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帕斯草原上

 
在潘帕斯草原上
2016-12-05 16:15:41 /故事大全

在阿根廷的中东部,以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为中心向西划半个圆便是潘帕斯草原,这里的气候得天独厚,出产世界上最好的牛肉。当飞机快要降落艾萨塞机场时,我从窗口向下看,空气干净,阳光极好,绿茸茸的草原上植被繁茂,如同大大小小的西兰花长在绿色的地毯上,有一种圆滚滚的生命力,色彩都比别处浓烈了几个色号。向前方望去,不远处正是有南美巴黎之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博尔赫斯曾说:“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得不可思议,谁也无法了解它。”

集市

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座精分的城市,一方面它的帕勒莫区充满优雅的欧洲风情,白色的石头建筑有漂亮的雕花铁窗,街道整洁,鲜花怒放,让我恍惚走在欧洲某座城市,但另一面它又具有一种粗犷的气质,这是一个吃肉的城市,男女老少都喜欢穿靴子的城市,这种气质怕是来自潘帕斯草原的滋养。

在70多年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名字和巴黎、纽约、伦敦、上海并驾齐驱,它的威名足以如雷贯耳到让当时欧洲的土老帽儿蹲在土豆地里幻想上大半天。那是怎样一座迷宫般美丽的城市,当年富有的农场主和出口商将最好的建筑师请来,修建了一座又一座宫殿般的建筑,又将全世界的奇花异草都移植过来,坚信潘帕斯草原上没有不能生长的植物。当刚抵达布市的我被这座城市的奇异特质搞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当地人这样为我解释。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西班牙的投机者纷纷来到这里淘金,他们没有在潘帕斯草原上找到金子,但是他们找到了银子,阿根廷这个名字在拉丁文中意为“白银”。在草原中,他们建立起第一个白人据点,就是现在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白人带来了印第安人没见过的马匹,马匹在潘帕斯草原上迅速繁殖,白人和当地印第安人结合,产生了新的群体高乔人。高乔人喜欢骑马、唱歌、赌博、跳舞以及决斗,他们的固执、骄傲、浪漫几乎就是阿根廷国民性格的写照,某种意义上说,高乔文化就是阿根廷文化的基础。

来到阿根廷之后,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美术馆对面的周末集市逛逛,银质的首饰、雕花精美的刀具、用水豚皮做的防水靴、阿根廷特有的粉色玫瑰石做成的首饰,令恋物的我爱不释手。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老头儿,会用普通的金属刀叉勺子连掰带焊,做成各种探戈的造型,很受欢迎。只是他涨价速度快了一些,幅度大了一些,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因为全世界原材料的价格都在涨,阿根廷小生意人这种动辄言天下大势的特点可以媲美北京出租车司机,于是我说:“你说的是这些刀叉的价格在涨吗?”他点头称是。阿根廷人有一种南美的狡黠,即使被戳穿也是理直气壮。

集市是阿根廷人生活的一部分,每逢周末,旧书集市、美食集市、手工品集市会占据城市各处的广场,连周边的小镇也不例外。在当地朋友的推荐下,我在一个周末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屠宰场”集市。“屠宰场”集市,名字听起来有些吓人,但也只是因为当年这里是一片屠宰场,现如今,生杀之所成了一个热闹的周末集市。这个集市创办于1986年,创办人莎拉女士希望在这片前身为屠宰场的街区能为阿根廷传统手工艺创造一方天地,让人们能接触到原汁原味的传统艺术。每个周日,这里都汇集了街头艺人、卖烤肉烤肠的流动摊,还有不少手工艺品商贩。

刚刚接近集市,就听得满耳热闹,有歌手在唱拉美脍炙人口的老情歌,有滑稽戏演员上演政治讽刺小短剧,卖甜食的大妈在吆喝,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有如一条喧嚣的大河。走进去,会看到很多孩子,很多笑脸,还有各种各样的糖果,大妈们在不遗余力地推销:“姑娘,尝尝吧,不要怕胖,来,生活是甜蜜的。”往里走有更多摊位,摊子上堆放着印第安风格羊驼图案的毛袜子,乡村自酿的红酒和各种果子酒,散发乳香的乡村奶酪,还有阿根廷人少不了的马黛茶壶,彩色的皮带,都是纯手工制作,价格比城里的集市便宜很多。因为价格低廉,我看到不少来自秘鲁、玻利维亚的打工者拖家带口,来这里度周末。和布市本地白人相比,他们个子偏矮,肤色偏深,头发是黑色的卷发,明显具有印第安血统。

走在“畜栏”路上,我经过一个热闹的露天舞会,音乐震天,台上台下跳成一片,他们在庆祝某个印第安节日。听朋友说,“屠宰场”集市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每周都有一个主题,庆祝不同的节日,反正南美国家多,节日也多,有了节日,大家同庆,皆大欢喜。

在“畜栏”路的尽头有一座古老的建筑,曾经是19世纪的国家市场管理部,现在已经是高乔博物馆了,里面展出了阿根廷高乔人当年迁徙的马车、使用的武器和服饰。19世纪后期,大部分高乔人定居下来,成为农场主,也有一部分进入城市打工。

参观完不大的高乔博物馆,我有些渴,走进一家喧闹的酒吧喝点东西,一进门就看见桌椅都被拉到了四周,中间的空场上,几对身穿高乔服饰的老人正在传统音乐的伴奏下跳着高乔舞。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最为引人注目,他身上的服饰最正宗:毡帽,宽大的白色马裤,腰间扎着镶满银饰的宽腰带,脖子上围着红色的三角巾。他的舞伴是一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身穿碎花长裙,身材高挑,有天鹅一般优雅的脖子。酒保拿来酒水单,我一看,酒水很便宜,于是点了一杯可乐,和周围的人一道为舞者们打着拍子。

看了一会儿,我发现高乔舞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环节:眼神的交流。眼神已经充满火热和挑逗,但姿势保持矜持,明明想要靠近,却偏偏推开情郎的双手。老人们看到周围人如此捧场,跳得更加卖力,将舞蹈中最为精华也是最为纠结的眼神交流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老人们下场请客人们跳,我也被邀请了,扭扭捏捏地跳了一段之后,觉得扛不住舞伴的眼神了,就自觉地下来。间歇时,通过交谈得知,他们是一个舞蹈俱乐部的,每到周末就到这个酒吧跳舞,酒吧免费提供场地,同时老人们原汁原味的舞蹈也招揽了生意,一举两得。最为耀眼的那位老人对我说:“你看到我的舞伴了吗,她是不是最漂亮的?”我表示同意。老人得意地说:“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虽然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了,但是我知道,我们跳舞的时候她是爱我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是知道的,所以我们能在一起也罢,不能在一起也罢,爱是不会改变的。”

庄园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居住,打发周末有很多种方式,除了逛逛集市买买东西,还可以在咖啡馆泡上一下午,或者驱车去郊外的庄园赏美景吃烤肉。潘帕斯草原上有数不清的庄园,多数庄园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有的是当年普通农牧人家的牧场,有的是大农场主的私宅,或者是历史上某位将军的归隐之所。豪华版庄园的建筑气势恢宏,石材都是当年从法国运来的;普通版的庄园房舍朴实坚实,是当年定居下来的高乔人所建,仓库、牛栏、一起围坐喝马黛茶的草垛,一应俱全。很多庄园对外开放,做起了旅游生意。

罗迪西奥庄园是布市郊外一个较大的庄园,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它规模大,景致好,烤肉的味道也合我的口味,是当地人而非游客所去的庄园,没有乱糟糟的民间歌舞表演,是个发呆放空的好去处,身心可以得到真正的休息。我将车开到庄园门口停下,从这一刻起,就暂时告别现代交通工具了,交了钱,坐上庄园的马车向深处驶去。拉马车的马匹健硕,马车的轱辘直径将近1.2米,赶车人穿着高乔传统服装,不时回头和游人说笑。泥土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路灯也挂在原木搭成的高架子上,不奢华,有一种朴实的自在。

透过树木,我看到平坦的绿油油的牧场,零星几只牛羊悠闲吃草。由于牧场宽阔,阿根廷牛羊放养相当宽松,活动空间很大。19世纪早期,当潘帕斯草原终于告别内乱,迎来和平降临之时,殖民时代的牧场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商业的增长在布市的郊外创造出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大庄园,牛肉、牛皮、羊毛和腌肉的出口让牧场发展惊人,一向地广人稀的潘帕斯草原人口甚至超过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城。

在罗迪西奥庄园随处可见大片的草地,可见庄园面积不小。在阿根廷,土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殖民时代,只要宣布一块土地是空地就可以向当局申请所有权登记。后来,19世纪初,阿根廷改革派制定了一个租地计划,外国人和本地出生的人都可以获得授地,但收地租被现实证明是不可能的,所以后来政府就让农户随便用牛羊抵些地租了事。

马车在进入庄园中心的一块空地后便停了下来,我和朋友下了马车,开始一边逛一边吃,因为门票钱包含了餐费,所以眼前所见一切均为自助。我先从供应茶水的小木屋中拿出一个小热水瓶,浇点热水在马黛茶壶里,和当地人一样用金属吸管喝茶。因为去的时候是深秋,气温不高,不少人和我一样先去饮茶,也有人选择咖啡,顺便拿几块甜饼。人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搬来躺椅,秋天的阳光晒在身上格外舒服。这时有服务生端着庄园所产的奶酪、火腿片、乡村面包切片和黑橄榄在人们中间游走,请大家品尝,之后又端出阿根廷特色的烤大饺子。这种饺子比中国饺子大一倍以上,是烤制的,里面的馅料是牛肉粒,混着番茄和各种香料碎末,味道十分鲜美。大饺子的肉以手工剁制为佳,如果用绞肉机就落了下乘,饺子的皮是酥皮,刚烤出来的时候香酥可口。阿根廷的饮食受西班牙和意大利影响最大,重视香料的运用,所以每家餐厅做的大饺子都有自己独特的配料,秘而不宣。

我坐了一会儿,烤香肠的味道传来,庄园的人在草坪上烤着有名的阿根廷香肠,烤好后夹在面包里,配上点生菜,就是阿根廷有名的街边小吃“面包肉”。刚烤出的香肠在梅纳反应下散发着迷人的焦香,和松软的咸面包堪称绝配。人们一边吃一边逗弄着闻香而来的野猫,这些野猫的体积大得十分惊人,全无猫形,简直就是长了四条小短腿的移动圆垫。因为生活在庄园,每天都有游人喂它们,每只猫的体重目测都在10公斤以上。

中午时分,服务生招呼大家进餐厅吃饭,餐厅是一座殖民时代风格的红砖高房子,里面有厚实但不失精美的原木餐桌餐椅,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是典型的阿根廷高级餐厅的样子。取餐仍是自助,厨师在卖力地烤肉,我随便拿了一块肋排,慢慢地吃起来。在阿根廷,一切都很慢,有人说,阿根廷人除了开车急,其他事情都很慢,感情慢慢谈,孩子慢慢长大,烤肉和马黛茶都慢慢吃。餐厅有一个很漂亮的玻璃顶,阳光照在铺着白桌布的长餐桌上,一位阿根廷妈妈拿着酒杯一口一口啜饮红酒,对面的丈夫抱着孩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妻子闲聊,这是典型的阿根廷中产阶级的周末生活。

吃完饭,可以在庄园骑马或者骑自行车。我挑了一匹栗色小马,在庄园里无目的地溜达,因为吃饭时间太长,太阳已经偏西,柔和的光照在马匹和人们身上,看得出阿根廷人在马背上很自在。有史料记载,一个多世纪前,潘帕斯草原牧场众多,牧场工人十分紧缺,当地土生的工人一般会拒绝从事需要步行的劳动,如耕种、挖沟、园艺等等,他们更愿意骑马或者放牛。在拢牛、打烙印、骟牛的间歇,他们会烤牛肉、唱歌、抽烟、吹牛,这样的生活才令他们感到高兴,即使当了耕种的佃户,也会经常不辞而别,因为工人紧缺,所以他们总能在其他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阿根廷精英阶层时常贬低这种高乔式的作风,但依然不能阻止这种风格对阿根廷产生重要影响,这是一种属于草原牛仔的随性生活方式,在国家文化上也烙上了这种印记。

众兽

潘帕斯草原绵绵不绝,青草丛生,平坦而肥沃,和它的名字“没有树木的大草原”十分相宜。但并非完全没有树木,东潘帕湿润多雨,形成了众多沼泽和小片的森林,而西潘帕则干燥少雨,许多耐旱的动物生活于此。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有趣的事情总是从天而降,夜游博物馆就是其中一项。一天,我打开报纸,看到整整一版的大广告,原来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府又组织了每年一度的夜游博物馆活动,整整一个晚上,布市所有博物馆对公众免费开放,而且有专门的公车按路线接人,免费送到参观地点。下午5点多,街上明显热闹起来,以多子为荣的阿根廷父母们带着好几个孩子准备开始这一夜的狂欢,除了圣诞节打折,我还从没在街上看到这么多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最有名的展览集中在艺术领域,拉美人感性,在艺术方面有难以企及的灵感,但是这一夜,我偏不想去看油画、雕塑以及受到美国影响的波普艺术作品,我坐上了人最少的公车,去了自然博物馆。

自然博物馆比起艺术类的美术馆寒酸了许多,在一条安静的街上,灰色的建筑,不起眼。走进去,各种动物标本隔着玻璃冲着参观者瞪眼睛,在中间还放了一具恐龙骨骼的复制品。漆黑的夜空,一屋子的动物遗骸,不时袭来的困意,再加上为庆祝博物馆之夜特别设置的制造气氛的灯光,让我度过的一个晚上充满奇幻色彩。

潘帕斯草原是展示中重要的一部分,动物标本就地取材,包括食肉的鹫鸟、打洞的啮齿类动物和神兽草泥马的近亲原驼。一开始是大食蚁兽,和龇牙咧嘴的其他动物标本相比,它显得十分温顺,尖尖长长的喙如同一个软塌塌的吸尘器管子,眼睛很小,还有一个蓬松的大尾巴,一副害羞的样子。但是关于它,很多事实鲜为人知:比如它是个怪胎,从恐龙时代就在这个星球上生活,在哺乳动物中完全独立,没有什么近亲;大食蚁兽平时用软软的喙寻找白蚁的气味,发现后就拱开蚁巢用30厘米的舌头舔食四散奔逃的白蚁。但是这个身长将近2米的吃蚂蚁的大个子是不能招惹的,它平时十分安静,不招惹其他动物或者人类,但它10厘米长的利爪藏在身下,受到威胁的时候一掌足以让对方毙命,草原上的美洲狮在它面前都不敢言胜。

潘帕斯草原上有不少猫科动物,美洲狮、美洲豹、潘帕斯猫,印第安人将猫科动物视为聪慧与力量的象征,认为它们具有通神的能力。美洲狮长得像狮子,但不是狮,擅长跳跃,性格温顺,印第安人将小美洲狮捉来进行驯养,长大后可以像狗一样看门。美洲豹则危险得多,行动速度快,而且不光是个好猎手,捕鱼也是把好手,在水中活动时比任何一种猫科动物都要自如,它也经常以大型啮齿类动物水豚为食。

水豚生活在潘帕斯沼泽里或者河边,皮毛是泥土颜色,长相也毫不出众,小眼睛,宽鼻子,没有生活在安第斯山的秘鲁豚鼠那么萌。水豚最出名的是它的皮,阿根廷的皮货店都出售水豚皮做的夹克、靴子和钱包等等,水豚皮很好认出来,皮子上有数不清的发亮麻点,最大的特点是防水性极佳,不少在草原牧场里干活的人会买水豚皮靴子,在精心保养下可以穿很多年。

文 王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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