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牙印

 
吸血鬼的牙印
2016-12-16 17:05:17 /故事大全
 PartI

  ——但凡被吸血鬼咬过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会加入到夜行的行列中……

  

  他的故事

  十多年前,像他这么大的少年,敢于做出同样抉择的并不多。

  

  他和别的孩子不同,从差不多记事开始,就不曾因为打针之类的痛苦而掉过眼泪。他对周遭的白衣人们有着一种天生的信赖,无论面对的是他们挂在脸上的微笑,还是捏在手上的针尖。

  他就这样仰面躺着,仿佛睡在小船里一样悠哉,唯有不断闪现的刺目灯光能在他心头扬起微澜。与他的淡定相比,周遭那些神情严峻的医生、护士们倒更显得紧张。

  

  爸爸!我是个好人,我正在做正义的事情呢!

  他的心头忽地翻起巨浪,那份崇高感就像他每次去帮受欺负的同学解围时一样,虽然常常是带着一身的伤痛回到家中,但每一次,爸爸总是颇为自豪地说道:“你做得对!”

  他抬起头,想再看爸爸一眼,一道白色的大门已经紧紧地闭上,门上的玻璃窗中,爸爸的面孔渐渐被蓝色的幕布遮住了。然后,像是被吞下似的,他被推进了更深处的门里。里面的人们没有表情,自顾自地准备着什么。

  已经有人用粗得可怕的针管往他体内推进了惹人麻痒的药剂,还有人在准备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针头,仪器上跳跃着他看不懂的数字,医生们隔着口罩,谈论着他听不清的话题。

  麻药渐渐起效了,恍恍惚惚间,他侧过了脑袋,留在记忆中的最后一点痕迹是玻璃窗对面那张苍白的脸。那是需要帮助的伯伯——爸爸是这么说的。那个大伯也像是被打了麻药一般,一副困倦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苍白的眸子里恫吓般不见血丝。

  他看见那个大伯微微张开了嘴唇,吃力地嗫嚅着什么。再想仔细看时,却蓦地瞅见了摩挲于幽深缝隙间的獠牙。

  他吓得叫出声来,却无人回应。

  他再转头看自己这边,那些刚刚还身着白衣的天使们,刷地化身为恶鬼,将锐利的针头刺进他的腰际。虽然全无痛感,但注视着自己的鲜血随着管子汩汩流出总是件令人恶心的事情。他无力地循着管子望去,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庞然大物正嘬着管子的一头,每吸一口,管中的血液便加速流动,而那张干瘪的面孔也会添一分红润。

  待那丑陋的怪物饱饲一顿之后,居然还毫不在意地冲他咧嘴一笑。

  他彻底晕厥了,只因在那怵人的缝隙间看见了那副熟悉的嗜血的獠牙……

  

  当噩梦消散干净时,他第一个看见的是爸爸。然而最先撞击到他面庞的,却不是铿锵有力的赞美,而是满含苦涩的泪水。

  他有些失望,因为直到出院,爸爸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夸奖他。

  不过,这种失望很快地就被别的情绪取代了。他成了学校里的名人,给他表彰的领导一级高过一级,那些过去自己苦苦争取的荣誉,此时却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向他跑来。

  他发现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各大报纸上,这些新闻无不打着“史上最年轻的骨髓捐献者”一类的标题。那些前来采访的记者多被爸爸挡在门外,但作为交换,爸爸会回答那些记者的提问。

  

  只有一次,他亲口说出了实话——那是一个谈话类的节目。

  ——你知道什么是骨髓移植么?

  ——知道。

  

  ——是什么呢?

  ——就是抽血,救别人的命。

  

  ——如果下次还有人需要你的骨髓,你会帮他么?

  他出人意料地沉默了。漫长的冷场让那些满心期待的领导、对面的主持人甚至他的爸爸都甚为尴尬。

  ——不会……

  ……

  ——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

  ——要做医生,要找到不用献骨髓也能救人的方法。

  一直到初中毕业,他都常被那种莫名的恐惧袭扰。每每看到腰际的创口,他就会想到那亦真亦幻的沾血的獠牙。

  在他年少的时候,身上就留下了吸血鬼的牙印。

  

  1

  二十多年前,D集团刚刚创立,只在城区中央附近的大厦里租有一间工作室而已。可是D集团的董事长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几乎是以一月一层的速度租下及至买下了整座大厦。一年之后,那座大厦已经改名换姓,成了他的私产。

  可等到第三年,大楼却在爆破声中轰然倒地——盛极而衰,大多数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直到废墟被清理干净,再到废墟上立起新建的毛坯,最后新建成的低矮楼房上挂上了D集团的牌子——被当地人称为“一年一层”的新传奇开始了。那座略显低矮的新大楼,几乎每年都会被加盖一层,有时甚至是两三层,印象中,似乎只有1994年和2008年不曾有过进动。

  那时,人们才逐渐地意识到,原来老道的董事长先后买下了旁边的另两座大楼,然后像摆弄乐高玩具似的,把他们全部拆掉,再重新拼装在一起。

  

  我记得,曾经有一家平面媒体对这位董事长进行采访,其间,曾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有很多人对您“一年一层”的举动感到困惑不解,有人把它看作一种高明的营销策略,有人把它视作商业炒作,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我的初衷非常简单,只是想把我成功的经验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世人。那便是,无论是多大的业绩,都是基于一点一滴的积累。D集团本来只有一间工作室,是因为锲而不舍的努力积累取得了这样的业绩。D集团中的每一个员工,都秉持着积累的信念,他们一点一滴的付出,积累起了这座参天的大厦和有血有肉的我……

  

  而事实上,在我去年第一次走进面前的这座通天大楼时,才猛然发现这掷地有声的宣言是多么地索然无味——D集团董事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我的任务,就是把他找回来。

  

  2

  周助理诧异地看着我,那双原本热切地伸过来的手忽地止住了向前的趋势。

  “好久不见了。”我有些无奈地笑道。

  “哦,确实……”对方的寒暄毫无诚意,也许那双冰冷的手才是他此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待坐定后,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对面的这个“老熟人”。与一年前相比,他头顶上的地中海要明显得多,只是那处变不惊的眼神还同一年前一样,令人心生厌烦。

  文件夹神经质般地列得整整齐齐,连那套名贵手工笔筒中的钢笔都立得笔直,只有靠近我这边摆放的咖啡杯中升起的轻烟稍有自在之感。

  周助理伸手劫走了那杯咖啡,一边冷冷道:“恕我冒昧,没想到你们队长会把你派来。”

  “其实我也不想来。”我面无表情。

  “那这回可要请您手下留情了,这样对大家都好。现在这个社会爱看戏的人很多,我不想做供人取乐的小丑。”

  “还是谈正事儿吧。”我强行扭转了话题,尽力把怒气压在平静的面容下。

  “问吧,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打扰其他员工就行。”看似漫不经心的应答却包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人丢了多久了?”

  “三天前,”他顿了顿,好像在回忆,“我和魏董在常去的那个茶座碰了个面,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他。”

  “那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咯?”

  我猛一抬眼,这招曾放倒过不少心智不够坚定的嫌犯,但对他似乎不太见效。

  “据我所知,恐怕是的。”他自顾自地打量着杯中剩余的咖啡。

  “各种联系方式都试过了么?”

  “光是手机就打了不下五十遍,他家里人也没有消息。”

  “三天了,今早才报案?”我谄笑着问。

  “其实呢,”他向前弓着身子,小心地说道,“做人做到了老魏这个份儿上,难免会沾上些声色犬马的事情。如果贸然报案,回头魏董他要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所以呢,魏董他要是‘走丢’了一两天,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刚刚的问题,”我也故意顿了一下,“您只回答了一半。”

  “嗯?”他一愣,眼珠不自然地转动着,“唔……这次只是感觉不妙罢了。”

  我在笔录本上匆匆写下了“证人态度暧昧”的评注,继续问道:“这么说,并没有接到过索要赎金的电话?”——摇头。

  “那恐吓信之类的呢?”——依旧是摇头。

  “您这么确定么?或许他老婆叫人唬住了,正背地里筹钱准备付赎金呢。”我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他的妻子早就去世了。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孩子们也一定会先来找我商量对策的。”

  “这么说,您是董事长的亲信。”我本来想用“走狗”这个词的。

  “在您看来,走狗这个词更恰当吧。”周助理说得很直白,让我一时难以应付。

  我只能佯装苦笑:“在茶座时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么?”

  “应该没有吧,老魏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夸夸其谈,说什么今年要把大楼再拔高一层,总之我是没有看出一点他会遭遇不测的征兆。”

  “可以具体说说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在那个茶座?”

  “商业机密。”

  “一点也不能透露么?或许这里面会有突破口呢。”我歪斜着脑袋。

  周助理只是板着那张有点僵硬的脸孔,忽然抽出一支钢笔,一丝不苟地撕下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抱怨道:“如果你觉得会有什么突破口的话,就亲自去查验好了。我只答应过你,让你毫无顾忌地提问,可没有保证说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他写完,用双手将字条推到我的面前。

  “您觉得他有自杀或者出走的可能么?”我瞥了眼端端正正的纸条,继续问道。

  “他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就好比这栋大楼一共28层,他如果要自杀,就会从28层跳下去,不会挑27或26层。所以,如果他有这种倾向,他身边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察觉出来。可是至少在他失踪前,我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

  “所以,你认为在3天前离开茶座之后,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是这个意思吧?”周助理只是继续喝着咖啡,不做回答。

  “那可不可以请您为我们缩小一下嫌疑人的范围呢?”

  “去年你来过一次,这种事情你心里不是有底吗?”

  “您觉得是旗下的员工。”

  “我没有这么说,去年的事只是个案,我只想提醒您不要抱着陈见来看待这次的事情。”

  “会是竞争对手所为么?”

  “不太可能,毕竟在企业竞争中我们从没使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们也是从小做起的,知道这其间的辛苦。当然,如果真的是企业的竞争对手所为的话,我们也只能叹声气了。”

  我才真想叹气,我坐在这里让他刁难了半天,却连个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我起身揶揄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您还这么镇定。”

  “这栋大楼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却可以在一天内坍塌——如果它的骨架不够结实的话。”周助理的声音极为冷酷,仿佛是从冰河时代飘来。

  我故意报以不解的笑容。

  “没什么可笑的。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天生的奋斗意识,谁都会有犯懒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管理者来提点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桌面,“别忘了这个,我们集团在那个茶座有一个固定的包间,你去了就知道。”说罢,又挑衅似的,把剩下的半杯咖啡重重地放在了我的面前。

  

  3

  握着记有地址的纸条,我一边思忖着是否应该亲自去那个茶楼查证一番,一边低着头朝大楼的门口走去。

  “您是……”

  我向前翻眼,却被出现在面前的面孔惊得哑口无言。

  “果然是您啊。”说这话时,她面带微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负累着一样,硬生生地憋着话。

  “有什么事么?”我勉强挤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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