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星星的黄米

 
数星星的黄米
2016-12-30 10:42:36 /故事大全

雨打瓦片弹出的铛铛声,一直伴我在梦中。长梦绵绵,我可以把它折成几段分散在每一段灵魂的最可靠住,等有机会,拿出来理理头绪,告诉周围的人这是一场梦。

我在发呆什么,阿妈打好热水在等我洗澡,那本《秦腔》没有看完呢,看到引生暗恋白雪的地方就为白雪操心了,她会不会嫁给引生,当然不会。那后来怎么会有夏家人与引生的关系,怎么会有引生想白雪想到晚上莫名其妙的射精。在进入沉思中。突然阿妈的嗓门逼近我,“黄米,你发什么呆。叫你洗澡了,磨磨蹭蹭找驴吗?”我恍惚间清醒了。前面的一场梦已经让我无比温暖,这样的想象又出格了,怎么关心起白雪选谁了呢。对,关我什么事,我对自己说。

热水刚刚好,38度是我的水温。说来也奇怪,从小时候记事起,阿妈每次给我弄热水,老是见她拿着温度计在左手边,边加水边唠唠叨叨什么。是在考虑水太热会把儿烧开水太凉会把儿冻坏吗?她的腰佝偻起来,每天都在变,等我变成成年人,她刚刚好跨入更年期,自然佝偻症状很严重,不过无大碍于生活,生活于每人都公平,只不过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多少,自己就衰老多少,虽然精神伟大了,身板子却不如以前硬朗。我洗澡都会想到这些,这是一个孝子的念想吗还是我忧虑要不要把她给我的感动还给她。

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必要还的,本身我们没有能力偿还一份赤热犹若太阳般的关爱。对,黄米没有能力。

我冲一个澡三分钟,拧干毛巾30秒,穿好衣服56秒,直到把毛巾晾在阳台的铁架上全部花的时间不过也就四分钟。对于我们家庭平均每次洗澡时间为7分钟来说,我黄米省了不少时间,对了,按照鲁迅的意思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算下来我节省了我的生命。可是,生命不是说你节省下来下次急用的时候它会还给你,那是没门的。它总是在流逝,流逝。黄米只有18岁,十八岁懂什么,我省下来的时间拿来看星星。

阿妈说,只有小屁孩会数星星,数着这颗惦念那颗,因为那颗也在闪烁你的眼睛,孩子总是天真。阿妈说得对,这也证明了我不过也是个天真的孩子。上帝本身对天真的生灵总是照顾的,对于上帝来说不会因为把关爱给了我就失去了一份损失。没有,上帝没有生命,他不懂得生命的气息。他只知道生灵,生灵的本息。有时候我想到这里,全心都麻木了。

我告诉自己,黄米不迷信,迷信是狗生的孩子。

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阿妈不知道的。她虽然看到我呆呆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星星,星星也只容许我拥有它三分钟,三分钟足够吧,对一个只懂看北斗七星图的黄米我来说。阿妈知道我准确到只看三分钟的星星。

十五年的行为,是我能够不用戴着手表看时间,在我脑门中雕刻一个精确时钟,跟北京时间一秒不差。

是特异功能吗?可我黄米不相信特异功能。

我的生命里只有阿妈,阿爸不在了。阿妈会织毛线,织毛线是精细活,阿爸会什么,我听阿妈说他会起房子,洋房土坯房都会,可惜我出生那年阿爸在工地被砖头扎破后脑勺,偏僻的山区怎么能够及时抢救呢,索性放弃治疗。有了今天的黄米,他是一个单亲儿。邻居家的孩子悄悄告诉我他老妈会偷果,老爸会偷菜,他现在偷果偷菜都会。我听了之后告诉他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爸你妈不用教你的。说完他哇哇哭起来:“那我是对还是错呢?”我说这没有对错之分,不怪你。然后他就不哭了,于是我教他数星星。

有星星是晴朗的时候,而晴朗的时候未必有星星。偶尔的流星划过去,从西划向东边,不知不觉地消失在我眼前,第一次看到流星都这样惊讶吧,我大叫一声。阿妈以为我在呼救她,她赶忙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当然,相安无事。

其实这些事情算下来,我越来越担心的事情出现了,阿妈为什么这么心疼我。每个孩子的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吧,至少我黄米周围的孩子都享受到了母爱。阿妈给我量的水温,阿妈替我煮的面条,阿妈留在我身旁守候着我,这些都让人觉得欣慰与想念。阿爸离开了,我告诉自己十八岁了,阿妈更年期了,阿妈更年期并不意味着“懵懂”,而是丧失了工作能力。这迫使我必须寻找工作养活这家子,我黄米每天的二十点钟必须躺在摇椅上看星星,看星星能让人安静,心情一下子晴朗了。

我要工作吗?我突然问了阿妈,她说不用,不能去。我说为什么不能去,我们等死吗?她停顿了一下,咽了口水,转向一边去了。我知道她在流泪,女儿的眼泪总是经意地留下来,才不管你周围有多少人取笑你。

阿妈注定不给我去找工作。

我还躺在阿妈的床上,十八年如此,准确的说我跟阿妈睡了十八个年头。我最近还延续了那场梦,关于杀人的梦。

第一场梦里我成了杀手,这个杀手不太冷,他只是自我防卫。我梦见阿爸,他在工地里被一帮追债的家伙痛打一番,那块砖头不是自己从天而降的,而是被他们砸下来砸到阿爸的后脑勺。我看到这一幕,气急败坏要报仇以洗雪恨。我突然英雄在世,飞过去打死了追债人。我打死人之后,心情糟糕透顶,想着一场掩盖真相的行为。后来,在哭丧着鼻子要所有工地里的人闭嘴,工人们看我太可怜,年纪轻轻却没了父亲,答应了我的强求。追债的几个,不幸埋在了地基里,直到几天后水泥封住,我的心终于沉淀了那些无奈的伤害。

我从阿妈的床上醒来,汗流满身,阿妈在一旁正看着我。她没有说话,没有焦急的表现。

我后来想想,这场梦太可怕了。我杀了人,幸好在梦里,是,在梦里的事情怎么会是真。我舒畅了不少。

阿妈每天料理房屋前不远的两分田地,里面种满青菜。一年四季变换着不同的菜种,甚是丰盛,我突然犹豫起来要找份零工,至少能让我们家过得每餐都有几块选择夹与不夹的肉。可是我越想,母亲的焦虑就逼我越厉害。因此这个念头一直伤害着我。

我并不是个在校生,高中毕业回来以后,我再没有选择大学读,我的高分未尝不让家人兴奋,兴奋与行动又是一码事,阿妈不想让我去读书,我没有抗拒,很直截了当的答应她每天都能看到黄米我。我现在不是没有事情做,隔壁的叔叔给了我一些零用钱,当然,哪有掉馅饼的事,我要在他家里帮忙做家具,手工实木家具。

我也乐意做,手工,实木听起来已经很正派了。

晚上隔壁的叔叔给我25元钱,算是我这一天的工钱了,他每天都会给我些钱,有时候会是25,有时候是26,还有时候是23,我的心情也随这些钱数大起大落,十几天算下来,平均每天的钱数不过也就25元。我后来心情就没那么激动了,回去给了阿妈,她是高兴的,所以隔天就买羊肉吃,不多不少,半斤而已,阿妈每天拿出半斤的一半来焖,焖好盛在碟里,上面摆着青菜,我问我妈为什么要把青菜放在羊肉上面,她跟我说这样省出个盆子,省出盆子不是因为懒得洗,而是因为省出一些洗洁精,我妈非得算这么清楚,她说每天一点,哪怕是一滴,多少天之后就是多少滴。我不能想象多少之后会怎样,也许,那时候洗洁精已经过期了吧。

阿妈晚上给我盖好棉被,她已经睡在我身边,我刻意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偷偷地看阿妈睡觉,她久不久睁开眼睛,看我的表情,这样连续几次之后再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她睡着了。她太累了吧。

我在想上次的梦,太吓人了。可不能告诉阿妈,睡吧黄米,我对自己说。

又是在梦乡里,我衔接上之前的杀人梦,我在想我正在做梦吧怎么会衔接上了之前的杀人梦,不会是真的吧?我想想都很紧张。不想了,真不想。可我不想了还是在梦里,这长梦非得延长下去。

梦,又不是真的,我突然觉得不可怕。于是我回到了那栋阿爸当时修建的楼房下,那一幕幕杀人的场景又出现了。可是,我被警察看到我经过那里,便挡下我问话。警察说:“你爸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他:“我听工友说是被砸死的。”警察说:“真的吗?是不是真的?”警察的两个问号使我哑口无言,我在想嘛,一定是警察诱导我的,只是想试探试探而已,他们不会知道真相。我淡定起来:“你问一个刚过十八岁的孩子合适吗?阿爸早死了,我倒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警察私下聊了几句,又对我说:“黄米,法律面前人平等。随时找你问话,先回去吧。”我离开后颤了下,毛骨悚然。我在想警察一定会知道真相的,十八年了还在查,知道真相怎么办,我会被抓的,阿妈怎么办,她要孤独地度过她的更年期吗!那不是惨死了。不行,我要去偷窥警察的办案进展,结果令我失望,工友们有几个去到了更远的地方搞建筑,这不正在关头上吗?警察一定会猜疑工友为什么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的。我推测了警察找出线索大概还要27天。这么说,27天我活在紧张与慌乱中吗?太可怕了,那个梦怎么会是真的。一定是假的,假的。

然后阿妈问什么是假的。我睁开眼睛发现她端着一杯水在床头看着我,问我什么是假的,还说你嘀嘀咕咕说什么梦话。我当时身子一下软了过去,不在处于那种亢奋当中。我说没事,真没事。我喝了阿妈给我端的水,擦掉的脸上的汗,去洗漱了。

这梦太假了吧,梦可以拆开做的吗?还能衔接下去吗?要是美梦多么能让人流连其中,可是这是杀人案,是要死人的。我看看周围的山,是绿的,小草也是绿的,相信这不是真的。

那个香港著名填词人林夕的梦也是这样拆开的吗?他一定做了许多美梦,一定是的。

中午吃饭,我特意夹了块羊肉到阿妈碗里,她才不会跟我说谢谢,也不会说乖儿子呀之类的话,她还是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可是不一会眼睛就溢出两颗泪吊在眼角上。我逗阿妈说你不礼貌,给你羊肉也不跟我说谢谢。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可能在她眼里,说爱你有多难以启齿,更何况表达自己详细的感情。后来我还问她,要是我出尔反尔去读大学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害怕醒来之后不见儿子在你身旁,她跟我说会的,阿妈会想你的,一定会。

这么说来,她害怕我离开她,没有我在她身边。并不是我生了什么重病或精神问题,而是因为她害怕我离开她,她离不开我的。她嘴上说的“会的”,那是得用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啊。那个更年期的身影,摆在我的跟前,谁也不能说谁欠了谁,那是爱吧,爱本身就没有计较。

那天晚上,隔壁家的那个小孩又过我家来了,他说:“黄米哥哥,教我数星星。”数着数着数到了上万颗,每天在可控制的视野内数,也不知道那些数有多少是重复的。后来我告诉他那是北斗七星,当然他每次获得的信息都是北斗七星,所以反反复复来叫我教他更多的,他不知道,这个哥哥只知道北斗七星而已。我想他是数得不耐烦的吧,他问我:“黄米哥哥,未来会是怎样,还有希望吗?”我回答:“你说有希望就有希望,跟你想的都一样。”他继续说那黄米哥哥我爸说我老是来你家,以后就别想上学了。我对他说:“你去告诉你爸,隔壁的哥哥比你有文化。”这时候我想啊,阿妈会这样以为吗?我的那些噩梦结束了吧,是假的。

生活有时候注定要一个人开心一个人伤心吧,随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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