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片子时，马达请来了几位朋友，帮忙灯光、摄影和录音。人来人往，热闹之余，居然很顺利。
有一个长镜头尤其漂亮，穿过回廊，踩过石级，摇摇晃晃，看见红裙姑娘出现在画面正中。她坐在高台之上，夏日的午后，有风，阳光撒在她身上，裙裾涟漪。她的脸逆着光，辨不分明。镜头时而清晰，时而失焦，触不可及，有如梦境。
散场后，马达送红裙姑娘回宿舍。黄昏尚远，两人安静走着，微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马达模糊记起两句诗，忘了是谁写的：“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命令目光向左，连望姑娘好几眼。长发，红裙子，她走出了梦境，依然温柔可爱。
他有些说不出来的局促，仿佛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一刻，嘴里自动蹦出来的那些词句，无不惹人厌烦、轻佻可笑。只听见红裙姑娘说：“其实我还没想清楚，下午那个长镜头是什么意思。”
“哪个？噢，就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马达恍然回过神，“她明明就在那里，可你无法触碰。”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出口：就像你明明就在这里，可我无法触碰。“也许，当一个自卑的男孩喜欢上一个美丽的女孩，他就把现实活成了梦境。”
短片完工，还是叫了《距离》。
十二分钟的暧昧影像里，男主角未曾真实出现过。他存在的方式，限于旁白、墙上的影子以及模糊的轮廓。摄像机仿佛一只偷窥的眼，代替了男孩，去追随女孩，走她时常经过的地方，做她日常喜欢的事情，遥远地记录、观察和迷恋镜头前的她。
不错，男孩的故事，就是马达的故事。男孩和女孩的距离，就是马达和红裙姑娘的距离。
马达本想饰演男主角，但见红裙姑娘真答应下来，他又怯了。自己既不英俊潇洒，也没有翩翩风度，怎么做童话故事的男主角？
他曾经多么想接近她，到了如今，伸手可及，他放弃了，不敢试图触碰。
他真希望自己拥有一副好皮囊啊。在马达心底，唯有闪闪发亮的人生，才够与红裙姑娘相衬。而他身处人潮，不过是一朵普通的浪花，卑微，渺小，一点也不特别。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只能怀揣爱她的念头，躲在摄像机背后，将原先的对白，一一转写成旁白。
戏拍完了，红裙姑娘终于没能像发条一样，懂得马达的情怀。马达琢磨许久，直到毕业也没有表白。
杳无音讯，真是一个绝情又美好的词。一刀两断，干净利索，绝无杂念。可真有人能够决然如此吗？更多的，恐怕是藕断丝连。明明知道不可能，偏偏说要留个念想。而这余地，与其说是尊重彼此，毋宁说是残留幻想。
哪有那么多的爱情故事？我们更像是落花和流水，淡淡交会过，各自奔向既定旅程。
马达不再联系红裙姑娘了。
真的，她并不属于自己。
再没有了后来，这故事也有了结局：马达依旧没有开口，而红裙姑娘永远不会知道。
（春眠不觉晓摘自《ONE·一个》）
□李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