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香

 
烛香
2016-12-16 17:17:45 /故事大全
凯特?艾里斯(KateEllis,1953——)

  

  凯特?艾里斯生于利物浦,目前蛰居柴郡(英格兰西北部)。一九九〇年,艾里斯以剧作《出清》(ClearingOur)赢得西北剧作家(North-WestPlaywrights)比赛奖,获取文学成就。近期作品有一系列以考古学家尼尔?华生(NeilWatson)及卫斯理?彼得森(WesleyPeterson)警官为主角的西部犯罪小说。该系列巧妙融合了现代犯罪及历史故事,首部作品为《商人之家》(Merchant'House,1998),继之为《车队小子》(TheArmadaBoy,1999)、《亵渎神明的坟墓》(AnUnhallowedGrave,1999)及《出殡之艇》(TheFuneralBoat,2000)。本篇故事的构想源自艾里斯第一份教职工作——“这篇创作灵感取自学校旅行时,带着一群不受管的学生,到处在历史景点赶场的情形。”——这经验确实激发出一篇非比寻常的推理故事。

  

  游览车开到毕克比会堂后头的停车场,煞车声嘶嘶作响,维姬?威尼(学生们上学期间都喊她“老师”)率先踏到水泥地,拿着一块笔记板挡在她硕大的胸脯前。一路上只有两个女生晕车,还有一个男生头撞到行李架。阵亡三人,到目前为止,还算可以。

  维姬数着下车的学生人头,矮个子的秃头停车场管理员皱眉看着。学生们不是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就是推来挤去,有人慢慢晃荡,有的冲来冲去,外套乱扯一边,领带歪七扭八。八年C班,毕克比中学的资优班……维姬看着学生叹了气。她带学生到毕克比会堂做过很多次历史教学,年复一年,一班带过一班。聪明的、愚笨的、对历史兴趣高昂的、认为这栋废墟边的伊莉莎白时期建筑不若数学课有意思的学生,她通通带过。

  有些女孩一看到导览员就咯咯发笑,大部分男生则只是张大嘴瞪着眼前的怪物。

  “老师,那是鬼吗?”看到穿着伊莉莎白时期古装的黑发女子从会堂的大橡木门走出来时,有个学生调皮地问。

  那女人服装上的锦锻已褪色,裙子厚重,垫袖奇大无比,另外加上软趴趴的黄色环状领。感觉上,女人好像是从停车场滑过来的。女人来到维姬身边,对她紧张一笑。

  “哈罗,茉琳。”维姬努力装出愉快的声音说,“今天要带的是八年C班,他们应该不难带,不过离开前最好还是先找齐所有人。去年在动物园校外教学出过意外后,我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她沉声说,“昨晚我还在想,你们家法兰西凯还好吗?”

  茉琳?派洛斯勉强一笑,她看来紧张而疲累,似乎比实际年龄四十八岁还老。

  “还是一样。”她静静地说。

  “生女儿真令人担心,”维姬叹口气说,“我一向喜欢教你们家法兰西凯……她和一般的孩子不太像。”她看看学生们,这群小鬼越来越吵了,得趁他们还没闹开之前开始做导览。“我看我们开始吧,茉琳,准备好了吗?”

  茉琳挺直腰杆,默默看着维姬对八年C班下令;等所有喧嚷沉淀下来,大家的口香糖都乖乖吐进一个纸袋后,茉琳才缓缓带领一群吵吵嚷嚷的青少年走向古宅。

  对八年C班的小鬼来说,好戏一直等到他们抵达大厅后才开始,可惜令众人众精会神的并不是椽梁横陈的华丽屋顶,而是一记尖叫——一记绝望而凄厉的尖嚎。正当茉琳详细生动地解说伊莉莎白时期的生活景况时,那有如鬼叫的嚎声将她从中打断。

  “听起来好像有人遇害耶,老师。”一名早熟的十三岁女生说。

  “有人看到鬼啦,老师。”年纪最小、还不到十岁的小男生加油添醋地说。接着两个躲在窗边、理着平头的男生转身看着维姬,脸色有如死灰地说:

  “我们看到他了,老师。”

  其中一人惊讶地低声说道:

  “他……他像飞的一样掉下来,在那边……院子里。老师,你想他是不是死了?”

  维姬和茉琳从错愕的学生群里挤过去,来到面向铺着石地庭院的铅条窗。茉琳跪到窗台上一望,接着用手掩住嘴。

  “是强纳生,他在高塔上的房间工作,我一向就说那扇窗子很危险。我得去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报警。最近的电话在楼上办公室里。”她挣扎着站起来准备冲出去。

  维姬站在门口看茉琳匆匆跑上楼,她深深吸口气,然后转身面对异常安静的学生。

  “刚才出了意外,等派洛斯太太报完警回来,我再出去看看能帮什么忙。这期间,请大家别靠近窗子。”她坚定地说。

  八年C班的孩子这回格外安分听话,乖乖等着警方抵达现场。

  

  “是自杀吗?从那么高的窗子自己跳出来吗?”安娜?哈定警探望着雄踞在院落上面的方形高塔说,“现场倒没有挺乱……有什么疑点吗?”

  她皱皱鼻子,从脚前那摊状甚凄惨的尸体边转身。死者原本是帅气的金发男子。

  跪在石地上检查尸体的年轻医生抬头瞄着她,冷静地说:

  “不是自杀,他在落地之前就死了,所以血才没四处飞溅。”医生轻轻将尸体翻过来,“死因在这儿……你瞧,刀子直刺心脏,他至少在坠楼前半小时就死了。很抱歉,看来你得忙一阵子了,探长。”

  安娜?哈定转身看着站在几尺外的一位便服警官,冲他甜甜一笑。她发现展现魅力对属下很管用,她在职场晋升途中跟过不少讨厌的长官,因此发誓决不向他们效尤。

  “凯斯卫警官,你检查过那扇窗子了没?”

  “高塔的门锁住了,长官,唯一的一把钥匙在死者皮里森先生手上。我在医生抵达前搜过死者的口袋,结果找到——一大把旧的铁钥匙。您若允许,我想去试开门锁,确定就是那把钥匙。”凯斯卫说,他极力想给长官留下好印象。

  安娜点点头,就让凯斯卫去表现……或失望吧。年轻的凯斯卫冲劲十足,他的热情令安娜想起刚刚踏进警界时的自己……然而长年来在公文、家庭与工作间疲于奔命,当年的干劲早巳消磨殆尽了。

  凯斯卫一边带头走上通往塔房的旋梯,一边说道:

  “已经有人去跟这边的职员谈了,长官。皮里森坠楼时,附近好像没有人,而且每个教职员都有人证可以出面支持他们的说词。当时大厅里有一群学生,有几个学生亲眼看见皮里森坠地,学生们还听到一声尖叫。那时有个穿戏服的导览员陪着学生……是茉琳?派洛斯太太,就是她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另外还有学生的老师,威尼太太。事实上……”警官红着脸说,”威尼太太以前教过我,我是她班上学生。”

  “真的吗?”安娜自顾自地笑道,”所以你可以出面担保她人格没问题罗?”

  “噢,是的。她是位很棒的历史老师,而且我也认识派洛斯太大,但认识不深啦。她女儿法兰西凯和我是同班同学,法兰西凯现在在博物馆工作。”

  警官的嘴角牵出一抹幽秘的笑意,安娜猜他喜欢过法兰西凯。

  “我想我们最好先跟学生谈一谈,如果再让他们闷在会堂里,只怕要造反了。”

  “长官,其实他们已经在房中四处参观了,派洛斯太太问我能不能带他们去另一边侧翼参观……看看会客厅、厨房和其他房间。我想没什么大碍,所以……”他一脸担心,好像怕自己做错事。

  “做得好,警官,别让他们接近现场就行。放学生参观可避免他们调皮捣蛋。”

  “对了,长官……咱们到高塔顶了。”

  “很好。”安娜说。她已经爬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一直要自己去健身房运动,如果她挪得出时间的话。

  凯斯卫从口袋掏出一大把铁钥匙,插到古董门的钥匙孔里,钥匙一转,门便开了。塔房比安娜预期的大,天光自一扇落地的巨窗射入宽敞方整的塔房里。窗子有一面开了,像门一样,魅惑着粗心大意的人一脚踏入空中。

  “那窗子开着很危险。”安娜说,”任何人都可能掉出去。”

  “已经有人掉出去了,长官。”

  “医生说死者在……在坠窗前至少半小时就被刺死了,这表示尸体是被人丢出去或推出窗外的……那应该不会太难,因为窗子跟地板是相连的。”

  “可是房间锁住了,唯一的一把钥匙又在皮里森口袋里,他一个人锁在房内,死掉的人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自己从窗子里跳下去?而且长官,他还发出尖叫声。别忘了,学生们听到一声尖叫。”

  两人站在房中央四处张望,记下每项寻常与异常的物件。窗子对面墙边摆了一张特大号的橡木桌,四根桌脚呈球根状,桌上摆了一叠叠毕克比会堂及其他当地景点的宣传单。房中央有一张颇具现代感的大工作桌,桌子中间躺了一张十八世纪的男子肖像画,画旁放着盘盘碟碟的清洁液和材料。

  毕克比会堂的馆长跟凯斯卫的同事说过,死者是负责清理、修复画作的。强纳生?皮里森在城中心的博物馆及附近各古宅及艺廊工作。一卷难闻的原绵铺在廉价的三夹板工作桌上:皮里森死前一定正在清除画像上的陈年污垢。凯斯卫嗅嗅空气,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化学气味,不过他还闻到别的东西。

  远处墙边立着一副盔甲,就是在古宅或二流鬼片中会看到的那种,凯斯卫望着盔甲,而盔甲似乎也在回瞪他。那盔甲倚在剑上,年轻警官的眼光顺着剑刀看向剑尖。

  “长官,剑上的斑迹看起来很像血。”

  安娜?哈定原本望着窗外,听了立刻转过身,从大手提包中拿出笔记。

  “我们目前有什么线索?有个男的从窗口掉下去,摔落时大声尖叫,大家认为那是意外或自杀。接着医生推翻这种假设,宣称男人摔落前已被刺死,死者不是在房中晃几步后才掉到窗外的,因为他早就死了。死者当时独处,房间锁住了,唯一的钥匙跟着他一起坠楼,所以凶手不可能在逃走后将门锁上。我想那门应该是唯一的入口吧?”

  “应该是的,长官。”

  “剑上的污斑看起来确实很像血迹,所以那把剑很可能就是凶器了。我想……”探长和警官互望一眼,”凶手可能还在这儿,在……”

  两人紧盯着盔甲。

  “我去看看,长官。”

  凯卫斯小心翼翼地捧住头盔拿起来,那头盔比他想像中重。凶手并未躲在里面,盔甲是空的,可是房里没别的地方可以躲了。凯斯卫再次缓缓环视房间,并嗅着空气。有股比桌上那股化学味更平常、更融入周遭的气味,他只差临门一脚就想起来了。

  盔甲右边有幅褪了色的巨型挂画,令四周的白墙看来更显柔和。安娜检视着画,并小心地抬起挂画一角,仿佛碰得稍重,画就会碎掉似的。

  “嘿,看看我找到什么。”她得意地说,然后放开挂画,好像画会烫手似的。”这边后头有个像房间的地方,凶手可能还在里面。”她悄声说。

  “我去查查看,长官。”警官低声说,突然变得很紧张。

  对方虽然没有凶器,但警官不想在阴灰的周三早晨,跟一名不要命的凶手对干。

  幸好他的忧惧落空了,挂画后的小房间除了一堆过剩的宣传品、几条用来綑绑宣传单以防四处乱散的红丝绳,以及三支醒目的木制指示标志外,就没别的东西了。然而,这个房间以前并不是用来当储藏间的,而是有另外一项更重要的功能。

  房间远处的祭坛仍在,上面挂着多尘的白布,以及一幅精心镶框的圣母及圣婴像。房间两侧立着两根坚实且未曾点过的蜡烛,蜡烛插在高高的生铁烛台上。祭坛上另外还摆了三根蜡烛,蜡烛的白色心蕊亦未曾点燃过。这是间小教堂,也许不久前,还拿它当教堂用过。凯斯卫仍闻得到肃然的燃蜡味。他在塔房中也闻到了这股气味,那气味混杂在皮里森那堆臭气冲天的化学清洁液中。

  “房间里没人,长官。”他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安娜说。

  她垂首仿佛在祷告,然后突然抬起头来。

  “你最好彻底搜查一遍,说不定有可以藏身的柜子或僧洞(英国宗教迫害时期,神职人员藏匿所用)之类的地方,死人不会自己跳楼。死者九点四十分坠楼时,这里一定有人跟他在一起。”

  凯斯卫点点头,这里一定还有僧洞或秘密通道。他精神一振,开始搜寻。凯斯卫敲着四周墙壁、掀开祭台上的覆盖物、检查各个画作背面,寻找任何可能有橱柜的地方。可是僧洞的假设很快就被推翻了,塔房或小教堂里面都没有藏身之处。然而门被锁上是事实,唯一的钥匙又是在尸体身上找到的。凯斯卫皱眉专心望着塔房的地板思索,也许凶手从某个活门逃出去了。可是晶亮的橡木地板平整地摊在他面前,连半丝痕迹都看不出来。接着凯斯卫瞥见屋子中央地板附近,有一小坨硬硬的东西,在光亮如新的木头地板上突起。他跪下来用手指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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