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将一部美国大片看得高潮迭起时,办公室的门“笃笃,笃笃笃”地响起。这门敲得轻轻巧巧,敲得文质彬彬,略略还带了点胆怯和羞涩。这声音,我有点陌生。
我从容地将视频关掉,熟练地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点开,然后重重地咳了一下:“进来!”进来的果然是一张陌生的笑脸。是一个男子,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梳得工工整整,打了厚重的摩丝。让人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他居然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袖衬衫,脖子上还吊了一条通红的领带。
我有点疑惑地望着他:“你找谁?”
自从市里将过江大桥的收费站撤掉以后,我们这个副处级的大桥管理局,差不多沦落成了一个街边弃儿,娘不爱,爷不疼的,除了搞搞大桥的检测维护,安全保卫,平时屁事都没有,鬼都没一个上门。我这个副局长的办公室,更是很少有外面的人来。
男子笑得有点紧张:“您就是江局长?哎呀,江局长您真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他站到我办公桌的前面,一边局促不安地频频点头,一边把夹着的皮包搁到桌上,扯开拉链,用一只手在里面摸索。
我好奇地看着他,脑壳里在猜测他的身份和来意:看这样范,八成是一个不太老练的推销员。
男子在包里摸出的,是两只绿箭口香糖。他用双手毕恭毕敬呈上一只给我:“江局长,您请——”我感觉他那样子很可笑,摆摆手,把腰背挺直,轻轻靠到椅子上,头微微后仰,有点冷淡地问他:“你是?”
“我是您的读者呢!望江区畜牧水产局的,特意来看看您。”男子讲得很认真,将口香糖轻轻放到我的键盘边。
这,这真是奇了怪了!我的读者?我还有读者?我一个正科级的政府官员,一不写小说,二不看小说,来得是哪门子读者?
我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没找错人吧?”
“怎么会哕!您写的《加强五项措施,管好过江大桥》,讲得真好啊,太有理论水平了,我都看了好几遍。今天特意来看看您。”男子一脸真诚的样子。
哦,原来他说的是我前不久发在市里日报上的一篇理论文章。这篇文章,原本是我在一个内部会议上的讲话稿,办公室起草的。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在报社做理论部主任,我们常在一起喝酒。看到我这几年在正科这个位子停滞不前,心情郁闷而又束手无策,他提议我搞几篇理论文章到报纸上发发,说不定市领导看到后,心里会有一个印记,到时研究起人事来,终归有些好处。我当时还一点都不领他的情,不想搞,我说没有真金实银,靠这些虚无飘渺的花架子有个屁用?同学气得酒杯子一甩:“江小年,你真是不识抬举呢!你知道我们的理论版都是发些什么人的文章吗?至少是副处级,一般是正处实职!你一个科级干部,发你的文章,署你的名字,注明你的单位和职务,这是给你多大的面子啊!你他妈的还扳俏不想搞!”没想到文章发出来后,不但没引起市领导的关注,反而搞得我们局长很有意见。现在,竟然还引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