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赐他一个名号:剑眼。
他和高手对决时,不用刀,不用枪,也不用暗器飞镖。他的手上,只有一把纤细的冷影剑。但冷影剑并非他的夺命武器,他的夺命武器是他那双寒光如注的双眼。交手之时,他双眼炯炯,目光犀利,邪恶与狠辣瞬间铸成了两把利剑,直插对手的眼睛。对手若与他对视数秒,必定意乱心慌。每每此时,他的冷影剑便蓦地舞起一片冷光剑影,直封对方咽喉。
如此这般,不过在刹那之间。凡与他交过手的人,几乎无人能逃过厄运。侥幸逃脱者,皆为意志如铁、坚如磐石的冷血高手。他们如他一般,饱经刀光剑影,见惯了腥风血雨,心如千年坚冰,意如万年雪山,对世间万物早已冷漠,凡尘俗事无动于衷。
他的独门功夫叫剑眼神功,为其师父所创。师父余龙江集毕生精力,悉心钻研,独创了剑眼神功秘籍。但这本秘籍一直不曾面世于人,包括他和师弟陈风云都不曾见过。余龙江将秘籍束之高阁,暗藏于卧室帐帷之内。余龙江独创此功后,一直不曾习练。余龙江虽然武功卓绝,一把大刀舞得水泄不通,但一生却很少与人交手。余龙江生就一副慈眉善目,在江湖上口碑极佳,人人景仰。
当时,他和师弟陈风云颇是不解:师父既创立剑眼神功,为何自己不练,也不授徒呢?师兄弟二人实在憋不住,问了师父。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不是为师不教你们,而是这门功夫,你们万万练不得。习练剑眼神功,关键是双眼,须借天地间寒气,集自然界冰霜,练就一双坚不可摧所向披靡的剑眼。习练此功的前提是心比铁硬,不为情动。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上有爹娘,又尚未婚娶,练此神功岂不断送了你们一生?”
陈风云点点头,理解了师父。他摇摇头,有些遗憾。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黑影摸进了余龙江的卧室,急着在寻找什么。突然,传来了余龙江的脚步声,黑影迅速藏身于帐帷之内。余龙江近来身体欠安,气喘不定,进屋一会儿便熄灯睡了。黑影悄悄挪步,准备离开。就在起步移身之际,黑影的手触到了帐帷的某个地方,与别处显得不同。捏了捏,捏到了一本书。黑影明白了什么,心在狂跳。黑影蹑手蹑脚地用剑挑开帐布,书已在手。
黑影大喜过望,得意之时不小心将剑插进了帐帷之中,丝丝声响惊醒了余龙江。余龙江一个鲤鱼打挺,身子箭一般射了过来:“大胆蟊贼,竟敢盗我秘籍?音落拳至,直取帐中黑影。黑影挥剑而上,却近不了余龙江之身。不过十个回合,已成强弩之末。余龙江忽地住手,长叹道:把秘籍丢下,你走吧,从此不准再回来!”余龙江踉跄着转过身去。黑影痛悔致歉,拾剑而起。却在转身之际,突然一个回手,利剑直插余龙江的心口。
余龙江一掌震断了黑影的剑,旋即倒在血泊中。黑影一个后滚,顺势捡起秘籍,跳窗而去。师父骤逝,震惊江湖。他和师弟恸哭不已,含着泪为师父举办了葬礼。
十年弹指即逝,他一直悉心苦练,终将剑眼神功练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敌。他冷酷的目光,似乎能穿天钻地,洞透千里。他的剑眼神功令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更令人丧胆的,是他的心狠手辣。
他成了江湖上十恶不赦之人。他招惹了无数武林中人,找他复仇者不计其数。他喜欢挑战,喜欢有人复仇,看着他们在不寒而栗中死于冷影剑下,他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他已记不清,他的剑眼杀死了多少英雄,他的冷影剑染了多少鲜血。
月上树梢,风霜满地。长坡上,枯叶纷落,叮当如玉的脆响,激情般在月色中绽放,两把利剑如影随形。蒙面侠的风云剑变幻多端,风云莫测,和冷影剑紧紧粘在一起,彼此吸附着,难分难解。他沉声道:“还我剑眼秘籍,我且饶你一命!”
蒙面侠冷笑:“盗你所盗,是道也。”
他问:“你是何人?”
蒙面侠笑道:“蒙面侠!为此秘籍,耗我十年光阴,今日飞越数百里,费尽周折得手,岂会拱手相送?”言毕,挥剑相迎。
月光幽幽,周遭昏黄,他的夺命双眼像被蒙了薄雾,无法抵达对手眼中。蒙面侠借着月色,灵活地闪避着他的剑眼。他刺出一剑,直刺蒙面侠心窝。蒙面侠身子后仰,风云剑斜里刺出,指向他的腰际。他急收身子,回剑挡住。风云剑被震了开去,蒙面侠腕如电麻。戗声刚过,他的剑眼如蛇,急欲捕获蒙面侠顾盼流转的双目。
奈何月光浑浊,风色颤动,蒙面侠的双眼一如他的风云剑,诡谲多变,飘忽不定。几个回合下来,他已呈疲倦之色。风云剑忽指他的脚尖,他使出无声无影之招,猛力一剑荡开。蒙面侠借冷影剑之力,一个缩身已上树梢,如风般疾驰而去。他跃上枝头,却又收住身子。蒙面侠既是有备而来,即或追至,他亦未必能胜算在握。毕竟这不是晴天白日,他的剑眼功力难以发挥到淋漓尽致。
他发誓要找回秘籍。他的足迹踏遍江淮大地,运河两岸。然而,一晃两载,盗秘籍者杳无音信。
伊山脚下,秋风徐徐。他横背冷影剑,行走在山间。崎岖小径,草茂枝连,冷眼四望,荒无人烟。他的目光风一般扫过山野,他在苦苦寻觅,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行至山路尽头,迎面一个婀娜女子,长发飘飘,行色匆匆。狭路相逢时,女子施了一礼,开口道:“小女子欲往板浦,劳大侠指点。”女子生得玲珑,粉面桃花,双眼更是清澈妩媚,像一口幽幽的井,盛满了甜蜜的泉汁。他怔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女子,不觉多看了一眼。女子的秀发半掩着酡红的脸庞,欲语还休,眼睛里却分明藏着风情万种。他的心里荡起奇异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自习练剑眼神功以来,他斩断情丝,六亲不认,他的心已凝成千年石冰,与日俱牢。但是今日,一个陌生女子的目光竟像小溪,从他心间潺潺流过,女子的笑像正午阳光,温暖了他的胸膛。他听到咯吱咯吱的解冻声,听到了碧波荡漾的水流声。他的双眼像浸泡在水中,他握剑的手变得柔软无力,他的心底温暖如春。
他不由自主地向女子笑了笑。这是他十年来唯一的笑。
她也笑了。她的笑比罂粟姹嫣,沁人心脾。
很快,他发现她的笑顿时凝固。与此同时,他感觉胸口有些凉意。他没明白是咋回事,已訇然倒地。他的胸口上,已插了一把风云剑。
“师父,十二年过去了,弟子亲手杀了师兄,为您老报仇雪恨了。师父,弟子两年前盗回了剑眼神功,然后花一年时间研究剑眼神功,终于发现此功的致命弱点在于情,色生情,情生欲。弟子又花了一年时间研究女人,把自己化装成女人,学习风情女人的一笑百媚。”
陈风云将风云剑倚在门旁,在师父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端来铜盆,燃起一堆火,给师父敬了一炷香。然后,摘下长长的假发,扔进了铜盆里。“呼”的一声,假发化为灰烬。陈风云又从怀中掏出那本秘籍,掂量了一下,也随手扔进了铜盆里。瞬间,秘籍被烈火吞噬。
“师父,您说得没错,这门神功千万不能练。所以,我把秘籍烧了,还给您老吧。”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