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者之海妖

 
踏雪者之海妖
2016-12-21 12:37:50 /故事大全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黑与白,还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整日在风雪狂澜中奔走,然无论其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冰雪掩盖。既不显赫与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谓之踏雪者。

(楔子)

京畿北大营,铁旗马场。

远远就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大约有二十多骑的样子。

“来了来了!”几个正在闲聊的杂役纷纷打起精神跑向路口。

“其实我也挺想出海的,但胡大人一点带我去的意思也没有。”杂役小杨远望路口嘟囔着。

另一杂役老黄打开木栅栏,笑道:“出海的那些人,都要能文能武能游泳,会唱会说会跳舞,更要独自丢在孤岛上还能活几年。你当然是不行的。胡大人在我们这儿三年,这两千人的队伍,胡大人不过就带走十来个人。你就死了心吧。”但小杨并没回应,老黄侧头一看,发现同伴的面色不对。老黄顺着同伴目光望向路口,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远处那十多骑沿着官道,从血红的夕阳下奔出山岭,马上骑士各个身材魁梧甲胄齐全,但是都没有头!而他们座下的战马,正带着滚滚尘沙发了疯的奔跑,每一双马眼都淌着两行血泪。看服饰和战马,这的确是自家马场出去的马队!天啊!

老黄终于大叫起来,身旁其他的杂役也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任由那十多骑冲入大门,没人敢上前阻拦。

(一)

杜郁非来到铁旗马场时已经是夜晚,从杂役们上报,到高层拜托他来处理,中间至少隔了两个时辰。他抬头望着那人头高挂的树林,轻轻叹了口气。十二个死者都被枭首,人头无一例外被挂在削去枝杈的大树上,马场总管胡坚的人头挂在最高的位置。但是仔细那么一数,这里居然有十四颗人头?

周围的火把将树林照得透亮,每一颗脑袋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杜郁非爬到树顶,将人头一一取下。

白发苍苍的郑和看着这些人头,皮肤干涸的手掌在风中微微颤抖,他不顾杜郁非的阻拦,亲自登高将胡坚的人头取下。

杜郁非道:“整个马队的尸体都找到了,不是队伍里面的人下手。但还不能排除马场里的内鬼。”

郑和点了点头,望向远处的大路,“希望凌海能找到案发的第一地点。”

凌海是郑和手下五虎将之一,人称“赤龙”。死去的胡坚是船队永锋号的船长,是郑和宝船的护卫舰。宣德皇帝朱瞻基在江南被郑和救驾后,答应了郑和再次出海的请求。所以整个下半年,郑和与他的老部下都在忙着重建船队。最近半个月,船队的各部精英屡遭意外,胡坚已是第三个遇害的高级军官,由于郑和方面对这些案件查无头绪,老头子只能拜托杜郁非参与调查。

“这里的人头多了两颗,而您说的前两个案子一件是失踪案,一件是无头案。”杜郁非将两颗腐败严重的头颅分开摆放,“在仵作确认其身份前,我们还不能下结论。”

这时边上袁彬过来道:“凌海大人找到案发地点了!”

郑和和杜郁非立即上马,杜郁非吩咐道:“袁少,你叫甘老尽快确认身份。”

案发地点是距离马场七里远的野马泉,通常在马队回马场前会在这里略作歇息。凌海在几块大礁石上找到了血迹,凶手显然是将大礁石当作了行刑台,而且并不刻意隐藏动手的地点。

“官道上有车辙,对方在此杀人,然后把尸体运到马场前方的大直路上,把尸体绑于马上冲入马场。”凌海小声向郑和描述他查到的线索,“凶手在三人以上非常默契,而且事先勘察过地形。”

“的确尸体是绑在马背上的,远看过去以为是无头尸在骑马。但这么费劲的目的是什么?”杜郁非问。

凌海看了他一眼,答道:“船队出海前,最怕遇到不吉利的事。这种无头马队作乱,我们在现场的可以解释是怎么发生。传出去后,在坊间不定会被造谣成什么。凶手不仅仅是杀人,更要制造恐怖。杜大人查看现场有何收获?”

杜郁非知道对方不满意郑和让锦衣卫参与调查,正如大多数人知道的,远洋船队仿佛一个独立王国,外人通常是被拒绝插手的。“我们在树林找到了十四颗人头,多了两颗不知是谁。”杜郁非道。

“蔡广和牛丰的首级也找到了?”凌海吃惊道。

“烂的我都认不出了。”郑和道,“你给杜郁非说一下之前的案子。”

“案子能说的不多。”凌海苦笑了下,转身对杜郁非道,“十三日前,天津卫蔡广在自家后院被杀,当时他刚操练完兵马回府,人头不翼而飞,留下的尸体躯干血液凝滞,有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凌海微做停顿又道,“五日前,京师牛丰在前往郑和大人七海园的路上失踪。这两人都是我们船队的精锐船长,而且都是从第一次出海就加入船队的老弟兄。但因为案发地点和手法都不同,我们最初没当作同一个案子。现在你想怎么查?”

杜郁非低声道:“目前线索不足,急不来。但蔡广、牛丰、胡坚,都名列平海将军,远洋船队一百多个千户里,只有十人拥有这个头衔。凶手对你们是知根知底,而且目标非常明确。”

“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凌海诧异道,“但事情已是十万火急,你说急不来怎么行?”

郑和道:“小凌,你让杜郁非放手做他擅长的事吧。他心里有数。”

由于死者众多,杜郁非在马场设了临时殓房。负责验尸的甘孝琳年过六十,有大明第一仵作之誉。杜郁非进入尸体大棚时,甘老正端着一颗人头反复查看,他见到杜郁非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两颗脑袋,一颗是蔡广,另一颗不是牛丰的。”

“那另一颗是谁的?”杜郁非问。

“这是个好问题。”甘孝琳轻轻将那颗头颅放到特制的药液中,看了一会儿道,“这颗脑袋的主人是海员,但比蔡广死得要早,年纪比这几个千户要小不少。但没有躯干,我也给不了你更多线索。至于别的。”他指着周围的尸体,“头和人都对上了,凶手先下毒后杀人。我看了尸体脖子处的切口,凶器或许是同一款,但力度和角度都不一致。初步估计动手的有两人。他们中的毒和蔡广中的基本一致,但配方略有变化,确切地说毒素剂量更小。”

“剂量小但效果一样?”杜郁非问。

“这说不好,这是一种麻木人体的毒素,来源么,可能来自海洋。老夫觉得这次的剂量,死者会清楚知道周围发生的事。而之前蔡广中的剂量,可能会导致他完全无意识。这种毒我在和远洋船队的仵作喝酒时听过一次,你有机会问一下船队的人。”甘孝琳拿出一个几块陶土,照着头颅的轮廓捏出了一个模型,“接下来,要试试看复原那颗不一样的人头。”

“这么捏,多久能出样子?”杜郁非问。

“时间越长越准确。因为没有躯干,这个人头要恢复模样至少要一天。”甘孝琳回答。

忽然,袁彬急匆匆进来道:“案发地点的车辙经过比对,是京城宋家车行的马车使用的车轮。而今天夜间进城的马车有一辆去往的玉河馆。我发现凌海也查到那条线,他急匆匆的带了人去玉河馆了。可能他们的消息比我的更快!”

“深更半夜的去使节区?”杜郁非苦笑道,“叫上苏姐儿,我们马上也去玉河馆,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路上会清楚的。”

袁彬立即下去准备,杜郁非有点无奈地看了甘老爷子一样。

老头笑道:“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先忙去。”

苏月夜、罗邪都在马车上。“你这次怎么来得那么快!”杜郁非惊讶于罗邪的速度,平日办案她可没有那么积极。

“无头骑士那么有趣的案子,怎么能少了我?”罗邪笑道。

杜郁非笑道:“也正好有事要问你,那些骑士中的毒,是一种来自海洋的毒药,它能够使血液凝固,死者状如僵尸。这种毒药你知道吗?”

罗邪道:“有两三种毒药会有这种情况,可能是混沌草、月光蟹、石林螺。但只是在某些古书里提及过,我也没见过。”

杜郁非微微皱眉,问苏月夜道:“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所有的平海将军,那什么人会是定海将军的共同敌人?”

苏月夜道:“郑和大人的船队六下西洋,身边有一批身经百战的海员,其中精锐中的精锐,就是这批定海将军……”

罗邪笑道:“精锐中的精锐,那么容易就死了三个?”

“是死了两个,失踪一个。”苏月夜纠正道,“而且这些千户将军尽管能打,但和你这个级别自然没得比。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精锐,最重要的长处是带兵,武功高的好找,能带兵的才是真人才。另有一点,这批人作为船队的中坚,平均年龄并不大,都是四十多岁。而再向上的船队官员在那么多年后都满身伤病,本次出海前这批平海将军本有很大机会得到晋升。”

杜郁非道:“出事的三个人都可能被调为指挥使,这我是知道的。那么会不会有老军官因为没有被晋升而做出错事?”

苏月夜苦笑道:“现在线索太少,还真不好说。”

罗邪道:“我觉得朝廷刚宣布重启远洋船队,这些老水兵就被人暗算。假设凶手是针对远洋船队,那么或许是有人不希望郑和大人再次出海。所以我们要找的其实是船队的敌人。那么朝里朝外,谁最不希望他们出海?”

“众所周知,朝里大臣一直诟病说远洋船队耗费巨大,但收回的利益却少。以杨士奇大人为首,有很大一批官员一贯反对远洋船队出海。但杨大人身为朝廷柱石,对皇上忠心耿耿即便不支持出海,也不会用处这种手段。”苏月夜对朝里的事侃侃而谈,“而说到朝外我想,那些海上的海盗应该不喜欢我大明再次派出远洋船队,毕竟大明船队所到之处,海盗都会被荡平。”

“他们将人头插在高处示众,倒有几分海盗的感觉。”杜郁非微微颔首。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

“准确消息来了。”袁彬上车还没坐定,就快速道,“那架万里车行的马车是少有的高级货,今天在市面上共有五架在走,只有一架马车出过城,并于酉时之前回城。有人看到车里坐着个红发人,车子去往了玉河馆。而玉河馆的消息是,红发人可能是日本使团里的一个商人。因为消息算是准确,所以凌海第一时间去了那边。”

罗邪笑道:“原来是倭寇。我说老杜,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朝廷又不怕日本国。”

“我们是上邦大国,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给你扣罪名,对不对?”杜郁非笑了笑,问道:“我们能赶在前头吗?”

“绕个近路,应该不会比他们慢。”袁彬笑道。

罗邪却拉开车门,微笑道:“你们绕近路,我用脚走,看看谁快?”也不等别人答应,她就笑嘻嘻的飘身而出,于月色下划出一道流光般的身影。

(二)

富坚泽开心地看着高朋满座的四周,这开放式的庭院,配上美酒、佳人、丝竹、笑容,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他对一旁的红发武士道:“你的点子很好,果然大家都很开心。”

“我们在海上就是这样的,只要有美女,有赌局,气氛就会很热烈。”红发武士微笑道,“宴会不设规矩,大家自然放得开。”

“宴席就是要像这样。有几位大人平日里一直很严肃,现在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富坚泽看了眼边上的赌桌,预付的赌资已经高高堆起,另一边手签的文书也到了一定的量,“阿红,接下来的比武要赢,但不能伤人。”

“我知道。”红发武士躬身答应,然后缓缓走到宴会中央,“各位,最后的余兴节目开始了。虽然各位下了赌资,自然是知道规则。但我还是重复一遍,我用木剑接受各家武士的挑战。能在我木剑下过十招的,取走两倍赌资。能在木剑下过二十招的,取走三倍赌资。能在我木剑下过三十招的取走五倍赌资;赢我木剑的,取走十倍赌资。我们练武的做事不婆婆妈妈,本次比武生死不论。当然,既然我用的是木剑,挑战者自然是安全的。若我杀人,我就算输。”

参加宴会的人早被告知规矩,但对这个红发武士并不了解,大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朝鲜国的商团和日本商团素来关系不好,很想杀一下他们的威风,但都没讨到便宜。不过红发人并非毫无破绽,他的木剑并不凌厉,比武时还不时走神失误,于是有几个其他商会来挑战的人,真能在木剑下熬过十招。如此一来,原本观望的人发现的确有人赢了银子,顿时有了试试看的念头。从戌时到亥时,来挑战的人络绎不绝,有这么个助兴的赌局,宴会气氛顿时热闹异常。

不知不觉红发人接受的挑战已到了第十一场,这次的对手是朝鲜使节团的侍卫金玄勇。金玄勇在朝鲜是有名的剑客,他并不愿意占红发人的便宜,所以也选了一把木剑上来比试。而且和其他上来挑战者刻意防守不同,他上来就是抢攻。一柄木剑隔空带起凌厉的剑风,每一剑刺出都引得附近的火把飘忽闪烁。

红发人的木剑依然有些散乱,他靠着灵活的步子躲过对方的攻击,很快两人交手到第八招,围观的人纷纷鼓噪起来。金玄勇长啸出剑,木剑点出三道剑锋,笼罩红发人的胸口。红发人双手托着木剑,轻喝一声,一剑拦住对方三重攻击,二人各退三步。于是金玄勇顺利度过十招,这引得围观者一阵欢呼,因为红发人终于遇到了对手。

“双倍的赌资,请收好。”红发人不以为意,今晚他已替富坚赢得够多。

金玄勇冷冷一笑,手指拂过剑锋,再次腾身而起,攻势仿佛疾风暴雨。红发人灵活地封出数剑,余光望向贵宾席,见富坚泽眉头已经皱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抬手扫过金玄勇的剑锋。以为稳占上风的金玄勇感到一股诡异的力量带偏了木剑,脚步一个趔趄,后背几乎不设防。红发人剑指金玄勇的后心,而朝鲜人一咬牙,居然不顾死活地反手,用出同归于尽的招式,剑做刀状劈向红发人。围观者纷纷惊呼!因为这已经是第十九招,而红发人不能杀人。

红发人忽然匪夷所思地一个转身,木剑跟着身子旋动横扫,不仅将金玄勇的剑搅飞脱手,更一剑锷打在对方脸上,金玄勇斜着摔出六七步,半边牙齿都被打落。

这一逆转让围观者大为吃惊,转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人群里的罗邪轻轻皱起眉头,方才那个身法似曾相识。

“官差办案,闲人回避!”这时凌海带着他的卫兵分开人群进入比武区。

但因为是使馆区,周围围观的有许多都是外国人,所以他的话并没有收到效果。众人只是让出一条路,并没有散开。凌海寒着脸命人将围观的人清除出一定距离,而宴席的主人富坚泽皱眉迎了上来。

“请问阁下是哪个衙门的,来查什么案子?”富坚在京城日久,一眼就看出凌海不是府衙的人。

凌海并不解释,指着红发人简单下令道:“此人涉及今日大案,给我拿下!”周围卫兵就一拥而上。

红发人眉头一皱,迅速后退避过众卫兵的围捕,凌海不容分说就一掌劈向对方。红发人出剑,凌海之前已看过对方的武功,根本不惧木剑,直接伸手便抓,剑锋掠过他的手掌就告折断。红发人大惊向后飞退。卫兵中突然掠出几个身法极快的人,将他前后左右全都拦死。

红发人身形一转,诡异地滑行到桌案后,抓起案头的兵器,对富坚道:“主人!”

富坚大声道:“你们必须要给出理由,否则我方将向你们朝廷反映!他到底做了什么?”

宴席里的各国宾客也纷纷大声喝问,他们在京师日久,知道大明是个凡事都讲规矩的国家。凌海并不愿意告诉别人马场的案子,所以只是沉着脸冲向红发人,刚才那个转身好奇怪,好像哪里见过。富坚泽有些犹豫,他也担心正面和大明军队为敌。但宴席周围有许多保镖,他们居然不等富坚下令就把红发人护住,两边顿时形成了对峙。富坚泽骑虎难下,再次高声抗议。

罗邪注意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剑拔弩张的人群里有好几个高手蓄势待发。她目光扫向远端一个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帅气侧面。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嘴角绽起一道笑纹。这是一个局,但目标是什么?

这时,人群里更有人质问凌海,说红发人一整天都和大家在一起,到底和什么案子有关?更有人说,在京师从没见过军队抓人,要抓人也要府衙派官差才对。而且这里是玉河馆,连府衙也没资格直接执法的。这里的人见多识广,说的话句句在理,直讲得那些卫兵没了抓人的底气。

凌海不禁有些后悔,船队启航在即,他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来。情报说这里在开宴会,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带着武器?这是个埋伏?凌海在海上也是身经百战,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对方是期待自己先动手吗?他的目光迅速扫视人群,自己之前怎么会被怒火遮住理智的?

火拼一触即发,这时杜郁非穿着华丽的飞鱼服,忽然进入宴席中央。“你们说谁没有办差的权力?凌大人只是先行一步,这是我们锦衣卫的案子。哟,赵大人、刘大人你们也在这里?”他笑着对宴席中的两张桌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望着周围轻轻抖了抖官府的衣摆,“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周围围观的宾客顿时走了三分之一,即便是太平盛世,锦衣卫在官场依然有足够的威慑力。凌海尴尬地看了眼杜郁非,这局面他只能让锦衣卫接手了。

杜郁非指着红发人,冷冷望定富坚道:“请你的手下和我走一趟。如果他没犯事,本官保证他平安回来。我是杜郁非。你认识我吧?”

“那个,阿红。”富坚泽苦笑望向红发人。

红发人手指扣在剑柄上,慢慢道:“我一天都在玉河馆,不知什么案子能和我有关。我这里有很多证人,包括京师的孔栋辅巡尉。他一天都在这里忙宴会的安全事宜,我基本没有离开他的视线。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我也知道锦衣卫的衙门进去容易出来难。你说呢,杜大人?”

杜郁非望向一旁非常尴尬的孔栋辅,问道:“属实?”

孔栋辅躬身施礼道:“是,是实情。”

“但如果我仍旧希望你和我走一趟呢?”杜郁非笑问。

红发人道:“如果有人说我和案子有关,尽管我不知是什么案子,但对方多数是在陷害我。大人,我阿红不是大明子民,作为一个受害人,真的要去北镇抚司衙门吗?”

“你叫阿红?全名是?”杜郁非问。

“低级的武士没有姓氏。”红发人微微躬身,谦卑地道,“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这里问我。我的主公会提供一个安静的地方的。”

杜郁非望向剩下的人群,许多外国的客商和名人都在观望。他问凌海道:“这里交给我?”凌海点了点头,杜郁非转身对富坚道,“给我找个单独说话的地方。”

罗邪在杜郁非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跟着凌海的队伍匆匆离开。

凌海面色阴沉地走在清冷的街道,他心中的疑惑是方才如果有一个陷阱,那么为何没有发动呢?是因为杜郁非的介入?那么备下陷阱的人此刻仍旧在玉河馆吗?凌海搓着手掌,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红发人的诡异身法,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将生命中遭遇过的敌人一一回想,忽然面色一变,高声道:“所有人掉头跟我回去,那红发人是尉迟虹!”

五年前,船队第六次出海,在一个暴风雨夜遭遇海盗夜袭。二十多个海盗偷偷摸上郑和的宝船,意图刺杀船队统帅郑和。那批刺客来自一个叫“海妖”的海盗船队,为首的人一个是“海妖王”,另一个是“剑魔”。后来经过调查,“海妖王”姓陈,但具体身份不明,而剑魔则被确认为东海上的第一剑客尉迟虹。

如果是剑魔出手,那这次的案子和日本商会根本没有关系,凌海调转马头,远望灯火正逐渐熄灭的玉河馆。但当他们这三十多人的队伍匆忙调头,一个玄衣人如九天神魔般,突然出现在凌海的头顶。凌海下意识地凌空一掌击出,却被对方排山倒海的力量掀起,从马上摔出两丈多远。

“海妖!”凌海右手掌心发黑,手臂的骨头尽数折断。他并非弱者,但身体根本做不出平时的动作。脑袋极度沉重,这是中毒了?哪里中的毒?凌海摇摇晃晃地后退,大声命令士兵赶紧逃。但喊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张了张嘴,晃了晃身子罢了。

几条妖魔般的身影同时掠出黑暗,凌海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完全摧毁。被称为海妖的玄衣人再次掠起,一掌劈向凌海的脑门。凌海眼前漆黑一片,已无还手之力。

忽然,远端的屋顶掠起身着白袍的罗邪!网状的修罗刀阵从后卷向玄衣人。玄衣人陡然翻转,一掌斩向后方,那层层刀丝被他一掌劈散!罗邪眉头微皱,翩然挥袖,一道刀丝突然从地下飞出,如隐若现地扫向对方的喉咙。玄衣人倒吸口冷气,身子轻摆化作一片残影,凭空移开三尺落在街边屋檐。

“幻影凌波身法。”罗邪沉着脸道,“你是谁?和海外魔宗什么关系?”

“罗邪,束手就擒,我就告诉你我是谁。”玄衣人傲然立于屋檐,背后有星月如钩。

罗邪扫了眼正慢慢站稳,睁开眼睛的凌海,沉声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在京城如此放肆都离死不远了。”

玄衣人略微诧异道:“片刻间,凌海就能克制住毒王的毒,不愧有赤龙之称。”

“罗邪快走,他是东海的海妖王,你快去告诉郑和大人!”凌海全身皮肤发暗,眼中满是血泪,仍旧咆哮着冲向玄衣人。

“可惜再厉害也要死在此地。”玄衣人冷笑着跨前一步,一掌劈在凌海的额头上。然后微笑看着罗邪,“你居然没有动手救他,不愧是冷血杀手。不过,同为杀手出身,你能冷静地判断形势,我很佩服。”

罗邪只是望向四周,周围的杀戮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三十多个士兵无一幸免。而冷清的街道上,那些妖魔般的身影再次躲入暗处,唯有一个身材窈窕的独眼女子拿着一盏灯笼站在街边。罗邪微微挽起衣袖,望定那闪烁的火光,微微苦笑。

“她居然发现了。”玄衣人笑了笑。

“我也很惊奇,我用摇曳灯影那么久,她是第一个在毫无征兆前发现的。”独眼女子冷笑道,“即便如此,你仍旧中毒了。现在闭气为时已晚。”

罗邪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的视线正逐渐模糊,身子慢慢变僵。谁能想到街边店铺常年挂着的灯笼,会是致命武器?她抬头望天,忽然惊天掠起!

很快富坚泽替他们安排了房间,让杜郁非审问红发武士,外面观望的宾客被袁彬的锦衣卫驱散。

房间挂着几幅日本的画作,一道屏风将屋子氛围变得相当安静。

杜郁非道:“你面对危险能侃侃而谈,不是普通人。而且你汉语那么好,在日本一定受过教育。”

红发人微笑道:“因为我本是汉人,只不过在外面做海盗,流浪到了富坚大人的船队,后来留在他的商会做了保镖。我是孤儿,所以的确没有名字。”

杜郁非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在城外铁旗马场,发生了凶案。怀疑是海盗所为,而现场有千里车行的马车经过,有人见到红发人出现在车上。如果你的确有不在场的证明,那么你能想到是谁刻意陷害你吗?”

红发人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到京城没有多久,应该没得罪什么人。您看我今天在比武时也是点到为止。”

“所以你在这里是帮不上忙了?”杜郁非笑了笑。

“您看……有没有可能对方是想陷害富坚商会?而我只是在商会里目标比较明显?”红发人面对作案上的烛火,神情淡定。

杜郁非打量着对方,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一个普通的浪人保镖,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思路那么清楚的。罗邪说这里可能有一个杀局,但红发人凭什么认为能全身而退呢?

红发人微笑道:“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耗一晚上?”

另一边,袁彬正询问富坚泽。

富坚泽表示红发人是他在日本出海前,征召到的流浪武士。此人是商会的朋友推荐来的,知情识趣,而且武艺非常不错。在出海后,红发人救过船上好几个人,所以人缘也很好。“你若一定要说他有什么问题。”富坚苦笑道,“那就是,他有那么大的本事,之前却默默无闻。有点奇怪。但谁没有一点秘密呢?说不定他以前是个名人,现在只是改了名字,想要重新开始。”

袁彬道:“你为何觉得他有过去?”

富坚道:“他经常胡乱开些玩笑,但从不说伤心事。这样的流浪人怎么会没有伤心事呢?所以我觉得他隐瞒了过去。而我能找到这样的保镖当然已经很满足了,当然就不追根问底了。”

袁彬还想要问些什么,忽然外头传来尖叫声。他立即飞奔出去,就见院外的街道上一匹红色战马缓缓驰来,马上骑士没有脑袋,原本清澈的马眼淌着两行血泪!是凌海!尽管没有脑袋,但看官服和战马,那一定是凌海!

杜郁非和红发人也听到了外头的尖叫声,红发人突然起身,从屏风暗格中拔出一柄刀锋两尺的短刃!杜郁非目光收缩同时站起,但身子暮然一晃,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如何中毒了?但他来不及多想,剑锋就到了面前。杜郁非按动桌案向后飞退,短剑贴身紧逼,红发人眼中杀机凛冽!杜郁非脚步一闪,“白驹过隙身法”随心而动,突然掠出了房门。而那红发人贴着他,居然同时闪动也一起移动到了屋外。杜郁非闷哼一声,手掌拦在短刃的刀背上,嘭!两人各退三步,杜郁非跌跌撞撞来到露天。

红发人再想追击,外面袁彬为首的锦衣卫蜂拥而至。而杜郁非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踏雪剑已在掌中。红发人眉头微皱,既然中毒为何对方并不倒地?他笑了笑,转身掠入夜色消失不见。

(三)

凌海出事的街道,仿佛炼狱一般,三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街面上,杀手根本没有隐藏痕迹的意思。

杜郁非看着地上那盏烧毁了的灯笼,又看了眼它本该在的位置,小心的将灯芯的残渣收起。他跟着那满地的刀痕一路搜索,并且飞身上房。本来铺满青瓦的屋顶上,有一条三丈多长,半尺宽,触目惊心的残痕,这是修罗乾坤斩留下的痕迹。杜郁非捡起瓦片间的一缕刀丝,周围的瓦片到处都是血水,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是罗邪当时的最后一击。

“已经派人封锁街道,但不乐观。”袁彬悄悄禀告。

“凶手在十人左右,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加多人手去查。”杜郁非沉声道。

“我再多调人来。”袁彬点头。

杜郁非问道:“富坚那边有收获吗?”

“红发人和他相处了半年,但并没露出什么马脚。”袁彬回答。

杜郁非道:“把富坚商团全给我押起来,他们是我们最可能找到突破的地方。”

这时苏月夜过来道:“我研究了那间静室,最可能有毒的是那段蜡烛,但要拿回去研究才知道。”

“把这个拿回去一起研究。”杜郁非递给她灯芯,“有可能是同一种毒。”

“你感觉怎么样?”苏月夜打量了他一下问道。

“之前有点头疼,但现在没感觉了。”杜郁非指了指脑袋,“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许这毒药只是迷药?但看看他们杀人的手段,又觉得不会那么手软。”

苏月夜笑道:“往开了想,你平日里对各种毒药一直比别人要能扛。罗邪不也说过,或许是当年你中过奇毒的关系吗?”

“也许吧。”罗邪的失踪让杜郁非的心很乱,这批杀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他们为何要把罗邪带走,而不是当场杀了呢?诸多问题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日本商团也许真的和杀手无关,但锦衣卫只能通过他们去了解红发人。苏月夜派出北镇抚司衙门最擅长挖掘线索的三个百户,这三个被称为“锦衣阎罗”的人,用了大约一个时辰,将红发人在京师的日子理出一条轨迹。

“他们到京城两个月,基本上把热闹的地方转遍了。红发人的生活不怎么有规律,经常出没于花街,一度还被富坚责备过。但他去妓院都是和商会的人同去,并没太多单独行动的时间。”苏月夜将红发人常去的几家妓院名单拿出,然后又道,“他是富坚贴身保镖,也负责押运货物,他们的货仓在城南。有时候,富坚不去,就让红发人代去的。他自由活动的时间,主要就是去货仓。”

“牛丰失踪的日子他在哪里?”杜郁非问。

“他当天下午去了货仓,晚上去了春香阁。”袁彬道,“但隔了那么久,难说他会把牛丰仍旧留在那里。”

苏月夜道:“春香阁也是他去过的几家堂子里,唯一由外省商人经营的地方。”

“我不相信巧合,这两处一定有他的联络点。”杜郁非道,“我们分兵两路,我带人去货仓,你去春香阁。敌人身手很好,要多带兵马,更要小心对方下毒。”

杜郁非来到富坚商会的城南货仓,瓷器和画作是商会主要经营的东西,所以库房收拾得非常干净。锦衣卫们用布条蒙住口鼻,小心仔细地将二十来间库房搜完,但是并无收获。如果仓库没问题,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吸引红发人?是周边有联络点,还是具体的联络人?如果是联络人此刻早就跑了吧。杜郁非站在屋顶打量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个独立的仓库,因为购买的画作有些非常珍贵,富坚泽不愿意和外人共用仓库,才在这里买了块地自己建了个。

杜郁非将看仓库的管事叫到近前,低声道:“锦衣卫查案,如果没收获就一定有人会倒霉。所以你告诉我,平日里自己偷鸡摸狗时,将东西藏在哪里?”

“大人明察,偷鸡摸狗的不是我!”管事顿时跪倒在地。

“我没说一定是你,但哪个仓库没老鼠?”杜郁非冷冷道,“别急,慢慢说。但别说漏了,说错了。”

管事从衣底拿出一串钥匙,战战兢兢道:“这,这三把钥匙,是下面人私下弄的三个仓库。上面做大生意,我们手里稍微揩点油。”

“带路!”杜郁非喝道。

管事面如土色地带着锦衣卫来到他们的私仓,那是在大仓库地板下的几间地下仓库,但是一眼望去这里同样没有藏着特别的东西。管事想要说些什么,杜郁非一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他仔细看了看远端的墙角,突然一脚踢在墙面上。

轰!墙后露出一间暗室,里面突然窜出条人影,长发披肩身形仿佛野兽般强壮。杜郁非上去就是一掌,正中对方面门。那野兽般的男人哀嚎倒地,周围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其锁住。杜郁非提火把照亮暗室,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身上带着镣铐,昏迷在墙角。

“是牛丰!快来人!”杜郁非大叫。他目光扫向周围,房间里有干粮和水,以及一把锋利的短刀,但是并没有罗邪的影子,而且这里再没有第二层暗格了。

牛丰陷入深度昏迷,尽管性命无碍,但却无法为锦衣卫提供线索。库房抓到的大汉乱吼乱叫一刻也没消停,锦衣卫诏狱的第一审讯高手刑先生看了一眼后,下结论说此人已疯。另一边,袁彬在春香阁找到了可疑商人的踪迹,但那批人于半个时辰前退房离开,据说这批人的头领是一个独眼女商,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锦衣卫立即清查京城的客栈和外租的房子,但要马上找到那群人又谈何容易。

一个晚上下来,两边都没有任何突破,杜郁非和袁彬都非常失望。杜郁非第一时间将罗邪失踪的消息告知修罗宗的联系人,然后一身疲惫地回到玉河馆,罗邪失踪的地方。屋顶上血迹未干,他在脑海中不断演绎罗邪那最后一击。就血迹来说,如果罗牙儿没有出事,在这片屋顶上最少杀了三个敌人。对方对付三十个卫兵和凌海,为了雷霆一击,出动人数在十人左右。这样的队伍,怎么在京城的街道上凭空消失的?如果他们的联络点在城南,他们不可能这样穿过那么多街道,不被巡街的卫兵注意。如果他们回了花街,也同样要遇到这个问题。那么他们一定是另有落脚点,那落脚点不仅距离此地并不远,而且能将他们隐藏于普通视线之外。

“灯下黑!是我的错!”杜郁非望向周围的民居,提高嗓门道,“来人!给我查凌海出事前后,进入玉河馆的人!”

罗邪睁开眼睛,周围的灯影从模糊到渐渐清晰。

“我赢了,我就说她不到半日就会苏醒。你偏不信。”一身玄衣的海妖王微笑对独眼女子道。

“她是怪物吗?中了那么多的混沌草,居然三个时辰不到就醒了。”独眼女人咋舌道。

海妖王道:“这你必须得信。罗邪可是当今明教旗下修罗宗的掌印人,从辈分上讲是我的师妹。”

“是。说到明教你就一百个骄傲。”独眼女人苦笑道。

“若我能早生个几十年。就没有朱重八什么事了。”海妖王微笑道。

“就你也配。你不过是个在暗里做手脚的猪狗。”罗邪怒道,“有本事我们单挑。”

“这你就错了。”海妖王慢慢道,“你既然是杀手,就要有别人不和你正面交锋的觉悟。世上杀人手段成千上万,单挑只是其中一种。何况,你已落在我手。我又不傻,干吗要和你单挑?”

“你到底是谁?”罗邪问。

海妖王慢慢道:“我是陈海妖,也有人叫我天魔。海外明教教主龙观月是我的师父。一统神教,问鼎天下,是我的梦想。”

“龙观月,龙观月。”罗邪重复了两遍,“分明是海外魔宗,打什么明教的旗号?”

陈海妖侧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抓你回来。”

正说到这里,忽然外面响起迅疾的脚步声,红发人进入大厅道:“锦衣卫来了!”

“居然那么快?”陈海妖皱眉道,“杜郁非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

“你!”罗邪话还没说出来,独眼女子就将衣袖拂过她的口鼻,罗邪就又晕了过去。

杜郁非带人从后院侵入,他目光在马厩扫过,如其所料对方来不及处理马车,而大晚上的血迹更清洗不干净。就是他们了!杜郁非对袁彬微微点头,两人从东西两面包围切人,其他锦衣卫鱼贯跟进,正面大厅灯火辉煌,只是没有人声。

杜郁非一脚踢开大厅正门,屋内茶水尤温,但人影皆无。杜郁非扫视四周,皱眉看了眼其中一把歪斜的椅子,上面刻着一个“阝”字。罗牙儿在这里,他深吸口气。忽然外面传来一片惊呼声!

院子里一个背生双翼的魔神从天而降,那怪人端着一个巨大的转轮,轮子旋动一圈就射出一排弩箭。杜郁非大喝一声,迎风掠向那个魔神!踏雪剑如风旋动,化作一个灿烂的光盾,将两排弩箭尽数拦下,剑锋斜指穿过了转轮。

怪人突然向后升起三尺,硕大的转轮一扭,扣住踏雪剑的剑锋,转轮机关响动,三根利刃划向杜郁非面门。杜郁非身子在半空凭空甩出,剑锋歪歪斜斜地挣脱了转轮,划向对方后背的翅膀。怪人那个大转轮忽然套在了身上,利刃旋转试图将踏雪剑挡开。但踏雪剑的剑路十分诡异,不知从什么角度钻了进去,刺在怪人的胳臂上。当!怪人手上的护甲轻轻带开剑锋,他冷笑一声,突然诡异地飞向另一边的飞檐。

这一连串电光火石般的较量后,地上的锦衣卫们才纷纷端起弩机射向敌人。怪人翅膀一振,扫落大片弓箭,转轮里又疾风暴雨般打下一排弩箭,才狞笑着向远处飞遁。普通锦衣卫只觉得衣袂声动,目标已不见踪影。杜郁非深吸口气紧追其后,怪人在半空贴地飞行,杜郁非则在屋顶飞掠,棋盘一般的街市成为二人竞逐的战场。

怪人微微皱眉,长啸着扇动翅膀,突然腾空而起。杜郁非亦同时一声暴喝,身形一闪凭空拉近二人距离,一剑刺向对方后心。剑气破空而起,昂扬穿透夜空!

“好一招白驹过隙。可惜……天下不是只有你会。”怪人轻声叹息,身子也向诡异的角度一侧,几乎用一样的身法躲过了踏雪剑。

这不可能……杜郁非从没见过和自己一样招式的人。但他更明白追不上这个怪物,罗邪的下落更将成迷。杜郁非心随意动,身子平飞而起,剑锋刺出层层残影,仿佛将周遭一切凝固,这是绝情、绝念、绝影,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一剑!

怪人看到这一剑,仿佛孩童遇到了心爱的玩具,眼中闪过一丝轻狂,转轮化作无边狂飙当空砸下!

嘭!二人身影交错而过,凌厉的转轮被一剑斩为两半。怪人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使用绝学暴露身份。眼看长剑就要劈开怪人胸膛,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杜郁非一把,生生将其从半空按下。怪人借机于空中一个盘旋,冷笑离去。杜郁非则有半条腿没入坚实的街道,踏雪剑上有鲜血滴下,但他知道追不上对方了。

(四)

“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个了。”杜郁非指着椅背上那“阝”字。

抓罗牙儿的敌人就在手边逃走,让杜郁非很懊丧。他们收拾整理所有线索,回到北镇抚司衙门,将议事厅的门紧闭,重新翻看已有的一切。

“我们还有牛丰。”袁彬道。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我们等不起。”杜郁非道,“除非我们想办法让他醒。”

苏月夜低声道:“阝字,多数时间只是一个部首。而如果罗邪要留线索,留下人名的可能性最大哦。第一个字首当其冲是姓氏。有阝字边的姓氏我列了一下。陈,陆,阮,隋,阴,阳,这些都是常用的。反过来说阝字放在另一边如郑姓,也是有的,但罗邪没有反写字的习惯。如果我们把已知的海盗资料对比一下,也许敌人就在其中。”

“有一个姓陈的海盗最近几年在东海上很猖狂。我上次去泉州时听人提过。”袁彬皱眉道,“好像叫陈海妖,但具体名字不记得了。然后,漠北有马贼陆通天,但陆通天与郑和大人就八杆子都打不到了。”

“陈海妖的确是大海盗,而且外面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杜郁非出身于泉州,对海盗也是耳熟能详。他沉吟片刻,苦笑道,“转了一圈,似乎用他作答案最合理。但仍旧有一个问题,海盗要破坏远洋船队还算合理,但他和罗邪有什么关系?”

苏月夜问道:“罗邪出过海吗?”

杜郁非道:“她最多也就是到过海边上,近海都没出过。别说和海盗有关系了。”

“师门呢?”袁彬问,他发现老大明显不在状态,所谓关心则乱,“大哥,你提过对方好像会白驹过隙。那是日月神教的功夫吧?修罗宗也算是魔教的分支,你看?”

“魔教的海外分支吗?”杜郁非苦笑了一下,了解魔教的人都已经很老了。

“郑和大人或许知道。”苏月夜提醒道。

“我这就去找郑和大人。”杜郁非离开前,想了想又道,“知会京畿的各大帮会,告诉他们帮忙寻找海盗的踪迹。这批海盗在两个月内到的京城,人数不少于十人。有顶尖高手在内。告诉大家如果还想太太平平做生意,就帮锦衣卫把他们的落脚点查到。”

“你是说陈海妖?”裹着一条灰色毯子的郑和轻轻咳嗽了两下,眼中精芒微炽,随后又归于平静。

“还无确凿证据,但可能性很大。”杜郁非道,“这次的敌人似乎和罗邪关系不同,不知海外是否有什么人和魔教有关。陈海妖又是否和魔教有关?”

郑和低声道:“这说起来就话长了。海外的确是有魔教的,当年成祖皇帝让我出海时,有一个任务就是扫荡海外的魔教余孽。那些去到海外的魔教子弟,称自己为海外明教。而老一辈的中原江湖人,则称他们为海外魔宗。你知道,明教这个词很久以前就不能提了。海外魔宗的头领名字叫龙观日。他有一个弟子,你一定知道,就是曾经叱咤大海的陈祖义。但龙问山和陈祖义都已死去多年了,那边还有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当时我们船队杀祖义,其实并非因为他出身魔教。陈祖义应该没有后人,后来有传言说陈海妖是他的传人,这个毕竟没有证据。”

杜郁非微微点头,想了想道:“这次的敌人,他们会白驹过隙。准确地说,身法非常像白驹过隙,但不完全是。”

郑和道:“海外魔宗是正宗的魔教传人,而你的白驹过隙,也是魔教护教秘技之一。若是有相近的身法并不意外,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稍等两日,等小朱来了,你问他。他师父东海老人,是魔教的元老,他对魔教比我清楚得多。”

“朱岩岚大人要来?他居然也是魔教出身?”杜郁非怔了下。

“死的弟兄不少他都认识,这种情况他怎么能不来。”郑和苦笑道。

杜郁非低声道:“在下有个疑惑的地方。对方身手极好,若是对船队有敌意,该刺杀更高阶的官员才对。为何杀的都是中级官员?”

郑和道:“这是你不了解我们船队的构架。我们船队分为诀策组和战斗组两级,诀策由我和王景弘等人决定。但实战则要战斗组去落实,尤其是第五次出海开始,队伍上层的元老敖骏等人年岁渐大,出海就变成了辛苦的事。战斗组的干部则年富力强,顺理成章地有了更大的自主权。我们船队办事的风格,进而更加简练直接。用八个字就是两个雷字,所谓雷厉风行、雷霆万钧。很多中低级军官的功绩,和实际操控的军士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职位,我们本来要在几日后,提拔一批千户成为指挥和指挥使。胡坚、牛丰、蔡广,都是要被重用的人。至于凌海,他已是我们战斗组的统帅,你别看他心高气傲,办事有时头脑发热。但在船队很受拥戴……只可惜……”说到这里郑和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咳嗽起来。

“所以敌人,对我们船队的事非常了解。”杜郁非道。

郑和道:“我们和陈海妖在海上并没正面冲突过。几年前,我第六次出海时被刺杀过一次。调查下来,怀疑是他的人干的。但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这次大张旗鼓来到京师,他一定做了周详的计划。”

“他下一步目标,一定是更高阶的干部,甚至是大人您。”杜郁非道,“他有一种通过烛火释放的毒药,可害人于无形。请大人多加小心。”

郑和淡然一笑,低声道:“多谢。人生匆匆数十年,一切皆有定数。我也想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杜郁非离开七海园时,苏月夜的马车在外等候。

“甘先生那边有结果了。”苏月夜拿出个陶俑头像道,“马场多出来的那颗人头是他的。”

杜郁非皱眉扫了眼人头,那是个看着三十来岁的男子。

苏月夜道:“可惜的是,问了一圈人,没人认识他。不知是头像有误,还是此人的确不是船队的人。”

杜郁非拍了拍拳头,这本是他给予了很大希望的一条线索,他郁闷地爆了一句粗口。

“老大人那里有线索吗?”苏月夜问。

杜郁非道:“陈海妖已是我们头号罪犯,收集和他有关的一切。在京城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陈海妖为最近几年东海最强的一股海盗的头领,姓名不详,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据说身形高大,相貌相当端正。他的亲卫队,每人都装备有一对用帆布制作巨翼,海战时他们从己方的船桅飞掠滑翔到敌舰,仿若天外魔神,所以他还有个绰号叫“天魔”。海妖团除了陈海妖外,还有个武力惊人的剑客尉迟虹,人称剑魔。这支海盗大约有两千多人,数目不算最多,但战力极强,隐约有称霸大海的架势。有人说,陈海妖是从前的海盗王陈祖义的后人,但并没有什么证据。此外,杜郁非还知道,这股海盗可能和海外明教有关。

有见过陈海妖的人给杜郁非提供了一张画像,而杜郁非也将玉河馆当夜那个红发人以及蒙面飞人的肖像画好,分发各处。他手里别的信息并不多,所以只有耐心等待各方面反馈的信息,毕竟只要对方仍在京城,只要对方仍旧外出活动,就一定会有线索。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是锦衣卫查不出来的。

时间一晃过去五日,苏月夜和郑和的船医研究出了海盗所使毒药的配方,尽管不一定能算解药,但具有一定的抗毒效果。他们用草药浸制了面具来备战。这时,京师青龙帮发来消息,表示在京师东郊魏庄有一批外来客商,符合锦衣卫说的情况。这批人独立包了个庄院,在一个半月前入驻,几天前玉河馆出事的晚上一度非常喧闹。这批人在三十人左右,深居简出,行为非常可疑。袁彬为此亲自去了一次魏庄,确认情况后,命人转告杜郁非目标在此。

杜郁非立即行动,调集了五百多个锦衣卫,连夜将魏庄外围封锁。

“袁彬和我带二十个人进去,苏姐儿在外头布置。”杜郁非对众人道。

苏月夜道:“小心!这次的敌人不简单。给你们的解药提前服下,记得用特制面具蒙住口鼻。”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事实上面具是否管用没人知道。袁彬带头带上面具,对苏月夜眨眨眼,让她放心。

杜郁非道:“都随我来!”他眼望前方的庄院,心已完全在罗邪是否安好的念头上。这五天时间,足够在地狱走一番,罗牙儿你千万不能出事。

(五)

“锦衣卫办案,捉拿陈海妖,闲人回避!”杜郁非一脚踢开庄院大门。

话音未落,远端的屋檐上忽然凌空划过八个背生双翼的黑衣人,每个人都戴着夜叉面具,并且提着一把半月形的弩机。腾!腾!腾!八架弩机同时击发弩箭,每一下射出七支连弩,顿时满眼都是弓箭!

杜郁非大喝一声,向前突进!袁彬和其他锦衣卫,毫不迟疑地同时紧跟其后。踏雪剑舞成一片光雨,将所有弩箭全都挡下。袁彬高速掠起,长剑扫向最近的那个海盗。那人旋身后退,半月弩机绽出刀锋,架开了他的长剑,同时另一边的海盗挥刀斩向袁彬。而锦衣卫们同时用弩机射向高处的海盗。

那些海盗毫不慌乱地在半空变换身法,高速后退躲过了杜郁非和袁彬的冲击,各自拔出两把火铳,拉远距离扣发机簧。

杜郁非眉头轻扬,高叫道:“散开!”

锦衣卫们早已各自躲避,但连续两轮的射击让数名锦衣卫倒在血泊中。杜郁非深吸口气,昂然冲起!剑光冲天一剑将海盗们占据的屋顶劈开,无数瓦片四处飞溅。但那些海盗的拽动翅膀向后滑出,第三轮火铳再次击发。要知道那时候的火铳击发一次,就要补充弹药,寻常根本不会带三支火铳。另一边的袁彬,大吼一声不顾危险地猛冲上屋顶,扑倒了一个海盗,其余敌人纷纷飘身飞到空中。杜郁非心念闪动,白驹过隙身法在月色下连续闪耀,连斩三个海盗。

对方的火铳阵终于被二人合力击垮,但这时又有八个黑衣人从后院飞出,同样背插双翼,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单手握刀,另一手举着一根火炬。而走廊上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亮起,这让所有锦衣卫都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了下面具。随后院内出现了一个白衣青年,此人提着一长一短两柄剑,正是头发鲜红的尉迟虹。

“没有人能抵挡海妖的迷雾,没有人能从我的剑下逃生。”尉迟虹微笑道,“杜大人,你们的面具是没有用的。”

“需要毒雾帮助才能杀人的剑,即便有两把,也是没资格说大话的。”面对夜色里那层诡异的雾气,杜郁非依旧不紧不慢道。

尉迟虹面色一冷,怒叱出剑,他的剑一长一短,化作两道惊虹扫向杜郁非。

“你的对手是我!”袁彬腾身将其拦下。

尉迟虹的剑快而直接,袁彬的动作始终慢对方一拍,但他尽管连对六七步,却始终纠缠着敌人。尉迟虹余光扫向周围,就这么点时间,杜郁非已用凛冽的剑气,将周围屋檐下的灯笼尽数挑落。

这时,走廊远端又出现了一盏灯笼,一个独眼女子步履婀娜的款款而来。“杜大人,即便你挑尽天下的灯笼,毒仍旧是毒,它在这里,不多也不少。”女人话语温婉而从容,晃神间,居然让人注意不到她眼睛的缺陷。

身边有锦衣卫中毒发抖,看来面具的确没能彻底解毒。杜郁非踏前几步,长剑刺向独眼女。独眼女笑着,转动身形,灯笼画出是飘忽不定的残影。两人一前一后,仿佛蝴蝶穿花绕步,每每杜郁非要刺中对方,女人都用诡异的身法躲开。

几乎每追逐一步,就有一个锦衣卫倒下,转眼还站着的已不到十个,独眼女闪过狡猾的笑意。杜郁非长啸一声,身上绽放起并不耀眼,但能横扫一切的剑芒!一剑即千里飞霜。独眼女只觉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自己正被冰雪吞噬。她袖底抖出一条长鞭,化作十多个小圈绕向对方。但踏雪剑出剑的一瞬,居然剑锋拐出好几个弯,从长鞭的间隙扫向她提灯笼的左臂。独眼女感觉无边的寒冷来袭,手指都快冻僵,左肩被剑锋扫过,灯笼脱手坠地。

杜郁非长剑一转,刺向对方的喉咙。女人突然尖叫一声,一拳头砸向剑锋,那一拳居然隐有风雷之势。

叮,眼看拳头和剑锋要碰上,女人的手腕忽然一转,将一枚赤色铁珠挂在剑锋后,立即倒飞出去。杜郁非如陀螺转动,剑锋将铁珠甩出,铁珠离开剑锋两尺就爆炸开,杜郁非被气流震退三步。

这时,飞舞在屋顶的那些海盗已重新集结,火铳和弩机再次准备击发。那些被毒雾弄得兵器也握不住的锦衣卫们,纷纷露出绝望之色。

忽然,杜郁非感觉到远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靠近,他略微愤怒地望向天空,手中踏雪剑闪出暗青色的剑芒,一股肃杀之气在院中蔓延开。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院墙响起一声沉闷的弓弦。一道流光般灿烂的光影突然聚在漆黑的夜空,化作一道光箭射向那些海盗。

海盗们措不及防,匆忙闪身躲避,却根本没有“箭影”快!尉迟虹舍弃袁彬,匆忙接下了数点光影,才避免了海盗全军覆没。

嘭!这仿若璀璨烟火的一箭,旋动起如海涛般的气流,将海盗们打得东倒西歪。郑和船队第一高手朱岩岚,那潇洒的身影出现在夜空远端,他两手一前一后,摆出的是张弓搭箭的动作。和数年前相比,此人容貌并无变化,依旧是一头长发,依旧青衫磊落。

“天箭一出,天地动!”被毒雾折腾得头晕眼花的袁彬忽然想到几年前,父亲给他讲述朱岩岚的事迹时,曾经提到的那句话。原来,是这样的!

杜郁非轻轻散去那凝重肃杀的聚力,刚才那股力量真恐怖,好在是自己人。朱岩岚跟着郑和,参与过第一次、第三次和第四次的远航,在“大艰难书”一案中,表现过高出一个位面的战力。郑和请他出手,显然是对陈海妖动了真怒。

朱岩岚拿出丹药,给中毒的锦衣卫服下。袁彬深吸几口气,发现居然药到病除。

尉迟虹沉声道:“天剑朱岩岚?很好!我一直为没机会和你交手感到太可惜。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

“你的对手是我。”袁彬怒道。

“就凭你?”尉迟虹冷笑道。

杜郁非高声道:“陈海妖,今日高人齐聚。你还不现身!”

一身玄色魔教服饰的陈海妖来到院子,微笑道:“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又能奈我何?”

杜郁非道:“大言不惭,京师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陈海妖不理他,而是对朱岩岚做了个大海上流行的单挑礼节。朱岩岚拱手回礼,二人一同来到院子正中。杜郁非尽管心急,但仍然尊重朱岩岚的选择。陈海妖微笑道:“我听说你也是明教出身,但你用的却不是明教的武功。我一直好奇天剑是什么。”

朱岩岚并不回答,只是淡然望着对方。两人隔着十步站定,袁彬默数到五十,二人依然平静相对,反而是他紧张得流下汗水。

几片树叶飞落院中,当飘到两人中间时,忽然停在半空。陈海妖手里出现了一柄如同弯月的青色刀刃,而朱岩岚依旧赤手空拳。陈海妖跨出一步,拉近了十步的距离,刀刃向天直指明月,皎洁的刀光化作一道白虹,凌空斩向朱岩岚的面门。

朱岩岚抬手切向白虹,手掌边沿闪烁着金色的光辉。陈海妖感到一股异乎寻常的力量传递过来,好像从不中断的波涛。叮!他唯有弃刀,才能将这压得透不过气的感觉排除。叮!只一招陈海妖的兵器就飞向半空。但他并不慌乱,一掌劈向对方胸膛。当!二人的手掌一碰,居然发出金石之声。

而这时,半空中的刀刃忽然变长,原本如弯月的刀锋,机簧转动,变成了一个青色圆轮。它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灵动转向朱岩岚的后方,切向他后脑。

“原来是皓月青轮。”朱岩岚斜着踏出一步,右手带起幽暗的夜色,将圆轮遮盖。左手扬起一片金芒劈向陈海妖。陈海妖凭空踏出两步,人在半空一个转身,荡起层层残影。那残影从四面八方攻向朱岩岚。

朱岩岚见招拆招,在原地平稳游走,任对方狂攻只是细细观察。而陈海妖的攻势一旦展开就无法遏制,人和兵器时而分开进攻,时而又合二为一。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是发了疯的天魔一般。

周围的海盗每次看到这一幕,等待他们的都是胜利,因此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他居然能压制天剑,这不可能!”袁彬皱眉道。

杜郁非道:“不,朱先生只是在选择进攻的时机,目前为止他还一步未退。”

“可是,那家伙的攻势我已无法看清。”袁彬苦笑道。

“一匹飞奔的野马,若是拼命加速,最终只会力竭而亡。他不是不想停,而是不敢停。因为一旦变慢,朱先生就会反击。”杜郁非尽管如此解释,但其实他也不是很懂朱岩岚的状态。朱岩岚的双臂只是跟着对方的攻击舞动,看上去从未提速,却将对方已至少加速了三档的攻击全都挡下。而在那古怪的节奏中,杜郁非仿佛看到一些东西,一些自从他开始修习《大艰难书》后,就一直理解得似是而非的东西。一瞬间,他脑海中许多想法都豁然开朗。

“幻影凌波身法,加天魔印,还有皓月青轮。看来你是龙观日的传人。”朱岩岚全身泛起灿烂的光辉,让院里所有人都觉得非常刺眼。他身子微微倾斜,左腿仿佛剑锋刺向半空中的敌人。看似普普通通的一腿,仿佛一柄天外飞剑,就是叫人无法躲避。

有股奇怪的力量,将陈海妖引向那道剑锋,即便拥有空前狂野的速度也无法让他逃脱。陈海妖嘴里念念有词,天地间仿佛有个声音跟着他一起低语,汇聚成一个无边的漩涡。

朱岩岚感到周围的落叶和清风都变得落寞,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陈海妖消失不见,不仅他消失不见,那黑暗的夜幕更旋转着压迫而来。朱岩岚微微后退一步,脚下蔓延出无边无际的厚重力量,陈海妖胸口如受重击,只得放弃将其拖入阵法。

“居然是天地诀。”朱岩岚苦笑道,“原来你真的姓陈?”

陈海妖咳嗽了两声,嘴角溢血:“是啊,陈祖义的陈。我听说是你杀了我的父亲,当年我还小不懂。现在看来,或许你的确有那个资格。”

海盗王陈祖义是郑和船队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也是朱岩岚名扬七海的开始。朱岩岚平静地望着黑暗,慢慢道:“若这里只有你,那么现在就该束手就擒了。你既然还怎么有恃无恐的,那么在你身后靠山到底是谁?出来见上一面吧,也许是故人呢?”

一白衣丽人以行云流水之态,从飞檐上慢慢走来,身边四个黑衣女子,各抱琴剑。那白衣女子面容绝美,风姿卓越。即便是杜郁非、袁彬等见惯了罗邪、苏月夜的美貌,心中也生出惊艳之感。只是当对方走近后也能看出,这女子的眼角已有皱纹。“朱岩岚,别来无恙否?”白衣丽人朱唇轻启道。

朱岩岚微微吸了口气,低声道:“龙观月。你带着弟子来京城,是不再想过清静日子了吗?”

龙观月笑道:“说得好像和你们郑和船队为敌就不用过日子了一样。按理说我们这些人不该过问俗世纷争。我对郑和也的确没有什么兴趣,今次到中原是为了另一个人。但是,朝廷若是敢动我的徒孙,那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即便以雷霆之力杀蝼蚁,我也当一争。”

龙观月是明教元老龙观日的妹妹,说来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而龙观日是陈祖义的师父,因此算来,陈海妖只能算是她的徒孙。

“你说得合情合理。”朱岩岚笑了笑,“但你的徒孙惹的事太大。我受朝廷之命,必须带他回去。”说着,他一手抓向陈海妖。

龙观月冷哼一声,美眸绽放出异彩,翩然踏前一步。

二人手掌一触,天地间风云变色!嘭!巨大的气流涌动。龙观月退出五步,陈海妖张开双翅掠向半空,朱岩岚只是晃了一晃。但龙观月奇道:“你居然带着那么重的伤?这世上有谁能把你伤那么重?”

朱岩岚冷笑不语,方才对方的力量侵入体内,已将他的状态摸得清清楚楚。观战的杜郁非他们看出他有些不对劲。

“如此,今日你又如何赢我?可惜了你天剑的一世英名!”龙观月掌心赤红,天魔印由她用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掌即带起漫天风云。朱岩岚身上洋溢起海蓝色的光芒,再和龙观月对了一掌!

嘭!这一次两人各退三步。龙观月冷笑道:“天剑,你的宝剑呢?”说着第三掌再起,美丽的白色身影仿若冬之女神威严而肃杀,严冬正幕天席地而来。

轰!连接三掌的朱岩岚体内真气迅速枯竭,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歪斜飞起。龙观月念念有词,凛冬的杀意融入周围的空气,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漩涡,将朱岩岚拽离地面。

朱岩岚闷哼一声,忽然飞速移动起来,他落在瓦片上,飞在落叶上,停在灯火上。但无论怎么移动,都无法摆脱肃杀的寒冬。这感觉似曾相识,很多年前在大海上面对陈祖义的“天地诀”时就是如此。

龙观月也微微皱眉,此人功力大损,仍能在“天地诀”下抗拒那么久,若在功力全盛时期谁是他的对手?女人长啸一声,玉指连弹,天地逆转。朱岩岚所在的位置,一切都化作粉末。龙观月一掌印向朱岩岚的天灵盖。

突然,一股昂扬的剑气从院中升起,杜郁非周身绽起并不耀眼,但能冲破一切的剑芒!剑风过处凛冬过境,同样将一切停滞。一般的寒意,不同的肃杀。他这一剑融入周围的环境,无声无息地靠近二人,直到一丈左右才被发现。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龙观月回手一掌拍向剑锋。

杜郁非的脚步却变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他凭空出现在朱岩岚身侧,将其扛起长啸掠向院外。袁彬一早已听他命令,带着众锦衣卫向外飞奔。龙观月大怒,化作流光紧追杜郁非。

疾如奔马已不足以形容杜郁非的速度,一身飞鱼服的他扛着朱岩岚,如一条锦鲤凭空连换九个身法,一路以白驹过隙掠出庄院。那长啸声因此断断续续,但穿透夜空刺耳地传了出去。

龙观月低声道:“缩地。”只一步就到了杜郁非前头。

杜郁非不管不顾,踏雪剑带着残影奔放而起!绝情、绝念、绝影,绝迹,绝尘!这是绞杀一切的一剑!

当!龙观月一指,将这招杀遍天下的剑式拦下,但同时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功夫?

杜郁非和朱岩岚,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远处大队的锦衣卫正向此地奔来。

龙观月淡淡对杜郁非道:“多年不回中原,天下还真出了点好手。”她想要解决朱岩岚,但忽然发现夜色中有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潜伏着。那个力量让她很不舒服,龙观月抬手点了点远处的陈海妖,那些人在她的带领下傲然离去,对狼狈不堪的袁彬等人看也不看一眼。

(六)

杜郁非望着龙观月消失的方向,微微吸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个位面的高手过招。尽管一败涂地,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已是非常难得。下一次,绝不会如此。杜郁非将朱岩岚扶起,问道:“她就这么走了?为何不做最后一击?”

朱岩岚道:“我有朋友在附近掠阵,龙观月不想冒险。”

“朋友?”杜郁非没来由地想到一个人,他望向黑暗但哪里看得到什么。

朱岩岚道:“你想得没错,我朋友就是杜晋玄,此刻她已离去。”

杜郁非沉吟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但手边还有很多杂事。”

朱岩岚道:“你先忙,我等你。”

杜郁非点点头,转身和苏月夜、袁彬汇合。此次突袭出乎对方意料,陈海妖一定没法抹去所有痕迹。杜郁非带着大队的锦衣卫进入了庄院搜索线索。

这个庄园住了五十三人,其中四到六人为头目,有单独的卧室。其中一个房间,留有一些药剂,可能是用来配制毒药的,在那个房间的暗格里发现两小瓶药物,药性有待研究。在一间书房里,找到了多份京师的地图,其中包括城市图和郑和住处七海园的详细地图。书房里还发现了一份名单,里面写着郑和船队里许多干部的名字,其中一份名单上则是杜郁非、罗邪、袁彬等京师高手的名字。

兵器、衣物和粮食留下不少,储备的食物足够继续用半个月。兵器库里发现了几套金属甲片和帆布制作的翅膀,对方在空中滑翔时用的就是这种东西。刀剑则款式很多,不仅有中原武器,还有日本刀和远海国家的弯刀。最后,锦衣卫在后院的地下发现了两间囚室,但囚室里并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杜郁非站在囚室里,自己检查每一寸地板和每一面墙壁,但并没有罗邪到过这里的证据。

苏月夜轻声道:“从对方的规模看,他们要马上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并不容易,可能会暂时撤离京师。”

“从他们的粮食储备看,对方并没准备住很久,应该是近期就有刺杀郑和大人的计划。今夜事发后,会否提前进行?我在可能是陈海妖的房间,找到一份东西。”袁彬拿出一份文书,里面记录着几个时间,以及郑和船队六七个官员的名字。

“这是三日后,船队要开的高级干部会议。主要内容是关于出海时间和近期这些案件的通报。”杜郁非翻看了文书,“但这次会议已改在兵部进行,而不是七海园。另外参与人数也减少了,原来与会的二十多人被改为十人。除非陈海妖想在城里和军队正面冲突,应该毫无机会。”

袁彬苦笑道:“我总觉得,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这时,外头有人禀告道:“大人,牛丰醒了。”

杜郁非立即快步出门,并吩咐道:“再搜一遍,我们必须对陈海妖有更多了解。”

马车飞快的前进,杜郁非和朱岩岚终于能坐下来聊聊。

“我有两个疑问,希望你能指点。”杜郁非依旧开门见山,“请问,陈海妖和龙观月到底是什么来历?所谓海外明教,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海外魔宗,又称为海外明教吧?很多年前,太祖爷赶走蒙古人,恢复我大汉江山。身边的部下,有一半是出身于明教。太祖爷也是明教出身,所以我们的国号才是大明。这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的人已越来越少。”朱岩岚微微发了下呆,才继续道:“但打江山可以用江湖人,可以讲义气,但治理江山则不能如此。当天下坐定,朝廷就开始了去明教化。最明显的就是明教将名字改为了日月神教,而大批已经在朝里当官的人脱离了神教。再往后,你知道,朝廷里有不少案子涉及开国功臣,而开国功臣们和日月神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江湖和朝廷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不断发生。很多跟太祖爷一起打江山的人,以为江湖可以高于朝廷,而他们当时的势力也确实很大。终于太祖爷下定诀心对付明教。”

杜郁非不由想到,当今圣上要自己对付修罗宗的事,江湖的事不能高过朝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消灭明教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短短两三年就能做到的事。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二十年。”朱岩岚看着杜郁非道,“最后在你的父亲陆天冥的手中完成,那已经是永乐初年的事了。大批明教教徒离开了大明,有的去了漠北,有的去了海外。海外明教最厉害的两个人,就是龙观日和龙观月兄妹,即海外魔宗的创始人。明教已毁,即便是留在中原的人,也都不承认有什么海外明教。龙氏兄妹和修罗宗关系密切,这次罗邪的失踪,恐怕同吕仙楼、龙观月的恩怨有关吧。以龙观月的性格,不会以大欺小,所以罗邪应该不会有事。龙观日是海盗王陈祖义的师父,陈祖义一度在海外非常有名,他麾下海盗过万,手下汇集了各国精英,在海外自立为王。当时更打上了我们船队的主意,最后……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这一支,最厉害的武功就是幻影凌波身法、天魔印以及天地诀。天地诀是一种融入天地四季奥义的逆天绝学。方才若不是那你及时出手,我或许就要困于龙观月的天地茫茫。在此谢过,我欠你一个人情。”

“所以陈海妖,是陈祖义的儿子。他为了报父仇,才盯上了郑和大人。”杜郁非问。

“理论上应该是。但谁都不知陈祖义还有儿子,而且已有一身惊人的武功。至于你说他是为了报仇。”朱岩岚思索道,“但为何选择这个时候呢?听说他几年前,刺杀过老大人一次,之后却又沉寂了。”

“也许是如今武功大成,所以才敢来京师吧。”杜郁非笑道,“所以我还有第二个疑问,龙观月那么高的武功,我暂且称那些为武功吧。她若要杀郑和大人,随时可去动手,而不必制定什么计划。为何要像现在这样绕弯子?”

“这个问题问得不好,若我给你解答了,少不得会把你带入麻烦。”朱岩岚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什么麻烦?”杜郁非皱眉问。

朱岩岚道:“从此你经手案子,就会问这到底是普通人做的,还是那些怪物做的?比如今麻烦多了。”

杜郁非摸摸鼻子,苦笑道:“这的确会是个问题,但还请你实话告知。”

“天下人将武功高强的人,称之为江湖人或者武林人。那么高于普通武林人的境界后,那些达到我这个境界的人,又该称为什么?”朱岩岚问。

“道士?真人?”杜郁非挠头,“对了,杜晋玄说叫做异人。”

朱岩岚点头道:“异人,或者修士,都是可以的。最近江湖上的确出人物了,短短几年里,我居然向第二个人解释这个概念。”

“上一个人是谁?”杜郁非奇道。

“梦星辰。”朱岩岚摆手道,“别打岔,我继续说。超越普通人可以达到的力量,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位面看待这个世界,将天道作为人生的目的,这样的家伙称之为修士。在这个位面上说,天下风云,人世浮沉,都没有追寻‘道’来得重要。”

“道是什么呢?”杜郁非问出后,又摆手道,“无须回答,没人能解释得清。”

“的确没人能解释得清,所谓悟道,悟了就是悟了。和武功不同,这个不能言传身教。所以要突破到这个境界很难。而且据我所知,即便到了我们这个境界,也不过是力量大了很多,对人世对生命的感悟,仍旧各有各的问题。我有我的放不下,比如船队,比如感情。别人有别人的放不下,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朱岩岚慢慢道,“十多年前,龙观月还没到这个境界,如今她有多厉害,我也不清楚。她个人应该不计较和郑和大人的恩怨,所以你让她直接出刺杀郑和大人,她未必愿意去做。如她所言,她介入你和陈海妖的纠纷,主要是为了护短。”

“你信?”杜郁非反问。

“只是也许。”朱岩岚慢慢道,“修士之间,有个默认的规矩,就是不能介入人世纷争。所以当我杀了陈祖义突破一个境界后,寻常的船队事务就不多干涉了。所以杜晋玄之前可以不出手就不出手,而龙观月理论上也不会直接出刺杀郑和大人。”

“坏了规矩会怎么样?”

朱岩岚笑道:“也许不会怎么样,也许会惹出很多老不死,然后天下大乱。当然,最近天下已经大乱过了。”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杜郁非很想说,那你介入这个案子,岂不是已经先坏了规矩,但终究换了个问题道:“龙观月说你受了重伤,到底要紧吗?我想不出以你的功力,谁能伤你。”

朱岩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我和一条狂龙大战一场,最后两败俱伤。好在所有一切,因为此战有了结果。这是我那个世界的事。”

“龙……”杜郁非顿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朱岩岚道:“我知你已开始修习《大艰难书》。等你悟了,很多事情自然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到《大艰难书》,我有一个问题。”杜郁非挠头道,“你说过,这本书会给人带来厄运。我得到书后的确过得不好。不仅自己老是受伤出事,还落下了长期咳嗽的毛病。仕途看似顺利,其实步步荆棘。但是。”他微微拖长了语气,“我最近咳嗽的毛病好了,原本盯着我的人,也逐渐退散。这是否意味着要出大事了?”

朱岩岚掏出两枚铜钱,抛在马车的椅子上,他沉吟片刻道:“的确要出大事。但关于什么就不好说。是福是祸也不好说。要知道《大艰难书》,只是让你的日子变难,并不是要置你于死地。不论多难,熬过去就是另一片天。”

“永乐组的杜晋玄有多厉害?比你如何?”杜郁非忽然问了个和案子,和自己都无关的问题。

“这个很难回答。”朱岩岚微笑道:“但若把我俩关在一个地方,只能走出来一个,那一定是她。”

(七)

牛丰今年三十七岁,十六岁时进入郑和船队,是极少数参加过全部六次远航的人。失踪当日他正打算前往七海园报到,路上经过一家茶楼用了早点,随后就失去了意识。他当时并未看到敌人,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牛丰只知道醒来时,被一个独眼女子审讯。对方要他讲述船队里各条船的官员,以及船队的编制问题。

“我当然拒绝回答。”牛丰苦笑了下,“但对方似乎有种可以让我说真话的药物,在我拒绝之后,独眼女子逼我服用那种药物。然后,我就有些意识模糊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他们把你关在哪里,你还记得吗?”杜郁非问。

“好像是,城东的张家老店。我不在船队时,在兵部当差,城东那片我比较熟。被他们带去张家老店时,我有一点点意识,所以看到一眼招牌。对方在店里住着有不少人,因为一开始他们给我送饭,每天都换人。也许他们真的在我这里套出了很多消息,所以才没有杀我。但几天后,他们又给我用了药,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说到这里,牛丰神情懊丧道,“是不是很多人因为我死了?我真没用!我该死!”

“对方很擅长用毒,这事不是你的责任。”杜郁非安慰道,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但牛丰的情绪不太好。他只得退了出来,带人奔赴张家老店。

这次行动意料之中地扑了空,水缸和米箱都是满的,但整家客栈空无一人。杜郁非下令追捕客栈的掌柜和其他相关人员,然后一身疲惫地回到北镇抚司衙门。这时已接近中午,但两眼通红的杜郁非一点睡意也没有,对方处处想在前头,让他感觉非常糟糕。

这时,苏月夜拿了个新的陶俑,过来道:“甘先生将陶俑改了一下。因为他觉得有可能是胖瘦的关系。所以将原来那张脸增肥了。另外牛丰要见你。”

杜郁非提着陶俑前往牛丰的房间:“牛大人,你是否又记起了什么?”

牛丰道:“我在半昏迷时,听到对方有过一次讨论,是关于选择杀人的,我记得有石宗信和邓龙两个名字。如果他们还未出事,请大人保护他们。”

“石宗信和邓龙,他们都在前来京师的路上。”杜郁非皱眉道,“郑和大人已派人去接应,我也立即加派人手。”

“大人手上拿的是什么?”牛丰忽然问。

杜郁非将陶俑递给牛丰,道:“马场的无头案里有一颗人头腐烂严重,身份难以确定。所以我们仵作制作了几个版本的容貌,这是其中之一。”

“居然有这种本事?”牛丰看了看那头像,低声道,“如果我没认错,这是夏弘毅。”

“指挥使夏弘毅?”杜郁非经其提醒,重新打量陶俑,发现如果加上大胡子,这真的就是夏弘毅。“可是,我昨日还在兵部见过他。”杜郁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为何还能照常出现在京师?

夏弘毅是郑和船队的核心人物,此人从第三次远洋开始加入船队,是三大指挥使之一,地位仅次于凌海。平日里他话不多,但所有军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有一个问题。”袁彬道,“如果现在七海园的夏弘毅是假的,他们为何要把人头给我们?目的是什么?”

“他们是想表示,自己比我们聪明得多。即便把答案给了我们,我们也看不出。”杜郁非拍着陶俑,低声道,“我们还真没有认出来。那颗人头腐败得太厉害。”

苏月夜进来道:“石宗信和邓龙已经平安到达七海园,他们的确遇到了刺杀,而我们的援军去得很及时。”

“有抓到活口吗?”杜郁非挠了挠头,这就算是稍微扳回一点了。

“可惜没有。对方跑得很快,那对翅膀真的很好用。”苏月夜摇头道。

杜郁非问:“如果对方以夏弘毅的身份潜入七海园,他要行刺郑和大人有多大的机会?”

“郑和大人最近被保护起来,夏弘毅没有单独和他见面的机会。若一定要找机会,就是这次兵部的会议了。”袁彬看着会议进程道,“另外有件很恐怖的事,如今凌海死了,按照资历看,夏弘毅将取代凌海在船队的地位。另外几个可能升为指挥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他已经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也许,对方的目的就在于此!”苏月夜苦笑道,“有哪个海盗不想拥有大明船队的力量?他们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船队。郑和大人也说过,现在诀策层的权力,下放了许多,真正管事的是指挥使。”

杜郁非看着议事日程,低声道:“那么我们就要将计就计了。”他莫名的一阵烦躁,案子出现了转机,但罗邪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修罗宗也进入了静默状态,不再和他联系,究竟他们发生了什么?

外面有人禀告道:“大人,郑和大人请您去七海园。”

七海园的书房坐着三个老人,船队统帅郑和,副统帅王景宏,都指挥使敖骏。三个人都肩负着整个船队的重任,多年来被岁月折磨得如风干的岩石。

“感谢你救了牛丰、石宗信和邓龙。”敖骏欠了下身道,“如果他们都出事,我真不知还能用谁了。”

杜郁非微笑施礼,然后等待这几个老人的吩咐。杜郁非此时已官拜锦衣卫同知,但在这三人面前,资历仍旧差了一大截。

“牛丰对我们提了夏弘毅的事。我们也查了查。”王景宏慢慢道,“这个夏弘毅的确是假的。不知杜大人准备怎么做?”

杜郁非道:“陈海妖手下有很多人,这个假的夏弘毅不知是谁改扮的。我们猜测他会在下一次兵部开会时动手行刺几位大人,而大会还有两日时间。所以我们诀定先对其监控,等待他的联络人出现,摸到他们的老巢一举灭之。”

“若没有联络人出现呢?”敖骏问。

“从他们之前的行动看,从未有刺客是单独行动的。如果他们要在兵部会议时有大计划,一定不会只有一个人去做。”杜郁非回答。

王景宏道:“我同意先监控夏弘毅,不打草惊蛇。等找到他们老巢后,再做雷霆一击。但我也向朱岩岚了解过情况,对方有个顶级高手龙观月在。你觉得该怎么做?小朱目前的身体,不能保证稳赢龙观月。”

“卑职了解龙观月的厉害,但上一次是我们计划里没有意识到有她这个人。再次抓捕时,我会腾出足够的力量对付她。”杜郁非沉声道,“她武艺再高也仍旧是血肉之躯。”

敖骏笑道:“说得好!龙观月武艺再高,也只是血肉之躯。因此老夫给你个建议。”

“卑职洗耳恭听。”杜郁非微笑道。

“你的计划前半段不变。我们监控夏弘毅,等其同伙来联系他,然后顺藤摸瓜打击陈海妖老巢。”敖骏微一停顿,又道,“等他们在老巢聚集,我们调集火炮在远处开火。这些人武力再高也是血肉之躯,经不起火炮雷霆一击。”

“这……”杜郁非微微皱眉。

“这样不仅可以第一时间对陈海妖造成致命打击,而且可以最小化我方的伤亡。”王景宏笑道,“小杜你有什么疑问?”

杜郁非苦笑道:“一来,陈海妖诡计多端,远距离打击难免会有遗漏,一旦有人漏网再抓就很麻烦。二来,属下有朋友落在陈海妖手里,投鼠忌器怕误伤友人。三来,如果我们找到了对方巢穴,那时候调集火炮怕时间来不及。毕竟火炮的体积和数量来说,并不适合来回搬运。”

“第一条么,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有漏网之鱼的。第三点你放心,我们用过很多次,自有一套办法。我们船队做事,向来以雷厉风行、雷霆万钧为标准。”敖骏沉着脸道,“至于第二点,我也很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船队出海在即,陈海妖为害那么久,船队各方都要求尽快了结他,给死去的弟兄一个交代,给即将出发的将士一个安心。”

“我们三个老人都相信吉人自有天相。”王景宏望向郑和笑道,“我们再讨论一下,不用现在就做决断。”

郑和道:“一旦要动手,我会让小朱先进去找罗邪,定保她无事,那样你觉得怎么样?”

杜郁非沉默不语,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八)

这两天郑和额外指派了任务给夏弘毅,让他忙得有些足不点地。同时,夏弘毅也接触到了兵部大会的细节,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把消息传出去。杜郁非的马车全天候守在对方出入的地方,夏弘毅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下,和他接触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排查。

坐在马车里,杜郁非莫名地非常担心罗邪,那丫头在身边时并不温柔,但离开时却让人无时无刻不挂在心头。杜郁非有过青梅竹马的娇妻,但和亡妻在一起时,与和罗邪在一起时的感觉并不一样。杜郁非有时候也会想,当自己接纳了罗邪,是否就对不起死去的妻子。但人生不能只看着过去,当前的风景必须珍惜。

“我知道你有过妻子,我不指望自己的地位能和她比。但我会答应你一件事。”罗邪曾经看着杜郁非的眼睛,慢慢道,“我不会让你孤独一个人。也不会让你留我一个人。”

“他出来了。”袁彬的话打断了杜郁非的回忆。

夏弘毅走出兵部衙门,沿街一路小跑,似乎是外出吃饭。杜郁非的马车远远跟着,有时候他也会想,跟踪一个人那么麻烦,如果每条街上都有一双眼睛帮他看着那就好了。但这当然只是幻想,反过来说如果真的做什么事都有双不知是谁的眼睛看着,不管对谁来说都很恐怖吧。

夏弘毅去的是一家面馆,由于是最繁忙的正午,他必须和人拼桌才能吃上东西。杜郁非改头换面跟入面馆,仔细看着和他拼桌的人。当那几人都吃好离去,外围有锦衣卫分别跟上。但杜郁非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夏弘毅起身离开面馆。除了拼桌的人,还有谁和他接触?杜郁非望向跑堂的杂役,那人的身形居然有几分熟悉,是遮住了头发的尉迟虹……

杜郁非对外围的袁彬点了点头,耐心地守着面馆,那可能已经拿到情报的尉迟虹也不着急离开,而是忙完了手边所有事,等午市结束才向着城外走。

杜郁非、袁彬、苏月夜,分别用步行、骑马和马车三种方式,轮流跟着对方。尉迟虹一路出城,杜郁非保持最远的距离跟在他后面,来到西郊卧虎镇。苏月夜的马车尾随进镇,目送尉迟虹进了一个叫梁宅的大宅子。

“梁宅是已经引退的的老大人梁楫的旧府,老爷子告老还乡后,这里平日都是空着的。我问过了,最近一个月才有人搬来。说是梁老爷子的远亲侄儿。大大小小住进来不少人。”苏月夜很快就调查出了梁宅的情况,“镇上的差役我问过了,梁家侄儿长得很像陈海妖。”

“我们要想办法进去看看。”杜郁非道。

袁彬道:“尉迟虹进去后就没出来过。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杜郁非摇头道:“那不代表其他人都在。”

“但大白天的怎么进去?陈海妖他们都是高手,我们不可能在白天躲过他们的眼睛。”袁彬问。

“调人包围卧虎镇,等各方面就位,我潜入梁府。”杜郁非沉声道,“先别给船队消息,我们必须确定罗邪,以及那些海盗是否在里面。”

“我们瞒不住多久的。而且若能确定海盗在里面,我们没有船队的支援,怎么对付龙观月?”袁彬问。

“尽量拖一下时间,我叫修罗宗的人来。”杜郁非低声道。

苏月夜和袁彬调来的各路人马陆续就位,苏月夜还弄来了梁宅的地图。夜色将至,杜郁非准备进入梁宅。

这时,船队的代表牛丰前来道:“都指挥使敖骏大人派卑职来告诉杜大人,火炮已就位,半个时辰后动手,请无关人员尽量远离梁府。我远航船队的火枪营已封锁道路,谅那些海盗插翅难飞。”

杜郁非笑了笑道:“我的朋友可能在梁府,我进去将其带出,再开炮如何?”

“敖大人已定下时间,怕是无法更改。”牛丰为难道。

“如此,你们按约定时间进行,我去去就回。”杜郁非沉着脸,急匆匆走上街道。

身后袁彬追着他说:“杜哥,我和你同去!”

“不,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一旦惊动龙观月,我们谁都走不了。”杜郁非拒绝道。

“那我立即去见敖骏大人,一定为大哥争取回时间!”袁彬皱眉道。

杜郁非笑着拍了拍袁彬的肩膀,低声道:“不用担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火炮能把我怎么样?”

罗邪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和杜郁非喜结连理,但师父吕仙楼却迟迟未至。

“我说让你早点去见我师父,看!他老人家生气了!”她对着杜郁非就是一顿拳头。

杜郁非和苏月夜上来劝了她一会儿,她才终于弄起胭脂水粉,打扮起新娘的模样。而就在她喜滋滋地等待拜天地的时候,却发现远处喜乐奏起,鞭炮声和锣鼓声不绝于耳。我都没去,怎么就开始了?罗邪一路小跑奔去礼堂,看到杜郁非正和另一个女人在拜天地,顿时急得眼泪也掉下来了。

这一哭,就是嚎啕大哭。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你居然……咦?她发现拜天地的不是杜郁非,而是袁彬和苏月夜……这,这算是喜事吗?可是杜郁非呢?她遍寻杜郁非不见,不禁又着急起来。

“老杜!”罗邪满脸泪水的惊醒,刚才真是做梦?万幸万幸,她长出口气,但随即发现好像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这到底是在一个箱子,还是什么东西里?眼前一片漆黑,更无法翻身。她逐渐记起昏迷前的场景,陈海妖说为了毁掉修罗宗,吕仙楼必须死,她也必须死。

罗邪调整内息,原本生生不息的天地日月真力,根本聚不起来。她克制住烦躁的情绪,认真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眼睛逐渐适应周围的情况,在大约半尺外,隐约有光线射进来。她奋力向那边挪动,不知努力了多久,手脚从完全不受控制,到慢慢地能聚合一点力气,她终于挪动了半尺的距离。

从缝隙中看出去,可以发现外面已是黄昏,而院子里并没什么人。这是一面墙?罗邪倒吸了口冷气。整面墙只有这里有道缝隙,因此每当大风刮过,这里都彻骨的寒冷。罗邪听说过黑道里有种酷刑,就是把活人泥封在土墙里,活活将其闷死或饿死。罗邪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她注视了一会儿墙外的世界,从黄昏看到明月初升,院中逐渐亮起灯火。这时候罗邪很想念杜郁非,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正在做什么呢?

忽然,有一道人影飘过。罗邪愣了一下,是老杜?难道是幻觉?但过了一段时间,杜郁非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家伙蹲在墙角隐蔽身形,到底在做什么?罗邪苦着脸,想到难道是在找我?也许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惦记她,那就是老杜了。

罗邪从墙缝中,可以看到杜郁非的侧面,那成熟而俊朗的面庞,此刻写满了焦虑。

“杜郁非!杜郁非!”罗邪大叫,但她功力尽失,身体虚弱,根本发不出多大的动静,何况还是被闷在墙壁里。

夜风中的杜郁非什么都没听见,就这么和罗邪擦身而过。罗邪不再大喊,仔细思索如何才能让外面的人发现自己。但她能做的有限,除了用手指抠抓墙壁外,再无其他办法。她那无坚不摧的手指,此刻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抠得几下就鲜血淋漓。

墙外杜郁非多次来回,但都没注意到这面墙。时间一分分过去,梁宅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厅,外面一个巡逻的守卫也没有,所以连找个人问口供都不行。杜郁非已经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参考梁宅的建筑图,他并没发现这里有地下密室。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厅,杜郁非不禁想,会否罗邪并没关在这里?

杜郁非在前院的高墙上掠过,再次靠近了罗邪所在的墙壁。罗邪在墙里拼命吼着,但连她自己都不信声音能传出去。两人就隔着一片砖墙,杜郁非靠在墙上,背后就是无助的罗邪。

嘭!轰隆!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梁宅前院被火炮击中。杜郁非倒吸一口冷气,船队不仅没延迟攻击,居然还提前开火了?嘭!轰隆!连续第二声巨响,灯火通明的议事厅被轰成一堆瓦砾。

杜郁非忽然听到了罗邪的叫声,他环视四周,仔细分辨,却又没了声音。轰隆!第三声炮响!院子被轰塌了一片。杜郁非确认的确是罗邪在大叫,但她在哪里呢?“罗邪!罗邪!”杜郁非也大叫起来。

墙中的罗邪知道杜郁非听到了自己,激动之余拼命大吼,终于将杜郁非的目光吸引到了这边。这时,炮火再起,正中边上的主楼。砖石很飞,天摇地动!罗邪感觉整个身体快被撕裂,她痛苦得大叫一声。

几乎同时,杜郁非看到了嵌于砖墙中的她。罗牙儿!杜郁非喜出望外,而罗邪也一脸泪水的,傻傻地望着他。就在这一刻,火炮轰向了罗邪所在的方位。杜郁非飞身上前,将女人紧紧抱在怀中,冲出了炮火范围。但船队不知动用了多少火炮,炮声绵延不绝地响起。杜郁非望着漫天而至的炮火,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而罗邪则死死地挽住他的脖子。

突然,一道难以言喻的剑光在宅院中亮起,剑光里朱岩岚以超越一切的速度,腾云驾雾般地把杜郁非和罗邪推出了梁宅。

“罗牙儿!”杜郁非对着怀中昏死过去的罗邪大叫。

朱岩岚搭了搭罗邪脉门,宽慰他道:“她身中剧毒,但我有解药可解,请放心。”

杜郁非感激道:“多谢朱先生及时相救,大恩大德,杜郁非此生不忘!”

朱岩岚一笑:“你先前救我一次,这次当我还你。只是如此猛烈的炮火,敖骏那老糊涂是不是疯了?这里即便是京城郊县,但毕竟还是京师地界。”

杜郁非背起罗邪,低声道:“若陈海妖他们都在梁宅,那么猛烈的炮火包他们损失惨重,但也许是我多疑,这件事总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等炮火停了,一看便知。”朱岩岚沉着道。

(九)

炮火狂轰了有一刻钟,当真是雷霆万钧。硝烟尚未散尽,杜郁非就带着苏月夜和袁彬进入梁宅。另一边船队的代表牛丰,先是对杜郁非好一阵赔礼,然后还不断赞叹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杜郁非沉着脸,对他不予理会,首先踏入前院议事厅的废墟,寻找海盗的尸体。由于炮火太过猛烈,找一具完整的尸体并非容易的事。

袁彬忽然道:“红发人!”他率先找到了红发剑魔尉迟虹的尸体。红发人被炸成两截,看尸体的身长和发色衣着,的确就是白天他们跟踪的红发人。

“先不要移动尸体!”杜郁非制止了准备搬动尸体的手下,“苏姐儿,先记录下发现他们的位置。”他补充道。

由于是夜晚,而且尸体数量很多,所以搜索工作进行了几个时辰。杜郁非他们陆续找到了独眼女和陈海妖等主要海盗的尸体。牛丰一确认陈海妖的尸体,就立即回去复命。杜郁非询问他,怎么处理假的夏弘毅,却被告知“夏弘毅”已在抓捕时自杀。

“这种事谁都不想,我也希望有个海盗能问口供。但是,自杀是防不胜防的。”牛丰苦笑了下,拱了拱手。

杜郁非重新对着这片废墟发了会儿呆,以他那铁打般的神经,当然不是为了方才的死里逃生而感怀。而是直觉在不断地告诉他,这里有问题!杜郁非翻看着苏月夜做的尸体记录,那几个主要海盗的尸体位置,让他觉得很蹊跷。他当时就在现场,所以很清楚知道第一记火炮并没打到议事厅,打到议事厅的是第二第三下。按照陈海妖和尉迟虹的身手,他们居然会在原地等死?这一群海盗全部死在屋内,没有一个冲出火海的,这样的一锅端得有多难?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伪造的?”苏月夜最了解他的心思。

杜郁非道:“只是不相信会那么顺利。当时我身处火海,的确生机渺茫。但也不是束手待毙那种状态。而且,朱岩岚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我。龙观月若是在此,怎会不救陈海妖呢?”

袁彬道:“也许当时龙观月不在此地。而且,大哥,方才的火炮我在外围都觉得极为恐怖,院子里的人真的没得逃。”

“即便这里真有问题,我们还是要找到证据。”苏月夜苦笑道,“但能确定这边情况的假夏弘毅,又死了。”

“查一下假夏弘毅是怎么死的。”杜郁非皱眉看着那具红发人的尸体,又道,“所有尸体带回去,让甘老认真复查。”

苏月夜办事极有效率,他们才回到北镇抚司衙门没多久,她就已经弄清了“夏弘毅自杀”的来龙去脉。简单说,就是当梁宅这边的炮火就位,兵部那边就由石宗信和邓龙负责对“夏弘毅”进行抓捕。但是“夏弘毅”在即将被擒之时,选择了服毒自尽。

“捉拿夏弘毅的命令是敖骏下的。当时牛丰在场,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苏月夜补充道,“我知道开炮时间提前了,但那不是牛丰下令的。”

“你怎么知道我怀疑牛丰?”杜郁非问。

苏月夜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多少知道调查的重点。但是你为何怀疑牛丰呢?”

“你觉得他们把罗邪埋在墙里,是要杀她吗?”杜郁非反问道。

苏月夜点头道:“这是肯定的,而且非常残忍。”

杜郁非道:“他们之前杀人,不是砍头把人变成僵尸,就是毒杀,基本没有留什么活口,为何牛丰完好无损?”

一旁的袁彬沉吟道:“难道不是你救他及时吗?”

杜郁非道:“就算我救他及时,但他只是昏迷,连对方的毒也没有中,岂不是有点蹊跷?”

袁彬道:“但他苏醒后,不仅点出了船队的内鬼,还阻止了对石宗信和邓龙的刺杀。他在敌人手里吃了很多苦,加之他之前就是船队里的能人,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你要怀疑他,必须要拿出证据。”

“他吃了什么苦?被囚禁了多日,苏醒后很快就能如常办事。那些海盗对他格外心慈手软啊。”杜郁非冷笑道,“要抓他当然要有证据。我们把他的卷宗翻出来,重新研究一遍。”

牛丰的卷宗之前就被研究过,他十六岁加入郑和船队,参加过全部六次远航,今年三十七岁。手下指挥着两千三百多海军,管着十条战船,在海战中战功累累。杜郁非重新翻看卷宗,忽然发现一个问题,牛丰是在锡兰国大战的后半年加入船队的,也就是说他是在陈祖义的海盗被剿灭后,于海外加入的船队。这条资料之前并未放在卷宗里,是苏月夜去档案室亲自翻卷宗时才发现的。

“他是海盗出身?而且是在海外加入船队?”袁彬笑道。

苏月夜道:“我问了一下老海员,他们说当时有两千多少人加入船队,虽然加入的时间和陈祖义被剿灭的时间接近,但这批人和陈祖义理论上并无关系,他们是锡兰国周围岛屿上的海盗子弟。是当时海战的额外损伤,郑和大人可怜这些孩子,才把十四岁以上的少年都编入了船队。其中有不少人后来都成了中级军官,牛丰属于那种特别能干的人。这批少年从加入就编入了敖骏大人的麾下,等于是敖大人一手带大的。他对牛丰更是格外器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若是没有问题,为何要将这页纸头藏起来呢?”杜郁非问。

“怕人说闲话吧。只是做中级军官别人还不在意,军职做高了,麻烦的审查就多。”苏月夜道。

杜郁非将案发以来所有死者的卷宗都摆在桌子上,脑海里将所有的事重新理了一遍,罗邪平安归来,让他一直恍惚的心情重归稳定。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慢慢道:“我之前问过朱岩岚。既然龙观月有那么高的武功,如果海盗要杀郑和大人,她直接去杀就行了。为何要那么麻烦?但现在看来,我可能问错了问题。”

“问错问题?”袁彬皱眉。

“如果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郑和大人,也不是任何一个船队高层。而是别的呢?”杜郁非问。

“别的目标?”苏月夜有些不解。

杜郁非道:“目前为止,海盗首脑已经全部死亡。如果一切事情到此为止。谁是这一系列事件最大的受益人?郑和大人说过,目前船队的实际执行权都在下面武将的手中。抛开那些挂着船队的名字,实际并不出海的官员,再抛开那些年事已高不再参与第七次远航的人。敖骏作为武将的统帅,他下面是三个指挥使,以及数十个千户。其中七个有平海将军头衔的千户,本来会有三个以上被提拔为指挥使。而今能提拔上来的只有牛丰、石宗信和邓龙。而这三人在近期表现,只有牛丰最好。所以不出意外,他将顶替凌海和夏弘毅的位置成为指挥使。他原本就是敖骏的亲信,一旦有了相应的职务,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甚至不用谋害敖骏,就已经取得了实际的权利。”苏月夜深吸口气,“牛丰苏醒后,船队一系列的行动可以说都是因他而起,他在敖骏面前说一句顶人一万句。”

杜郁非重重拍了拍牛丰的卷宗,“所以,他才是得利的人。海盗的目的不是郑和大人的命,而是船队海军的实际掌控权。”

苏月夜道:“若真如你猜测的,这个牛丰实在太可怕了。而且,若真是这样,陈海妖这股海盗的首领难道是牛丰?”

袁彬摸摸鼻子,苦笑道:“老大,最后还是那句话,证据在哪里?”

这时,有锦衣卫在门外禀告,仵作甘晓琳有最新的尸检报告送到。

杜郁非看了眼报告,微笑道:“证据就在这里了。甘老优先检查了尉迟虹和独眼女的尸体。这些死者生前的确是海员,但具体身份则不一定是我们认为的那些人。首先尉迟虹的尸体尽管损坏严重,但整条右臂完好,那只手不是握剑的手。死者生前不能算是剑客。至于独眼女子,生前那只眼睛损害不久,为近期造成的伤害。”

“陈海妖的尸体呢?”袁彬问。

“他的尸体说不清,因为他本身没有什么显著特征。”杜郁非道,“但甘先生提供的两点,足以说明这次梁宅的事,是又一个陷阱。”

“话虽如此,但这些事也可能和牛丰没有关系,而且就如大哥你说的,他们已经达到目的,我们现在要怎么查?”袁彬问。

杜郁非苦笑道:“他们如果真的已经完成所有计划,之后一定散去所有海盗,潜伏下的人则会保持静默。的确不好查。”

“他们的事还没完成。我虽然搞不清你们说的牛丰什么的。”罗邪忽然出现在门口,尽管她容颜憔悴,面色苍白,但所有人看到她都大为欣慰。罗邪道,“但陈海妖是海外魔宗的宗主龙观月的徒孙,龙观月到中原并非是为他的计划保驾护航,而是想要挑战我的师父。他们即便关于船队的事做完了,但龙观月还没和我师父诀斗,这中原的事就不算完全做好。”

杜郁非问道:“龙观月和你师父诀斗,陈海妖会在场?”

罗邪道:“这可是当世最高峰的诀斗,换了是你,会不想看在旁观战?要知道,对于练武练到瓶颈的人,也许顿悟一下就又长一个境界了。我师父已召集京师附近所有的门人前往百花山,想必海外魔宗也是如此。陈海妖出现在那边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找到陈海妖,那就是证明梁宅是骗局的直接证据。”苏月夜点头道,“我们必须去百花山看看。诀斗的时间地点是?”

“今日戌时,百花山青锋岭轩辕台。”罗邪道。

“但对方应该会想到这一点。”杜郁非摸着胡楂,鉴于之前陈海妖提前想到了每一步,这次一定也会如此,“陈海妖会去,牛丰不知对此有没有兴趣。”

罗邪道:“如果他是海外魔宗的弟子,就一定会有兴趣。如果只是普通人,那不好说。”

杜郁非笑了笑:“只怕他不来,一次解决!”要对付牛丰和陈海妖,必须打破常规不可按部就班。他看着罗邪,忽然自信满满。

(十)

“杜郁非邀请我,和他一起去百花山抓你。”牛丰看完锦衣卫的文书,转递给身边的陈海妖。

陈海妖笑道:“你暴露了。那家伙真是多疑,居然能怀疑到你。你打算怎么办啊,哥哥。”

“他没有证据,所以未挑明。想来,他也不会告诉上头那几位老大人。”牛丰搓着手掌,慢慢道,“我们将计就计,在百花山杀死杜郁非。”

陈海妖点头道:“不错,估计罗邪也会去。在师祖诀斗之前杀掉罗邪,吕仙楼一定会受影响。”

牛丰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梁宅那个局布置得那么完美,罗邪和杜郁非居然都一点事也没有。真他妈邪门。这让我想到江湖上流传的一句话。”

“什么话?”陈海妖问。

“百战不折踏雪剑,强手难敌杜郁非。”牛丰叹了口气。

陈海妖笑道:“强手难敌?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强手。说吧,你觉得该怎么做?”

牛丰慢慢道:“我会约杜郁非在百花山问心岩见面。到时候,我们与之诀战。对方能打的不过罗邪和杜郁非两人,不足为惧。”

陈海妖道:“带多少弟兄去?”

“诀战无须人多,不要做无谓牺牲。”牛丰道。

“如果朱岩岚也去呢?”陈海妖问。

“杜郁非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抽空京师的力量。天剑朱岩岚一定会留在七海园保护郑和。”牛丰笑了笑,“我不会猜错。不过他直接邀请我去这一手还真牛,不然我肯定装不知道,避开不去百花山。”

“作为我亲哥哥,海外明教的少教主。你居然对诀斗不感兴趣?”陈海妖咋舌道。

牛丰翻着眼睛,回答道:“低调是我当前最佳的选择。少看一场诀斗算什么?”

杜郁非、罗邪、袁彬三人,急匆匆赶向青锋岭。他的确没叫朱岩岚一起,而是要求“天剑”留在七海园坐镇。

杜郁非道:“我最后跟老朱说,如果很想看龙观月和吕仙楼一战,那就来吧。但他表示早已厌倦各种大战,与其一旁观战,不如陪郑和大人下棋比较有趣。”他还记得对方说话时眼中的倦意,其实天剑朱岩岚早已不想卷入俗世争斗了吧。

下棋比看师父诀斗更有趣吗?罗邪撇了撇嘴。

“天剑的武功自然是高的,但是否强过龙观月和吕仙楼,那我是不知道。”袁彬实话实说。

杜郁非道:“能看出他们高下的,天下没几个。”

罗邪轻哼道:“就冲你不支持我师父,还想去无尽崖吗?”

“你恢复了多少,确定能打架?”杜郁非苦笑道。

“只要能打架,我就不会输。”罗邪远望即将到达的问心岩,轻声道,“我能感觉到敌人,对方来人不多,但都身手不错。”

“那好戏就开场了!”杜郁非飞速掠起,几个起落停在了三丈高的“问心岩”上,高声道,“牛丰、陈海妖,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明人不做暗事快快现身!”

此举再次出乎牛丰的意料,他以为怎么都要先按照约定见面,然后才会撕破脸厮杀,结果被直接说破身份。他皱着眉头,和陈海妖并肩出现在巨岩周围。这两人站在一处,相貌居然有五六分像。

杜郁非恍然道:“原来你们是兄弟。难道你们都是陈祖义的儿子?”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牛丰笑道,“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观察过了,就你们三个人上山。你真以为凭你们三人,能对付我们弟兄?”

“彼此彼此,山下的锦衣卫也将此地查得很清楚,你们海盗上山的也不多。”杜郁非笑道,“你还没说自己名字呢?我就说么,有谁的名字会叫牛粪呢?”

牛丰抱拳道:“我叫陈星汉。”

“陈星雨。”陈海妖笑了笑道,“海盗王陈祖义的儿子,海外明教的人。杜郁非,你死个明白吧。”

“你上次也说我必死无疑,结果呢?”罗邪冷笑着出现在巨岩边。

“你们一共来了三个。我们却有四人。又该怎么办?”陈星汉拍了拍手,尉迟虹和短发女子出现在周围,“剑魔尉迟虹,毒王西门道。西门不是独眼,之前只是伪装。但剑魔的确是红发。”他介绍道。

杜郁非低声道:“毒王可以忽略不计,其他人尽管上来便是!”

“你说什么?”西门道大怒。

罗邪淡淡道:“我知道这一路上你在多处下了毒。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受你暗算。我修罗宗也是用毒大家,一早备好了万能解药。不信你就试试!”

西门道手上骷髅鞭朝前一递,一层薄薄的毒雾弥漫开来。

“毒药杀人,其毒性、剂量、范围,各方面都有极大讲究。除非有人制造毒药只是为了自杀,否则只要是有解药的东西,我们修罗宗就能对付。”罗邪手指扣起重重刀丝,“你屈屈一个海盗,也敢妄称毒王?”

不知何时刀丝已遍布西门道的周围,罗邪呵斥道:“杀!”修罗刀阵瞬间爆发,

陈家兄弟大惊上前要救毒王,但西门道从身体到武器全被刀阵割开。

罗邪挑衅地望着陈星雨:“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单对单。”杜郁非则站到了陈星汉的对面。这四个人瞬间聚拢,刀剑并举爆发出空前的杀机。

剑魔尉迟虹想要加入战团,却被袁彬拦住。“手下败将,还要来吗?”尉迟虹目光收缩。

“没分生死,你别想走。”袁彬冷笑道。

尉迟虹那对一长一短的雌雄双剑同时出鞘,月色下放出晶莹的光华。袁彬虚空冷哼一声,左手绣春刀右手长剑,冲入剑光中。当当当!两人兵器不断碰撞,尉迟虹发现对方居然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分。这怎么可能?

袁彬冷笑着道:“一样的剑法,同样的剑招想一直有效?”刀风和剑气纵横而起,竟然将剑魔的双剑压制住。

尉迟虹冷笑道:“你以为多配一把刀,就能压制我的双剑?”他身形转动化作一片残影,剑锋分从诡异的角度刺向袁彬。

袁彬刀剑合一,两把兵器一快一慢,剑气如雨,刀风如山,尉迟虹的雌雄双剑,居然无法突破他的刀剑,所有攻势被一一化解。

另一边,罗邪和陈星雨交手二十余招,两人就都已受伤数处。陈星雨在修罗刀阵里来回穿梭,右手皓月青轮,左手施展天魔印拦截刀丝。那皓月青轮旋转释放出重重刀影,每转一次都带起凌厉的夜风,周围的空气也为之收紧。罗邪身子并未完全恢复,所以试图速战速决,灵动飘忽的她,于半空中躲过翻飞的天魔印,突然斜掠一步,修罗乾坤斩爆发而起。

陈星雨施展想幻影凌波身法,瞬间拉开二人距离。但修罗乾坤斩并非普通刀丝,而是一重又一重的刀风旋转肆虐而来。陈星雨脚步冲起速度如飞,皓月青轮和他忽然分开,那旋转的兵器自动挡下所有的刀丝,而他嘴里念念有词,双臂一振融入夜风。山岭间汇聚出一个无边的漩涡。林野间的亡魂和山鬼仿佛同时都在抽泣,那扭曲狰狞的黑暗毫无征兆地向罗邪压迫而来。

罗邪眼前一黑,失去了陈星雨的踪迹,然后发现自己仿佛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听人讲过“天地诀”,据说那是种可以将人带到另一个世界的巫术。就是如此吗?罗邪微微冷笑,双臂划向四周,十指连弹,点点刀丝冲天飞起划破苍穹。

陈星雨原以为已经把罗邪困住,突然面前刀丝迸发而起,罗邪居然挣脱了“天地诀”的控制,将天罗地网般的刀丝斩向他的位置。陈星雨突然一拉衣袍,背后张开一双帆布的翅膀迎风而起。

罗邪冷笑道:“白痴吗?在修罗问天斩发动的时候飞到天上?”

陈星雨到了半空,才发现犯了错误,天上的刀丝以八卦状笼罩向他的头顶,躲开一片又来一片,根本无穷无尽。一个没留神,翅膀就被割碎,陈星雨失去平衡被刀风卷起。罗邪大吼一声,将他切成几块,化作一片血雨。

与杜郁非酣战的陈星汉,武功和陈星雨风格大不相同。天魔印在他用来,更癫狂更厚重,海外魔宗那引以为傲的速度,只在生死之间才会施展。所以和杜郁非交战了五十多招居然平分秋色。眼见弟弟战死,陈星汉招数陡然一变,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打发,以玉石俱焚的气概冲向杜郁非。杜郁非连续躲开对方三次猛攻,踏雪剑终于寻觅到一个机会,拼着挨对方一掌,剑锋切向对方左臂。

嘭!杜郁非连退五步,吐出一口鲜血,而陈星汉的胳臂被踏雪剑斩断。这时,一个诡异的场景出现了。陈星汉毫不后退地继续向前,他折断的左臂居然迅速长出,整个人化作残影急速抢攻,天魔印拍向杜郁非的天灵盖。

妖术!杜郁非心里只有这句话,但他临危不乱地用出“白驹过隙身法”避开了要害。陈星汉的大手拍在他的肩膀,将其击出两丈远,重重撞在巨岩上。这时,罗邪出现在两人之间,修罗刀阵风卷残云般扫向陈星汉。再生?切成碎片,看你怎么生!

陈星汉长啸一声,人如枯叶般从刀阵的缝隙间掠过,又是一掌泰山压顶地拍向杜郁非。杜郁非面向夜空,忽然拧身侧飞而起。陈星汉一掌落空,杜郁非的踏雪剑就到了!两中两掌的他,手依旧稳,剑依旧快!飘逸出尘、无拘无束,灵动无双的一剑贯穿了陈星汉的咽喉。

陈星汉闭住气,手掌握住剑锋,奋力向外拔。他喉咙发出难听的咕噜声,口鼻不断溢血,手掌却异乎寻常地有力。杜郁非的长剑眼看要被他拔出喉咙,突然刀芒一闪,罗邪的刀丝扫落了陈星汉的头颅,然后她手指连闪,将对方的身子也切为数段,山岭中扬起一片血雾。

杜郁非大口喘气,那陈星汉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僵尸?巫术?

一旁的剑魔尉迟虹心神大乱,被袁彬一剑刺中左肋,他大叫一声遁入夜色消失不见。杜郁非他们也不追赶,提着陈氏兄弟的脑袋向轩辕台走去。

(尾声)

轩辕台上,明月高挂云端。

一身白衣的龙观月,与鹤发童颜的吕仙楼相对而立。双方的弟子隔着五十步,站在轩辕台下。台上两人仙风道骨,台下的徒弟们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就在他们动手之前,杜郁非和罗邪来到近前。

修罗宗的弟子纷纷上前向罗邪施礼,而海外魔宗的弟子则惊恐地等着二人手里的人头。

身着飞鱼服的杜郁非,傲然走向轩辕台,将人头抛在龙观月面前,沉声道:“龙观月,纵有天大的阴谋,终究邪不胜正。你若要报仇,我杜郁非随时恭候。”

龙观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没说话,杜郁非能感到一种惊涛骇浪般的力量就在前方,他对吕仙楼恭敬一礼,退下了轩辕台。

台上两人默默拱手,终于开始终极一战。大战一开,风起云涌!

“几十年前,他们都在明教时,两家的关系就不好。但据说龙观月疯狂爱着大了她二十岁的吕仙楼。”罗邪慢慢道,“我师父,当时可能也爱着她。但是谁也无法和命争,最终这段感情造成了无数恩怨,龙观月远走海外,师父则留在了无尽崖。说实话,我不明白龙观月为何要在隔了那么久后,突然回来和师父比武。爱一个人要爱多久,恨一个人可以恨到什么时候?这事情谁也说不清吧。你说呢?”

杜郁非没有回答她。罗邪问了两遍,瞪起眼睛望向杜郁非,却发现老杜居然进入了半神游的状态,完全沉醉于那两人的诀斗中。而罗邪尽管也能看懂一些门道,却完全无法做到他那个状态,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面前的诀斗,杜郁非想起很久以前见过这样的战斗,那是他获得《大艰难书》的那个晚上。沈庆余和蒙古国师烈蒙恩,在大内寿安宫的顶上,曾有过惊天动地的一战。当然,那时他几乎完全看不懂,而现在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给他一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原来《大艰难书》上的那些字是这个意思,原来这才是力量,原来脚步差之毫厘,就会失之千里。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啊!这招就是呼风,那招唤雨吗?

龙观月和吕仙楼瞬间激战一百多招,台下大多数人连二人的动作都看不清,而杜郁非则看得如痴如醉!他脑海中各种招数不断排列,各种各样的动作又忽然全部忘记,《大艰难书》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仍然差那么一点。

是这二人错了,还是我看不懂?还差那么一点。杜郁非面色时而苍白,时而涨得通红。罗邪手掌搭在他肩头,居然被震开数步。

“赤月中天,星辰飘零;连山雪照,大艰难书!”这十六个字,不断在杜郁非眼前转动,一种奇怪的声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获得《大艰难书》后经历的一切,不断在心头闪现,一种温暖的光芒从他身上四散开来。

忽然,一道奇怪的光影绽放在天空,它的出现带着君临一切的气势,日月星辰都退避开来。龙观月和吕仙楼停下了打斗,也惊讶地望向那道光影。一瞬间,杜郁非感到各种说不清的文字蹦入他的心中。他不用去记,就一个个印入脑海。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之间的事,那奇特的光影消失不见。

“你看清了?”龙观月问道。

周身汗水的杜郁非暮然点了点头。

龙观月苦笑着叹了口气,对吕仙楼道:“我们不用打了吧。”

吕仙楼道:“我本不愿和你动手。”

“是,是。每次你都没有错。”龙观月看着台下海外明教的弟子,高声道,“走,我们回海上去。”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百年苦修,不如些许灵根在心。世上本无公平之事吧。”

海外明教的人散去后,罗邪上前向师父请安。吕仙楼却只是看着杜郁非,低声道:“你很好。照顾好罗邪,别的不用在意。”

“是。”杜郁非躬身施礼,他发现吕仙楼似乎什么都知道。

“不用在意什么?”罗邪皱眉道。

吕仙楼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了两句,转身向着天上的明月走去,一步一步仿佛空中有天梯一般,慢慢地他的背影与天地融为一色。目睹此景的修罗宗弟子跪倒一片。

罗邪拧了杜郁非一把,问道:“龙观月问你看清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杜郁非道:“好像是一道墙。怎么你没看到?没看到那道光影?”

“哪里的光影?哪有什么墙。”罗邪莫名其妙道。

杜郁非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说。

在七海园,杜晋玄正同郑和下棋,当百花山光影闪现时,她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讶,忍不住对朱岩岚道:“你我本以为道魔之战后,天下会变得无趣。这不,又有特别的人出现了。”

朱岩岚笑道:“小杜居然那么快就踩到那个界限了。不过是福是祸可就难说了。”

“你们在说杜郁非?”郑和扬起稀疏的眉毛,“那小子之前提出,要带着他女人随我的船队出海。”

“那您对圣上开口了?”朱岩岚问。

“他是个人才,所以我就探了下皇上的口风。”郑和叹了口气,“皇上很干脆地拒绝了。我还是早点出海吧,看着京师会出大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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