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剑下有黄金(6)

 
男儿剑下有黄金(6)
2014-05-12 22:04:05 /故事大全

他不堪一击,柴荣却连正经的一击也不能使出。

这场对决,变成柴荣与自己的战斗,他发现,原来输也是这么难的事情。要拼命压抑自己内心的求胜欲,要避免戳到夏侯旭那满身破绽,还要摆出激战正酣的架势—一为给杨鹰的事情赔罪,柴荣答应师兄,这一场一定“输得好看”。

夏侯旭完全不体谅他的辛苦,大抵心中有了必胜的保证,胆气十足,一路张牙舞爪,错漏百出地攻过来。

只可惜,不合时宜的衣服把炎热的残酷加倍,不过一盏茶工夫,他额头、鼻尖上便纷纷涌出油油的汗珠。

支撑他出招的,最初是糟糕的技巧,继而是不足一提的蛮力,不久之后便只剩下世家子弟的骄傲了。

风起,吹鼓硕大的衣襟。

夏侯旭连忙吸口气,妄图稳住身形,却来不及了——他下盘功夫本就不稳,这下更是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被斜带出去,向柴荣剑刃上撞

这样还能输?柴荣的喉结上下一颤,用力咽下口水——这可怎么办?

无奈之下,他只得慌忙挪腾闪躲,好容易才管住自己的脚没有下意识地顺势踹夏侯旭的命门,转过剑尖,别扭地接一个“啸天龙吟”,举剑拔地而起,堪堪避过,却不小心“哧啦”一声,把夏侯旭的衣袖划破了一条长口。

仿佛富人都难免有些怪癖,杨鹰如此,夏侯旭亦然。只见他登时柳眉倒竖,二话不说举剑向柴荣咽喉刺去。这招带着盛怒,剑气凌人,速度极快,更糟的是,柴荣只想着如何不伤到他,如何让他赢得体面合理,全不防备,只是凭本能感到杀气袭来,举剑一格——一“咔”的一声清响,残剑断成两半。

柴荣只觉虎口生疼,心下一惊,连忙一点地,向后撒开一丈。

夏侯旭红了眼,也疯了般扑上来,手上的两柄怪剑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朝柴荣上下要害奔去。

风更猛。

猛烈的风将夏侯旭吹得颠颠倒倒,反而让他的招式更加捉摸不定。

柴荣的心犹如掉进冰窟窿一样,只能挨打,不能反抗,所有以攻为守的招式全都不能用,一面躲避对方的杀招一面还要保护对方不受伤

真是旭君虐我千百遍,我待旭君如初恋啊!

在剑客心中,求胜与求生本是如影随形。现在没了求胜的心,柴荣发现自己连求生的心都变得淡薄,这场对决,旁人看来险象环生,可在他心中,已成了一句剌耳的笑话——一生中,他从未如此充满幽默感,也从未如此接近死亡。

“唰”、“嗖”、“咔”数声响过,转眼间,柴荣的身上多出几道深深的伤痕,皮开肉绽,鲜血像泉水般潺潺而下,顿时浸透衣衫——柴荣似乎并没有觉得疼,只是固执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像是上古的巫医跳着某种祭神的舞蹈。

一阵嘈杂之后,众人把目光重新投向楚宇。

楚宇握紧拳,提高音量朗声道: “他们在武林大会中,主动输给禁军预备役的弟子,以此为帮会筹得五万两资金,才使武林大会能成功地举办——要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有问鼎武林大会榜首的实力,可他们,却为帮会放弃了个人的名利。因为他们都明白,武林大会成功举办,获益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帮会!”

楚宇停顿片刻,接着说:“现在,北斗堂主一意孤行,要在武林大会上获胜,全盘颠覆这个计划。这不但会暴露内情,将我派卷入丑闻之中,而且还将使整个门派背负庞大的债务——这便是我们召集帮内紧急集会的原因,希望借大家的力量,阻止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一席话说得理据清晰,令人信服。台下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纷纷点头。

楚宇偷偷松了口气,走下讲台,向柴荣做了个“请”的动作。

柴荣苦涩地一笑,钉在原地,并没有动:“我的年纪比这里大多数人要小,叫我‘师叔’的多半也觉得我还是孩子,毛躁爱惹事吧。”

人群哧哧地笑起来。

“我的确毛躁爱惹事,我还年轻气盛,爱掉链子,不能瞻前顾后。不拿剑的时候,我还是个威武不得不屈、富贵不得不淫、膝盖软得不得了,随时可以下跪的没用家伙—但我最起码明白,”他猛然抬起头,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我来习武,就是为了能站着!我每天辛苦练习,流汗、吃苦,手脚都是老茧,不是为了跪下来给高富帅当踏板,而是为了站着,为了以后也能站下去!”

室内骤然安静。

柴荣用力地吸了口气,吸得胸腔和腹腔都一起鼓起来,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嚷道: “我们的江湖,不是这样的江湖!”

连稍重一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楚宇又是一声长叹,站起身来把投票用的小木牌掷入计票用的密封箱里。

青云派举办了史上最盛大的武林大会。

并且在大会上一举夺得最后的优胜。

这一切,似乎在开始之前就已注定了。

尾声

正是九月初一,秋老虎的天气,阳光甚至比盛夏还要毒辣。

新科武林大会最终胜者正在这样咬人的阳光下,一步一步地拉着纤。

“看吧。”他的掌门师兄揶揄他,“叫你让一步,你非要争,这下好了,身上的债务比山高,奔涌的利息比黄河深——白给的五万两银子不要,非来赚这一时辰才给两串铜钱的工钱,什么脑袋。”

“是、是、是。”胜者并没有被激怒,而是调皮地笑了,“我也觉得我脑子被门夹了。可师兄你若是那么明白,为什么和我一起来拉纤了?”

“唉”他的师兄长叹了一声。

“为什么在我的剑鞘里,换上掌门的青云剑呀?”

“唉”他的师兄又长叹一声。

“为什么三百八十一个投票人——包括你在内——支持的全是我呢?”

“唉”

他的师兄只得再次长叹。

他们背后,议事厅里的熟悉脸庞们赤裸着身躯,倾力向前抵住纤绳,整齐地排成一列,队伍很长,很长。

劳动的号子响起来,咸津津的汗滴进土里,他们胼手胝足地拉着自己背上庞大的债务。

但到底,这债务没能压垮他们。

一如这江湖,没有被压成另外一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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