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和女学生

 
土匪和女学生
2015-07-12 14:14:01 /故事大全

1951年春天,古城临安,新的时代已经掀开了新的一页,十八岁的肖雪却心事重重,她秘密筹划着一个决定自己一生的计划——逃婚。一个月前,父亲就宣布了她的婚事,那是她十岁时定下的娃娃亲,可是她并不认识男方,那个父亲口中的好青年在她心里就是阻碍了自己自由恋爱的绊脚石,她不愿意做封建残孽思想的牺牲品。她要做一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女人,像传说中的丁玲那样,飞向自由的天地。那些天,敏感的父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悄悄叮嘱母亲要看好她,恰好被放学回来的肖雪听见了,这更坚定了她要马上逃离这个封建家庭的决心。

机会终于来了,新成立的政府号召学生们到乡下去征粮,肖雪第一批报了名,并主动要求去江外的阿哈迷。阿哈迷原属于屏边县金岭乡,现在成为刚解放的金平县第五区,区政府就建在阿哈迷村头的私塾里。肖雪主动来这,是因为她的同学王天龙家就在这儿。

从江内的文明之邦到江外的蛮荒之地,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学生来说,必须拥有莫大的勇气。这份勇气,肖雪自认为她早已从王天龙身上获取了。他的正直与儒雅已经征服了她的心,并使她相信能够培养出他这种温敦性子的地方,绝不会是个不毛之地。

然而她错了,江外就是一片穷山恶水,王天龙只是一个例外。

去江外的行动一直悄悄进行着,直到离开家那天也没和父母提过半句。同她一起上路的还有她最好的闺蜜沈霞,她之所以邀约沈霞,是因为她知道,沈霞的血管里流着跟她一样的血液。她们单纯得什么也没想就跟着政府的征粮队前往阿哈迷,路上十分艰辛,沿着蒙蛮古道骑马走了三天才来到红河边,然后又坐着猪槽船在惊险中渡过了表面宽阔暗藏漩涡的红色江水,再次骑上马,上坡下坡,下坡又上坡,一路颠簸终于来到阿哈迷。但一路上肖雪都没感觉到累,即将见到王天龙的兴奋令她异常亢奋。王天龙也在接到信后亲自到红河边接的她,两人数月不见,都没敢正眼瞧对方一眼,但肖雪的心里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暖起来,早已忘记了这荒毛之地的艰苦。

一队人马刚回到区政府,王天龙家的长工早已等候多时了,他说王父突然害了急病让他赶紧回去。王天龙歉意地看着肖雪,笑着说别担心,他三天后就会回来,接着丢下肖雪和长工走了。漫长的三天,肖雪把太阳落坡的路都看熟了,等来的却是一个不幸的消息,王天龙在回家的路上被土匪掳去了。

这个消息把正在水池边洗衣服物的肖雪震得差点晕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往门外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王天龙家在哪儿,只能呆站在门口,欲哭无泪。阿哈迷刚刚解放,危险暗藏,可是谁能预想到危险会离得这样近,来得这么快,甚至对准了她最心爱的人呢?!

担心,不安,焦急,全没什么用处。她可怜兮兮地缠着区长李世鑫,要他发布救人的命令,李世鑫看上去很为难,虽然王天龙也是征粮队的人,可是现在区政府哪有兵马去打土匪呢?解放军都驻扎到王布田去了,保卫县城才是首要任务。但经不住她缠,只好保证,一定会让民兵上山营救。肖雪隐隐听出了话外之音,一颗心就高高地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初来乍到,肖雪和沈霞不了解地情,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她们呆在一起,只能猜王天龙被土匪劫去,会如何虐待他,又怎样威胁他家里人带去赎金。而王家会不会去救他呢?山这么高,林那么密,营救的过程一定会艰险无比。两人拿了戏文里的情节作为比照,确认土匪贪的无非是钱财,只要钱到了,就会放人回来。肖雪翻出自己包里的几块银元,想要送到王家去,被沈霞拦住了,说要是肖雪在路上也被土匪掳去了怎么办?新政府刚成立,区政府除了六个参与征粮的学生,只有区长、副区长和通讯员,大家都忙着征粮,安全方面的事只能靠寨子里刚组建起来的民兵组织,单独行动真是太危险了。肖雪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可是她想救王天龙啊。没法可想的时候,就不免要想到那断肠处,只好抱着沈霞嘤嘤哭泣。

晚上,沈霞睡着了,肖雪在竹席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和王天龙相识相知的一个个场景,那些影像就像电影似的一个劲在眼前晃悠。当年那个瘦瘦的,黑黑的,双眼非常有神,谈吐礼貌的王天龙不知怎么就俘获了她的芳心。他们一起秘密地加入了共青团,发动学生们参与到解放大西南的热潮之中,一起散发传单,贴大字报,一起游行,喊口号。那些日子真是热血澎湃的,不怕辛苦也不畏牺牲。初识时,肖雪以为他是临安或是蒙自什么富裕人家的子弟,熟识后才知道他来自江外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称为“八里九坡十八迷”的地方。

肖雪问,“八里九坡十八迷”是什么意思?

王天龙说,“八里”是八大姓氏,“九坡十八迷”是八大姓氏生活的二十七个寨子。

肖雪听了咯咯直笑,说好怪的地名。

王天龙也笑,是有点怪,那是仆拉话。

仆拉又是什么人?肖雪歪着脑袋,好奇的大眼睛盯着王天龙。

王天龙想了想,说,应该和倮倮差不多。

这么一说,肖雪明白了。临安城附近就有倮倮。

几年的中学生涯,王天龙长高了,也壮实了,那黑瘦不知跑哪去了。肖雪的身材也像柳枝儿抽条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如同两湾深不见底的深潭。一次王天龙看的呆了,说,肖雪,将来谁要是讨你做了媳妇,一定会淹死在这深潭里。肖雪的脸立马就红了,她想问,那你愿意淹死在这潭里吗?可是转念一想,死实在太不吉利了,她不要他死。

是啊,她怎么舍得让他死去呢?只要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死亡的阴影怎么也挥之不去?她真希望自己此刻能变成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倘若她能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她是不惜的。

第二天,区长李世鑫召开紧急会议,面色沉重地通报了上级的来电,说勐丁的匪首贺光荣、勐拉的旧土司刀家柱,勾结国民党特务和二十六军的散兵游勇与新的地方政权对抗,煽动群众抗粮抗税,胁裹百姓制造暴乱,抢劫仓库,破坏交通,焚烧房屋,让各区注意做好群众工作,保证征粮任务完成,确保征粮队伍安全。为了保证区政府的安全,那些派去营救王天龙的民兵暂时要撤回来,不能为了个人的安危而弃大局于不顾。

危险像抓不住的浓雾迷漫了四周,王天龙被掳去的阴影未散,这个坏消息再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肖雪和沈霞只能彼此安慰着,把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秒一秒过下去。实在熬不住时,也会跑到学堂去,教孩子们唱歌,跳舞,企图把那些可怖的气氛冲掉,让这似蜗牛般的时光过得快一些。

副区长叫官必虎,别看他生得虎背熊腰的,倒是个心细的人,见她们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安慰道,别怕,国民党残余分子不敢作乱,王布田还驻扎着解放军一个团的兵力呢,只要他们敢动,解放军肯定饶不了他们。听了这话,肖雪心里得了许多安慰,又绕着弯地打听王天龙的事,官必虎说,王家是“九坡十八迷”的大户人家,土匪只想要钱,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肖雪这才松了一口气。官必虎细心照应着这对女学生,他总对她们说在这兵荒马乱政权不稳的年代,女孩子跑到江外帮政府征粮多不容易呀,因此肖雪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处得熟了,才知道他是个老党员,早年曾经在昆明陆军讲武堂读过书,练得一身好身手,是区政府的神枪手。他的家就在附近的寨子里,膝下有一对未成年的儿女,在私塾里读书,肖雪就去带他们玩,和孩子们围在一起念童谣:

月亮月亮团团,

火绕龙船,

有人买米,

掉进海底。

咯咯咯……

孩子们愉快的笑声回荡在私塾里,那恐怖的气氛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王天龙曾给她讲过,他就是从这所私塾念书走出“九坡十八迷”的。肖雪常不自觉地在院子里数那些石条,想哪一块是王天龙踩过的,上面有没有他的脚印。哪怕是到池边喝一口清泉的水,也要想那是王天龙喝过的,心里就增加了几分甜蜜,同时也增添了几分伤感与失落。

云南刚解放时,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和王天龙会在那美好的未来共结连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想到耳红心跳处,那年轻的血液也像奔涌的红河水沸腾起来,把一颗年青的心撞得砰砰直响。可现在,她只能在担惊受怕中期待他能平安归来,那种煎熬就像自己被扔进油锅里炸成了麻花,轻轻一触便会碎掉。

人的命运似乎就是这样的,越是怕什么,便越来什么。不过三日,王家差人来区政府报丧,说王天龙被李浩林手下的土匪杀了,尸身被丢在山箐里,王家老爷正派人去收尸装殓。肖雪那已脆弱到极点的神经瞬间便蹦塌了,一时呆呆地坐倒在王天龙曾经读过书的长石凳旁,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她对王天龙的葬礼是没有记忆的,只觉得春天的色彩瞬间暗了下去。官必虎带着她们去吊唁,那一口漆着红与黑的棺材,像极了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吃掉了她心爱的人。她觉得她的心也被那老虎吃了去了,空空洞洞的,她渴望那老虎把自己这轻飘飘的身子也吃了,让自己能和王天龙躺在一起,消失在这痛苦的世间。

没有痛哭,没有歇斯底里的呼喊,肖雪把眼泪全都咽进肚子里,静静地看着人们把王天龙埋葬在山头上,他的离去没有打消肖雪留在阿哈迷的念头,另一个滋生的信念反在心里渐次成长,把她心里空洞的地方都填满了。

天龙,你没有完成的事,让我来替你完成。土匪杀害你,不就是想让我们退却吗?不就是想破坏新生的人民政权吗?我们偏不走!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以牙还牙,让土匪血债血偿!

肖雪整天想着这些,还缠着官必虎教她打枪。官必虎看见肖雪眼中的那股杀气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担心这个女孩子会做出傻事来,怕她会跑上山去找土匪拼命,并暗自惋惜消失远去的那个清纯如水的姑娘,如今她的双目就像剑一样泛着青冷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也看见了肖雪的目光,它像刀锋般削来,令我打了一个冷颤。一股暗流奔涌而出,那清澈的泉水瞬间被搅浑,将一个如剑光般寒冷的夜呈现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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