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细姑(3)

 
寻找细姑(3)
2014-05-12 21:24:25 /故事大全

我婆婆也只能跟着哭:“妹子啊,我怎么舍得你,我又怎么救得了你?不惊不觉,你娘就驮了人家那多债。”

“嫂啊,你能不能先拿几亩田押给人家借些钱还债,等我慢慢子赚了钱还给你。”

“妹子啊,你小小年纪能赚几个钱?什么时候还得了那么大一笔债?你不晓得呀,田一旦出手,你要不是一下子发了横财,那田你是永远莫想赎回来哟。田去了,我们一大家人还有什么活头。不是我要逼着你嫁,认命吧,妹子啊,我们女人,前世造了恶,这世来脱壳。”

大妹子在一边问:“什么是脱壳?”

婆婆叹一口气:“蛇从外头脱,人从里头脱。女人一成人,月月要见红,女人还要生崽,那不是从身上割肉么?所以女人要吃斋。”婆婆把无奈的脸转向细姑:“你娘倒好,三天两头要吃肉,报应落到你身上,可怜我的妹子哟!”

姑嫂抱头痛哭了一场。

细姑仍不死心,还想找堂兄作最后的努力,岂料,我祖父借口和别人一起去做生意,一走了之,跑到婺源去了。其实他这是存心逃避。等到两个多月后他从婺源回来,惊涛骇浪已过,早已风平浪静,细姑出走渺无踪影。

细姑哭了两天之后,没有告诉她娘黑子婆,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回到城里去了。

细姑偷偷地跑了,黑子婆就真的想寻死路。王方两姓邀集了十来个人,要进城去寻找细姑。我祖父一走了之,我婆婆要去找人来劝慰、看住黑子婆,又要料理家务,她悄悄吩咐大妹子:“你快脚跟着那些人到城里去,叫你细姑索性不要来归。”

看看,是不是?家中人少,一有变故就难以应付。大妹子后来对我说,婆婆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她也是本村方氏女,只和我外祖家隔了一支,她和我姆妈在我们王家是婆媳关系,在他们方家算是姑侄关系。她娘家也有好几张扁担,三佬子罗汉在村里行事得让他们家几分。不过这事大妹子成年后才看清楚,你是嫁出了门的女,人家并没有直接欺负你,他怎么会看你兄弟的扁担?你打抱不平,想横刀立马,别说你是个女流,是个好汉也孤掌难鸣。她在娘家不怕他,不等于在婆家也不怕他。为了细姑这桩婚事,我婆婆和黑子婆吵翻了脸,从此她不和黑子婆说话,尽管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真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做到不说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来,我婆婆在我们王家的败落中,年纪轻轻就被活活气死,这是后话,不提。

细姑的父亲是在和邻村打大阵时被杀的。关于他的死,事情过后,有人传言是我们本村人下的黑手,当时夜漠漠里,哪个看得清楚,细爹爹本人死之前也没留下什么话。死无对证。他这一死,使我们的老太祖母一口气转不过来,断气之前,把家人都叫到床前,对二媳妇说:“黑子啊,可怜,我守寡,你也守寡,我守寡带大了两个崽,可惜你守寡只有一个女,不是我恶,你这么后生,现在世道跟我们老辈子也不一样了,你改嫁也做得,不过说呢,不是我恶,你改嫁,细妹子是个女,你带走也做得。照理说呢,我们屋里祖上也是有文墨吃过皇粮的,哪能让你改嫁?照老道理,老大一子挑两房,也是做得的。如今,老二死了,不要你守寡,更不要你殉夫,老二打短命,只好我先到阴间里去照应他。你改嫁,细妹子带走做得,田是一分不能带走的。”

黑子婆那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在这种情况下,打算啷样安排她的后半生呢?黑子婆寿不短,活了七十多岁,村人们无论姓王姓方、年幼年长,都叫她黑子婆,我从小叫她细太子,她是在我当兵离开家乡不久去世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名叫“黑子”,姆妈也没对我说清楚,其实她并不黑,就是在她年迈的时候,也还算得上是清秀的。可以肯定地说,黑子婆年轻时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她生出那么漂亮的女儿也足以说明她的形体基因的优秀。据现代医学观察,我们黄种婴儿刚出生时,体肤越黑的,长大后皮肤越白,大概黑子婆刚出生的时候比较黑,所以给她取了这么个小名。黑子婆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是:王陈氏,这只能说明她娘家姓陈。

细姑的父亲去世时,黑子婆寻死寻活了好几回。自古以来妇女殉夫并被树立烈女牌坊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做做样子,多半是悲伤时的心理发泄,真要去死不那么容易。黑子婆死不了的话有这么几种选择:带着女儿去嫁人,拖油瓶肯定找不到好人家;不带女儿改嫁,寡妇做二婚头,哪怕你有几分姿色,要嫁到富足人家里当家,那也是不大可能的。思来想去,还是守寡算了,手上有十多亩田,日子还过得下去。黑子婆在南昌城里有个姐姐,比乡下人多点见识,先是介绍她给一户有钱人做姨太太,她不肯;再给她介绍一个老码头工人,她嫌那老头年纪大,也不肯。劝她改嫁不成,见她决意守寡,便出主意叫她供女儿读书,让女儿有点文化,将来招一门好女婿,也是一条路。黑子婆想想也是个道理,于是打定主意送女儿读书。我们这边也没有反对,毕竟不是会掐指算卦的诸葛亮,怎么能预测后来。因为她姨妈的这个主意,细姑享受到了当时绝大多数乡村女孩得不到的待遇:上学读书。那时我们乡里办有新学——彭湖小学堂。细姑发蒙已十岁了,兼且比一般孩子聪明懂事,所以读书进步快,跳过两级,只读四年小学就毕了业。

黑子婆供一个女儿上学,那是要花钱的。那时乡村有私塾,也有文明小学堂,读小学在本乡,开销不太大。细姑聪明,跳了两级,也算是省了钱,鼓舞了家里继续让她读书的信心。黑子婆本不想让她再读中学,细姑在城里的那位姨妈,又来劝黑子婆说:“你已经拿她读到半路上了,索性叫她读得一个专业,让她在城里安一头家,你也到城里去过日子。你留田有什么用,索性卖掉算了。”姨妈介绍说,读省立女子职业学校,那里面的护士班,开销要小些,因为护士班差不多就是在医院里做学徒。开销再小,一年也要十几块大洋,对于我们中等农户着实是一笔很重的负担。姨夫在江西大旅社做厨师,便托行内朋友介绍,想办法让细姑到桂园酒楼做工,黑子婆的经济压力总算减轻了一些。

问题是,黑子婆在田地经营上没有一点经验,坐吃山空,到细姑上了两年中学,她手里的田已经陆陆续续卖掉了一多半。我们这位黑子婆有点好吃,三天两头要吃肉!有人管着,她还有所节制,一旦自作主张过日子,就由着性子过了,不仅卖掉了大部分田,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姆妈大妹子跟着王家坊十来个大人,赶往南昌城里寻细姑。王家坊但凡有这等事,怎能少得了三佬子罗汉,否则他就不是罗汉,这是惯例不消细说。那日是大暑的第二日(公元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正值六月三伏天,烈日当空,大家走得满头大汗。过了彭家桥,走到大师庙街,看到营房里出来一队队当兵的,“噼噼噗噗”往城里跑。这个营房原先驻的是大清的官兵,清王朝倒台后驻了新军,后来北兵打败了新军,这里就驻的北兵,前不久南兵把北兵打跑了,现在驻的是南兵。王家坊这些人跟在“噼噼噗噗”的队伍后头进了顺化门,刚走过城门,就有当兵的把门拦起来了,不准人进,也不准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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