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的女儿(8)

 
妓女的女儿(8)
2014-05-12 21:59:14 /故事大全

于国琴大骇,廖秋良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砸进她身体里。但是一旦话说得见底了,她突然感到不那么惊慌了。站在那里,她冷静地把他刚才那些话过滤了一下,剥去他话里面的所有修饰赘语,所有的定语,所有形而上的内容,最后剩下的赤裸裸的一句话其实就是:她要在他面前把衣服脱光给他看。

她干枯地站着,像一株在阳光下暴晒着的光秃秃的树干。她知道,他对她所有的慈悲和怜悯都是真的,他对她所有的好也是真的,或许,他对她还有一点点喜欢吧。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遮不住最底下的这点最锋利的东西,那就是,他要她脱掉所有的衣服。他,一个像祖父一样的男人要她脱光衣服?这难道不是乱伦?他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莫不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母亲就是拉偏套的,而她就睡在她母亲的身边,那自然是对这些事早已是了然于心的,是根本不会觉得羞耻的?他是不是觉得在她眼中,脱脱衣服也不过像吃饭一样,是个小意思?

她想不明白。

她无助地站着,突然就回想起了这近两年的时光。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再怎么自以为卖力,能为他做的终究是太有限了。而她在他这里一次次吃饭,一次次地接住他塞给她的钱,一次次肆无忌惮地享受他送给她的一切温暖和关心,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诚惶诚恐,而是习惯成自然了。或者说,她积恶成癖,安之若素,过度地享受着这种温暖,其实已经有些竭泽而渔了。

原来,可能早就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才拼命地一直去忽略他的性别,一再暗示自己,他是个老男人,老男人就不是男人了。她甚至掩耳盗铃地想,她经常去陪他,这对孤单的他来说已经算一种慰藉了吧。

可是,不够。这远远不够。这怎么能够?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到了该回报他的时候了。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天的。那么,她就当着他的面一件一件把衣服脱掉?她怎么就觉得如此害怕又如此恶心呢?

然而她能拒绝他吗?她又想起了他一次又一次塞进她手里的那些钱,打到她卡里的那些钱,那些被她藏在被窝里的食物,它们滋润了她贫瘠干枯没有尊严的大学生活,这一切都是铁一样烙在她身上的,她就是烧成灰也赖不掉。

她能大义凛然地把那些饭卡里的钱都扔到他脸上吗?大学还有两年,她不能。那就脱吧,脱掉也好,就当还债了,每脱一件,她就在心里把他对她的恩情杀死一寸,到最后她所有的衣服都脱光的时候,她也就把他所有恩情都杀死了。她就不再欠他了,可以心无愧疚了。

脱吧,她那做农民的不识字的父母告诉她的最基本的道理就是,欠下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没有谁能赖掉。何况是欠了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对她的全部要求就是这一点了。她又看到了他洗得发白的衬衣领口,看到了他干枯花白的头发,还有他此时像小孩子一样的可怜的目光。一瞬间,她对他竟有了一种深深的慈悲和怜悯,她成了站在他面前的圣母。她想,成全他吧。

像解剖尸体一样,于国琴开始动手了。以前从不曾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过衣服,所以她觉得手生,关节处像是锈了一样不能灵活自如。可是,她要还债。夏天的衣服哪经得起脱,外面一件裙子就是再怎么难脱也不能脱上半个一个小时,裙子像层蝉蜕一样自己脱落到地上了。裙子没了,里面的内衣内裤哗地就露出来了,遮都遮不住。在那一瞬间,她羞愧她难受她无地自容,但是她居然没有忘记去看一眼自己今天穿的是哪一条内裤。她只有两条内裤,其中一条已经破洞了,如果是那条已经破了洞的,无论被谁看到了,就是被祖父看到了,也都不够体面吧。

该脱内衣了,她明显觉得难度加大,可是既然已经脱了一层了,手就没那么生了。看来,做什么都是熟能生巧的。她不想在这里再拖延时间了,眼看着都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咬咬牙,把胸罩摘掉了。她都不忍心朝自己的身体看上一眼,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痛加快速度,快快结束,也许还能少受一点疼痛。只剩下一条内裤了,她又咬咬牙,狠狠心,一鼓作气,弯下腰愣是把它也脱掉了。在内裤落地的那一瞬间里,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无地自容,只是,她忽然眼睛湿润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冷笑着,看看吧,真是妓女的女儿,连脱衣服都这么无师自通,真是无耻啊。

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了,于国琴白花花一片地站在灯光下,不说话也不动。没有了任何衣服遮掩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坚硬如铁,变得刀枪不入,任是什么都伤不了她了。她已经是真正地无所畏惧。她突然抬起头,用妓女似的眼神,近于挑衅地看着廖秋良。他真残忍,居然中途也不制止她,一直要把她脱光才肯罢休。就在这一刻,她已经把他对她的所有恩情都杀死了。他还能把她怎样?难道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要强奸她不成?她的身体无耻地晃动在他眼前,可是她分明地感觉到她的魂魄已经不在身体里了。她的魂魄不甘受辱,已经化成了一道青烟往上飞去,飞上高处了却还不忘回过头看着地上她那正在受难的肉身。

廖秋良还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他像枚钉子一样钉在了那里。这时候于国琴突然发现他原来已经这么老了,她甚至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老年斑和落在肩头的头皮屑。就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里,他像是又踩着四季走了几回,又老去了几个春秋。他站在那里显出前所未有的衰老和虚弱。她突然又心软了,便收回了目光,却在心里更坚硬地告诉自己,让他看去,让他看去啊,看他还想怎样。

这时候廖秋良忽然伸出手,把自己身上的衬衣脱了。于国琴不敢看他满是褶子的衰老的身体,连忙低下头去。他终于开口了,颤颤巍巍地,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衰弱地对她说,孩子你的身体这么年轻这么美而我却这么衰老丑陋,可是,你能平等地看我吗?你知道吗,这并不可耻。大约是因为我真的老了,我渐渐开始明白,宇宙间最本质、最圆满的生命,其实是无相可言的,眼中看不到色相,才是真正的光明。所以,我们要敬重那些拉偏套的女人,敬重你的母亲。所有的妓女和妖女其实都是佛的化身。

她浑身颤抖着,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他又说了一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他居然谢谢她?因为她脱光了衣服所以要谢谢她?于国琴心里又是冷笑又是悲怆,忍住了,居然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

他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却没有向她走近一步。她很想残忍地问他一句,看够了吗?他不动,她也不动,就那么大无畏地展览着自己。最后还是他先说话了,低低地衰弱地对她说了一句,孩子,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吗,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了。她松了口气,他终于下了赦令。她开始拿起地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穿。每穿一件衣服她就觉得自己方才的坚硬往下掉一点,鱼鳞似的落了一地。当衣服穿全了,她的盔甲也卸掉了,她整个人彻底地软下去了。她一分钟都不想再逗留了,脑子里反复想的一句话就是,该走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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