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摇滚情人

 
我的摇滚情人
2016-03-23 17:05:55 /故事大全

2008年夏天的时候,我成了Z大的一名大学生。入学时我穿着一件灰色T恤,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和一双白色球鞋。我的头发还很短。我随身带着一台德生PL-600。

夏天很热的时候,我在走廊的通风口抽烟,抽得嘴巴像个干燥的火炉。我在环水楼有一个固定座位,墙角的位置让人安心,我有时候会打个盹,阳光照着我的脸,知了也不叫,我的思绪开始像洋葱细胞一样游荡。

我还记得梁策离开的情景。那天在春华高中楼顶上,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眼泪鼻涕飘在风里。他穿着宽大的上衣,宽大的裤子,头上戴着废弃的冰激凌桶,像个傻瓜。我对李静怡说,这时该有挑选群众演员的导演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脚。忽然他停止了,像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脸憋得通红,马上要完蛋的样子。他呜咽地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见了。他说的是,再见了。

很奇怪没有像电影桥段里的自由落体那样,一个注定不是主角的角色,从天桥之类的地方翻身而下。可是,梁策真的离开了。

两年后我在大学里回忆这一幕,像经历过呼吸一样痛苦。我有时想有没有哪个导演给我的生活编一出续集,即使不完美,也好过这样戛然而止。

入学后的十月,我加入了天涯诗社,像任何一个自诩文学青年的人,数年后看来这是个多么愚蠢的行为。唯一的收获,或许是认识了陆遥。

在每一张诗意纷飞的面孔中,他最不像诗人。社长致新生欢迎辞时,他脖子上挂着一架笨重的单反相机,低着头晃进了教室。偏偏坐着我前排的空位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头发很乱,或许因为灯光的缘故,脸很白,让人想起08年风靡一时的暮光之城。

新成员自我介绍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只看诗,我不写。

我手里乱画的自动铅笔顿了一下后回归平静。其他同学则很配合地哄堂大笑。

依照惯例,每个人要朗诵一首自己最喜欢的诗。他念的是埃兹拉?庞德的《在火车站》,行末悠扬地往上飞了一个八度。他独特的嗓音非常滑稽,像在唱儿歌。那种江南口音对女孩而言很完美,可惜他是个一米九的壮汉。后来我揶揄他时,他的脸红得像一块猪肝。

中国有相当一部分大学是建在坟墓上的,我后来才知道。十一月下了一场雪,我一深一浅踏出东门,小吃一条街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一家烤肉店的招牌被大雪封了腰,走进一看,乍然发现是一块儿墓碑。往南延绵一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包子,我踩着古藤不知不觉进了墓园深处,一回头,已看不见背后的公路。

陆遥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惊叫出来。他带着一顶灰色毛线帽,那架佳能7D的黑色镜头管正对我的脸,我一惊,管他是人是鬼,先给他致命一击。抬脚的瞬间,我听到了相机咔嚓的响声。

“照片洗出来给你。”软软的口音在墓园里毛骨悚然。

我盯着他的脸,是北欧人口的那种肤色,眉毛和睫毛像落满了雪。我想起一个瑞典导演拍的电影,叫血色入侵,讲得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吸血鬼女孩的故事。

“你以为我是鬼啊?胆小鬼还来这儿,找死!”

我欲还口,一时在零下的天气里张不开嘴。他站在一大把砍掉的柏树枝上,我后跳一大步,指着地上报复性地大吼一声:“你站在死人头上了!”

他慢悠悠抬头,一副无视我的表情:“白痴,你家死人才埋在墓碑前方,你是大学生啊,拜托有点常识,”说完,他幽幽瞥一眼我脚下:“倒是你……”

我觉得脚踝似乎被什么握住,哇地一声跳开。陆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我一时非常窘迫,狠狠瞪他一眼。他还我一个潦草的美式耸肩,“这样吧,我请你喝酒怎么样,算作道歉,来不来?”

“你也会为骂人道歉?”

“****啊。”他白我一眼。

天气实在太冷,我们缩着脖子钻进了一家酒馆。我发现陆遥是个挺有童话色彩的人。他坐在吧台边,歪着身子给我讲《夏洛的网》,搞笑处一个人咯咯笑到咳出啤酒沫。他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说话颠三倒四,或像老年人一样不断重复某个细节,所以夏洛只能不停地织网,织啊织啊,最后累死了。但在这样零度以下的天气里,一边喝着温啤酒一边有人在你耳旁絮叨,不算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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