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和我的人生的X地带

 
我的家和我的人生的X地带
2014-05-12 20:07:38 /故事大全

她是娴静善良、单纯而质朴的,单纯质朴到有些平淡。正因为她的娴静善良,单纯质朴,我才和她结婚。不管外头多么轰轰烈烈,我在她身边总能得到别处得不到的宁静、平和和安详。她处处都不显出露水,没有任何奢望。什么宏大的理想呀,时髦的衣饰呀,家庭的摆设呀等等,因而也就没有失去什么的苦恼与失望。偶尔得到一些流行的服饰,她也总要放到不流行时才穿戴。她绝非因为我有可能成为一名作家才嫁给我,当时仅仅因为我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一个老实人,一个在上海毫无亲属牵累的单身汉,我们才认识了,相爱了,结婚了。写作么,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毫无经济利益、也不可能获取什么名位的业余爱好,就像隔壁老三喜爱打牌一样,只是比老三高雅一些而已。

多谢她对我的宽容,使我能在一个毫无精神负担的、相当宽松的家庭气氛中,写出了一部又一部小说。而她在此同时,也一次又一次被评为部门中的先进工作者。但奖状总是悄悄带回家,悄悄放在谁也不易发觉的角落里,而奖金,总是买了糖果点心送到部门内每个同事的手里,为此往往贴上一点钱。她绝不拿我的微小成绩炫耀自己,我上了荧光屏,事先事后她绝不向别人透半丝儿风。有一次,她同事在电视上发现了我,惊异地告诉她,以至怀疑地讯问她是否真是我。她淡淡地有些腼腆地一笑:“是他。”所以,虽然这些年来我在变,她也在变,然而家庭里却始终是宁静、平和得淡淡的,宽宽松松的。而这种气氛,对我在文学道路上的艰苦跋涉,却是这般的需要。当然,这对于她,对于孩子的成长,同样是珍贵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自认能力不如我,她甘愿为我解除后顾之忧,家务全由她包揽了,连一块手绢也不用我洗,我常常开玩笑地对同事说:“我尝到了中国传统丈夫的全部幸福。”自得中更多的是感激。当然我有时也做做家务,那只是作为脑力劳动的调剂。前两年,她工作的医院要建造大楼,动员一些职工回家“进修”,工资打折扣。我家中不靠她那点工资开销,我要她回家。她不。很干脆,很坚决。仿佛喜欢每天早上打仗似的上菜尝每天晚上拼着命挤公共汽车赶回来做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似的。我懂得她,她愿意奉献心力使这个家宁静、平和而完善,但绝不甘愿让这个完善的家庭把她淹没。

孩子长大了。他长在经济文化开放、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都急剧改变的岁月,他对母亲这种质朴不满起来。指手划脚地要母亲穿这个,戴那个。

她也确实可以打扮。她的外表比她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外人常把她当成我的学生。可她只是笑着摇头。孩子便把这样几句话挂在嘴上:“妈妈穷日子过惯了。”“妈妈生活观念太老了。”有一次,她终于反问一句:“我哪有时间去买啊?”我立刻明白自己的责任了。她常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失去主张,买礼物常要我拿点主意,而我,节日、假日以至每个星期天,都花在书桌上了。我忽略了她。而她,也仅仅说说而已。

我们曾经吵过架。我是一个个性很强、脾气暴躁的人,在工作上碰到麻烦,创作上陷于苦闷或恨孩子不长进的时候,这种暴躁就分外明显。尤其对孩子,常常大叫大嚷,叫嚷完了便后悔,但下次依旧大叫大嚷,有次竟随手抓起一本词典往孩子身上砸去。她正好相反。生活这许多年,我还不知道愤怒伤心失望会使她变成哪种模样。在我记忆里,她对我恼怒或“吵架”,也是温和的:不开口,不睬我,只是埋头做事或睡觉。于是我同她说点好笑的事,她也会埋着头吃吃地笑。但绝不意味和我和好,笑罢依然不睬我。最有效的方式,是等她上班后,给她打个电话,找点家务事和她说上几句,回家后便一切烟消云散。每当我对孩子粗暴的时刻,她总是以她惯有的这种娴静、温和的方式介入,或劝我几句,或指责孩子一顿,当然指责也是温和到极点的指责,让所有的火药味,消融在这种温和的言辞之中。人们都说,我俩是一只馒头一块糕,配好了的。

然而,我们这个家竟会出现令人忧虑的危机。

问题出在我身上,天晓得我居然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传言我在追求单位里一们漂亮的姑娘,还给她写情书!

起因是我的一篇小说,有好事者将它对号入座,说里面有个令人讨厌的女性是以我们单位的一位姑娘为模特儿的。猜测愈演愈烈,居然有人当面找我核实来了。我惶恐万分。真是天大的误会!终于,那位姑娘知道了。一夜之间,她憔悴不堪,精神几近崩溃!见了我话都不敢说了,只匆匆地塞给我一个条子。“难道这就是我吗?这就是我的经历和我的性格吗?太可怕了!你一直是我信任尊重的老师,可今天我生存得真太累了,我对生活感到厌倦绝望了”我惊恐得浑身冒汗。我急忙赶到她家里向她解释,申述我的创作动机、真正的模特儿从何而来。她已对我失去信任,只是茫然地望着我。我更急了。说我要挽回影响,一定要在另外一部小说里写出真正的、我所理解的她来。“那时候,我将公开声称,这才是你!”她终于感到宽慰了,但要求把下一部小说的手稿给她先看看。我真的着手写了,但我不敢也不愿给她看。要真是在某个人的指挥下写作,那这部小说算完了。我恩索着解决的办法。在我去北京改稿之时,终于想到给她写信。如果这部小说中的人物不能给她以安慰的话,那么就让我以直白的语言使她相信我的为人,相信她自身的价值吧。我在信中再次说及我对她的理解,她给我的印象。其中有这么一句话:“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追求你的!”怀着惴惴的心情自北京返回上海。她欣欣然地同我见了面。小说发表了,我紧绷着心弦等她读完。她笑了,说:“里面的潘然就是我!我就有这样的性格和遭遇!”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以我自己的一点微薄能力给了她一份生活的信心。我以为这事打上句号了。

有谁料到呢,句号变成了冒号,三年后风波骤起,而且传得是如此庸俗不堪。

我很快明白了,此事的背景全是人事原因。可我追求的是文学创作上能不断地超越自我,无意于当什么官。原因明白了,我相当消沉。每天回家,一处在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宁静而平和的家庭气氛中时,我总觉得这种生活很快将失去了。我对它是这般留恋。

每当夜深人静,我放下书卷,在淡淡的台灯灯影里看着熟睡中妻那张娴静的脸庞时,我内心马上会颤抖。她太善良太单纯质朴了,绝不能理解生活中还有复杂的一面。她曾担心过我,因为我写了这么多小说,都知道我有一点名气,有一笔不少的稿费,自然会成为一些轻浮女人追逐的对象。这种新闻,她在报刊上看得不少,传到她耳内的片言只语,她都会相信的。跟随着的当然便是家庭的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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