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香雪给杜二才当妾,也只是杜二才嘴里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得到杜家人的认可。杜家人本来就视香雪为灾星,像香雪这样已经被几个男人睡过的寡妇,进谁家门会给谁家带来霉气。也难怪,香雪刚刚父母双亡,转眼间讨债鬼就找上门了,因此在杜家,除了杜二才,香雪是那些人的“眼中钉”,不可能有真正“妾”的身份。好在香雪也不在乎身份,只想着她和孩子能吃饱穿暖就行了。
是脓疮总有疼痛,也总有破裂的时候。一天,杜二才家门前来了个讨饭的老婆婆,还抱着个衣服单薄的六指女婴,样子十分可怜。香雪一见,连忙跑进屋端出一满碗饭,并找来一件自己孩子曾穿过的旧棉袍。
香雪当时还不知道,这讨饭婆就是王春花的婆婆。
自从温华算走上黑道占了山头,一直将报仇之事放在心上,隔三岔五的总要回张家集骚扰一把,目标是那时曾经捉奸棒打他的那些人。前不久,他抢劫了王春花婆婆家所有的财物,还一把火烧了她的房屋,没来得及逃出来的王春花的公公被活活烧死。
老婆婆虽侥幸捡得一条性命,但无家可归,只能四处逃荒。没过多久,老婆婆在路上拾到一个女婴,她想自己已经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等到自己不能动时,总得有人给她端口水啊,就当讨饭路上多带了一只狗吧,于是,这个六指女婴成了她的孙女。
香雪的慷慨施舍,使这一老一小总算吃饱穿暖了。打发走老婆婆,香雪如释重负。转身进门时,香雪发现杜二才的大老婆正在老太太面前嘀咕着什么,见她进来,大老婆恶毒地斜了她一眼赶忙走开了。这时,老太太黑着脸叫住香雪,问道:“外面那讨饭婆是你姑?”
“不不是!”香雪摇头。
“是你姨?”老太太的脸阴森恐怖。
“不是,我不认识。”香雪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了。
老太太捣了捣手中黑亮的拐杖,声调突然威严起来:“那你咋对她那么亲?又给饭又舍衣,比对待我还要有孝心!”
“我我看她实在太可怜就”香雪不敢说了。
“没看出你这个穷鬼还有一副菩萨心肠!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里爬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老太太恨上心头,一咬牙将拐杖落在香雪的后背上。
“我我”香雪只觉得痛,不敢叫,又急又怕,说不出话。
“让你长个记性!我这儿说话你听着,你是个天生的穷骨头,今晚上你别吃饭了,把那碗饭给我省出来,再把你那小野种的衣裳给我扒一层下来!一个不知贵贱的贱货,吃三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配在这个家里享福。”
老太太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那天晚上,香雪真的没有吃上饭,孩子的衣裳也果真被扒下一层。没过多久,孩子因肺病丢了小命。“霉星!天下头号霉星!”老太太将香雪骂得狗血淋头。从此,香雪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再加上杜三旺三天两头来找杜二才的老娘,给香雪捣鼓点儿是非,更让老太太恨之入骨。老太太生性刁泼,成天板着个脸故意找香雪的碴儿,不是说早晚的请安来晚了,就是嫌端来的茶水太烫、太冷,外加杜二才的大老婆那双酸溜溜的眼睛,看香雪什么都不顺眼。香雪度日如年,心想:这不缺吃喝的日子怎么也这么难?啥时能熬出头啊?
第三章
信馋言血洗乡村
再说温华算,也还算有情有义。那天,王春花被活埋时,因填埋的黄土多是大疙瘩块子,闭得不严实,又因为只有两个多时辰,当温华算与黄金腾将王春花刨出来时,她还留有一丝气息。
没想到,在鬼门关里闯过一回的王春花性情大变,醒来后长号一声骂道:“老天爷!我是哪辈子缺了大德,你不该叫我再回到这个万恶的人间!回到这个王八蛋世界呀!”
温华算劝说道:“回来了是好事,大难不死,会有后福的。从此,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不该骂天骂地。”
黄金腾也帮着劝说:“恨天怨地没有用,嫂子你刚刚回过气来,需要静养,先消消气,现在你想”
黄金腾本想问她是想吃,还是想喝,哪知王春花抢过他的话头高喊道:“我要杀人!我要放火!我要做世上最坏的女人!”就这样,没有退路的王春花,被逼得上山为匪了。
碑立好了,那些人还在清理用具,又见来了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赵富贵、来福认出她是安安媳妇,四十年了,每年香雪的忌日,她都准时来烧纸磕头,风雨无阻。安安媳妇还是老传统,一心一意,不和任何人搭言,径直来到坟前,点香烧纸。丁贵双的儿子不认识安安媳妇,好奇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她手上时,他一下子惊呆了,原来,她的右手大拇指分了叉,是个六指!而父亲要他找了多年的姑妈也是这样一个人哪!前年,他还在报纸、电视上刊登过寻人广告。
原来,在“文革”中,丁贵双的父亲丁高升在丁家铺曾收到过一封没有来信人地址的信,信上说明了写信人是曾当过女土匪的王春花,丁贵双是王春花所生,她为丢弃的儿子留有一笔财富,将来会有人交给他。信上还说,丁贵双不是土匪温华算的儿子,其亲生父亲是桃花寨的许四,丁贵双还有个姐姐,一出生就被弃在路边,后来听说被一个讨饭的老婆婆收养了,有人见她们在杜家台一带讨过饭,她的右手大拇指分了叉,是个六指只因当时形势紧张,丁高升又不想让捡来的儿子对他的身世知道太多,因此一直没有告诉他,好在丁贵双十分孝顺,对丁高升尽了养老送终之义务,丁高升十分感激,临终时将那封信交给了儿子。丁贵双人老思亲,老想找到那个姐姐,所以才叫儿子去报社和电视台发布寻人启事。
此时,丁贵双的儿子没有打断安安媳妇规规矩矩的上坟仪式,等她烧完纸磕完头,他才上前突然叫了声“姑妈”,说:“您是我姑妈,亲姑妈,我父亲的亲姐姐。”
“你是谁?”安安媳妇莫名其妙,“我怎么成你姑妈了?”
丁贵双的儿子说:“说来话长,您就别急着问了,快上车吧,等见了我父亲,您就知道了,他会将一切都告诉您的。”
安安媳妇仍是一脸惊诧,丁贵双的儿子连搀带拖将她塞进轿车,一溜烟地离开了。
此后,这座贞节碑虽然日渐被荒草隐没,不断遭到风雨侵蚀,但它已牢牢地屹立在人们心里,推不倒抹不去,成了一个不灭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