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易嫁

 
姐妹易嫁
2015-08-08 23:09:23 /故事大全

长歌短哭

秋天的日头悬在牧村的上方,云不遮雾不罩的,是个好天气。

牧村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虽说都在一个村里,居住的却分散。十几座简陋的土屋,星星点点地撒落在一片开阔地上,三面被沙漠包围着,只留北边一个还算敞亮的出口。牧村的北边,是一面土坡,倾斜着缓缓地上升了去。在距离牧村十几里远的山脚下,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一条车马小道从牧村出发,细细溜溜地伸到山脚下,和公路连接了起来。往西而去,穿过大片草原和荒漠,与甘肃的河西走廊连接。再往西,就是民勤县了。那里自古到今是农区,一个出了名的苦焦地方,尤其缺水,庄稼总是长不好。庄稼长不好的地方,往往盛产穷人。穷得过不下去了,就得背井离乡,就得凄风苦雨地找一条活路。这个牧村里的第一拨人,就是解放前从民勤县的几个乡村辗转而来的。解放后,政府实行新的户籍制度,他们正式转成了牧区户口,由过去地地道道的农民而成为了牧人,然后一本正经地放牧牲畜。这样一来,日子过得消闲多了。沿着公路往东而去百八十公里,是一片偌大的盐湖,依傍着盐湖的那个小镇,叫吉镇,后来修了专门往外面运盐的铁路。通了火车,人多,热闹。吉镇是牧村人向往的地方。不过,平时很少去,毕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当然,还不仅仅是路途上的距离,主要是心理上的。关于吉镇,不说也罢。

就说牧村的人和事。

牧村形成的历史虽然并不是很长,算上生老病死的,前前后后也有几辈子人生活过。那么,就首先说说牧村的李姨娘吧。这个李姨娘,应当是牧村里具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

现在的李姨娘已经老了,在牧村里应该是属于祖母这一辈分的,有脚为证。李姨娘的一双小脚,虽然比不得什么三寸金莲,却也够得上小巧。可以想见李姨娘年轻时候踮着一双小脚走路的样子,风摆杨柳,婀娜多姿。再看后来那些婆姨们的一双大脚板,走路呱嗒呱嗒响,狗舌头舔碗似的,更加映衬得李姨娘的小脚非同一般。李姨娘当年就用这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地翻越无数道大大小小的沙梁,背对故乡,一去千里之遥,终于来到了这个牧村,然后安家落户、相夫教子。当然,李姨娘的小脚是旧社会封建时代歧视妇女的产物,不值得赞美,更不能够推广,和过去的男人脑后拖着的猪尾巴似的大辫子一样,是必须取缔的。但是,李姨娘把一双小脚带到了新社会,带到了这个牧村,同样是不争的事实。李姨娘膝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是个哑巴。不幸的是,在牧村过了没几年安稳日子,李姨娘的丈夫便殁了。从此,李姨娘成了寡妇,三十来岁,中年丧夫,实乃人生之大不幸。就有人说,李姨娘怕是熬不过几年,还得改嫁。

其实,人们这样议论李姨娘,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小小的牧村里,李姨娘的丈夫是个人尖子,脑子活络,能说会道,账算得清楚,擅长经商,和当地蒙古族牧人的皮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是,也有人说,李姨娘的丈夫做生意出手太狠,不留余地。在平时的日子里,人们是很少见到李姨娘丈夫的,他来去匆匆,给人以神秘莫测的印象。无商不富,此话不谬。日积月累,李姨娘的丈夫到底挣了多少银子,无人知晓,恐怕李姨娘也不清楚。首先,在这个牧村里,李姨娘家的一院房子称得上鹤立鸡群。前墙刷了白粉,拐角和廊檐不仅包了灰色的砖边,而且左右的窗户和中间的进门连成一体,都是用上好的松木打制的,做工精细,外面涂了很厚的朱红色油漆。偌大的两扇窗户是镂了花的,两开的门板上扣着一对狮头状的黄铜锁吊。白色的墙面,红色的门窗,金黄色的锁吊,这样的门面给人以富贵和威严的感觉。其次,就是李姨娘身上的穿戴了,虽说不是穿金戴银,但衣裳挺括,不乏绸缎什么的稀罕布料。人配衣裳马配鞍,即便是再邋遢的人,只要是穿戴光鲜了,就会立马增加几分人气。何况李姨娘平时就特别注意修饰自己,本身模样也不错,更加显得与众不同。在这个牧村里,李姨娘人前显贵,是拔了头筹的。李姨娘是这个样子,她的几个儿女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穿得总是比别人家的孩子整齐干净。遗憾的是,大儿子是个哑巴、聋子。十聋九哑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概是夫贵妻荣的封建思想在作祟吧,在牧村里,李姨娘总是不大愿意和别人来往,也没有什么亲戚,门前便多少有一些冷落。对此,李姨娘也是不以为然的,好像图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清静。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和牧村里的人碰了面,李姨娘表情淡漠地笑一笑,对方也是礼节性地回应一下,各走各边,彼此并不多话的。习惯成自然,时间一长,人们也就疏远了李姨娘。牧村的其他婆姨们反而走得更近了,相互之间来往得更加密切,似乎是有故意做给李姨娘看的意思。三个女人一台戏,针对李姨娘的议论当然也有不少的,认为李姨娘踮着一双老古董一样的小脚,还看不起人,不就是穿得比别人光鲜一些,吃得比别人好一些吗?可又能够咋样呢?尤其是还有个哑巴儿子,一辈子的拖累,媳妇都不好找。这种从心理上获得的平衡,尽管很微妙,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就是,人们还是宽容了李姨娘的傲慢和不恭,接纳了李姨娘的存在。

于是,牧村的人们和李姨娘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李姨娘的丈夫在一次外出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将近一年,音信全无。无疑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丢了身家性命。关于李姨娘丈夫的死因,据说很蹊跷,至今是个解不开的谜。一个大活人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也有上面来的人做过一番调查,由于没有足够的线索和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再说了,牧区天大地大,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不见人烟,一个人出去就像往野地里撒了一颗豆子,一场风刮过,了无痕迹。李姨娘毕竟是女流之辈,她所能做的就是认命,然后将死不见尸的丈夫象征性地草草发丧,衣冠埋进老家的祖坟里,说是落叶归根。在这一年里,牧村的人们偶尔看到日见憔悴的李姨娘时,都保持了少有的沉默,怕着什么似的。一旦确认李姨娘的丈夫已经命丧黄泉,永远不可能回归那个苦心经营的家时,牧村的人们便对李姨娘给予了最大的同情,进进出出地表示了种种安慰。奇怪的是,李姨娘始终没有一丝感激的笑容,对丈夫的不测竟然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人们就又议论说,李姨娘这个女人,生来命硬。还说命硬的女人克夫,今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人们和李姨娘少有来往的原因,也不仅仅认为她命硬,还觉得她有些妖道。话说白了,就是李姨娘和正常人不大一样,身上总是隐隐约约地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妖气。

李姨娘身上的妖气,是通过她的长歌短哭体现出来的。

古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按照古老的风俗和传说,清明这一天是鬼日。鬼有家鬼和野鬼之分。在这一天,虽然阴阳两隔,坟墓里的家鬼和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却纷纷出现了,等待着与亲人见上一面。阳间的亲人就要准备好丰厚的供品,进行各种形式的祭奠,以此告慰那些孤苦无依的灵魂,寄托亲人的哀思。说来也奇,清明这一天,往往是个阴天,甚至伴之以绵绵细雨。是不是真的符合了所谓的天人感应之说,阴阳交会,天地惊鬼神泣?这样的推论,其实是无以为佐的,也就被斥责为唯心主义。但是,人们宁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既然信了,就必须有所表示,不可无动于衷。就算是求得心理上的某种平衡和安慰,亦无不可。

一年四季,李姨娘只有在清明时节的这一天,将长歌短哭发挥得淋漓尽致,尽人皆知。

在广大的沙漠牧区,干旱的时候居多。因为干旱,草地荒芜了,逐渐形成了沙漠。那么,处在沙漠地带的这个小小牧村,也在所难免。清明这一天,牧村的天上往往日头高照,晴空朗朗,一切昭然若揭,雨是不见一滴的。大约到了晌午的时辰,李姨娘的身影便出现了。穿戴整齐的李姨娘一身黑衣黑裤,胳膊上挎着一只小巧的芨芨筐,筐子上苫着一条白色的羊肚子毛巾,踮着她那双小脚,颤颤巍巍地走向牧村的东头。为什么要到东头呢?因为李姨娘的丈夫当初是从东头而去的,那么他的灵魂也应该从东头而来。李姨娘经过牧村时目不斜视,神情庄重肃穆。正在劳作的人们也就收敛了声气,尽量避开李姨娘,让她顺利地通行。过不了多久,一缕青烟飘飘摇摇地上升了去,化得了无痕迹。这时,人们就远远地看见李姨娘小脚盘腕地坐在沙地上,面朝东头,娇巧的身子一俯一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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