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的女儿(7)

 
妓女的女儿(7)
2014-05-12 21:59:14 /故事大全

但她喜欢他叫她孩子,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就会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而她真的还是一个孩子。然后她慢慢发现,她在他面前居然变得越来越天真了,有时她会真觉得自己无辜而柔弱,觉得自己确实是该被怜悯宠爱的。他虽然是一个男人,但已经是一个老去的男人,老得只剩下慈祥了就不算男人了,而是无性别的。这样想的时候她便相信他这里终究是安全可靠的,她可以随时投奔他而来。

可惜的是,这些感觉再怎么浓烈也盖不住最下面那点羞耻感,就像是水果里面一旦腐烂了,味道就怎么也遮不住了。尤其是一天晚上,两个人坐着聊天时,廖秋良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是怎么看待人类的肉身的。他说得很严肃,像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但她没有答话,假装没听见,很快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下次再见时,廖秋良不再提这个话题,他们又风平浪静了。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廖秋良每个月打到于国琴饭卡里的三百块钱从未间断过,都是在月初就准时打进去。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廖秋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每个月的三百块钱,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样。经过这么长时间于国琴也基本可以肯定,自己是遇到了好人。她安慰自己,这是她的运气。时间长了,她对廖秋良这里也真的越来越依恋,觉得他像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几天不见就会想念。

在他面前于国琴越来越放松,一进他的家门就像把自己装进了蒸汽室,可以舒展开四肢舒展开身体舒展开语言,她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变得身心舒泰恣意任性。她在他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受气了就和他说,她看谁不顺眼就和他发牢骚,她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他们融洽地站在厨房里,她一边帮他剥葱一边惊叹,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边切菜边微笑着说,人老了就这样。哦,他在给她一种暗示,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他老了。甚至后来有几次,在聊天时他又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拉偏套的女人身上引,她心里虽然不快却还是原谅了他。

她从小就没有被人疼过,从小就得在五个兄妹中间抢东西吃,动作稍慢点就抢不到。兄妹中她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最小的,什么也轮不到她,反正就是没资格被人疼爱。在廖秋良这里,她忽然得到了一种被人疼爱的假设。虽然心里也明白自己终究是在客串,却无奈像上了瘾一样,渐渐有些欲罢不能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就像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冰天雪地里老想着在他这里蹭点温暖蹭点光亮。那是多么微弱的光亮啊。

其实她更愿意理解成他们是各取所需。因为她看出他其实比她还要孤单。

每次于国琴进门的时候,他永远是把白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干净的衬衣在等她,她甚至能闻到他脖领子中间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皂味。有时候她去他家晚了一点,他便坐在沙发上呆呆盼望着。他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瘦很干,像枚风干的标本一样挂在那里。因为焦急,他满头的白发不再纹丝不乱,而是忽然像抽去了筋骨散了架一样蓬得到处都是。 她便想,他真的已经是个老人了啊,剥去一切虚假的表象,他就是一个孤单可怜的老人。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相中她吧,她也是个孤单的人,在人群中无依无靠,他才会一眼找到她吧。

后来,她对他开始有了一种奇异的心疼。特别是每次见到他穿得整整齐齐地等她的时候,她都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就像一个母亲心疼着自己的儿子。所以每次去他家,她都拼了命似的干活,恨不得把一切都替他做好了。

这种格局平静地持续了一年多。渐渐地,她分明可以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渐渐长出了血肉联系。

在他面前于国琴越来越感到轻松了。见他毛衣的袖口磨破了,她便省下钱给他买了一件毛衣。买毛衣的时候,她觉得就是在给祖父买衣服,没有什么不妥。她真心希望他穿得暖和点穿得体面点。他试穿那件毛衣的时候,她不敢细看他的表情,找借口躲进厨房里去了。等她出来,他已经穿着新毛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了。她戴着围裙,用毛巾擦着湿手,像母亲一样微笑着赞赏地看着他。此时的他真像个等人来关心的小孩子啊。

她努力笑着,眼睛却潮湿起来了。有时候她还会想,等到再过两年她毕业了,离开这里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她相信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了,就像她已经习惯了他一样。可是,她不可能把他带走,他也不可能把她留下。他们终究是要再次失散的。想着这些时她心里会疼痛,她暗暗希望那天来得慢一点慢一点。她甚至想过,他要是哪天突然死了,她就安葬了他再走,这样她还能走得放心一点罢。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告诉他的。

寒暑易节,又是夏天。那是个夏天的晚上,于国琴像往常一样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廖秋良忽然在背后叫住了她,孩子,我们能再说几句话吗?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酒后的脸上有一种奇怪僵硬的肃穆,这让她有些不安,她站住了。廖秋良脸色苍白严肃,把两颊褐色的老年斑愈发衬了出来,在暗红色的沙发背景下他像尊塑像。

他们之间的时间突然卡住不走了,拥堵成了又庞大又空虚的一团。直到她被堵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终于说,孩子,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对吗?她干着嘴唇点了点头,却是越发紧张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要努力给她一个微笑,他说,那我们就应该赤诚相见,就可以什么话都说,对不对?于国琴听见自己喉咙里很响亮地咽了一声唾沫,咕咚一声。她说,我本来就什么话都和您说啊

廖秋良站起来,离她更近了些,她能感觉他的呼吸像蛛网一样粘在了她的脸上。她又一次嗅到危险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那里用一种严肃得近于奇怪的语调说,那我们就做这个世界上最赤诚相见的朋友,我们不做一丝一毫的掩饰,好不好?于国琴又后退几步,挣扎着说了一句,可是,我没有掩饰什么啊,我早说过我是把您当亲人的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站到悬崖边上了,整个人都快被凌空提起来了。转而她又告诉自己,怕什么,他一个老头子了,他是她的祖父,还能把她怎样。想着她便回头看着他,正好和他的目光接上了,这目光似曾相识。她一哆嗦。

就是这个时候,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廖秋良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人类的身体的?她干涩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继续说,孩子,你把衣服都脱掉好吗?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好吗?她悚然睁大了眼睛。刚才那种若有若无的恐惧忽然就牢牢坐实了,就挂在她鼻子前,她伸手就可以摸到。她以为听错了,可是他毫不留情地又补充了一句,孩子,把你的衣服脱掉好吗,你不穿衣服站到我面前好吗?我们好好说说话。他的声音越逼越近,孩子,我想和你面对面地,什么都不遮掩地,好好说说话。我不会做什么的,因为我敬重你,我敬重你的自尊,也敬重你的身体。你知道男人对女人最深的尊敬是什么吗?就是对她身体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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