《恐怖节目》

 
《恐怖节目》
2016-12-21 12:45:22 /故事大全

十年前,有一档深夜怪谈节目红极一时,主持人有三位:一位大师,两位美女。他们常去热带国家拍摄外景,美女主持人穿比基尼,在深夜的坟场、废弃医院、旧兵营寻找当地流传的恐怖故事,大师负责招魂,听取孤魂野鬼冤情,也负责净身,为美女主持去除身上阴气,顺便介绍些当地怪谈故事。

一次,他们去往泰国寻访一位仙姑,旅途为期三天。仙姑是养小鬼的仙姑,向三个人展示了她养的小鬼,后来从泰国回来,两个美女主持中死了一个,大师发疯,住进精神病院,节目停播。之后再提起,节目的本名早被人忘记,只知道是档恐怖节目,会死人的。

再后来有个记者,追踪一起连环死亡的案件,写了许多报道,恐怖节目再次进入大众视线。原因没别的,只因谋杀案的第一个被害人曾是这档节目的制片,制片死后,曾经的剪辑也死了,剪辑死后,曾经的配乐也死了,网上开始有人说这是档受诅咒的节目,不光曾经制作节目的人会死于非命,光是看过的人也会死。

今年十月,电视台一场大火,许多录像带都被烧毁,有人感慨,好险那卷恐怖节目的带子也被烧了,再不会有人被诅咒了。

恐怖节目的故事随着这场大火进入尾声,仔细一想其实会发现故事套路好像似曾相识,似乎某部日本恐怖电影也是这样的流程:被诅咒的录像带,看过录像带的人都死于非命。恐怖节目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已经无从考证,唯一能明确的是,那系列连环死亡案件,凶手至今未被抓拿归案,是桩悬案。

有个侦探,家里有闲又有钱,年纪还轻,冒险的本能和好奇心都处在十分旺盛的阶段,他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这系列案件的卷宗,大约是偷偷摸摸潜入公安局“取”出来的吧,他有个助手,年纪更轻,知道这件事之后胆战心惊,总说要把卷宗还回去。侦探就说:“反正是桩悬案,他们破不了,我来试试咯。”

最重要的是,这个侦探还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侦探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他的助手就有些胆小,侦探擅自接手案件后带着自己的胆小鬼助手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办护照。护照办好,酒店订好,机票买好,签证落实,侦探和助手飞去了泰国。

侦探叫上官无忧,名字有点武侠,助手叫小野,名字像一部电影。总之,上官无忧和小野几经辗转寻访,终于找到了当年参与录制节目的那位“仙姑”,仙姑在当地名望颇高,据说还非常富裕,家里的家具全是红木包着黄金的,可仙姑住在山洞里,山洞里又湿又潮,满地的蝙蝠屎,大约这就是仙姑能成为仙姑的原因吧。

上官无忧在一个会说些中文的当地人的引荐下见到了仙姑,仙姑问他来求什么。她会讲普通话,白话也会些,听说韩语和日语也能应付应付,生意做得挺大。当地人说仙姑以前是不会说这些话的,后来某天就自己开了窍,想来仙姑的修为比从前更高了吧。

上官无忧答道:“来打听一件事,十年前有档恐怖节目来打扰过仙姑,不知您是不是还记得。”

仙姑皱皱眉,她坐在一张黄金色的矮桌上,给上官无忧带路的当地人说仙姑打从生下来就没下过这张桌子,这张黄金桌子是她的仙气之源。话虽如此,可山洞里显然还有其他家具,椅子、凳子、梳妆台、衣橱一样不少,放眼望去都是红木外头包着黄金的物事。这当地人又说了,这些家具都是摆设,是来还愿的人孝敬仙姑的,仙姑不爱这些俗物,每次来都会少一些,似乎是叫人扔了。

上官无忧虽然家境富裕,听到这里难免觉得心疼,他望向那仙姑,仙姑没露真容,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说是怕被俗世的空气污了仙气。她坐在那儿掐指把算,矮桌四周摆满蜡烛,烛火照出一山洞金灿灿的光,看得小野的眼睛都直了。仙姑沉默片刻后终于念念有词嘟囔着开口了。

“是有这件事。”

她说话时眼睛不看人,好像在看别人背后的其他东西。

上官无忧接着问:“后来那个节目的主持人死了一个,大师也疯了,再后来制作人剪辑师和配乐也相继死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仙姑点头,上官无忧笑笑:“泰国连中国这种新闻也播啊?”

仙姑终于拿正眼看他了,用一种打量的眼神,些许飘忽,些许谨慎,仙姑道:“那个人来找过我,都是他告诉我的。”

至于是哪个人,仙姑也不说,翻个白眼,掐着手指忽然念起了嗯嗯呜呜的音调,当地人和上官无忧解释说这是仙姑要招魂上身了。

上官无忧和边上的小野大眼瞪小眼,就在两人互相干看时,仙姑突然大叫了声,那叫声凄厉沙哑,只见仙姑从那矮桌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在空中抽搐了两下又迅速冷静下来,低垂下头,长发盖面,站在那矮桌上,喉咙里用力地抽着气,好似在用力打一个永远也打不出来的嗝!

小野害怕地躲到了上官无忧后头,上官无忧眨眨眼睛,当地人吞了口口水,立即伏地跪拜,不敢看仙姑了。上官无忧试探着和仙姑说话,问她现在是谁。

这仙姑本留了一头枯槁长发,如今长发垂落盖住脸庞,倒真有几分恐怖的韵味,上官无忧胆子大,见了这光景也不怕,一个问题得不到回答,又问了第二个,他道:“你认识万酥红吗?”

万酥红就是那个死掉的女主持。

听到这名字,仙姑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左手慢慢抬起,她伸出一根干树枝般地手指指向了上官无忧,用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问道:“你……是谁……”

她这把声与之前判若两人,上官无忧仔细看她,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装神弄鬼的破绽,他道:“我想查明真相。”

仙姑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查明真相……你和阿红……什么关系……”

“你叫她阿红?你和她很熟?”

仙姑笑了,她的笑声渐渐在山洞里放大,激起回音,小野怕得更厉害了,扯扯上官无忧的衣袖,上官无忧甩开了他的手,大步走到了仙姑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质问:“你到底认不认识万酥红?”

那个当地人显然被吓坏了,大声疾呼着上前拉开了官无忧,而那仙姑好像一身仙气都被上官无忧给抓没了,愣了一瞬,下一秒旋即又是过电般地一震,双腿一软,瘫倒在了矮桌上。当地人见状赶紧将上官无忧拽出了山洞,一边走还一边数落他,说他冒犯了仙姑,是要遭报应的,接着他便问上官无忧要钱,说是封口费,有了这钱他就不回村里去说这件事了,小野在旁帮腔:“她刚才声音都变了,你还敢碰她,你不怕真的有……”

上官无忧拍了他脑袋一下,顺手把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塞给了那当地人,小野凑过去看,看到是个黑糊糊的小玩意儿,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当地人见了这东西,忙收了起来,上官无忧冷笑了声,还是给了他一些钱,他拉着小野往村里回去的路上走,小野问道:“那是什么?”

上官无忧道:“变声器。”

小野恍然大悟:“那我们还要不要留在这里调查?”

“这里蚊子好多,不留了,吃顿咖喱,走人。”

当天晚上上官无忧便和小野从泰国离开,隔天他们稍作整顿就开始了重回案发现场的计划。

死者四名,案发现场总共也有四个,首先是女主持之一万酥红死亡的案发现场,那是间酒店的豪华套房,一晚上价格不菲,上官无忧出手阔绰,一订就订了两晚。小野不和他客气,叫了最贵的饭菜在房间里吃,两人一边吃一边比对卷宗里的案发现场照片。万酥红死在浴室,被人发现时人坐在地上,眼睛睁着,手里握着把剃刀,颈动脉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洒满她半边肩膀,也染红了酒店的瓷砖。小野疑神疑鬼,去上了趟厕所后和上官无忧说:“你注没注意到,浴室瓷砖地上还是能看到红色的印子。”

但实际上酒店的客房清扫做得非常干净,别说十年前死在这里的万酥红了,地毯上就连上一个客人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上官无忧在套房里转了好几圈后,停在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透过这扇玻璃门能看到一大片竹林,竹林后隐约能看到湖。

而在万酥红遇害的那段时间里,甚至在她住进这间套房之前和之后,酒店的监视器都没有拍到第二个人进出过这间房间。

“如果她不是自杀,那么凶手会是从外面爬进来的吗?或者从隔壁?你看这里的竹子长得这么高,又离阳台这么近。”

上官无忧打了个响指,他带着小野走到了阳台上,两人伸长脖子往外看,相邻阳台之间的距离非常远,且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借助物,如果说是依靠房间外的竹林,这显然也有些异想天开,竹林虽然茂密,可比起普通的树木却是非常纤细,除非是飞檐走壁的武侠高手,一个正常体重的成年男子或者成年女子要爬上近十米高的竹子而不折断竹子,不发出任何噪音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还有一点,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阳台的门是被反锁的。”上官无忧提醒道。

“是密室!”小野拍了下手,“我记得万酥红的房门也是反锁的!还是负责清理客房的保洁员报的警。”

万酥红在套房住下时,因为门口没有挂出不要打扰的牌子,负责清理客房的保洁员来了好几次敲门都没有人答应,之后万酥红的经纪人找了过来,两人一合计觉得不对劲才找来了警察。

当时万酥红的经纪人是这么说的,万酥红新接到了一个电影剧本,为静下心来研读剧本才订的这个房间,但是根据卷宗上的形容,万酥红所住的小区离这里不远,非常安静,她还是独居,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来这里看剧本?

阳台上有些冷了,上官无忧缩起肩膀回到了房间里。小野猜测道:“或许她太有钱了,或者不想在家里煮饭,不愿意洗碗,反正她就是不想呆在家里!我也经常会不想呆在家里好不好。”

深夜里,上官无忧独自一人来到酒店外的竹林溜达。他在竹林中行走,还干了件离谱的事,趁着四下无人时,手脚并用跳上了一根竹子,他弄出了很大的响声,竹子受不了似地发出快要折断的声音。上官无忧撇撇嘴,只好跳下竹子放弃了,他大致测算了下,自己在竹子上移动的距离不会超过零点零一公分,而就是这零点零一公分惊起了一楼和三楼的五盏灯。

上官无忧缓缓步出了竹林,他往湖边走,酒店前台告诉他,竹林后面确实有湖,白天的时候可以租船去湖心岛上玩。

月亮倒映在湖水中,一切都看上去更冷了。上官无忧在一张潮湿的长凳上坐下了,他阅读起了夹在腋下带出来的资料。

如果把因那起恐怖节目而起的案件看成是一系列案件的话,那么第一个死者是万酥红,事隔三年后才出现了第二个死者,制片人许亮,同月里,剪辑师贾有明成为了第三个死者,最后一位死于半年后的柯星,柯星死后没多久,电视台火灾,录像带被烧,再没出现与节目有关的第五个死者。

除了都与节目有关之外,这几人的死因不尽相同,万酥红死于失血过多,许亮死于溺水,贾有明死于坠楼,柯星死得最离奇,他被屠宰场的肉糜机搅成了肉酱,只剩下个脑袋卡在了机器外面,吓坏了早班的工人。

没有连环杀手的习性,在杀人手法上缺乏连贯性,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报复性杀人似乎是最好的答案。

那又是为什么报复?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当年同节目组的其他六名工作人员都在第一时间接受了调查,不是缺少许亮和柯星死时的不在场证明,就是无法证明贾有明死时自己的清白,唯有一个人在许亮、贾有明、柯星,甚至是万酥红死时都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

那个人是节目组口中的大师,如今身患精神疾病的葛正阳。

葛正阳其人大名鼎鼎,风水大师,不光在恐怖节目中做过大师还出过不少风水书,卖过不少宝具,听说还给政要名人看过相,改过名,是位法力无边的高人。万酥红死后不久他就被家人送进了疗养院,他在泰国时遇到了火灾,被毁了容,后来疯得厉害,见人就咬,不说人话,报纸上形容他“十分恐怖”,“一夜成魔”,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在他住进疗养院后也再没出现。葛正阳还逃出过疗养院一次,失踪了半个月,正是在这半个月了,贾有明和许亮相继死去。后来他自己回了疗养院,疯得更厉害,警察找他问过一次话,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反复说的只有一句话:“善恶有轮回,因果有报应!”

可这句话又说不太通,照理来说该是善恶有报,因果有轮回才符合逻辑些。

或许他是个真疯子吧。

毫无疑问,因为缺乏不在场证明,葛正阳的嫌疑最大,可惜的是警方找不到任何物证人证,火灾后,再没人去世,案件渐渐被人遗忘,葛正阳这位大师几近销声匿迹,书店里也再见不到他的任何命理风水书。

上官无忧冷到了极致,资料里附着的葛正阳的大头照看得他更是全身发寒,烧伤将他容貌全毁,嘴唇发烂,鼻子皱成一团,唯有双眼睛还算得上有点人气。这个疯子真的会是凶手吗?如果他是凶手,那他杀人时究竟是犯了疯病还是被逼到了失去理智?

上官无忧叹了声气,收拾好手上资料便回了房间。他倒头就睡,翌日中午才醒,他醒后没多久保洁员就来敲门,小野本要去开门的,结果却被上官无忧叫住了,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别去开门。小野以为他还要用浴室里的毛巾牙刷,也就没去理会保洁员。可等上官无忧洗漱后,保洁员之后又来敲了两次门,上官无忧还是不让开门,更离谱的是,他不光不开门放人进来,还不准小野去餐厅吃饭,小野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他受不了,要叫客房服务,上官无忧依旧不准,小野发脾气说要给他妈——上官无忧的姐姐告状。上官无忧不吃他这套,窝在沙发上看书,小野拿他没办法,咕哝着冲上官无忧翻了个白眼后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干脆闭上眼睛打盹。

上官无忧好似活神仙,不吃不喝也不会饿,人还是神采奕奕的。他看了会儿书后就蹲到了房门口,耳朵贴着门板监听起了走廊上的一举一动。每次保洁员来敲门时他都会看一眼时间,有一次保洁员试着用房卡开门可上官无忧把门反锁了,保洁员无功而返。好好的一个下午就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了,五点过三分的时候,套房里的电话响了,上官无忧不接,小野忍不住问上官无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官无忧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自己这是在模拟案发经过,可随即他又自己改口:“模拟尸体被发现的经过。”

小野拍了下脑门,又来劲了,窜到上官无忧边上道:“舅舅啊,你要早和我说你是要模拟这个我肯定配合啊!”

“我不告诉你,你还能怎么样?在心里骂我祖宗十八代?你也不能吧?”

小野吐吐舌头,他和上官无忧在床上坐下,一人开了瓶可乐喝,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上官无忧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他不接,任凭手机在床上震动。

他等待着,一直等待着,直到晚上七点三十二分的时候他等到了——他等到了快速转动门把的声音和门外嘈杂的说话声!上官无忧冲小野使个眼色,两人走到门前,一人挤着一人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瞅。套房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一个穿白色制服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高个保安,三人在门前交头接耳,中年妇女说:“该不会真这么邪门像之前那样吧?”

保安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西装男敲门,喊道:“上官先生,您在里面吗?”

他声音不大,听上去很急切,中年妇女看着保安:“你们监控也没看到他出去是吧?那一定是了,一定又是十年前那个……那个女的阴魂不散……那个女的……”

西装男瞪了中年妇女一眼,中年妇女立即噤声,上官无忧这时理了理衣服,稍微挪开了些,小心地拔下门闩,转开门锁,带上微笑,朝外打开了门。

那外头的三个人看到他明显都松了口气,西装男奉上个笑,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询问上官无忧:

“上官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吗?”

上官无忧抓抓头发说:“睡了一整天,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客房清理的工作了,进来吧。”

那中年妇女借口去拿需要更换的毛巾走开了,西装男和上官无忧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保安也走了。待到中年妇女推着推车进来,她冲上官无忧笑笑,脸上的惊恐已经褪去了大半。上官无忧与她闲聊,他嘴甜,说了好些捧人的话,两人就这么聊开了,上官无忧有意把话题往十年前万酥红的那件事上带,中年妇女已经没了之前的谨慎,说起这件事来头头是道,她坚定地认为万酥红会死,是因为她从泰国带了脏东西回来,那晚她亲自报的警,之后过了好几个小时,到凌晨的时候才有记者来。

“不是经纪人报的警?”上官无忧奇怪道。

中年妇女还给他解释:“那个经纪人好忙的啊,让我报警之后就自己跑去边上打电话了,他们明星应该有很多日程啊时间表要赶吧,人死了就都要取消吧?”

那中年妇女给他换了浴巾,稍微打扫了下房间后便离开了。上官无忧和小野要了两份美式汉堡餐,等餐送到后,一边吃一边翻出了万酥红经纪人的证词,他关于那天的描述是这样的:

电影试镜是在十三号,虽然我已经和酥红通过气了,不出意外,那个角色就是她的,试镜不用太紧张,不过那本电影是酥红的第一部电影,她自己比较重视,就和我说订了这个酒店的房间想安静地看剧本。十二号晚上我打电话给她,想问问她情况,电话打不通,我放心不下,就来酒店找她了。

至于放心不下的原因……酥红自从从泰国回来之后精神就不太好,电视台的合约恰好快到期了,我就劝她干脆不要做了,她也同意了,还和我哭诉过,说做那个节目压力好大。她本来也是不信这些的,胆子大得很,之前也还好,只是那次去泰国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次我有别的艺人要带,就没跟着去,她也没有助理,我找制片打听过,都说工作很顺利,没碰到任何异常的事。

那种节目本来就有些装神弄鬼的成分,好几次什么招魂啊上身啊都是找的临时演员来演的,我也没多想,只当她是竞争压力大。和她合作主持的那个巧儿比她年轻,两人路线有些重合,那时候开始有不少厂商找那个巧儿,巧儿呢排场也很大,总是请这个请那个,出手很大方,所以她虽然晚进组,大家都挺喜欢她,酥红的压力可想而知。她家里也不富裕,进这个圈子就是想趁年轻赚钱的意思,那阵子我还听说她母亲身体不好,酥红特意送她进了间特别贵的医院看病,花了不少钱,她一从泰国回来就又赶紧去陪她妈,她孝顺,可是她妈还是没能撑过去,泰国之行后的第三天,就过世了。

我当时劝过酥红要不要停掉工作,可酥红拒绝了,说工作多才能不想这些事,那之后她的精神状况更不好了,失眠很严重,黑眼圈很重,整个人都很萎靡,还疑神疑鬼地,我记得一次一个平面拍摄的工作,她在化妆间里做妆发,我从外面进去给她带宵夜,她听到开门声整个人弹了起来,额头还被卷发棒烫到了,看人的眼神都像是见到了鬼。

八号的时候吧,我收到了她的一条短信,她说有人要害她,她怀疑家里有第二个人,我打电话过去,她又什么都不肯说了,我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预约好了时间,我开车去接她,她又不去。我一个人要带好多艺人,也没时间给她当二十四小时保姆啊,再后来……她就出事了。

上官无忧看到这里,自言自语道:“一个问题,既然是想安静地看剧本,为什么不挂请勿打扰的牌子出去?还有一件事……”上官无忧翻到后面的资料,“警方的报告上其实把这案件定性成了自杀,因为后来在万酥红家里发现了抗抑郁的药物还有她的日记,日记上写过她想自杀,想死,但是除了这些,我们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自杀,就连在自己的日记上也不想坦白吗?”

小野猜测日记是假的,上官无忧道,“话又说回来,这确实很像自杀,我们又凭什么认为这是个他杀案件?”

上官无忧斜眼看小野,小野道:“因为后面的案子啊!那些人不都是和恐怖节目有关的人嘛!一个接一个死掉,一定有什么隐情吧!一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官无忧拍了下小野的脑袋,再晚一些的时候他致电酒店前台,想要延长一晚住宿,却被告知明天套房已经被预约,上官无忧挂了电话翻出手机日历。

明天是九月十三号,正是万酥红的祭日。小野看他在看日历,靠近过来问他明天什么安排。

上官无忧把手枕到脑袋后头,闭上眼睛,优哉游哉地说:“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人。”

小野一哆嗦,心道该不会要等万酥红吧。

第二天,上官无忧起了个大早,退房后,他又带小野从酒店厨房后门溜了回去,从后勤那里“借”了两套白制服,推着客房服务的推车进了电梯。

小野有些后怕,在电梯里都不敢看人,上官无忧倒是一脸坦荡荡,眼看电梯到了豪华套房那层,上官无忧笑着推车出去,小野跟在他身后,正拍胸脯缓口气,转眼看到迎面走来昨天那个西装男和给他们打扫房间的中年妇女。小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赶紧给上官无忧使眼色,上官无忧挑了挑眉毛,若无其事地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小野心跳得厉害,头也不敢抬起来。

那西装男正和中年妇女说话,他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和别人说万酥红那件事,芳姨,这事都过去十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中年妇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却又问:“今天那个每年都来的客人还来吗?”

男子没回答。

上官无忧推着车与他们擦肩而过,那男子扫了他一眼,似是没意识到他是谁,眼神立即移开了。待脚步声渐渐远了,上官无忧回头看了眼,走道上就剩下他和小野了。

上官无忧拿出“借”来的房卡开了门,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关上门,上官无忧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小玩意儿,小野一看,这分明是针孔摄像机和窃听器!

上官无忧踩着沙发摸到了天花板上的烟雾感应器,把针孔摄像机藏在了边上,小野忐忑地问他:“舅舅,这不违法吧?”

上官无忧从沙发上跳下来,将手里的窃听器安在了茶几下面,他半跪着看着小野说:“我这是给法制社会做贡献。”

小野无奈,一切准备妥当,上官无忧和小野便走了出去,两人也算有职业操守,把推车和制服都还了回去,还是从厨房后门走的。

从酒店出来后,上官无忧把车停在了酒店附近的一条小巷,小野去路口的包子铺买了十个包子两杯豆浆和上官无忧窝在车上吃。上官无忧打开了手提电脑,调到了针孔摄像头的画面,窃听器和摄像头的信号良好,画面清晰,音频也没有一点杂质。十个肉包子下肚,酒店套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小野看得无聊了,打个饱嗝,爬到了后座午睡,上官无忧还是兴致勃勃地盯着仿佛静止的电脑画面,他咬着吸管喝豆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纸张一角,那纸上是万酥红经纪人的证词,证词上还附有一张他的照片,单眼皮,中年,头发染成了亚麻色,看上去挺时髦。

时间静静流逝,一整个下午豪华套房里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等待这件事上,上官无忧有足够的耐心,小野一个午觉睡完,下车溜达了一大圈,又买了晚饭回来,上官无忧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紧盯着电脑屏幕。小野开玩笑说他直接坐化成仙了,上官无忧这时比了噤声的手势,指指屏幕,有人进来了。

他穿连帽衫,牛仔裤,还戴墨镜和口罩,装扮极尽隐蔽。男人进屋后就脱下了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头亚麻色头发,他从随身的大包里拿出了个香炉走进了摄像死角里,上官无忧想了想说:“应该是去了浴室。”

从针孔摄像头的角度很难看出男人的全貌,他在画面中消失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这次他点上了自己带来的细香,先是绕着屋子拜了一大圈,接着又消失在了死角中。

男人还带了花,花被散在房间各个角落,全是红色的玫瑰。上官无忧让小野查查万酥红是不是特别喜欢红玫瑰,小野拿着手机打字,嘴里问:“刚才听那经理和阿姨的意思是这男的每年都来?诶!该不会是对万酥红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上官无忧看他:“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是!她最喜欢红玫瑰。”

这时候,那男人再度出现在了监视画面里,他手机响了,便站在茶几边上讲电话,托了他这站位的福,上官无忧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男人的声音有些沙,他道:“是,小琴明天的通告都满了,对,周末是杂志那里的事,对还有巧儿,上次说的电视剧的事您那里怎么样了?吃饭?没问题啊,投资方会到吧?巧儿没问题的,听话得很,哈哈,以后还请您多关照了。”

一通电话说完,男人又拨出了通电话,道:“在忙?王老板那里说周末吃饭,有投资方的人来,你自己机灵点,我在哪里你就别管了,我不在那里……人都死了十年了,你干吗还惦记着,你通告快开始了吧?我也还有事,要挂了。”

男人匆匆挂了电话,上官无忧和小野对视一眼,小野道:“那个巧儿……该不会是另外那个主持人吧?”

“多半是。”

“那这个男的……是经纪人?”

上官无忧对小野钩钩手指,和他耳语了句,小野听了,起先连连摆手,又禁不住上官无忧死盯着,只好投降,他板着脸不情不愿地下了车,往酒店的方向跑去。

在小野走后的半个小时里,监视画面里的男人还待在套房里,只是他拿出了串佛珠,诵起了经文。他诵得专注,上官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套房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两秒后,电又接上,那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抓着佛珠缩到了沙发上,接着灯又全部暗下,男人低呼了声,念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酥红啊你走了十年了,这十年里你不来找我,现在来找我,你的墓我每年都给你去扫,你爸妈我也每月都会去探望,酥红你就安心去投胎吧!”

男人的声音起先还很镇定,可屋里的灯光又闪烁了几下后,他颤抖起来,喊道:“妈呀别来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巧儿那小娘们儿的主意!和我无关!那事我一点都没参与!都是她干的!”

男人胡言乱语起来,上官无忧见这情形,下了车一溜烟跑进酒店,他迅速回到了套房那层,此时楼道里漆黑一片,电闸还没拉起来,上官无忧摸到套房门前才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从里头跑出来个男的!两人撞了个满怀,男人见鬼似地跳开,上官无忧一把抓住他,质问道:“巧儿对万酥红干过什么?”

男人似是清醒了些,挣扎着要跑,上官无忧抓着他手腕拉近他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都给你录下来了,你最好老实交代。”

“你什么人?莫名其妙!”

上官无忧揽住他肩膀,这会儿酒店里的电力又回来了,他一把将男的拉近套房里,关上门道:“我是想查明真相的人。”

“警察?”男人上下打量上官无忧,“有证件吗?”

他一脸趾高气扬,上官无忧道:“私家侦探,万酥红的父亲雇的我。”

他撒了个谎,可这谎显然对男人来说很受用,他眼神一下心虚了起来,看着别处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刚才吓成那样?”

“你管得着嘛!我胆子小不行?”男人推开上官无忧要去开门,上官无忧拦住他,看着满屋子的红玫瑰,道:“你来祭拜万酥红的?”

“你让她爸别操心了,都十年了,人真的是自杀。”男人不耐烦地说道,“你让开!”

上官无忧拿出手机,当着男人的面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了,他道:“喂是萧主编吗?是我,我这里有个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最近很红那个女明星巧儿你知道吧,她啊……”

男人抢了他手机就去听电话,他本来眼里有几分怀疑,可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整个人便软了下来,费劲地憋了个笑出来说:“没想到萧主编会认识这位先生,我正和他吃饭呢,大家喝得有些多了,没什么,就是之前那桩绯闻嘛,哈哈不打扰您休息了,下次见面再聊。”

电话挂断,男人彻底没了脾气,叹道:“没想到你还有点人脉,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你别说我说的就行了。”

上官无忧做了个封嘴的姿势,男人在沙发上瘫坐下来,道:“巧儿当年出道时和酥红形象重叠,台里其实想捧酥红多一些,她比较听话嘛,没那么会来事,好操纵,巧儿就不怎么高兴,那次泰国外景回来后,大概巧儿也发现了吧,酥红精神不太好,她就……”男人抬起眼睛,“她就装神弄鬼吓唬她,她先是接近我,弄到了酥红家里的备用钥匙,自己打了一把,去酥红家里偷东西,搞破坏,她还跟踪酥红,给她塞匿名信……”

上官无忧道:“就是她弄得万酥红崩溃了!”

“其实我觉得主因还是在泰国碰到的事……”

“在泰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酥红也没和我说,还有啊,巧儿干那些事,也是后来酥红死了后才知道的……酥红过世后巧儿找我坦白了……可这事怎么能往外说!虽然错不在我吧,不过和别家艺人有染,逼死了自家艺人,我这经纪人还要不要干下去了?不过现在巧儿跳到了我们公司,还是我带的……哎,真是孽缘。”

上官无忧听到这里,问道:“所以你觉得万酥红真是自杀?”

“还有别的可能?这屋子当时可是密室啊!要是他杀,那就真的是有鬼了!”男人喊道。

“那其他人呢?后来死掉的贾有明、柯星、许亮呢?”

“这我怎么知道!这事不能追究得太细!想起来就后怕!”男人扯开衬衣衣领,有些坐不住了,一摆手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现在要走了!”

上官无忧正想开口的当口,套房门却被人用房卡刷开,男人和上官无忧面面相觑,男人吞了口口水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挤着眼睛小声问:“谁啊?”

门板被人用力推开,小野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后头跟着个西装男,上官无忧见了那西装男,傻笑了两下,拉着小野忙要走,西装男二话不说把上官无忧拽去了保安室,说他破坏公共设施,他已经报警,警察马上就到。

上官无忧老老实实应下,还主动承认是自己让小野去拉酒店电闸的,他和西装男搭话,问道:“我想请问一下,刚才那位先生是不是每年九月十三号都会来这里住一晚?”

西装男爱理不理,表示不方便透露客人的信息。

“其实我是个私家侦探。”上官无忧摸出了张名片,“受雇于万酥红的父亲。”

好了,这谎干脆一直编到底了。

西装男看看名片,放在了桌上。

“那件案子虽然过去了十年,可老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每每想起还是难受得厉害,眼看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无论如何也想要查明真相,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逼死了他女儿。”

“不是说那阵子她母亲过世她打击太大,自杀的吗。”西装男不冷不热地说道。

“可在那之前,万酥红和自己经纪人说过有人想害她。”

“没人进出过那间房间,房门都是上了锁的。”西装男道,好像有些被这个话题吸引了,上官无忧便接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是自杀案件,可一联想到后来死掉的几个节目组的人,难免觉得会有些关联。”

西装男冷冷道:“或许一切只是巧合。”

“那些案件您也记得吧?”

“记得,一个溺水,说是游泳好手,但是根据调查,游泳好手不是最容易溺水死吗?还有坠楼,那时候他家里正好在装修吧,要出去弄个空调的平台,失足坠楼不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那死在屠宰场的柯星呢?”上官无忧也被提起了兴致,好像对方才是经验十足的侦探。西装男道:“他爸是屠宰场老板,他那天去帮忙,因为操作失误导致死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上官无忧一顿,道:“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些死亡原因用他杀也能解释吧?溺水是被人在水下拉住脚,坠楼是被人推下楼,屠宰场那个是被人扔进机器,对吧?”

西装男道:“你们私家侦探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世上哪有那么多蓄意谋杀。”

“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巧合?”

西装男对不上来了,上官无忧微笑,伸出手要和他握手,道:“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西装男指指自己胸口的名牌,是个英文名,上官无忧非要打听他的中文名,西装男没理他,警察慢腾腾地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听西装男把事情原委一说,将上官无忧和小野数落了通,上官无忧再度表明身份和来意,一个警察道:“那也不能耽误人酒店的生意,再说了,十年前的案子你现在能查出什么花不成?”

上官无忧连声赔不是,大约因为态度良好,倒也没受什么硬性处罚,只是被撵出了酒店。西装男将他们一行人送到酒店门口,两个警察先走了,上官无忧看那辆警车开远了,又转过了身,小野赶紧喊他:“诶你干吗呢?警察可还没走远呢!”

上官无忧回身看着那西装男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西装男面露尴尬:“我们没见过。”

上官无忧道:“你是万酥红的弟弟吧?”

小野吃了口冷风,打起了嗝:“弟弟?”

上官无忧斜眼看他,道:“你刚才给我看万酥红的百科资料时我看到的,她有个干弟弟,是她干妈的儿子。”

西装男想要走开,上官无忧道:“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家酒店来工作,不过柯星的爸爸是屠宰场老板这件事,新闻报纸上都没说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西装男盯着上官无忧看了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指着街对面的面馆说:“晚饭还没吃,吃碗面去。”

原来那西装男叫景元禾,母亲是万酥红的干妈,两家住得很近,万酥红的葬礼还是他母亲帮忙办的,之前追踪贾有明系列案件的记者还和他接触过,所以他才知道了那些内幕。

“那个记者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上官无忧问道。

“有,只是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用那个号码。”西装男吃了口面条,问上官无忧,“万伯伯根本没请私家侦探,你到底是谁?”

“一个热心人。”上官无忧挤眉弄眼地,景元禾翻翻白眼,继续吃自己的面条。

上官无忧道:“我相信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现场是不是已经不再是那个现场,无论多缺乏证据,只要有凶手存在,这个凶手一定能被找出来。”

“万一没有凶手呢?”

“你的意思是意外?”

景元禾觉得贾有明、许亮、柯星的死亡都是意外,只是媒体和网友夸张了事实,像是一种心理暗示,一直暗示你这几个人的死有联系。上官无忧道:“当然可能是意外,那三个人的死可能是意外,那万酥红呢,她为什么自杀?”

景元禾道:“肯定不是因为她母亲的过世,红姐是个很坚强的人,她还和我说过,她妈死后她更要好好活下去,要照顾好她爸。”

“你刚才说心理暗示,会不会万酥红的死对贾有明他们也是一种心理暗示?在泰国一定发生了什么,万酥红的死,让贾有明他们觉得所谓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他们回来了,他们被自己的恐惧害死了。”

景元禾道:“你这是在用想象力破案。”

“我去了泰国,找到了那位仙姑。”上官无忧突然提起这件事,景元禾道:“然后呢?在泰国发生了什么?”

“一无所获。”

景元禾吃完了碗里的面条和排骨,抹了抹嘴后对上官无忧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那个记者。”

上官无忧有些意外,景元禾道:“红姐到底为什么要自杀,我也想弄清楚。”

景元禾去酒店办了交接班手续,换上便服和上官无忧在酒店停车场碰头,他给记者打电话,上官无忧开车,他车上一股肉包子味,熏得景元禾头昏脑涨,冒冷开窗扶着脑袋大吹冷风。记者的电话倒是很快通了,他听到是景元禾找他,愣了数秒后把他约到了自己家里见面。

汽车开进记者住的小区,上官无忧一行三人下了车,小野心里倒是有许多问题想问,可碍于上官无忧和景元禾都是一脸严肃,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话。三人到了记者家门前,那记者已经候在门口了,他看到上官无忧和小野,景元禾忙介绍说:“我两位朋友,陪我一起来的。”

记者犹豫了下,还是让他们进屋了,景元禾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开门见山便说:“这次来还是因为红姐的事。”

记者已经五十几岁了吧,两鬓依稀能看到银白色的碎发,他笑笑,说:“知道,知道,要不你也不会来找我,不过都好多年过去了,怎么又突然……”

他眼神朝上官无忧斜看过去,上官无忧礼貌性地笑了下,声称自己以前是酥红小姐的粉丝,和景先生成为朋友后发现他和万酥红关系匪浅,今天他才从那间酒店出来,是去祭拜酥红小姐的,想起当年那件事,觉得十分遗憾。

小野看看上官无忧,心里不禁对他信口开河的能力表示叹为观止。

记者听后道:“其实昨天我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了一卷袋子,是之前采访恐怖节目工作人员时的袋子,那时柯星还没过世,这样吧,我们一起看看?”

有采访带看,还是柯星的采访带,上官无忧当然连声说好,采访带有些年月了,据李记者说是在贾有明死后采访的,一共五人,除了巧儿能采访到外,所有工作人员都出镜了,柯星是李记者采访的第三个人,快进了约摸一个小时后就到了他的部分。李记者按下播放键,柯星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

“说一说您在节目组里做的工作吧。”画外音响起,镜头似乎是放在桌上的,柯星看着镜头,有些不太自然,低声说:“我是电视台里给节目做配乐的,好几个节目,不止那个节目,还兼职同期录音,那次去泰国,就是原本的录音师感冒了,我顶上去的,原本还想能公费去泰国玩一次不错,没想到……”

他惨笑了下,画外音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遇到了脏东西。我以前也不信这些东西,可是万酥红死了……明哥也死了,还有亮哥……一定是因为在泰国的时候被脏东西缠上了!”

柯星的眼神恍惚,说到一半咬起了手指甲,画外音问道:“那说说在泰国的事吧,你们是去一个村子里拜访了一位……仙姑?”

“是的,因为听说她养小鬼很厉害,我们慕名去拜访,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节目里拍到正好有个人去求小鬼,其实那个人是我们找的临时演员,不过我真的有看到那个仙姑的小鬼,怪吓人的,你知道小鬼吧,都是拿夭折的婴儿,死婴做的,就放在一个个匣子里,仙姑的那些匣子还是透明的,全都藏在她坐的桌子下面,那张金桌子,据说她一出生就没离开过那张桌子。”

“拍摄节目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倒没有,但是你现在一问起来,我就想到那天晚上,因为很晚了,我们就在村里留宿,我和亮哥一间房间,一整晚,他都没回来,后来听别人说明哥也是出去了一整晚,还有……”

“万酥红?”

“嗯……我估计是那个……”柯星暧昧地笑了下,“明哥是制片,听说节目要裁员了,女主持只能留一个,酥红那时候和巧儿竞争,我想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吧。”

“那个大师呢?葛正阳呢?”

“不瞒你说,那天的拍摄结束后,大师就昏迷了……当时拍摄结束,我们就都走了,他好像有话要和仙姑说,就留下了,后来再见到他,还是当地的导游把我们叫出去的,大师昏迷在了山洞口,身上被烧伤,脸都不成样子了,是明哥和亮哥把他抬回来的,他之后醒来,就得了疯病,你说邪门不邪门?”

“你觉得是那个仙姑干的?”

“不知道,我觉得是不是我们惊扰了什么东西,就是当地的东西,当地人有仙姑庇护就没事,可我们是外来人……会不会是那个东西他看不惯万酥红和明哥干的事情,就……”

柯星没再说下去,他一味地咬手指,眼神惊慌地更厉害了。画外音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柯星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是不能再说下去了,怕被脏东西知道他嚼舌根,跑出了镜头。

上官无忧道:“他这个精神状态,去屠宰场帮忙确实可能出意外……不过,我能看看别人的采访吗?”

李记者大方地表示:“当然可以。”

其余人的说辞与柯星无异,节目组在村里留宿的那晚,万酥红、贾有明、许亮都是一夜未归,当然了,那位后来被人发现晕倒在山洞口的大师也是。看完录像带,李记者点了根烟说:“柯星之所以会这么疑神疑鬼还有个原因,他没在录像带里说,后来我自己查到了之后去询问他,他承认了,他说回来后,他看到贾有明好几次都收到神秘的包裹,从泰国发过来的,他有次偷看到那个包裹,装的就是他们在仙姑那里见过的小鬼。”

李记者的口吻凝重了起来。小野倒抽了口冷气,直呼邪门。

“那贾有明是怎么处理那些小鬼的?柯星有说吗?”上官无忧问道。

“说是偷偷藏了起来,柯星后来还在他办公室里找过,都没找到。”

景元禾道:“不过我问过贾有明的家人,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并没发现柯星说的小鬼。”

小野道:“肯定是扔了啊!这么邪的东西哪可能收着!”

“贾家也是可怜,贾有明生前欠了不少赌债,他死后就全落到了他家人身上,好几百万吧,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还清。”李记者吸一口烟,问上官无忧,“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想去见见这个葛正阳,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疯了呢?还有那些烧伤……他去哪里被烧伤的?”

李记者道:“他烧得半边脸都看不出来了,眼睛倒还能动,现在大概不在原先的疗养院住了吧?”

景元禾道:“还在,我上个月还去见过他。”

其余三人听他这么说,皆是惊奇。

“红姐的祭日快到了,我想起来了,就去看了看他,他老婆和他离婚了,也没其他人来看过他,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护理员说他死都不肯离开那张床,就赖在上面,整个人又脏又臭,头发好长。”

上官无忧一拍他肩膀,道:“走,去看看他!”

从李记者家到葛正阳住的疗养院路上,景元禾忽然问起上官无忧:“你觉得葛正阳是凶手吗?如果真的有凶手存在的话……”

“你说贾有明和许亮的事?谁知道呢,不过他那段时间确实失踪了。”

“可就算人是他杀的,也没办法定他的罪吧,他疯得这么厉害。”

上官无忧耸了耸肩,车到疗养院,已是深夜,早就过了探视时间,当然了,上官无忧原本也没打算要从正门进去,他让景元禾给他带路,一路摸到了葛正阳的房间,那是个单人间,门上了锁,上官无忧随身带着把万能钥匙,开了门锁就和景元禾溜了进去,小野被他留在了门外放风。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没拉,皎洁的月光下,头发蓬乱的葛正阳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上官无忧靠近些后捂住了口鼻,景元禾说葛正阳估计得有十年没洗澡了,他试着敲了下床头,葛正阳大约是睡着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上官无忧轻声喊他的名字,葛正阳依旧双目紧闭,他变着法子和他打招呼,什么英语日语法语都用上了,说到泰语的“你好”时,葛正阳忽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转到了月光下,白色的月光照着他血肉模糊的脸,连上官无忧都有些被吓到。他试探着和葛正阳说话:“大师?您醒着?我们是……万酥红的朋友,万酥红……您还记得吗?”

葛正阳顿了许久,自己默念了遍万酥红的名字,似是反应过来了,张牙舞爪地要向上官无忧扑过来,可他屁股一离开床就又自己缩了回去,抓着床单左看右看,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是戒备。

上官无忧问他脸上的烧伤是怎么弄来的,葛正阳不理他,景元禾拉了拉上官无忧:“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走吧。”

上官无忧还想继续打探,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口哨,他们对视一眼,一咕噜滚到了床下,不一会儿响起了开门声,接着上官无忧便看到一个穿白裤子白鞋子的人走了进来,看那脚型,似乎是个男的。那男人却不开灯,在黑暗中前行。

男人走到了葛正阳床边,葛正阳忽然焦躁了起来,他在床上又是跳又是蹦,嘴里大声呼喊,确实如传言所说,他说的不是人话!可仔细一辨别,上官无忧心里一咯噔,低声道:“这……像是泰语!”

景元禾道:“什么?你说什么?”

上官无忧眉毛一挑,不管三七二十一滚到了床外,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和那穿白裤子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那男人身形不高,戴了墨镜口罩,手里正拿着个针筒,他看到上官无忧也是一惊,扔下手里的针筒破窗而出。上官无忧紧追上去,大声喊景元禾报警,那穿白衣的男人跑得极快,却有些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停车场里,停车场宽阔,上官无忧立即就能锁定住他,两人你追我赶好一阵,上官无忧到底年轻,一口气追上了这白衣男子,可还不等他喘口气,停车场一头却开进来两辆面包车,车灯刺眼,照得上官无忧睁不开眼,待他终于适应车灯光,那两辆面包车却将他围住,堵住了他的去路!上官无忧心里正纳闷,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个穿一身黑的中年男子,脖子上戴了好几根金项链,另一个赫然就是那泰国村落里给他带路的当地人!

当地人会讲中文,指着上官无忧就说他是杀了他们仙姑的凶手,要带他回泰国处置。

那黑男子听后一拍胸脯道:“没问题!仙姑照顾我这么多年,包在我身上!”

他一拍车门,面包车上下来十几个持刀带棍的年轻后生将上官无忧团团围住。上官无忧道:“等等!话要说清楚!你们仙姑死了关我什么事!”

当地人破口大骂:“仙姑哪里是你们这些凡人能碰的!一碰仙气可就散了!”

上官无忧不甘示弱:“胡说八道!真要有仙气,那她不早就成仙,去了天上了嘛!怎么还留在人间!”

那白衣男子看这阵仗,拼命想要脱逃,可上官无忧紧紧按住他手腕,还一把扯开了他的眼镜和面罩,那白衣男子的脸竟十分熟悉!可上官无忧却一下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拼命回忆,那泰国人却聒噪地吵个不停,黑男子也不耐烦了,甩个眼神出去,围住上官无忧的包围圈缩得更小了,上官无忧面上未有惧色,他还在努力回想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中年男人的脸,那中年男人也是拼了命了,一转头咬了上官无忧一大口,趁他吃痛缩开手时冲出人群跑了,上官无忧要去追他,身后身前乱棍袭来,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救星出现了!

是小野!他一声大喝:“警察叔叔就是这些人要打我舅舅!还有这个人!也不是好人!”

一听警察来了,那黑男子也没了方才的威风,着急上车,道:“撤!”

那个泰国当地人急了,扒着车门说:“陈大哥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那陈大哥一脚将他踹翻,拿枪带棍的全都钻进车里,两辆面包车溜之大吉,留下那泰国人干瞪眼。小野确实叫来了警察,警察不光吓跑了那群混混,还把白衣男子也给扣住了。

上官无忧这时终于想了起来,一拍手掌道:“他是葛正阳!”

小野吃惊:“啊?那疗养院里的是谁??”

景元禾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当他看到那白衣男子的正脸时,更是无法相信:“真的是……是葛正阳……”

上官无忧的脑袋飞速运转,住在深山里的仙姑、黄金做的家具、贾有明欠下的那些赌债、还有那些从泰国寄来的包裹、葛正阳脸上的烧伤还有他说的泰语!

一种恐怖的可能似乎在前方渐渐清晰,上官无忧转头看着那泰国人,一把拉过他道:“走!我带你去见你们的仙姑!”

泰国人眨眨眼睛,上官无忧问道:“首先我问你,你们的仙姑到底是男是女?”

泰国人道:“仙姑就是仙姑!”

上官无忧剜了他一眼,泰国人立即改口:“仙姑是男人的身体,女人的声音,从小就被当成女孩儿来养的……”

上官无忧转动眼珠,大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个变声器,变出的不是男人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他找了个警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那警察却听得云里雾里,上官无忧指着那白衣男子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人在泰国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现在装死回到国内,想要杀了正主,动机,我怀疑跟黄金有关。”

警察道:“总之都跟我们去所里一趟!”

上官无忧道:“没问题,但是我想带这位泰国朋友先去见一个人。”

警察想了想后,找了个年轻的警员陪同他们回到了疗养院里。小野和景元禾都跟着,两人满腹的疑问,上官无忧让小野去他车上拿贾有明和许亮的尸体照片过来,景元禾不解。

“你还记得疗养院里这个葛正阳脸上的烧伤吗?我怀疑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干的,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自己身上也留有烧伤的痕迹!”

泰国人听到这里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上官无忧推开了一扇门,他指指里面说:“你们的仙姑,十年前被烧伤弄晕,抬来中国的仙姑。”

泰国人不信,上官无忧道:“你用泰语问问他。”

那泰国人立即和那床上打坐的蓬头垢面的“葛正阳”说起了泰语,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回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是,说的异常来劲,过了许久,这泰国人对着上官无忧行了个大礼,两眼湿润地说:“我们仙姑受苦了……要不是你……谢谢你了……”

“谢就不用了,只是你们仙姑说他的经历了吗?”

“说了,他说是十年前那些来录节目的人干的,他们打晕了他,等他醒来,他人已经在中国了,容貌被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上官无忧道:“葛正阳和这个仙姑身形相仿,加上贾有明外欠赌债,我想他们是看到了山洞里的黄金,见财起意,下的手。”

这时小野攥着好几张照片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上官无忧拿过照片便仔细检查起来,果不其然让他在贾有明的左手上找到了一处烧伤的伤疤!他将贾有明和许亮的照片给仙姑看,那仙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泰国人帮着翻译道:“仙姑说就是这两个人,还有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就是他们三个!”

景元禾追问道:“那还有个女的呢?她有参与吗?”

他问的焦急,那仙姑却说没有女的。上官无忧道:“或许是他们干这件事的时候被万酥红看到了……或许他们也给了万酥红一点好处要她保密,但是她回国之后,被人捉弄,她就怀疑是因为在泰国干的这件事遭到了天谴,自己吓死了自己。”

景元禾听到此处,默默走了出去,那仙姑忽然从床底摸出一大把黄金来硬要塞给上官无忧,上官无忧愣住,泰国人翻译道:“仙姑说这是谢礼。”

“你帮我问问,这些黄金他从哪里弄来的?”

“仙姑说是从那两个人……”泰国人指指照片,“从他们那里要回来的,说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们两个不是好人,用她养的小鬼运黄金,要遭报应的。”

上官无忧看着那脏兮兮的仙姑,贾有明、许亮,一个死于坠楼,一个死于溺水,真的只是意外吗?

仙姑的眼睛黑亮,两人的视线交汇到了一起,久久都没人说话。

这天上官无忧和小野在疗养院附近的派出所待了一整晚,两人录完口供本来可以走了,结果一大堆记者蜂拥而至,把派出所堵了个水泄不通,上官无忧和小野又都困了,索性在派出所睡上了,翌日小野的妈妈过来接人,把一同留宿派出所的景元禾也一起接走了。

景元禾说葛正阳全部承认了,他和贾有明当年确实是见了黄金起了贼心,晚上袭击仙姑时被万酥红不小心目击,贾有明威胁她要是说出去的话就把她从节目中除名,还说要分她黄金,他们也知道红姐的妈妈当时生病住院,花费很大。万酥红答应了。

上官无忧接着说:“然而从泰国回来后,万酥红的竞争对手巧儿多次捉弄她,弄得她疑神疑鬼,怀疑自己遇到了脏东西,触犯了鬼神,最后崩溃自杀。”

景元禾咬住嘴唇,上官无忧道:“所以说这世上哪有鬼神,都是人自己吓自己罢了。”

景元禾笑了起来:“确实没有鬼神,不过我看上官先生也就是靠想象力破案吧。”

上官无忧强调:“是有逻辑的想象力。”

小野妈把车停在了酒店门口,景元禾下了车,说是要立即去上班,上官无忧也跟着下车,小野这时想起了什么,追着下去和上官无忧耳语:“卷宗档案还回去了吗?”

上官无忧拍拍自己的外套,冲他眨了下右眼,后来他去了竹林后的湖边。他租了条小船,划去了湖中心。

他在船上抽烟,他看着冰凉的湖水忽然意识到仙姑的那双眼睛和葛正阳的眼睛像极了。瞳仁漆黑,那眼中都反射出黄金般的光芒,眼神深邃,深得仿佛这望不见底的冰冷湖水。

一种深深的恐怖感攀上了小船,上官无忧划动船桨,往岸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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