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谱

 
风月谱
2014-05-12 21:12:06 /故事大全

那是一座破庙。

破庙里没有乞丐和濒死的拾荒人,只有十一个皮肤白皙的青年人,凭空出现在了庙门外。

他们脚朝着庙门,睡得很香,但等他们醒来时,一定会惊惶失措,说不定会像娘们一样尖声大叫。因为,这十一人全身上下赤条条光溜溜,白得像刚出生的婴儿,而他们的腰间,都有着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像捆着猪仔的麻绳。

阳光下,那金腰带分外晃眼,它是拿整块金子打成的,如果凑近了看,便会发现那腰带上刻着一行正楷小字:蜀中十一侠,七月初十,欠风月坊黄金叁仟贰佰两整。

寅时初刻,晨风还是冷的。

白衣剑客踏上冰凉的青石板,他握剑的手却是滚烫的。那把剑并非名剑,却饱饮过天下名士的血,或者再有三十步,他便能看到天下最有名的三张纸。这三张纸贴在扬州小报《很武林》的院外,第一张写的是风流人物,第二张记的是富商巨贾,最后一张讲的是绝顶高手。他所要做的,就是用手里的剑,收割那些绝顶高手的头颅,好让自己的名字踩着鲜血爬到最高。

院门就在眼前,不如何时,剑客发觉身边的人多了起来,握着竹笛的书生抬着头,举着钢刀的壮汉抬着头,握着铁剑的剑客也抬起了头。

那张纸上的名字让人敬仰,譬如少林的长老,武当的掌门,富甲天下的珠宝商人和权倾朝野的国师,但很奇怪,那些名字一夜之间被同一个名字踩在脚下。

那个人没有名字,那个人就叫那个人”。

七月十七,乌云如盖,雨声如雷。

有人正看着书,那是个不胖不瘦的读书人。他五指细长,捏着书角,一身落拓青衫,在狂风暴雨中骑着毛驴。

毛驴驮着一个人、半壶酒,慢腾腾挪着步子,后方有马队奔腾而来,头领的座下是一副银白马鞍,上刻公羊戳记,煞是引入注目。读书人似乎觉得新奇,不由多看了一眼。

就因为那一眼,给他招惹了大麻烦。

读书人不仅看到了白铁马鞍上的公羊戳记,还看到了那头领胸前紧系的红布包裹。

那是个红缎做底金丝绣线的包裹,四四方方的,里面像藏了一只木匣。与其说木匣引入注目,倒不如说木匣里的味道实在令人难忘。与单纯能令人亢奋的干净血腥气不同,木匣里如同藏着年份久远的腐肉,气味不再新鲜浓郁。像是这丝丝缕缕的死气与这队人马不知同行了几千里,仍旧阴毒如初。

与马队擦身而过时,林清被溅了满身泥水。他拿湿淋淋的书卷敲了下只会原地打转的蠢毛驴,而后跳下驴背牵起了缰绳。等他再遇上那支马队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他与马队诸人在同一庙檐下躲雨。

庙外又是一阵暴雨,惊起无数泥水。

突然,原本盘腿坐着的马队中人,尽数翻身跃起,他们抽刀拔剑,将那名气质儒雅的马队首领团团护住。

只见一人从雨中来,那气势却比漫天大雨还要凛烈。林清看了那人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人进了破庙,一言不发,如林清一样寻了角落盘腿坐下。

林清咽了口口水,他实在不喜欢在满身湿漉的时候,再碰上血腥的场面,所以他决定煮一锅汤。背后的墙角有大堆稻草与简灶破锅,林清从靴中抽出把扬文匕首把生姜一片片削入热水,再取了紫苏叶子放进锅中,最后撒上红糖。

周边虎视眈眈,林清的目光却未离灶火,火光映得他眼角微红、眉目柔善。药香渐出,林清捞过身边的破碗,舀起一碗药汤,便向马队头领走去。

“这位先生,您喝汤么?”

马队诸人本就戒心极强,见陌生人平白无故送药,更是疑心。首领示意手下前去试药,一五大三粗的汉子捧起瓷碗,一饮而尽,未等那汉子把碗放下,他便砰地栽倒在地。

首领望着瘫倒在地的下属,简直不敢相信,下药也敢下得如此光明正大!他拔出佩剑,压上林清脖颈:“你下了什么毒!”

“先生莫气,不过一点点麻药而已。”

首领气得要死,长剑一抖,便在林清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林清笑了笑,“先生胸前包裹里有个大麻烦,我是来替先生解决麻烦的。”

“我包里是治病的东西,不是麻烦!”

“如果我要抢你治病的东西,岂不是麻烦了?”林清叹了口气,便在此时,那首领手中的长剑也同时落地,马队一行十二人,就好像被人齐齐推倒的骨牌,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顷刻间都已沉沉睡去。

林清很自然地弯下了腰,便在他要伸手解开那红布包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冷漠的嗓音:“这东西,你最好别碰。”

“为什么?”林清转过头,笑问道。

“七日之前,蜀中十一侠曾睡在这扇庙门之外。”那人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当然没有然后,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蜀中剑派最杰出的十一个弟子,在睡梦中被人杀死在破庙之外。蜀中剑派掌门一怒之下,率领门下弟子堵上了风月坊,算到今日,两家人已对峙七天有余。

林清对此十分不解,七日前死去的蜀中十一侠,和七日后的破包裹又有伺相干?

白衣剑客缓缓起身,看了眼地上睡倒的一干人等,便向破庙更深处走去。

“你去哪里?”林清拉住剑客的衣袖。

“逃命。”剑客薄削的嘴唇上下一动。

林清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与此同时,庙外传来骏马飞奔的隆隆声响,林清望了眼庙外隐约可见的大批人马,眼巴巴地望着白衣剑客道:“先生带我一起逃命吧。”

“有个地方,很安全,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剑客说。

“那个地方?”

“是。”

林清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蛛丝马迹。若说方圆百里内,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入阁解剑的风月坊了。但风月坊的坊,既不是牌坊的坊,也不是街坊的坊,而是船坊的坊。若是船坊,那必然是在湖里,可偏偏,湖不在庙里。

前殿已传来纷纷脚步声,剑客气定神闲地走到破庙后院,一口古井毫无遮拦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井水泛着清冷的波光,好像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底深洞。

林清忍不住退了一步,剑客却毫不犹疑纵身跃入井中,水波轻漾,人已不见踪影。

跳井是自杀,不跳是被杀,林清想了想,还是自杀更英勇壮阔些,他站上井栏,脚下一滑,也一头栽入井中。

深秋的井水冷得刺骨,在昏暗不可知的水道里,一抹白色的影子总是同林清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在林清饿得浑身脱力时,终于,有明亮的天光射入水面,虽然闭着眼,林清却觉得眼前一片温暖明亮,令人想沉沉睡去。忽然间,肩膀被人用力托起,出水的沉重感让人连手指都无法挪动,林清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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