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赌石

 
血色赌石
2021-02-03 22:54:56 /故事大全

方松华

翡翠,世界四大名宝之一,其交易方式奇特,根据石皮的表现估价,也叫“赌石”;一刀锯开,要么平地暴富,要么倾家荡产,其神奇莫测,有“神仙难断寸玉”之说。

本文作者曾在我刊发表《喋血江湖》引全国轰动,今又奉传奇大作《血色赌石》以飨读者!主人公出身杏林,命运多舛,沦落异域,一文不名,对赌石一窍不通,谁知几起几落,竟成赌界高手、名震东南亚的一代赌石大王!欲知详情,且看下文生花妙笔。

位于中缅边境的孟芒镇,坐落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中。早晨雨后,阳光刺眼,茶马古道马帮铃声叮咚。山坳里,鸡鸣狗吠传过几座山。其间,耀眼的白铁皮屋顶、松蓬的茅棚、孤零零的竹楼,快被绿草树木淹没。民居背后,漫山遍野是怒放的罂粟花。

年轻的中国医生芦慕云,翻越滇缅山路,沿着茶马古道来到孟芒镇。

突然,镇中传出牛角号声。接着,尖厉的金叶声和象脚鼓声骤起,“哦嗬”声如潮。芦慕云偶遇荒蛮古镇的“泼水节”。羽衣草裙的土著男女蜂拥而来,他们伴随着锣鼓声,牵手载歌载舞。

舞圈中有位靓丽的阿妹,傣装光彩夺目,舞姿优美,带着野性灵气的坏笑。土著男青年们盯着翩翩起舞的她,拍掌合节,“哦嗬哦嗬”地喊叫道:“罂粟花妖,阿香……”

突然,水铺天盖地地泼来。女人们惊叫四散,端起木盆追逐,个个被淋成了落汤鸡。

“罂粟花妖”叫阿香,她被男青年泼出的水帘湿透,华丽的傣装紧贴着魔鬼身材,像出浴天池的女神!突然,她端起木盆冲出水帘,男青年们故作一哄而散,继而缓步回头引诱她去追。

阿香端着水盆冲过去,芦慕云躲避不及,和她撞了个满怀。

芦慕云摔倒,惊叫道:“别泼水,我挎包里装着药呢!”

阿香将芦慕云拉起,木盆倏地朝他泼来,说:“憨包,你竟敢摸我的脚!”

挎包全被打湿,估计里面的药也保不住了,芦慕云不禁恼火道:“你找茬啊,这可是救命的药!”

阿香一脸坏笑道:“人家泼水相亲,又没叫你救命,泼湿你的药也是活该。”

芦慕云一把夺过阿香手里的木盆,舀满水跑回来,说:“你给我赔礼道歉,不然,我要你变成落水狗!”

阿香满不在乎,后退道:“你敢?泼了你就走不了,会后悔的。”

芦慕云端起木盆,猛地朝她泼去。

阿香“呀”的一声捂住脸,被水击得倒退。一看短褂被冲开,她惊得一把掩住了胸。

芦慕云扔下木盆就走。

阿香一把揪住他,大声道:“王八蛋,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敢走,我就敢杀你!”

土著男青年们跑过来,对阿香巴结献媚,转而皆眼射凶光,盯着芦慕云,等候着阿香的指令。

阿香搡了芦慕云一掌,转而贴近山寨头人,耳语道:“干爹,这个人我看中了!”

山寨头人手握腰刀,喝道:“我干女儿还是个姑娘呢,你敢泼水相親,我就认你这个女婿!”

“嫁不出去,想赖上我吗?”芦慕云道。

阿香冲上去要搧芦慕云,被山寨头人拦住,对芦慕云道:“姑娘泼水是相亲,你回敬她就算是定了终身,如果你赖账,她会害羞跳崖,到时我们就会将你吊在山寨的篝火上,挖出心肝来下酒。”

芦慕云感到好笑,说:“她泼水是相中我了?我不信。”

阿香吊儿郎当地说:“我这么漂亮,哪会相中你这种憨包?没有胆量,也敢泼水相亲?”

芦慕云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你美,这总行了吧。阿妹,对不起,我还要赶路。”

阿香眼透寒意,说:“你往哪里走?不罚你帮我家放一年的水牛,你走得了吗?”接着她瞅着他,用缅语跟山寨头人叽咕了一番。

山寨头人听完,高喊道:“把他绑了,置相亲毒蛇酒!他若不从,就拖到山寨里点天灯!”

几个土著男青年一听,当即扑倒芦慕云,将他捆绑起来。

阿香掐住一个土著送过来的五步蛇,说:“这是一条五步蛇,一旦被咬,立马就死。”

芦慕云吓得直抽冷气,连连摆手,说:“阿妹饶命,我跟你走就是了!”

阿香掐得蛇口大张,将其放进酒坛,说:“你脸皮真厚,谁说要你呀?”

芦慕云惊叫道:“阿妹,你要干什么?”

阿香倒满一碗毒蛇酒,仰颈喝了半碗,示意土著给芦慕云松绑,然后将喝剩的半碗酒递给他,说:“你可以喝,也可以不喝,不过……”

山寨头人挥舞腰刀,尖厉的金叶声吹响,象脚鼓如惊风急雨。在“哦嗬”声中,土著男女像在跳大神。阿香扔下芦慕云,与山鬼般的土著们一起跳起了花妖舞。

芦慕云端着酒碗的手像是在筛糠,不知如何是好。

阿香跳了一会儿,返回来问:“憨包,你的酒咋还没有喝?”

芦慕云一饮而尽,说:“连阿妹都敢喝,我凭什么怕死!”

接着,他手握酒碗,踩着醉步学跳花妖舞,跳着跳着,倏地一碗砸向酒坛。“咣啷”一声,酒坛被砸破,酒水飞溅,五步蛇吱地飙出,吓得人们惊叫四散。

芦慕云趁机撒腿就逃。

阿香急了,一边追撵,一边大声道:“憨包别跑,给我站住!”

芦慕云已如脱兔一般逃得无影无踪。

芦慕云出了孟芒镇,跑进了寂静的山坳。茶马古道旁有座木楼,他上前叩门,问:“喂,里面有人吗?”

大门打开,是位美貌的傣族中年妇女。她说:“先生,你有什么事?”

芦慕云喘着气说:“对不起,打扰了,我现在急需喝水,能不能向您讨碗水喝?”

中年妇女转身进屋,盛满一碗水出来。芦慕云接过,一气喝干,接着给自己注射解毒针剂。

中年妇女吃惊地说:“先生原来是医生啊,能帮我家男人看病吗?”

芦慕云拔出针头,说:“走吧!我诊断一下就知道他是什么病。”

走进楼上的房间,床上的病人看上去六十多岁,苍白干瘦,像杆生锈的老铳。

中年妇女约四十岁,生得美貌性感,她抹泪道:“他病得快不行了!”

芦慕云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说:“大爹患上了严重的疟疾,并且极具传染性,治晚了會送命的。”

中年妇女惊恐道:“那他还有救吗?医生,求你救救我男人!”

芦慕云打开挎包,发现药品全被打湿了。他给老头儿注射了奎宁,说:“您认识字吗?”

中年妇女说:“这里没人识字,但我闺女缅文汉字都认识。”

芦慕云写好处方,说:“以后按照这张单子买药,他的病就会好的。”说罢背上挎包就走。

中年妇女拽住芦慕云,不让他走,将他带到隔壁房间,说:“医生,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马上做好饭菜给你吃!”

芦慕云点了点头。待中年妇女出去后,他将打湿了的什物晾在桌上。房间里一尘不染,有飘逸神秘的异香,门帘、裙钗等饰物绣着寓意吉祥的神秘图案。他吓得站起,心想,这是待嫁的闺房,我竟坐在姑娘的床上。

中年妇女做好饭菜上楼,惊喜地说:“医生,谢谢你,我男人活过来了!”

芦慕云说:“那姑娘泼水真是疯了,如果将所有的奎宁针剂碰破,那你男人的病神仙也没办法。”

中年妇女一笑,说:“医生,知道那阿妹为什么向你泼水吗?对了,你没有回泼她吧?”

芦慕云警觉地说:“没,没有!那姑娘美得野性灵气,人家都叫她罂粟花妖,我看倒像个土匪……”

“啊,是阿香!”中年妇女一声惊叫。

这时,门咚地被撞开,只听阿香大声叫道:“阿妈,您看没看见楼前跑过一个中国佬……”

芦慕云惊得跌坐在床上。

阿香看见芦慕云,也愣住了,继而吊儿郎当地说:“刚才的话我已经听见了,你说谁像土匪?”

芦慕云说:“我咋这么倒霉,躺着也中枪!”

阿香说:“臭屁!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你不知羞的死样子,咋还坐在我床上?”

阿香妈说:“医生,你可能不懂山寨的泼水节,这里的风俗是,姑娘向男青年泼水……”

阿香一把捂住她阿妈的嘴,说:“别说,阿妈!您乱讲个什么呀!憨包,还不下楼去吃饭?”

三人下了楼。

阿香妈在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阿香将芦慕云拉在身边,改口说:“阿哥,你过来,陪我坐!”

芦慕云一听,不自在地说:“我就随便坐吧,坐在你旁边我害怕……”

阿香说:“阿妈,您别听他装 !他是医科大学生,胆子大得很,跑到缅甸来泼水相亲呢。”

阿香妈愣愣地望着芦慕云,说:“医生,你不是说没泼水吗?那野性的阿妹是谁呀?”

阿香用缅语对阿香妈说了一番,意思是芦慕云不仅向她泼了水,还趁机摸了她的脚。

阿香妈先是惊愕,继而会意地笑着说:“没事没事,摸摸脚没关系的,只要他爱得上。”

用完餐,芦慕云起身道:“谢谢阿妈的盛情款待,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路。”

阿香妈央求道:“医生,帮阿香爸治好病再走吧,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芦慕云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实在不能耽搁,我要抓紧去孟龙镇赶班车。”

阿香妈恨不得哭了,说:“你连相亲毒蛇酒都喝了……阿香,以后你该怎么办嘛!”

阿香恼怒道:“阿妈,您去拿他的行李!这人属猪,他怕我们半夜把他当肉卖了!”

见阿香妈抹泪上了楼,芦慕云说:“阿妹,我马上要走了,以后,我真的会很想念你……”

阿香冷笑道:“想念我什么?是毒蛇酒还是勾男人魂的罂粟花妖?”

芦慕云说:“当然是罂粟花妖,她美如天仙,野性灵气像山鬼,还有泼水节的异国奇缘……”

阿香不屑道:“别提这些了,你只当是逢场作戏……倒是这鸡鸣狗吠的山寨,像漫长的噩梦……”

阿香妈提着行李下楼,对阿香说:“你阿爸的病好多了,他要起床送医生。”

阿香接过行李,说:“还是让我送吧,这荒蛮鬼气的古镇,好不容易见到天外来客。”

天渐渐阴沉,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

这时,阿香灿烂地笑着说:“阿哥,你咋不说话?是心中有鬼吧?”

芦慕云有些伤感地说:“我终究是要离开的,看着这漫山遍野怒放的罂粟花,我的魂像是被勾走了,腿也迈不动。”

阿香不相信,说:“骗人!看你的样子,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芦慕云岔开话题,问:“我搞不懂,阿妹为什么向一个匆匆过客泼水?”

阿香满不在乎地说:“走火入魔,你懂吗?那你咋不问问自己?”

芦慕云摇头说:“我不懂,只知道走火入魔很危险。”

阿香喝问:“假装斯文!说,你为什么摸我的脚?”

芦慕云退让道:“你咋不说是谁将我撞倒,我失手撑地不幸碰到的呢?”

阿香坏笑道:“撞倒是天意,摸脚是情不自禁,你这只闲不住的咸猪手!”

时逢两人经过莽林,芦慕云再也经不住挑逗,一把扳过阿香,紧紧地抱住,手不安分地去解她的笼基(裙子)。

阿香夹紧笼基,喘着气说:“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一套,你终于撕破伪装,露出真相了……”

芦慕云掰着她的手,说:“这不正是你要送我,要勾魂的目的吗?”

阿香挣扎着说:“你是撑不住了,想占便宜了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芦慕云用力撕扯,说:“不捅破这层纸,你就没完没了地折腾,以为我是吃素的和尚。”

两人在莽林间翻来滚去,你来我往地争斗,芦慕云占据了上风,骑在阿香身上。

阿香服软了,说:“阿哥,别……别这样,你这人咋经不起挑逗……松手,这不是现在的事!”

芦慕云解开她的笼基,说:“你不是勾魂的罂粟花妖吗?要我魂不附体,我也要给你留下烙印!”

阿香突然抽出匕首,对准芦慕云的胸口,说:“够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芦慕云尴尬地松开手,阿香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阿香起身,将匕首插回刀鞘,整理衣服和散乱的发髻,反身抱住芦慕云,亲了他一口,说:“香吗?今天让你占点儿女人的小便宜,也好以后牵肠挂肚地想念。”说完,提着笼基飞跑。

芦慕云反应过来,开始追撵,二人跑出了莽林。阿香像鬼蜮,消失在罂粟花丛中。

阿香躲在罂粟花丛中偷窥,看见芦慕云茫然无措,一会儿便朝孟龙镇的方向走去。她气得直跺脚,倒卧在罂粟花丛中,恨恨地说:“这该死的憨包,自己跑了,让我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阿香和芦慕云打闹的当口,土匪段爷正击碗唱着山野荤调,与几个山兵在莽林草屋中喝酒。

喝到高兴处,一山兵狡黠地问:“今天段爷不妨猜一猜,为什么屋外备有六匹快马?”

段爷懊丧地说:“兄弟们帮我寻仇索债二十余年,今天特地来看望,估计与这件事有关吧!”

另一山兵一拍大腿,说:“算您猜对了!有伙计贩大烟在客栈投宿,偶然听到您仇家的藏匿地。”

段爷腾地站起,激动地说:“能不能把那伙计叫来问个清楚?”

第三个山兵一饮而尽,说:“不用了!那贩大烟的伙计就是我。”

段爷追问:“你能不能确定我仇家的藏匿地?”

第四个山兵嘿嘿一笑,说:“就是您经常带我们去的孟芒镇。”

段爷扔下酒碗,说:“妈的,老子去了无数次孟芒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走!”

一帮人背上刀枪出门,骑上草屋旁备置的快马,沿下山的路扬尘飞奔。

一山兵问:“段爷,这仇家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叫您不共戴天,非杀他不可?”

另一山兵说:“段爷坚持二十多年寻仇索债,耗费宝贵时光,您认为值得吗?”

段爷慨然说:“当然值得!段某是慷慨悲歌之士,复仇是快意人生,洗刷男人的奇耻大辱。”

一山兵问:“难道段爷是为女人争风吃醋?您这样做不是杀鸡用牛刀?”

段爷睨了那山兵一眼,说:“你知道震惊世界珠宝界的‘林家玉吗?那可是翡翠皇冠上的明珠啊!”

那山兵说:“那可是了不得的稀世珍宝,难道与您有瓜葛?那您非得讲给我们听听。”

段爷说:“这种稀世珍宝埋藏在地底深处,经亿万年造化,携带地狱的魔咒,一经面世就带来灾祸。凡染指它的人,都像中魔一样争相杀戮,欲罢不能,段某就是其中之一。”

一山兵这时说:“大家打住,孟芒镇快到了,看见那栋木楼了吗?准备下马埋伏在木楼旁。”

阿香正提着笼基走出罂粟花丛,穿越捷径奔跑。快到木楼时,她停下脚步,扪胸喘息一会儿。

这时,一伙全副武装的马队从她面前穿过。离木楼不远时,这伙人翻身下马,隐藏在木楼两侧。

阿香一惊,赶紧藏身树后。

只见段爷拔出手枪,上前叩门道:“屋里有人吗?我们是马帮,向您家讨一碗水喝。”

阿香妈闻声跑下楼,回应道:“来啦!”

见山兵们持刀铳冲出隐藏处,阿香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惊叫道:“阿妈,别开门,他们是土匪!”

段爷猛地捶门,还在装蒜,说:“我们是路过的马帮,开门。”

阿香妈赶紧将门闩重新插上,她从门缝窥探,一眼认出了段爷,不由吓得惊叫,对门外喊道:“阿香快跑,是段爷来绑架的!”

阿香掉头就跑。

一山兵翻身上马,疾追阿香,并大喝道:“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说罢,端起鸟铳瞄准阿香就开火,霰弹擦着阿香的头皮呼啸而过。

段爷阻止道:“别开枪!妈的,你会打死她的!”

那个山兵勒住马头,说:“段爷,您放跑她,会壞大事!”

段爷说:“我是寻仇索债,不是撕票欠血债,一个姑娘翻不起大浪!”

阿香借机冲进竹林,沿着小路朝山寨飞奔。

木楼大门被段爷和山兵们撞开,一伙人拥了进去。

几名山兵跑上楼,闯进房间,将阿香爸像拽死狗一样拖下了楼。

阿香妈拽住段爷,哀求道:“他病得快死了,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就饶了他吧。”

段爷喝道:“他拐走了你,诈骗了我的宝物,二十多年寻仇索债啊,我怎么能饶过他!”

阿香妈说:“我们东躲西藏,二十多年也受够了惩罚,难道不能坐下来公平合理地解决?”

段爷冷笑道:“事到如今谈公平,你骗谁呀?今天我要讨回宝物,带上我的婆娘远走高飞!”

阿香爸挣扎着叫喊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把我一家撕票了也办不到!”

段爷狞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一山兵鸣铳出门,开心地叫道:“兄弟们,今天大功告成,准备去喝庆功酒!”

几个山兵将阿香爸捆绑结实,连同阿香妈一起拽出了门。

一山兵将阿香爸提上马,叫喊道:“段爷,怎么处理他们?”

段爷恶狠狠地说:“带回百毒坑,我要看着林娃(阿香爸)被毒蛇饿狼啃成一堆白骨!”

阿香妈吓得跪下,说:“段爷,你饶了他吧,我告诉你‘林家玉的下落!”

阿香爸怒吼道:“臭婆娘,你乱说什么?到时你拿不出宝物,他们咋会饶过你?”

段爷跨上马,将阿香妈提上马背,朝天开了一枪。一帮人“哦嗬哦嗬”地策马飞奔而去。

阿香飞也似的跑到山寨,闯进头人家,焦急地说:“干爹,我阿爸阿妈被人绑架了!”

山寨头人一听,皱眉吼问:“是谁这么大的狗胆?”

阿香说:“是一帮山兵。”

山寨头人二话不说,拿过牛角号跑出家门,对着四周绿林掩映的竹楼,呜呜地吹响了,像是鬼哭狼嚎。

顿时,周围竹楼如烽烟四起,牛角号此起彼伏,土著们持刀铳,“哦嗬哦嗬”的喊杀声四起。

山寨头人将腰刀掷给阿香,说:“走!各个山寨都赶赴路口下卡子呢,将山兵斩草除根!”

方圆几里的山寨,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土著们持刀铳蜂拥而出,将各个路口封死。

山兵们挟持阿香爸和阿香妈冲击关卡,却被不断拥来的土著拦截,双方土铳对射,展开激烈的拼杀。

段爷人少,有些不敌,便转向其他路口,但仍不断碰壁,土著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一山兵说:“段爷,我们被压得没有退路,是撕票还是鱼死网破?”

段爷横了一眼,说:“你说的不着调,我要带着你们一个不少地活着出去!”又说,“我们挟持人质退守客栈,有我把关,枪打出头鸟,看谁的脑袋是铁做的。”

于是,山兵挟持着阿香爸和阿香妈闯进了一家客栈,轰然关上了大门。也巧,芦慕云前脚刚刚在这家客栈住下,正准备睡上一觉,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他,他赶紧爬起床观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客栈外面火把如林,阿香和山寨头人率几百土著赶到,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段爷大笑道:“林娃,你这个人渣,我寻仇索债二十余年,今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香爸说:“我并非欺骗你!当初我滞留上海,身无分文,只好将宝物抵押做了盤缠,回家无钱赎回,结果就被押成了死当……”

段爷怒吼道:“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你把我的稀世珍宝股份还我,然后,我带上我的婆娘和阿香走!”

阿香爸说:“那你不如给条绳索,让我自己解决吧。”

段爷叫喊道:“把他吊起来,我要将他凌迟细剐。”

两山兵将阿香爸吊上中梁,段爷抽出柳叶刀在他腿肚上划了一刀,顿时肉翻卷,血涌出。

客栈外面牛角号呜咽,山寨头人抽刀吼叫道:“将大门撞开。”

土著们“哦嗬”声起,抬来大木桩,猛地撞击大门。

山兵们抬起木杠抵住大门,叫喊道:“段爷,门快被撞烂了,我们快抵不住火了。”

段爷吼令:“把大门打开,谁敢踏进一步,我就叫他脑袋开花。”

客栈大门被轰地撞开。

阿香指着段爷说:“用乱刀把这老东西剁了!”

山寨头人在众土著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逼近段爷。

段爷勒住阿香爸的脖子,扬手一枪,山寨头人头上插的野鸡毛被打飞。

山寨头人吓得倒退,说:“龟儿子,好枪法!但是你挟持人质,能走得出客栈吗?”

段爷用枪抵住阿香爸的头,说:“都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叫林娃脑袋开花!”

山寨头人说:“只要你放开林爷,我保证放你走。不然吹响牛角号,叫你插翅难逃。”

段爷怒道:“林娃诈骗宝物,拐走朋友之妻,你身为山寨头人,却与人渣为伍,真是可笑!”

山寨头人喝问阿香爸道:“林爷,真有这事?如果他是债主,你就得退还他婆娘和宝物,不然你就去死!”

阿香爸质问道:“段爷,你有我的借据吗?你拿不出凭证,就是敲诈勒索。”

段爷一愣,说:“我们是信义凭据!你这人渣,刚才还说‘林家玉被押成了死当,一眨眼就硬起来了。”

阿香爸痞笑道:“我没这么说,你拿出凭据,我马上兑现。”

山寨头人说:“既然是生死恩怨,扯不清的狗肉账,那就瞬间断生死——赌险石!”

段爷一听,说:“老子是左青龙右白虎,既能啸聚山林,也能成全你。”

说话间,山寨头人拿出一件拳头大的赌石。

众人大骇,这是人见人怕的险石!双方的脑袋被枪抵着,一旦擦垮,就会脑袋开花;如果擦出奇迹暴富,就算你祖宗积德,命大!

段爷扬手一枪,山寨头人头上插的另一根野鸡毛被射飞。

山寨头人大惊失色,说:“妈的,你开什么玩笑?再射偏一点就不是野鸡毛了!”

段爷吹着枪口,说:“我认你是一诺千金的山寨头人,一旦赖账,你当然会变成这根野鸡毛!”

山寨头人指使土著将险石、擦石砂条等摆上桌,然后问:“好汉,你知道赌命的规矩吗?”

段爷喝令山兵:“按江湖规矩行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山兵、土著持枪分别抵着阿香爸和段爷的太阳穴。两人隔桌对赌。

山寨头人叫喊:“赌命开始——,谁擦掉绿,立马脑浆飞溅!”

两人掷银元抓阄,阿香爸拿起擦石砂条,朝险石一阵猛擦,然后交给段爷。

段爷拿过险石,擦擦看看,一旦擦出葱绿,就将石头推向对方。

接着,两人你擦一下,我擦一下,擦得在场的人大气不敢出,时刻提防着有人会被爆头。

阿香爸接过险石,头冒冷汗,将石头擦了一下。

有人惊叫:“高绿!林爷,您发啦!”

“段爷,你还敢擦吗?今天我要你脑壳变夜壶!”阿香爸哈哈大笑,却突然喷血,昏厥栽倒。

阿香抱住阿爸,呼喊道:“阿爸,您醒醒!救命啦,快封盘救我阿爸!”

段爷怒吼道:“不准封盘,他是诈死!他再擦一下就死定了!”

山寨头人持铳道:“双方都放下枪,现在谁也不准动!”

这时,阿香一眼看见了挤在人堆里看热闹的芦慕云,便起身冲出圈子,一把拽住他,急切地说:“医生,我阿爸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芦慕云挣脱她,说:“我大体上听清楚了,林爷欺诈宝物,拐骗朋友的妻子,叫我怎么救得了?”

阿香揪住芦慕云的领口,说:“你不是法官,是医生,只要你救我阿爸,罂粟花妖泼你十盆水。”

段爷叫骂道:“妈的,这是瞬间断生死,不是悬壶济世、泼水相亲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芦慕云却拿出听诊器,说:“请前辈成全,士可杀不可辱,何况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

阿香喜极而泣,说:“阿爸,您有救了,谢谢医生!”

芦慕云听诊完毕,说:“他患有疟疾和肺痨,属高危传染性疾病,放在客栈,病毒会传染给大家的。”

在场的人一听,皆吓得瞠目结舌,纷纷避之不及。

段爷揪住芦慕云,说:“骗人,你怎么不怕传染?”

芦慕云说:“我是医生,当然不怕。客栈是公共场所,快把他抬回家隔离吧。”

几名土著抬起竹床上的阿香爸,飞跑而去。其他土著退潮般出了客栈。

阿香转头跑回,拽住芦慕云就跑。

顿时,客栈大厅里空荡荡的。

一山兵说:“段爷,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客栈伙计好奇,拿砂条将险石轻擦了两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石头上的高绿竟瞬间消失!

领头的山兵喊叫道:“段爷,那医生是个骗子,和林娃一起欺骗了我们。”

段爷“啪”地摔碎险石,一把掀翻赌桌,说:“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罢拔出手枪,带领山兵们呼啸出门,跨上快马追击。

追到山坳木楼,段爷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大门,跑进木楼里搜查,里面却空无一人。

段爷提起长板凳,将客厅砸得稀巴烂,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为止。他将长凳摔向墙壁,气咻咻地说:“林娃,你厚颜无耻诈死,老子又被你骗了!”

土著们抬着阿香爸跑进山寨大厅。芦慕云被阿香像拉纤一般拽到了山寨。

阿香爸爬起来,抹去嘴上的血迹,大笑道:“段爷是个猪脑壳,吃亏不长记性,今天我骗他没商量!”

芦慕云不解,说:“您擦出高绿,胜券在握,咋咬破口腔假装昏厥?”

阿香爸哈哈大笑,说:“虽然你医术高明,但你不懂赌石的凶险,我那是使了诈!”

阿香瞟了一眼芦慕云,说:“阿爸真会演戏,如果没有医生出面救场,您难逃一擦就爆。”

芦慕云背起挎包,说:“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也该另走他乡了。”

阿香坏笑着说:“阿哥,你不能走!你走火入魔,欠我的账还没结清呢!”

芦慕云一脸尴尬,说:“那是我的耻辱,我冒死救林爷,也是为了还债。如果你威胁我,那我就走得更快。”

阿香说:“你敢!段爷怪罪你导致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旦逮住你,你会被山兵们剁成肉酱的。”

芦慕云一听,顿时踌躇起来。

阿香一把拉住他的手,说:“留下来吧,我带你去看山寨的篝火晚会。”

芦慕云于是懵懵懂懂地被阿香拉到了篝火晚会现场。

山寨头人点燃篝火,高喊道:“姑娘们,唱起来,跳起来!”

土著姑娘围着圈一哄而上,在尖厉的金叶声和象脚鼓声中,像一群载歌载舞的山鬼。

阿香笑问:“这是山寨男女青年相亲跳的花妖舞,你看中了哪一位?要不要阿妹给你介绍?”

芦慕云起身说:“你这人太可怕,叫人不自在,我还是走吧。”

阿香拽住他说:“你敢!我这么漂亮,都豁出去了,教你跳舞你还不好意思?”

芦慕云被阿香拽入场中,与山鬼般的男女们一起围圈歌舞。

山寨头人备置酒宴,叫唤道:“干女儿,叫医生一起过来坐。”

阿香拽住芦慕云,挨着山寨头人坐下。

山寨头人举起酒碗,说:“今晚,医生是山寨的贵客,这碗酒我先干了。”

阿香扯了扯芦慕云的衣角,说:“你愣着干什么?喝酒呀!”

芦慕云望着酒碗发怵,说:“这一碗倒进去,我就变成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阿香说:“还不快喝,我干爹盯着,对你不满呢。”

芦慕云咬牙憋气提肛,一仰脖子将酒喝干。

山寨头人跷起大拇指,说:“好样的,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

芦慕云被酒辣得脸都扭曲变形,很快就醉了。

山寨头人哈哈大笑,说:“这医生豪气!我派人给他送碗醒酒汤来。”

阿香拢着山寨头人的耳朵,用缅语嘀咕了几句。

山寨头人沉着脸点点头,接着用緬语朝土著喊话。

有人应声跑来,听完山寨头人的交代,连忙跑去照办。不一会儿,土著端来了一碗浓稠的黄汤。

阿香递给芦慕云,说:“这是给你醒酒的,要不要阿妹喂你喝?”

芦慕云接过酒,说:“谢谢,我自己喝……”当即一饮而尽。

深夜,阿香家的人沉睡如泥。芦慕云睁开眼,慢慢爬出统铺,溜下竹楼,穿上鞋飞跑而去。

拂晓,阿香醒来,骇得坐起,惊叫道:“阿爸阿妈,医生深夜逃走了!”

阿香爸阿香妈惊得爬起,点燃油灯,全都蒙了。

阿香妈惊骇道:“在山寨篝火晚会上,你是不是对他放了蛊?”

阿香点头说:“放了!而且那憨包喝的是五步蛇蛊毒!”

阿香爸急得叫唤,说:“你咋对他放蛊嘛!这下打屁带出屎,要闹出人命来了!”

阿香妈痛不欲生地说:“这可咋得了,五步蛇蛊毒半月爆发,你咋拿他的性命当儿戏?”

阿香爸叹息说:“他救过你阿爸,你却对他放蛊!如果见死不救,林家就是恩将仇报。”

阿香说:“那又咋样?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阿香妈不解,说:“你对他泼水,喝相亲毒蛇酒,灌醉后对他放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阿香说:“这憨包城府深,不听使唤,胆大包天,我要叫他吃尽苦头,降服他听话。”

阿香爸起身,说:“无论如何要将他找回来,万一出了人命,你会后悔的。”

阿香躺下,说:“我不去!我放蛊,是留他给阿爸治病,他不识抬举,毒死活该!”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一家人赶紧穿戴。原来是林娃的养子杨三回来了,他将一辆吉普车停在竹楼下。

杨三问:“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像天塌了?”

阿香爸便把段爷寻仇、自己死里逃生、芦慕云中蛊毒的经过说了,并为芦慕云的逃跑痛心不已。

杨三说:“我们须趁医生死之前,借逃避段爷的追杀,卖掉木楼,远走他乡。”

阿香妈说:“医生是我們林家的救命恩人,他若死于蛊毒,我们阿香没有了归属可咋办?”

阿香呵斥道:“您别做梦了,他只是个过客,胆大包天城府深,是个留不住、惹不起的男人!”

阿香爸考虑了半天,终于痛下决心,说:“我们去腾冲滇缅会馆避难吧,永别孟芒镇,再也不回了。”

晨雾散去,芦慕云循着茶马古道马帮的铃声,跑回孟芒镇客栈,打算拿回他的行李。谁知刚进客栈,就被段爷逮了个正着。

山兵们将芦慕云放倒、捆绑。

芦慕云挣扎着说:“我是治病救人的医生,跟你们无冤无仇!”

段爷生气地说:“住嘴!你哪里是医生,你是配合林娃诈死的骗子!他逃脱了,你就替他去死。”

山兵们将芦慕云拽上马,一帮人跨马扬鞭,朝远山呼啸而去。

钻进原始莽林,山兵们将芦慕云的上衣扒光,绑在大树上,将大刀递给段爷。

段爷晃着刀,说:“我要杀了你!你协助林娃瞒天过海,导致我二十多年的寻仇索债,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死前你有话尽管说,只要老子办得到。”

芦慕云说:“谢谢前辈矫情做作,死前我有句话要拢着您的耳朵说。”

段爷果真把耳朵伸了过去。

芦慕云说:“你这贼古子丫的,好端端的良民不做,却在边境当土匪!”

段爷大笑,说:“想用乡俗俚语扯关系?老子恨你咋是老乡!恨自己咋恋乡情不杀你!我问你:咋好端端的医生不当,跟老子一样,到这兔子不拉屎的蛮荒野地游荡?”

芦慕云说:“没事我会来这鬼地方?年关时,一位返乡的老兵找上门,说我父亲还活着,在缅甸密支那挖玉。我在省城医院接到报信后,立马辞职来了这里,是要寻找我未谋面的父亲回家团聚。”

段爷惊诧道:“快给他松绑!妈的,咋打屁带出屎!你父亲咋跑到异国蛮荒地?”

芦慕云叹息说:“当年,我父亲投资的轮船被飞机炸沉,为逃高利贷,他参加了中国抗日远征军。债主闻讯他逃债,被迫上吊自杀。抗战结束后,我父亲不敢回家,只能滞留在缅甸挖玉。”

段爷惊叫道:“你父亲是不是叫芦荻秋?我也是抗日远征军的老兵啊!”

芦慕云惊喜地叫道:“段爷,您认识我父亲?他就是叫芦荻秋啊!”

段爷不由号啕大哭起来,说:“他是我情同手足的老乡兼战友啊!挖玉塌方,他落下残疾,有家难归!苍天啊,你咋不睁开眼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兵,我差点儿亲手杀了我生死兄弟的儿子啊!”

山兵们感到惊诧,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段爷坐在地上抹泪良久,情绪才平复。然后,他起身将芦慕云提上马,一帮人跨马出了莽林,循山路跑回了客栈。

回到房间,段爷拿出几大摞雇佣银元,分成五份放在桌上,说:“感谢兄弟们提着脑袋为段某讨公道,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从此一别,山高水长,兄弟们的友情叫我没齿难忘!”

山兵们惊诧,拿着沉甸甸的银元,面面相觑。

段爷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们,我思乡心切,决定告别江湖恩怨,厌倦流浪回故乡……”

山兵们怏怏然回到客房,各自黯然收拾行李。

段爷写好地址,说:“小老乡,我帮朋友卖掉赌石就回密支那,然后偕同你一起去寻找你父亲。”

芦慕云接过纸条,说:“谢谢段爷!您先收拾,我去找老阿妈结账,还要去赶班车。”

山兵们背挎行囊,牵马在外等候。

领头的山兵叫喊道:“段爷,您磨蹭个什么,要不然我们先走了。”

段爷回应道:“等等我,我马上收拾好了。”

段爷将衣物打成包袱,慌忙中误将赌石塞进了芦慕云的包袱里,然后出门,跨马扬鞭走了。

返回房间,芦慕云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谢天谢地,大难不死,我也该走了……”

他收拾衣服塞进包袱,发现里面有件赌石,便拿起赌石出门高喊道:“段爷,您把赌石塞错了包袱!”看见段爷快马加鞭在追撵队伍,他追撵呼喊,“段爷,这是您的赌石!”

段爷超越山兵马队,一骑绝尘,冲上茶马古道。

追出孟芒镇,一阵狂奔,芦慕云气喘吁吁地停下,眼睁睁地望着段爷等人消失在茶马古道。

返回客栈房间,芦慕云手捏赌石发愁,这赌石成了累赘,心想,但愿它不值钱,我立马扔掉也好脱身。

客栈的老阿妈怯步走进,惊讶地说:“段爷他们走了?奇怪,这老货咋会放过你?”

芦慕云递过石头,问:“老阿妈,您认识这件石头吗?”

老阿妈看了看,说:“认识。这里找不到认字、看病的人,但是看石头、割大烟个个都是行家。”

老阿妈朝石头吐唾沫,用拇指一抹,迎着阳光转动,惊叫道:“医生,你发大财啦!这石头起码值一万块银元呢!你这瞎猫碰到死老鼠,咋弄到这种高档货?”

芦慕云拿回石头,说:“这是人家的赌石,当医生的哪有这种能耐。”

老阿妈悄声说:“这里的规矩是出门不认账,你是捡到的吧?阿妈帮你卖掉!”

芦慕云震惊道:“您吓死我了!人家遗失天价赌石,会急得撞墙的,我咋能贪图不义之财。”

老阿妈夺过赌石,说:“你不敢说出货主,证明这赌石来路不明,莫非是你偷的!”

芦慕云愤然说:“您咋说这种话!这赌石是段爷的,您销赃不怕他返回要您的命?”

老阿妈朝他“呸”了一声,说:“这可是价值万元的石头啊!段爷再糊涂,咋会遗失?”

芦慕云争辩道:“段爷是慌忙间将赌石塞错了包袱。”说着抢过石头,“这事人命关天,我要送还给他。”随即跑出客栈,在茶马古道上狂奔而去。

下午,芦慕云到达了孟龙镇。此镇如同云南的边境小镇,镇上绝大多数是华侨,候车点以一家商店为标志。

芦慕云进店打听:“老板,今天有没有去密支那的班车?”

商店老板说:“政府军与掸帮打仗,把路挖断了,那边的车过不来。”

芦慕云顿时傻了眼,说:“老板,有没有别的办法,譬如租车去密支那?”

商店老板说:“公路上埋着地雷,山上会射来枪子,你可以不要命,司机和车子被炸了算谁的?”

芦慕云万般无奈,只好找了间客栈住下,等候班车开通。

这一滞留就是半个月时间,芦慕云急得愁病交加,腰间忽然长出血红火辣的带状物,向肚脐处伸延。他从医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怪病,只有去请教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仔细观察了病状后,笑道:“如果你在土著人家吃过酒宴,那我就恭喜你了。”

芦慕云诧异道:“我仅在山寨看过一次篝火歌舞,没有吃过土著人的酒宴呀!”

客栈老板不相信,说:“你别害羞,我敢肯定你搞过哪位阿妹,不然,你身体咋呈现土著蛊毒征兆?这病连神仙都治不好!你赶快去找那阿妹要解药,等蛊毒烈性爆发了,你就死定了!”

芦慕云大惊,赶紧出了客栈,一路疾行,直到太阳当顶才走进阿香家所在的山坳。

他坐下小憩,撩开裤腰,不禁大惊失色:蟒带形同火蛇日渐伸延,在肚脐处会师,并像铁箍勒紧。脱下衣衫,他吓得脸色苍白:身上红斑蔓延,蛊毒开始肆虐。这是他前所未见的怪病,看样子离死期不远,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找到阿香要解药,不然他将抛尸异国,成为原始蛮荒地的孤魂野鬼。

他赶紧起身,走近木楼,却惊诧地发现大院栅栏门被铁锁锁住。他急了,愤恨地摇晃着栅栏门,呼喊道:“阿香,你这个勾男人魂的罂粟花妖,我跟你无冤无仇,并救了你一家,你竟然蛇蝎心肠,恩将仇报,放蛊毒害我!”

不料铁锁坠地,门没有锁上。他推开栅栏门和虚掩的木楼大门,发现客厅里已被砸得一片狼藉。他上楼打开阿香的闺房,里面仍是清爽如故。他困顿至极,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再说段爷住进清迈客栈,在客房里,他搜索包袱,找不到赌石,顿时急得团团转。这可是朋友治病救命的石头啊!出于信任,朋友才托他变卖的,一旦丢失,那可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朋友会告他蓄谋诈骗的。丢失价值万元的赌石,他已闯下大祸,要么瞬间断生死——赌命,要么逃债一死百了。

段爷收拾行囊走出房门,下楼结清了房租,从客栈马厩里牵马骑上,直奔清迈的牛马市场。

他找到老板询价:“我要卖掉这匹青骢马,您看值多少钱?”

老板打量了他一番,说:“最多值五十块银元。这么好的一匹马,卖掉太可惜了。”

段爷说:“我急于用钱,五十就五十吧。”

老板将段爷带到账房。拿到钱,段爷一路匆匆,直奔清迈赌石场。

走进赌石场,里面人头攒动,场中央摆着奇形怪状的赌石,人们的叫价声此起彼伏。段爷守了大半天,没有一件中意的货,他失望起身,走出门。

忽听赌石场老板叫喊道:“大马坎赌石,刚到的货!”

段爷返回,货主将一件茶缸大的赌石摆上桌。段爷马上凑拢观察,这确实是一件大马坎赌石,黄梨皮呈几点松花,有一处银元大小的黑癣。

赌石场老板说:“货主的底价是五百块银元,大家看货,爱得上就开个价。”

看过货后,买主们摇头说:“看不上看不上,价开得太离谱了。”

货主争辩说:“没有这黑癣,那就是五万块!这种货最能赌出奇迹,就看你有没有胆量。”

玉石商们感到好笑,有人说:“这石头的黑癣像吞钱的窟窿,五百银元啊,他竟敢睁眼说瞎话!”

赌石场老板问:“还有没有人叫价?如果没有,我只能对货主说声对不起,准备换盘!”

一玉石商高叫道:“老板,五十块银元你卖不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货主说:“你叫价也太离谱了吧?如果有诚意,两百块我会考虑。”

赌石场老板敲击桌子说:“货主大放血,底价两百块银元,有爱得上的赶快叫价。”

玉石商们纷纷叫喊:“老板,您到底换不换盘啊?不然我们打道回府的。”

段爷挤进圈子,拿起赌石,问:“一百块卖不卖?”

货主摇头说:“少于一百八十块,我只能说声对不起。”

段爷叹息说:“我只有一百块,剩下的八十块赌涨了再还给你,咋样?”

货主火了,说:“你开什么玩笑?还吹这么大的牛皮,如果赌垮了,你用什么赔?”

段爷拍胸说:“我有十足的把握赌涨,也是在赌命,赌垮了,我当场死给你看。”

货主一挥手,说:“老货的命不值钱,你上吊找棵大树吧。”

段爷拔出手枪,扔上桌,说:“这手枪是德国造,加上一百块银元,你看离底价还差多少?”

赌石场老板说:“兄弟,你咋要刀口舔血?这件石头凶险,就算赌涨,也赚不了多少啊!”

段爷说:“我丢失了朋友托付给我变现的万元赌石,所剩的钱连赌一件小石头都不够。今天这件石头凶险,但价低,是我求生的希望,一旦擦肩而過,我就得以死逃债了。”

赌石场老板扔上八十块银元,说:“既然如此,我给你瞬间断生死的机会,这把手枪我买了。”

段爷拿过赌石,说:“谢谢老板!碰到大马坎的石头,就是我的逃命良机,我把它切涨卖掉。”

伙计拿来划线笔,段爷扔掉,说:“大马坎的石头不用划线。”

电锯启动,风声飕飕,段爷推上石头,在凄厉的切石声中,切掉黑癣,露出癣下的高绿。

在场人惊呼道:“涨了!大涨特涨了!”

段爷连切几刀,无一不显绿。

他洗净石头,咚地放上桌,说:“承蒙各位抬举,有爱得上这石头的,请开个价。”

玉石商们议论之后,叫价声此起彼伏,将价码一直推升到两千块。

赌石场老板问:“还有没有叫价的?没有的话就成交,两千块银元!”

段爷接过玉石商的两千元银票,背上包袱走了。

早晨,芦慕云来到孟龙镇班车停靠点,商店告示牌上总算写着:今天双方停火,道路已经开通,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班车到达。

他欣喜若狂,决定先回客栈,第二天凌晨再来买票。

芦慕云来到孟龙镇客栈,只见大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老板也不在。他蹑步走进客栈,打开住过的房间,掀起床板,将包袱和药箱塞进里面,倒头便睡。

客栈老板回来,发现客房的门开着,走进去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床上睡着中了蛊毒的医生!他拽起芦慕云,叫喊道:“谁叫你回来的?你上吊也要找棵大树,死在客栈里我怎么做生意啊!”

芦慕云睁开眼,说:“我正梦见和那个阿妹搞暧昧呢,你却像喊渡船似的,把我的美梦吵醒了。”

客栈老板拽住他朝外拖,说:“我要你马上滚!你身上开始溃烂了,死在客栈会害死我的。”

芦慕云挣扎道:“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加倍给你房租。要不让我睡一会儿,等精神好些我就走。”

客栈老板从芦慕云衣兜里掏出房租钱,说:“要你去找那阿妹讨解药,你却赖在这里做春秋美梦。现在蛊毒爆发你没死,我倒要被你吓得丢命。”

不等客栈老板说完话,芦慕云倒头继续酣睡。

客栈老板叫来俩伙计,说:“快去拿竹床,那家伙酣睡不醒,我熟悉蛊毒,他活不过今晚。”

不一会儿,俩伙计提着竹床返回,询问老板:“怎么处理他?”

客栈老板要伙计将芦慕云连人带竹床扔进荒山莽林,街上若有人问,就说送他去治病。

俩伙计将芦慕云抬上竹床,用绳索绑紧,扛上竹床出了门,客栈老板跟着,一起走过孟龙镇街道,朝莽山跑去。

走进荒野莽林的低洼处,俩伙计将芦慕云弃置在野草丛生的洼地,覆盖上茅草。

客栈老板携伙计钻出莽林,突然,寒风乍起,一声炸雷,暴雨倾盆,三人朝路边的茅棚飞跑。

芦慕云正昏睡着,突然被暴雨淋醒,可是身体被牢牢地捆绑在竹床上。他拼命挣扎,并怒目苍天,大叫大喊起来。

杨三开着吉普车,载着阿香开进了孟芒镇。

客栈的老阿妈坐在门前抽大烟。

阿香下车,要老阿妈把段爷叫出来。

老阿妈说:“老东西走啦,到泰国清迈帮朋友卖赌石,发誓不来孟芒镇找你阿爸索命。”

阿香认为老阿妈是在说胡话,问:“您知道那医生还活着吗?”

老阿妈奇怪地问:“小姐,你咋关心医生?他的死活对你重要吗?”

阿香感慨地说:“因为医生救过我阿爸,关心他也是人之常情嘛。”

老阿妈说:“别提那脑袋被门夹扁进水的憨包!段爷临走时,将天价赌石塞进了他的包袱,他害怕石头咬手,执意要送还给段爷。”

阿香不相信,说:“这里的规矩是出门不认账,您以为他脑袋有毛病,那是他借故携宝逃跑!”

老阿妈叹息说:“憨包没朝中国跑,而是去了密支那,他担心段爷遗失了天价赌石,会寻短见。”

阿香惊讶地说:“我不相信,世上哪有这种憨包?您快告诉我,那憨包还活着吗?他现在哪里?”

老阿妈说:“谁知道他是死是活?前几天有人看见他坐在林家木楼前,魂不守舍的,說是魂被罂粟花妖勾走了,十有八九是在痴迷地恋着你呢!”

阿香得意地说:“臭屁,我咋看得中他?之后呢,有人见到那憨包吗?”

老阿妈叹息说:“大概这医生搭班车走了,他要送还段爷赌石呀。”

阿香摇头哀叹说:“这可恨的憨包,他哪里是迷恋罂粟花妖,他是怕背上偷窃的污名,竟然去拯救林家的仇人!气死我啦,三哥,我们走。”

两人出客栈上车。

杨三问:“小姐,我们现在是去找买主卖楼,还是去找憨包医生?”

蛊毒爆发期早已过去,谁知道这憨包暴死在什么地方!阿香怅然若失,说:“现在我心如刀绞,哪还有心情卖什么木楼!饿了一上午,我们去孟龙镇找餐馆吃饭,然后回腾冲。”

杨三难过地说:“这医生太可怜了,难道我们不管他的死活?”

阿香烦躁地说:“三哥,你别再提医生了,他已经死了,是被我毒死的!”

杨三加大油门,吉普车骤然驶上茶马古道,朝孟龙镇狂奔。

客栈老板和两位伙计躲在路边茅棚里避雨,悚然听到莽林中传出医生的呼喊声:“段爷,您的万元赌石我藏在客栈!现在我就要死了,恨不能送还给您!罂粟花妖,你恩将仇报,陷我于不义!芦慕云不是贪财小人,是堂堂正正的信义之士!”

客栈老板惊骇道:“医生醒过来了!如果他获救,会指证我们谋杀的。”

一伙计说:“老板,这人命硬,您看这事怎么办?”

客栈老板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回去送他上西天!”

三人随即走向莽林洼地。

俩伙计掀开覆盖在竹床上的野草,芦慕云睁开眼,怒视着他们。

客栈老板说:“做人太苦,我们送你上天堂,你叫喊个什么?”

芦慕云叹道:“我有件天价赌石,只要你们帮我入土为安,我就将它当作劳务费付给你们。”

客栈老板说:“你是中国人,根本不懂赌石,竟胡说八道秘藏天价宝物!”

俩伙计举起铁锹,说:“现在就算你要到解药也活不成,不如我们帮你减轻痛苦,提前上路!”

客栈老板抓住铁锹,说:“医生,你老实回答,那件赌石值多少钱?够不够棺材钱和劳务费?”

芦慕云说:“那是一件擦出皇冠绿的赌石,少说值一万块银元,足够你们富贵大半辈子。”

客栈老板考虑了半晌,说:“我答应让你入土为安,如果你敢谎骗,就将你扔进乱葬岗喂狗。”

芦慕云说:“我是要死的人,命又被捏在您们手里,犯不着用谎言换取一时半刻的苟活。”

客栈老板要两个伙计给芦慕云松绑,将他抬回客栈。俩伙计将竹床抬出荒野莽林,然后沿着山路朝孟龙镇疾行。

阿香和杨三的车到了孟龙镇。

阿香看见班车停靠的商店挂着告示:今天双方停火,道路已经开通,如果不出意外,明早班车到达。

难怪老阿妈说前几天有人看见医生!阿香惊诧地说:“说明蛊毒爆发他还活着,没有走!”

杨三疑惑地说:“那可是五步蛇的蛊毒啊,何况逾期好几天了,就算神仙也难逃一死!”

阿香不死心,停车要去打听。两人相继下车,走进班车停靠的商店。

阿香合十道:“请问老板,您知道有位中国人来买票乘车吗?”

商店老板惊讶道:“知道。是位中国医生吧?他天天来商店打听,急着要去密支那,可是道路因战火中断,班车停开。”

阿香追问:“您的意思是说,这医生没有去密支那?”

“这还有疑问吗?”商店老板说,“中国人租不到车,请不到向导,班车停开让他寸步难行。”

阿香急了,问:“那您知道他现在哪里?”

“客栈老板见他蛊毒爆发,将他赶出了门……”商店老板摇头,“之前他每天早上来打听班车,晚上在外面露宿,境况惨不忍睹,镇上风传说他死了!”

阿香惊诧道:“老板,您不是开玩笑吧,活生生的人怎么轻易就死了呢?”

商店老板哀叹道:“据说有位恶毒的阿妹报复他,放蛊将他毒死了!”

阿香流泪道:“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医生死在什么地方?我要帮他收尸!”

商店老板道:“孟龙镇四周都是荒山莽林,谁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阿香哭了,道:“老板,我求您了,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医生几时死的?”

商店老板道:“如果阿妹是放蛊人,就能算到他的死期。阿妹,放蛊丧尽天良,是要遭报应的!”

阿香泪流满面,吓得逃之不及,偕同杨三直奔吉普车。

这边,两个伙计将芦慕云抬进客房,说:“妈的,他真会享受,一路睡在竹床上还打鼾,累得我们短裤都湿透了。”

客栈老板推醒芦慕云,说:“你不贪万元,必是信义之士!我们信守承诺将你抬回,你自己看着办吧。”

芦慕云挪下竹床,将床板撬起一道缝,手伸进去没捞到。

俩伙计惊问:“那万元赌石呢?”

芦慕云伸直腰,道:“老板,还是你来吧,我手臂短了,没有气力。”

客栈老板伸手进去摸索,惊叫道:“摸到了!石头在包袱里面,还有你的药箱。”

老板正要抽手,芦慕云咣地放下床板,一口咬住老板的手臂,痛得他直叫唤。

客栈老板抽出滴血的手臂,挥拳击倒了芦慕云。

客栈老板打开包袱取出赌石,三人喜形于色,议论道:“这确实是件宝物,至少值一万银元。”

客栈老板将赌石塞进包袱,说:“医生,你提一个条件,看如何安葬你。”

“我已经兑现承诺,交出万元赌石,你们必须马上弄辆车,将我送到密支那。”

客栈老板说:“我是蛊毒行家,你活不过明天。要我们送你到密支那,不如说要我们找死。”

芦慕云呻吟说:“老板,你别无选择,必须将我送走……如果你不照办,到时追悔莫及……”

这时,一伙计惊叫道:“老板,您手臂在流血,是他咬的。”

芦慕云凄笑道:“你知道被蛊毒口咬出血的下场吗?加上破伤风,没有我救治,你会死得更惨!”

客栈老板举起赌石要砸芦慕云,被伙计抱住。那伙计说:“老板快住手,您把他砸死了,您也活不成啊!”

另一伙计说:“你能否提一件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

芦慕云想了想,说:“那你们送我到路口,我给老板打破伤风针剂,然后我们各奔东西。”

客栈老板捂住伤口,说:“他蛊毒溃烂活不过今晚,送他走吧,到路口他必须兑现承诺。”

芦慕云背上包袱和药箱,俩个伙计将他扶上板车,出了门。

抵达目的地后,俩伙计将芦慕云扶下了板车。

芦慕云打开药箱,拿出药剂,给客栈老板注射了破伤风针剂,说:“你得到万元赌石,我给你注射了破伤风针剂,现在我们该说再见了。”

客栈老板和俩伙计匆匆而去。

芦慕云拄著棍子起身。他想,为了这张脸和诚信,我要返回孟龙镇,乘明早的班车。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给段爷一个交代,你们休想劫走这块赌石!

吉普车在孟龙镇的一家餐馆前停下,阿香和杨三下车,走进餐馆,选了一处僻静的桌位坐下。

杨三去点菜,阿香泪眼汪汪地望着户外。

山寨头人曾警告,一旦五步蛇蛊毒爆发,不服解药必死无疑。现在,她悔恨得如乱箭穿心,医生将在异国蛮荒地化成一堆白骨,他的阴魂会诅咒毒杀他的罂粟花妖,她将被罪恶纠缠,不得安宁……

杨三点完菜回来,说:“视万元赌石为不义之财,并决意送还,世上真是少有……”

阿香哭道:“在孟芒镇我就恨不得哭!悔恨我一错再错,以为他乘班车走后会消失,哪料他滞留在孟龙镇。商店老板的话,叫我受不了……”

杨三给她添饭,说:“医生毕竟是林家的恩人,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阿香说:“我要帮他收尸……一想到他暴死的样子,我就想一死……”

俩人吃完饭,杨三将饭钱压在桌上,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阿香说:“时间不早了,恐怕半夜才能趕回腾冲,明天清晨再来找他吧。”

二人出了餐馆,走向吉普车。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歪歪倒倒地来到他们跟前,刚想说话,却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阿香大惊,哭喊道:“他就是芦慕云!阿哥还活着!”说着扑上前抱住了芦慕云,痛哭道,“阿哥醒醒!你憨包啊,视万元赌石为不义之财,为信义不惜丢命,却险些被我害死……”

杨三拿出水壶,掐住芦慕云的人中,说:“小姐别哭,快救他啊,他药箱里有救命的仁丹!”

阿香抹泪拽下芦慕云肩上的药箱,翻出救命药丸给他服下。

芦慕云声如蚊蚋,道:“我要去密支那……告诉段爷,我不是盗贼,赌石被客栈老板劫走……”

阿香哭喊道:“三哥,快开车去客栈逮住老板,防止他携带赌石逃跑。”

俩人将芦慕云抬上车,杨三紧急启动车子,朝孟龙镇客栈狂奔。

吉普车急停在孟龙镇客栈门前,二人将芦慕云抬进客栈,里面空荡无人,老板已逃走。

阿香将芦慕云捆绑在床上,说:“三哥,你去拿一副够味的药来,我要整治这害人的憨包!”

芦慕云苏醒,睁开眼。阿香扯下他的裤腰,露出肚脐。

他骇叫道:“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

阿香抽出匕首,朝他腰上的“蟒带”划了一刀,说:“你不是问我要干什么吗?我要阉了你!”

芦慕云的手脚被绑在床架上,动弹不得,他痛得挣扎道:“你这放蛊的妖孽,竟然还不放过我!”

阿香将匕首猛扎在床梆上,说:“再喊叫,老娘就骟了你!以为医生就不得了,就逃得掉?知道老娘为什么找你、救你吗?”

她夹着棉球,饱蘸烈酒,划着火柴,嘭地点燃,一把按在芦慕云的伤口上。芦慕云瞪着火球,痛得直叫唤。

阿香按住湛蓝的火球,说:“解恨!你也有痛的时候啊!”

芦慕云大汗淋漓,不久,他腰间的“蟒带”消失了。

“小姐,这东西够味,恐怕他受不了。”杨三端着碗跑进房。

阿香坏笑道:“他是铁打的。”

痛得喘息之余,芦慕云嗅到了恶心的臭味,警惕地问:“咋有牛屎臭?”

阿香用勺搅拌碗中黄褐色的羹,说:“这是土著招待贵客的苦肠,用新鲜牛屁眼烤成,上面还有牛屎牛血,是解毒药,好吃得很呢!”挑了一匙戳进他嘴里,“今天决不轻饶!”

芦慕云嘴“呸呸呸”地躲避,说:“解药是喝的,你是害我吃牛屎肠……”

阿香捏住他的鼻子,哧哧地笑,说:“你这么大了,还吐奶呀?”用铜勺撬开他的嘴,一勺两勺,喂得他直挺挺的像根扁担,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喂完牛苦肠,阿香给芦慕云松绑,像架死囚般拖到水池前,一脚踹他跪下。

芦慕云哇地吐得肠胃翻转。

阿香开始给他灌清水,手伸进他的喉咙里抠,他呕得连胆汁都差点儿吐出来了。阿香擦洗喷到笼基上的污秽,将芦慕云扶到床上躺下。

芦慕云涕泪满面,喘着粗气说:“花妖,你好狠毒啊,把我整得死去活来……”

阿香拿毛巾给他一遍遍地擦汗,说:“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坐在床边,阿香黯然神伤,直到芦慕云沉沉睡去,她才叫杨三赶快去抓客栈老板。

过了半天,杨三终于返回,阿香悄声问:“三哥,你逮到客栈老板了吗?”

杨三点头,说:“我赶到镇上的赌石交易场,客栈老板正和人家谈价呢,被我逮了个正着。你看,是这件赌石吧?”

阿香接过赌石辨认,说:“擦出的窗口是玻璃种艳绿,确实值一万元。你去把车开来。”接着,她进去推醒芦慕云,“憨包醒醒,你看是不是这件赌石?”

芦慕云看到赌石,惊叫道:“就是它!是送还段爷的!”

阿香将赌石装进包袱,看他精神复原了,决定马上走。

芦慕云慵懒起身,阿香将一条裙子扔给他。男人穿的裙子叫波索,女人穿的叫笼基。芦慕云打死也不穿,男人穿裙子走路像鸡婆,跑起来垮塌,那可真叫“笼鸡”!

阿香只好将波索塞进挎包里,出门招招手,路口吉普车驶来,载上俩人出了孟龙镇。

芦慕云惊道:“停车,花妖,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想把我拉去卖掉?”

“放屁!卖了你还不够老娘的汽油钱呢,我是把你送到密支那去,从此老娘就不欠你的了。”

这是芦慕云做梦都没想到的,她不仅给他送来了解药,还派来了梦寐以求的专车。

吉普车在陡峭的山壁凿道上行驶。窗外群山起伏,千姿百态,车旁悬崖峭壁,下临万丈深渊。这里每年四月至十月是雨季,白天晴一阵雨一阵,滋润着莽苍的原始森林。缅北边境山连山,山山环抱,云飞雾度,气势磅礴,沿途可见流泉、瀑布、鸟鸣。

在羊肠盘山路上,杨三像开赛车,轮边是毛骨悚然的万丈深渊,头顶峭壁悬挂着摇摇欲坠的风化石。芦慕云手心沁出冷汗,不停地叫阿香劝杨三开慢点儿。

太阳落山前,吉普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阿香递给杨三一沓钱,说:“三哥,回去跟我阿爸报声平安,叫他不要找来打扰我。”

杨三接过钱,感激不尽,说:“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说话的。”

芦慕云明白过来了,阿香是要与他私奔!他骤然紧张,借故责怪她付给杨三的钱太少,人家开这趟车不容易。

阿香冲他瞪了一眼,说:“你装什么好人,都是你这憨包害的!”说着挽着他的手臂妩媚一笑,“走吧。”

芦慕云心头一热,紧紧拥着她的肩头,俩人朝格莫村庄走去。

格莫村庄靠近瓦城至密支那的公路和铁路,是其他场区去瓦城的必经之地。那些挖到好石头,又无钱下瓦城的穷人,都在这里脱手。

落霞下的村庄静悄悄的,村庄背靠云雾缭绕的群山,前面悠悠流淌着著名的乌鲁江。

走进村庄,阿香用缅语向人家打听,选了家清爽的客栈。

老阿妈惊叫道:“你们俩好相像哟,天生的一对,是新婚夫妻吧?”

芦慕云伸出大拇指,说:“阿妈好眼力!阿香,你告诉阿妈,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阿香烦死了,低声喝令:“阿哥不要乱说话,这里绝大多数人是华人,他们都懂汉语。”

老阿妈和阿香一路攀谈,说她姓黄,以后就叫她黄阿妈。

上楼打开房间,里面干净清爽,黄阿妈换上新铺盖,带上门悄然离开。

木楼靠山,环境清幽雅致,两人在房间里颇不自在。阿香抽下发髻玉簪,长发如瀑般坠下。她绾上头发,用毛巾扎好,从绣花包里拿出衣裳。见芦慕云坐在床沿怔怔地欣赏她,她于是回眸望了一眼,说:“我们去冲个澡吧,今晚还要早点儿休息。”

他醒悟过来,拿出衣服毛巾随她下了楼。

沐浴场靠着青苔密布的山崖,山上流下一股泉水,成为天然淋浴头,周围有一人高的芦席屏蔽。傣族人习惯早晚各洗一次澡,在中缅两边的青山绿水中,女浴是一道亘古的风景。

芦慕云窘得不知所措,像做小偷一样,蹑步怯问:“这里分不分男女呀?”

“分!”冷不防被阿香一掌推进去,“各洗各的澡,中国人就喜欢大惊小怪!其实啊……我不说了,说破了怕阿哥害羞。”

芦慕云像被扒得光光的推上舞台,手紧捏着毛巾,一脸尴尬,心想这怎么洗呀!

阿香当着他的面,竟手脚麻利地宽衣解扣。她松开笼基,朝上提起夹在腋下,一把抽掉上衣,肩膀赫然露出一枚精美的刺青。另一只手伸进笼基里面,褪下胸罩、内裤,甩到长凳上,露出白皙光润的肩颈和腿肚。几经折腾,笼基紧贴在身,就是不垮脱。

芦慕云看得惊心动魄,火烧火燎,有种偷窥的羞耻感,他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脱衣,他不敢,不脱,这澡没法洗!

阿香解下头巾,站在流泉下搓洗乌发,洗完,她让出位置,用毛巾擦干,说:“看什么看?像看稀奇的,快脱呀!”然后松开笼基一手提住,一手伸进里面,打皂角擦洗下身。

芦慕云一眼瞥见,马上侧过身,这动作太刺激太夸张了,说:“我不习惯,我还是出去吧。”

阿香一愣,说:“阿哥觉得这样不文明、不雅观?是瞧不起我们傣族人?”

芦慕云连忙解释,说:“我只是看得惊心动魄,害怕一不小心那笼基垮下来,我会晕过去。”

阿香扑哧一笑,说:“原来阿哥是不怀好意,好阴暗呀,像没看过女人洗澡似的!可是,这回让你眼睛费神,心也失望了吧?”

芦慕云明知故问,说:“傣族的风俗神秘陌生,我总担心无意冒犯,譬如泼水节泼水……”

阿香讥笑道:“你这个傻阿哥,那是人家姑娘在相亲,第一盆水泼向心上人呢。”

芦慕云大悟道:“原来如此!”他舀了盆水浇到阿香头上,“当时我真傻,咋不晓得被美女相中了呢?花妖,我该再也不欠你的一盆水了吧?”

“当初是谁相中了你呀?现在我刚擦干头发你就来捣乱!”阿香拧干头发上的水,帮芦慕云打上皂角洗头,接着纤纤十指在他前胸后背上滑动。

芦慕云陶醉得像片轻云,骤然身体像炽热的岩浆翻腾,灵魂膨胀,在剧烈地战栗。突地,他将她紧紧抱住,说:“花妖,我好冷……”手滑到她胸前,解开笼基的结。

她悚然一颤,说:“别别别,有人会进来洗澡的!”夹住笼基使劲挣脱,抱住他推进流泉,“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她脸贴在他的颈弯,像两条柔滑的鱼,直到冰凉冲走狂躁。

出浴后,阿香用毛巾为他擦拭下身,忍不住扑哧一笑,说:“这家伙怎么还不投降啊?”

芦慕云被羞得哭笑不得,说:“未成年人知道什么呀,再笑我就恼了的。”

阿香忍住笑道:“阿哥自己心怀不轨,没占到便宜,还干涉人家笑。”她换上衣服,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芦慕云被亲得惶恐,说:“难怪人家叫你罂粟花妖,野性迷人、满身是刺、善变可怕!但温柔起来胜过淑女,叫男人不知所措,我简直遇到妖精了!”

这时,最后一抹晚霞沉进西山,群峰耸立,山风习习,一镰弯月在天。两人携手而归。

两人像出没原始森林的山鬼,遗世独立,满怀野性与期待。

芦慕云感叹道:“景色太美了!”

仰望暮鸟归飞,阿香一时触景生情,踏着天籁翩翩起舞,即兴唱起傣族情歌:

月儿弯弯照竹楼,阿妹手绣香包心害羞;哥似红线妹似针,穿在一起到白头。

雨后太阳青山绿,哥行千里阿妹苦相留;泉水彎弯流不尽,几时能叫阿妹不忧愁……

两人回到客栈。

芦慕云点亮油灯,转身一看,在昏黄迷蒙的灯影中,阿香将房门轻轻靠上,剪在背后的手推上门闩,热辣辣地凝视着他。这一期盼如火山迸发,訇然冲开他尘封的殿门。他浑身像着了火,与之紧紧抱在一起。两人疯狂地热吻,瞬间山呼海啸、雷雨交加。在风狂雨骤中卷进激情的漩涡,如溺水般要溶于对方之中。带着生与死的呻吟,在波峰浪谷中挣扎,频频叩击神秘之门,踏浪冲向生命的制高点……

一个月后,阿香和芦慕云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到大马坎场口,远望段爷住过的窝棚门,仍然紧闭。

芦慕云上前推开门,说:“里面依然如故,已经一个多月,我们来了好几次,段爷咋还没有回?”

阿香恼怒地说:“这么长时间活不见人,他肯定死了!你为送还赌石,差点儿报销,并多次登门,世上哪有这种傻子憨包!”

芦慕云解释说:“不送还赌石,我会背上偷窃的污名。如果段爷因遗失赌石丢命,那我就是罪人。另外,他答应帮我找父亲。”

阿香拦住一个路人问:“请问阿哥,你知道段爷去了什么地方吗?”

路人想了想,说:“有人在清迈见过段爷,他生性独来独往,等办完事会回来的。”

芦慕云拱手,说:“谢谢!阿香,我们走吧。”

阿香挽着他的手,说:“你别再管段爷了!没吞下天价赌石,就算他遇到贵人。”

芦慕云问:“现在时间还早,你说我们去哪里?”

阿香感到好笑,说:“只知道整夜折腾播种,不管种子是否发芽,以后生下孩子靠什么养活?”

芦慕云吃惊地说:“啊,我们有了孩子!那我就在这里开间诊所,养活一家三口没有问题。”

阿香摇头说:“场口挖玉人有钱吸鸦片,却不愿掏钱看病,在这里,医生赚穷人的钱,是要饿死的。”

芦慕云犯愁了,说:“男人不养家,就不能称为丈夫!另外,难道你不准备回孟芒镇?”

阿香依偎在他肩头,说:“今天不谈烦心事,走山路我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回客栈要好好洗个澡。有人就像腌盐蛋的,腌成臭皮蛋他都不在乎,和臭皮蛋睡在一起,好恶心啊!”

芦慕云说:“你呀,浑身香,唯独嘴很臭,快把它洗干净,以免教坏肚子里的孩子。”

回到客栈,芦慕云发现阿香的气色不对头,便搀扶她上楼休息,问她到底怎么了。

阿香说人很累、发软,说不出的难受。芦慕云帮她解开发髻,用头巾扎好,并拿出听诊器在她胸前背后听了听,眉头渐渐紧锁,赶紧拿了两片药要她服下。

黄阿妈见状,连忙上楼问:“你婆娘是不是病了?她要吃点儿什么?”

芦慕云忧心忡忡地说:“阿香服过药,正在昏睡,她染上疟疾了!我准备雇车去买药。”

黄阿妈叹息说:“看你们郎才女貌的,却冒风险来赌石……其实啊,寻宝就是赌命,不少人最终落得一贫如洗。当然也有平地暴富的,例如著名的‘林家玉等等稀世珍宝,都是从这里流出。但那又咋样,男人暴富,丢下苦命的女人跑了,这行害人嘛!”

芦慕云感到很刺耳,说:“我不懂赌石,是为送还人家遗失的赌石才来这里的。”

黄阿妈说:“医生你别见怪,阿妈说的是真心话。看见你婆娘病成这样,我就想起自己的遭遇。不怕吓到你们,阿妈曾拥有价值连城的珍宝,就因为遇到黑心的男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阿香惊醒,一把抓住芦慕云,说:“阿哥,我好冷啦!”接着她牙关磕碰,浑身颤抖不能言语。

芦慕云急得求黄阿妈快帮忙拿几床棉被,她患的是急性疟疾,病情很顽固。

黄阿妈赶紧抱来两床棉被给她盖上,但阿香仍然瑟瑟发抖,不停地叫冷。

芦慕云说:“她喊冷实际上是发高烧,若不及时治疗,会转成败血症危及生命!我马上去密支那买药。晚上请阿妈帮忙多给她喂盐开水喝,明天上午我就赶回。”

黄阿妈下楼备好盐开水返回,窥见芦慕云用头巾将赌石绑在腰间,她马上止步回避。

阿香苏醒,紧紧抓住芦慕云的手,说:“抱抱我,阿哥,你一走我好害怕……”

芦慕云紧紧搂住她,说:“你不会有事的,买到药我马上雇车赶回来。”说着吻她的额头,转身出门。

芦慕云走后,阿香仍高烧不退,黄阿妈不断地给她喂盐开水,但无济于事。

黄阿妈见阿香拔下玉簪,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抢过高绿玉簪,看了又看,然后交还给阿香,说:“稀世珍宝啊,不简单不简单……”接着追问,“阿妹,你的病已经很麻烦!快说你男人去哪里买药?你家住在哪里?”

阿香浑身颤抖,说:“我们是私奔,阿哥买奎宁……阿爸姓林……家住孟芒镇……”

“啊——”黄阿妈惊得弹起,只见阿香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便掐住她的人中,说,“阿妹,你醒醒!”

止住痉挛的阿香昏睡过去了,黄阿妈起身出门,直奔赌场。

黄阿妈将一个叫敏顿的人揪出赌场,说:“你就知道赌!出来,我有要紧事找你!”

敏顿跟随黄阿妈到僻静处,说:“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我输红了眼,要赶本呢!”

黄阿妈呵斥说:“你烦躁什么,有一万块你赚不赚?”

敏顿嘿嘿笑道:“您开什么玩笑,天上哪会掉狗头金?”

黄阿妈喝问:“你敢不敢杀人?这事只有输红眼的赌徒才敢干!”

敏顿说:“敢!只要能赚万元,我什么都敢干!”

黄阿妈凑近他耳语,然后厉声交代:“一定要谋财害命,决不能留活口!”

敏顿频频点头,说:“我干!我走捷径到山坳,拦劫他携带的万元赌石!”

黄阿妈匆忙返回,推醒阿香,给她喂盐开水,说:“阿妹,阿妈认为,这医生买药会一去不返的。”

阿香呻吟道:“我梦见阿哥提著药在赶路,说我的病马上会好……”

黄阿妈叹息道:“你咋不怀疑他劫色劫财逃走?阿妈去雇车,人家怕传染,不愿送你回家呢!”

阿香念叨道:“我阿哥诚实守信,绝不会抛弃阿香……既然人家不愿租车,那我自己走……”

黄阿妈拿出烟枪,烧了个烟泡,说:“你要体谅阿妈的苦心,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阿香捂住嘴,说:“阿妈怎么要我抽大烟?一旦上瘾,会变得人鬼不如的。”

黄阿妈啪地扔下烟枪,呵斥道:“你想活就抽!不想活,马上给我出去!客栈不是停尸房,我背不起瘟疫传染格莫村庄的罪名。”

阿香泪流满面地拾起烟枪,点燃道:“我已经不是骄傲的罂粟花妖了,我变成了粪坑的老鼠,是被山寨抓住点天灯的琵琶精……”

她将鸦片烟抽完,摸自己的头,惊诧地说:“阿妈,我的高烧退了,难道抽大烟真的能治疟疾?”

黄阿妈拿出铜钱给她刮痧,事毕,问:“你是不是感觉浑身轻松?”

阿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只要疟疾不再复发,我就谢天谢地了!”

芦慕云打着手电筒在山林间疾行,惊得萤火虫乱飞,怪鸟长鸣。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后面似有紧追不舍的足音。

到达对面山冲,芦慕云累得浑身透湿,坐在岩石上休息。突然,前方闪现出一道黑影,背后也出现黢黑的人影。随即枪口杵在他腰间,有人喝道:“别动!不然就爆头!”

前方一蒙面人提着克钦腰刀走来,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把石头拿出来!”

芦慕云说:“我没有石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枪托呼地砸向芦慕云的腰窝,持枪人说:“妈的,还嘴硬!”

芦慕云栽倒在地,痛得捂住腰,蜷缩成一团,他趁机将石头塞进了草丛。

蒙面刀匪对芦慕云搜身,惊诧地问:“你携带的赌石呢?快说!”

芦慕云说:“好汉饶命!我真的没有赌石,只有给老婆买药的钱。”

枪匪接着搜身,一无所获,叫喊道:“那我的雇佣费怎么办?我不能跟你白干!”

蒙面刀匪說:“我没有钱付你的雇佣费,只有将他绑架,要他家属付赎金给你。”

枪匪吼叫道:“快把钱拿出来,不然就毙了你!”

芦慕云将钱扔出,趁枪匪俯身接钱的工夫,他倏地抓住枪管,一肘将枪匪击倒。

卡宾枪射出一连串火舌,芦慕云紧抓枪管,怒吼道:“你们不能抢走我买药的钱!”

蒙面刀匪卧倒在地,叫喊道:“放下枪!放下枪!我放你走!”

芦慕云拽住枪管与枪匪扭打,说:“放下枪你们就抢钱,就杀人灭口!”

蒙面刀匪吼叫道:“妈的,不要命了!等子弹打光,打死他!”

卡宾枪停止射击,蒙面刀匪抽出腰刀跃起。芦慕云紧抱住枪匪,挡住腰刀。枪匪被劈倒。

芦慕云浑身淌血,用卡宾枪对准蒙面刀匪,说:“放下刀,听到了没有?”

蒙面刀匪缓缓放下刀。

芦慕云持枪站起,躬身去拾刀。蒙面刀匪反扑,芦慕云抠动扳机——没有子弹!接着刀鞘如雨点般打击。芦慕云拼命将腰刀踢下悬崖,最终倒在了血泊里。

蒙面刀匪抚摸芦慕云的鼻息,惊叫道:“这人已经死了!”然后扶起枪匪,逃离了现场。

客栈里,已经过去好多天了,阿香毒瘾发作,在地上翻滚、号叫。看到她用剪子割腕,黄阿妈跑上前拼命夺下剪子。阿香拽住黄阿妈,哀求道:“阿妈,我受不了了,给我抽一口吧,不然您就杀了我吧!”

黄阿妈呵斥道:“人家戒得了,你咋这么下贱?这长时间不交房租,还要供你抽鸦片,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阿香跪求道:“我家有的是钱,到时加倍还给您,求阿妈给我抽一口吧!”

黄阿妈拿来烟枪和鸦片,扔在地上,说:“你这个贱女人!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抽,所欠的账单我已经算好,等你家里来人结清了欠债,我才能放你走。”

“谢谢阿妈!”阿香抓起烟枪,填上鸦片点燃,一口气将烟膏吸干。

黄阿妈说:“以后毒瘾发作了,你自己想办法,至于是去卖身还是偷窃,不与我相干。”

阿香趴在地上贪婪地抽着,抽完后,意犹未尽地上了楼。

黄阿妈叹息道:“一朵野性灵气的罂粟花,却被大烟摧残得人鬼不如,解恨!”

这时,敏顿走进客厅,问:“阿妈像催命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黄阿妈说:“阿香深陷毒瘾,她美貌胜过罂粟花,你把她带到泰国妓院卖掉,叫她改行卖身。”

敏顿疑惑道:“您给她抽的大烟掺有海洛因吧?您咋开黑店引诱她吸毒卖淫呢?这太残忍了!”

黄阿妈呵斥道:“闭嘴!她染上毒瘾,被阿妈关进笼子任人摆布,总比你拦路打劫高明得多!”

敏顿起身道:“好吧,打死医生没赚到钱,今天这桩大买卖跑不了。”

送走敏顿,黄阿妈来到客栈楼上,阿香正躺在床上抽大烟。

黄阿妈道:“把瘾过足,我亏死了还供你抽大烟,只好委托敏顿雇车送瘟神了。”

阿香收拾包袱,道:“我归心似箭,揪心的是我阿哥,到时他找来,请阿妈要他速回孟芒镇!”

黄阿妈叹息道:“这就是女人的悲哀,花期烂漫招蜂惹蝶,残花败柳男人嫌弃。我们走吧。”

阿香拭泪,背上包袱,头重脚轻直打晃。黄阿妈当面掀翻床板铺盖,带领阿香出房门。

敏顿驾驶客货两用车在外面等候,见到阿香,他眼睛一亮。

阿香艰难爬上车,一坐稳,敏顿便疾速启动,驾车驶出格莫村庄,冲上盘山路。

没过多久,后面竟有一辆车追上来了,并不停地按着喇叭。

阿香感到诧异,要敏顿停车,说后面的车像是有要事找他们。

敏顿叼着烟懒得理睬,换档加速,脚踩油门,车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起来。

在狭窄的山道上,一个要强行超车,一个死活不让,两车追逐得惊心动魄。

在悬崖峭壁边时,后面的车终于将敏顿的车逼停。

从后车上走下杨三,他冲上去,愤然打开车门,一把将敏顿揪下车,一拳打得敏顿血流满面,并怒斥其蓄意制造车祸。

敏顿争辩说:“车上的病人患有急性疟疾,生命垂危,我赶路去密支那,难道救病人救错了?”

这时,阿香的阿爸和阿妈下车了。

二人见到女儿,发现她已是形销骨立,阿香爸气得喊叫起来:“芦慕云他人呢?他为什么抛下你不管?”

阿香妈与阿香抱头痛哭,说:“这狼心狗肺的医生,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阿香黯然抹泪,说:“不找到芦慕云我是有家难回……您们还是先回去吧……”

阿香妈一听,痛哭道:“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就算你找到人也找不回心,有什么用呢?”

阿香爸急得团团转,拉阿香上车。

阿香使劲挣脱,说:“阿爸,您不要逼我,我已经是芦慕云的人了,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男人,我要去找他。”

她竟然與医生睡了!阿香爸气得直搧自己耳光,悲怆地叫喊道:“我聪明伶俐、如花似玉的女儿哟,竟被这王八蛋骗色骗钱!老天啦,你为什么还去找这没良心的死人!”

看到阿爸阿妈悲痛欲绝,阿香恨得咬牙切齿,说:“那就只当阿香瞎了眼!我要找他当面问清,我肚子里的孩子他准备怎么办?若真是无耻小人,老娘非杀了这王八蛋不可!”

阿香爸央求阿香道:“你怀有身孕,必须回家养病保胎,一家人在这里耗不起!”见阿香无动于衷,他揪住老婆朝悬崖边拖,“你是她阿妈,今天不把女儿弄回家,我就跟你跳崖!”

话音刚落,阿香跃起,一头撞向岩壁,“嘭”的一声,阿香慢慢倒下,昏死了过去。

阿香妈吓得惊叫,阿香爸也惊慌失措,发疯似的号叫。

敏顿慌忙掐住阿香的人中,直到阿香哼了一声,慢慢苏醒,他转身从车里拿着水壶跑出,俯身给她喂水,并用药帮她止血,将伤口包扎好。

阿香妈抱住女儿,伤心恸哭。阿香爸擦拭老泪,蹲在路边伤心抽泣。

敏顿假意劝慰说:“为保住孩子,你必须回家养病,我现在就去找你男人,催促他赶快回家。”

阿香含泪点头,说:“谢谢阿哥,一旦我男人返回或找到他的下落,就说他婆娘为他急白了头……”

阿香爸和阿香妈大大地松了口气,抬起阿香上了车。

在仰光的公路上,杨三驾车奔驰。

太阳落山前,阿香被送进了仰光戒毒所。

出事七天后,瓢泼暴雨将芦慕云淋醒,他张开嘴吸着雨水。

雨后云开,射出耀眼的阳光。芦慕云缓缓起身,艰难爬起,拄着棍子朝密支那踉跄走去。

他走进街道,找到药店,拿出药方,将药钱付清,问药店老板能否帮忙雇辆车,他要赶回家救人。

药店老板高声叫来伙计,说:“你开车送这位先生回家吧。”

伙计将车开到门前,载上芦慕云,快速驶出密支那城。

轿车在盘山路上风驰电掣般奔驰,直到天幕渐渐黑沉,才到达了格莫村庄。不待车停稳,芦慕云打开车门,提上药袋高喊道:“阿香,你阿哥回来啦。”

芦慕云艰难爬上楼,訇地撞开门,房内空空如也,野性灵气的阿香已化作梦幻飘逝,她到底是被家人接走,还是遭遇不测了?

想到急性疟疾爆发的后果,芦慕云如乱箭穿心,茫然呼喊道:“阿香,你在哪里?”

这时,黄阿妈出现在楼梯口,目光阴冷地望着他。

芦慕云感到不寒而栗,问黄阿妈:“阿香呢?她到底怎么了?”

黄阿妈冷冰冰地说:“阿香望眼欲穿,盼你买药救命……她实在等不及,昨天走了。”

“啊,阿香死了?怎么会这样?”芦慕云掉头就走,“我要去救阿香,她是不会死的!”

黄阿妈撵来喊叫道:“她阿爸阿妈怀疑你骗色劫财,借故买药耽误了病情,将阿香害死!”

芦慕云蒙了,阿香为他私奔丢命,他上门如何向她家交代?又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黄阿妈唉声叹气道:“如果不指望你买药,阿香也不至于丢命……现在人家为死了女儿悲痛欲绝,你还忍心去伤口抹盐?”

一席话如乱箭穿了芦慕云的心,想到自己身在异国,没有阿香作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黄阿妈惋惜地说:“失去阿香,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有没有话需要我帮你转告她的家人?”

芦慕云抬起血痕的脸,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完,他紧握阿香留给他的信物,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客栈。

黄阿妈追出院门喊道:“深夜山林到处是毒蛇猛兽,可千万别干傻事呀!”

芦慕云回眸,含恨望了黄阿妈一眼,转身走进夜幕,朝乌鲁江的殉情悬崖走去。

月夜,黄阿妈走进赌场找到敏顿,揪住他的领口,将其拽出赌场。

敏顿叫喊道:“阿妈放手,您要干什么?”

黄阿妈搧了他一耳光,说:“我为你找来发财的生意,你却把我推进火坑!”

敏顿惊诧道:“您发什么神经,竟然打我?”

黄阿妈说:“你这个丧门星,我要你灭口的医生呢?”

敏顿信誓旦旦道:“我将他打死在山坳里了!您害怕就不该要我办这件烂事!”

黄阿妈吼叫道:“他活着回来了!你给我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敏顿惊得不知所措,道:“阿妈,您可不要吓我,这可怎么办啊?”

黄阿妈说:“我问你,医生认没认出是你?”

敏顿说:“没有!我敢对天发誓,当时我蒙着面,之前跟他没有打交道,他根本不认识我。”

黄阿妈说:“有你这句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以后面临讨债的找上门,到时我头都是大的!”

敏顿嘿嘿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在仰光医院里戒毒的阿香,待毒瘾稍稍控制住,就驾车返回了格莫村庄,到达黄阿妈的客栈。她打开车门,跑进屋呼喊起来。

黄阿妈闻声跑出,拍着胸说:“你惊喊鬼叫的只差没把阿妈吓死!说吧,有什么事?”

阿香问:“我阿哥回来过吗?阿妈帮忙打听了没有?他现在哪里?”

黄阿妈脸色凝重,说:“那天黄昏,芦医生满身血迹提着药跑回,他楼上楼下像疯了一样找你。我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在客栈门前坐到深夜,然后朝乌鲁江方向走了……”

听到“血迹”二字,阿香惊叫道:“阿妈,我阿哥买药是不是遭遇土匪打劫了?”

黄阿妈假装拭泪,说:“芦医生被土匪打得昏死,在山坳里躺了七天七夜,竟然活过来了。”

阿香抓住黄阿妈的手,叫喊道:“阿妈,您说没说我还活着,在孟芒镇等他?问没问清我阿哥去了哪里?阿妈,您咋能这样……”

黄阿妈焦躁道:“我反复解释,他就是不听嘛!他说阿香患的是急性疟疾,高烧七天就是神仙也枉然……我追出门问他要去哪里?可是,可是……”

阿香追问:“我阿哥是怎么说的,快告诉我!阿妈,我没高烧七天,这事您是清楚的呀!”

“我当时也是急糊涂了!”黄阿妈的眼光黯淡下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走时他回头对我傻笑,说马上要与阿香团聚,那地方清静平和,没有烦恼。说罢朝乌鲁江殉情崖方向走了……”

“啊——”阿香吓得脸色惨白,不等黄阿妈说完,她倏地冲出门,朝乌鲁江殉情崖飞奔。一路上,她像只飞舞的花蝴蝶,跑得拖鞋丢失,乌发散乱,傣装如旗,临渊纵身一跳,一头栽进了滚滚的乌鲁江,追赶她的男人去了。

骤然间,格莫村庄传出恐怖的惊呼,人们纷纷跑出门,跳江救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一路上精神恍惚、颠簸,再次被阿爸阿妈送到了仰光医院。经过抢救,阿香不幸流产,和芦慕云爱的结晶也化为乌有。从此,她花容憔悴,执拗地怀念着芦慕云。

且说段爷滞留在清迈赌石场,每日刀口舔血,总算积攒了万元,然后他急不可待地告别客栈,策马朝缅北的崇山峻岭奔跑。他穿行云雾缭绕的群山莽林,在泰缅茶马古道风餐露宿。

雨季的天,晴一阵雨一阵的,日暮走到避风处,段爷卸下马鞍给马喂草料,搭灶生火做饭。

吃完饭,段爷点燃马灯,架上马鞍正要上路。这时,山道上由远而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段爷赶紧灭掉灶里的火星,卸下马鞍,抽出马刀,牵马钻进了莽林。

三个蒙面人策马停在灶边,举枪对准莽林喊叫道:“快牵马出来,要不然就开枪了。”

见没有动静,三人朝莽林开枪。

马被惊得嘶鸣,段爷叫喊道:“不要开枪,我马上出来。”

段爷牵马走出,说:“你们要什么只管说,马帮除了命,没有值钱的。”

一蒙面人叫嚣道:“你不是马帮!丢下买路钱!”

段爷问:“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段某跟你们无冤无仇。”

蒙面人说:“少废话!留下钱袋,我们谋财不害命。抱头跪下!”

段爷一声唿哨,马驮着钱袋朝山下奔跑,三个蒙面山兵举枪将段爺的马射杀。不等他们调转枪口,段爷抽出马刀劈去。双方打成一团。

领头的蒙面人高喊:“枪口对准老东西,放下马刀,不然就开枪了!”

在枪口威逼下,段爷扔掉了马刀。领头的蒙面人冲上前,用枪托将段爷打晕。

“将他扔下悬崖!”领头的蒙面人恶狠狠地说。

三人一起抬起段爷,将他扔向山岚升腾的山谷。

随后,他们从射杀的马背上取下钱袋,坐地分赃,每人分得三千三百元银票,然后翻身上马,一声唿哨,策马而去。

段爷被扔下悬崖后却没死,他落进山谷莽林,最后挂在树杈上,被一个采药人救下了。他在采药人家里养好了伤后,踏上了回大马坎场口的山路。

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走了一天,芦慕云的腿肿得像木桩,脚板磨破了,疼痛难忍,他拄着棍子,一跛一瘸地来到密支那。

他坐在山头休憩,放眼远眺,蛰伏了半年的雨季,人们像饿疯了的囚徒,在场口如蚂蚁一样来去匆匆,都在拼命挖掘一夜暴富的梦。

走访大马坎场口,所见所闻令芦慕云不寒而栗——

这里就像中世纪的奴隶社会,到处是衣不掩体、蓬头垢面的饿鬼,一个人像老鼠打洞在里面挖,一人在洞道排土,一人在洞口拽竹筐清场。来这里是出卖青春,一旦积劳成疾,被老板榨干血汗,就会被身强体壮的后来者淘汰。

为防止瘟疫,提高效率,洞子老板像敲骨吸髓的,用鸦片或海洛因代替工钱,叫伙计染上毒瘾为他卖命。所以挖洞子的绝大多数吸毒,不到三十岁就百病缠身,被老板赶出场口。

明知这里是腥风血雨的炼狱,看不见的屠宰场,他们却像飞蛾扑火,前仆后继,拼命挖掘遥不可及的暴富梦,最终被抛尸在玉石场的乱葬岗。

同时,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和坟地,那就是赌石——根据石皮上的松花和蟒带,以及皮壳颜色等表现,能否赌涨,全凭你的眼力和运气。石头一锯下去,瞬间断生死,要么平地暴富,要么倾家荡产,因此有“神仙难断寸玉”、“赌石如赌命”之说。为得到稀世珍宝,富翁们携带千万资产来此寻梦,最终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穷汉们靠赌青春,在地狱出卖血汗,今天他挖玉,命比狗贱,说不定明天撞大运,挖出稀世珍宝,摇身变成了赌石场上的大佬。

芦慕云拄着棍子,像逃荒要饭的,经打听找到段爷的窝棚,推开棚门,里面零落散乱,散发着霉气。接着他拄棍上路,心里懊丧不已:为何诚实守信却失去了阿香,并险些丢命?送还段爷的赌石咋这么难?

他走出窝棚,继续寻找段爷的下落。

芦慕云前脚刚走,段爷后脚就潜进了窝棚,他从窝棚顶棚里掏出几块银元。突然,传出急促的敲门声,段爷没来得及躲避,门訇地被撞开,赌石拥有者——张老板的婆娘和她的两个儿子赶到了。

老板娘说:“段爷,我老公托付给您的石头呢?现在您赶快还给我,我已经找到买主了。”

段爷一脸不自然,说:“我有要事出门,石头的事改日再说吧。”

老板娘不依,说:“您先将赌石还给我,买主等着要看货呢。”

段爷说:“这回我是打猎的被鹰啄瞎了眼!你放心,我迟早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老板娘吃惊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张家的赌石有问题?或是段爷赌博输掉了那件赌石?不管是哪种原因,张家失去救命的石头就会塌天,段爷理应交代清楚。”

段爷讷讷地说:“我……我……前些时不小心把赌石弄丢了,这不,我一直在清迈筹钱还债,谁知前几天在回来的路上,我又被强盗打劫了,他们劫走了我的万元巨款,还将我扔下悬崖杀人灭口,幸亏采药人相救,我才死里逃生……”

老板娘不信,一把抓住段爷,说:“你说的话谁信?你快把赌石还给我,不然,我马上死给你看!”

段爷有口莫辩,痞赖劲便上来了,犯浑道:“我现在怀疑,你男人托我卖赌石根本就是个圈套,那几个抢劫我的蒙面人,十有八九是你们指使的!”

老板娘一听,气得大叫,说:“你这个老骗子,真会说瞎话呀,吞了我家的赌石不说,还倒打一耙诬陷我们!好,既然有理说不清,那我们就去见官!”

不由分说,张家兄弟揪住段爷出了门,将其推往场口收玉石税的官府。

一路上,老板娘敲着脸盆高喊道:“大伙儿快来看啊,段爷是个卑鄙小人,诈骗朋友的救命钱呐!”

大马坎场口的挖玉人听见了,皆蜂拥而至。

一群人押着段爷拥进官府。衙役马上维持秩序,布置庭审。

老板娘快速走进官府后院,将一袋银元塞给军阀司令,说:“这里面是一千银元,望司令秉公办理。”

司令点头暗示明白,将钱袋交给了他老婆,然后两人步出官府后院。

司令端坐堂上,说:“你们双方陈述理由,本司令秉公执法,绝不偏袒!”

段爷说:“我朋友张老板病重,托付我卖赌石救命,可是途中赌石被我弄丢!我滞留清迈赌石场,赚回万元钱打算赔偿给张老板。哪知半路上遭到三个蒙面土匪的抢劫,不仅丢了万元巨款,还被人扔下了悬崖!”

老板娘说:“他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他趁我先生病重,上门强迫要帮我们卖赌石,哪知他是诈骗,返回时却说卖赌石的钱被人抢劫了,鬼才相信!”

司令说:“段爷,你身为赌石高手,诈骗病危朋友的钱财,实属罪大恶极,为人不齿!”

段爷说:“我确实是不小心弄丢了赌石!我也确曾在清迈赌石还债。你们要是不信,采药人可以证明我是被抢劫后扔下悬崖的!”

司令说:“公堂控诉要举证,不能信口开河!本司令判定你要么还钱,要么还赌石!来人啦——,将疑犯收监。”

几个枪兵一哄而上,将段爷扑倒,将他绳捆索绑。

段爷急了,怒骂道:“你这恶婆娘不讲道理,串通狗官害我!段某为人堂堂正正,就算做鬼也要讨回公道,决不放过你们!”

司令怒道:“竟敢污蔑本司令,撕烂他的嘴,给我朝死里打!”

段爷被一帮衙役打成了猪头,他含血喷得司令满脸,不屈地叫喊道:“狗官,你贪赃枉法,不问青红皂白就打老子,老子就是死了也会找你索命!”

司令大怒道:“本来我想给你一条活路,现在立即将你游街示众,然后装进猪笼沉江!”

衙役们随即押解段爷出了门。

老板娘敲击脸盆叫喊道:“无耻段爷,诈骗朋友救命钱,被官府判决罪大恶极!大家来看啦,看骗子被装进猪笼沉江!”

芦慕云拄着棍子,沿途打听段爷的下落。突然听到前面游街示众的锣声,看热闹的人群蜂拥而去,他也朝着江滩边飞跑。

芦慕云远远看见段爷被衙役强行塞进了猪笼,扔到趸船上待刑,便亡命似的朝码头跑。

段爷还在破口大骂:“恶婆娘,一定是你勾结歹人陷害我,并串通官府杀人灭口。老天有眼,你们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

一人说:“听说段爷杀熟,趁朋友病危,借口帮忙卖赌石骗钱。”

另一人说:“连朋友治病救命的钱也骗,段爷太不道德,真是死有余辜!”

军阀司令朝天鸣枪,说:“时间到,拖上行刑船沉江!”

芦慕云狂奔过去,呼喊道:“刀下留人!段爷是冤枉的!”

段爷一眼看见芦慕云,哭喊道:“芦慕云,儿子啊,你来干什么?”

两衙役拖住猪笼抬上小舟,驶离码头,划向江心。

芦慕云飞也似的冲向码头趸船,跳上小舟,与一衙役搏斗起来。

另一衙役将猪笼掀进江里,说:“请段爷不要怪罪,我们是秉公行刑,您的死活不与我们相干。”

芦慕云一把没抓住猪笼,他纵身扎进江中,抓住漂流的猪笼,奋力拖上小舟。

司令怒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劫法场!他是段爷的什么人?”

两枪兵持枪抵住芦慕云的胸口,说:“将猪笼掀下去,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芦慕云护住猪笼,说:“司令,段爷冤枉啊!他遗失的赌石在我这里,恳求司令刀下留人!”

司令說:“暂停行刑!如果你胡说八道,今天死的就是你!”

船划到码头,两枪兵将猪笼拖上岸。

司令问:“年轻人,你跟段爷是什么关系?”

芦慕云说:“我跟段爷非亲非故,我住孟芒镇客栈,捡到了天价赌石,考虑到人命关天,就特地送还。”接着,他拿出之前藏在草丛中的赌石交给段爷,“您看,这是不是您遗失的赌石?”

段爷接过赌石,惊喜道:“这正是张家托付我卖的赌石!”

司令拿过赌石交给老板娘,说:“你验证一下,如果石头没问题,我们马上放人。”

老板娘看了一眼赌石,脸立马涨红了,极不情愿地说:“这石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段爷怒道:“恶婆娘,你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赌石价值上万,老板娘应该见好就收……”

“铁证如山,看这婆娘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令虎着脸说:“老板娘,你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恐怕自讨没趣,本官决定当场放人!”

老板娘只好收下赌石,与两个儿子灰溜溜地走了。

衙役们给段爷解除捆绑。

芦慕云向军阀司令拱手辞别,转身就走。

段爷甩掉绳索,不见芦慕云,狂追呼喊道:“芦慕云,儿子啊,你等等我!”

芦慕云充耳不闻,匆匆赶路。

见到路人,芦慕云上前打听:“请问先生,搭去边境的班车走哪条路?”

路人说:“你朝西一直走,见到有人聚集,那就是候车点。”

芦慕云说:“谢谢先生。”

段爷赶到三岔路口,截住芦慕云,说:“感谢芦医生的救命之恩!今天我有重要事找你叙谈。”

芦慕云拱手说:“恕我直言,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赌石完璧归赵,我的心病也就好了。”

段爷诧异道:“奇怪,那你为什么要舍身救我?不会是头脑发热吧?”

芦慕云说:“虽然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但世上总得有明辨是非的正气。我走了!”

段爷拦住道:“我和你父亲有生死之交,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可是苍天奇缘,你不能走!”

芦慕云说:“段爷不必内疚,我不是求回报的人。您不要拦着,别误了我赶边境的班车。”

段爷落泪道:“你可以鄙视我,难道你不同情你抗日远征、落难异国的父亲?你万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到蛮荒地,难道你寻找父爱却甘愿空手而归?”

芦慕云说:“我盘缠耗尽,心急如焚要带父回家;段爷却满嘴跑火车,我咋相信您能找到他?”

段爷拽住他说:“你父亲因逃债,害死了债主,本想死在战场,却未能如愿。抗日结束后,他害怕返乡,便滞留在玉石场挖玉谋生。他因穷困潦倒有家难回,拒见战友,四处流窜,我也要去找他啊!”

芦慕云惊奇道:“段爷咋对我父亲这么清楚?我暂且相信您,哪怕寻遍玉石场也要见到他。”

段爷松手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同意了!段爷生就一副綠林草莽相,担心把你吓跑!”

段爷带着芦慕云回到窝棚,清理什物,打好包袱,坐下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就离开这伤心地。”

芦慕云落寞地说:“段爷,我现在心急如焚,您准备带我去哪里?”

段爷眨着狡黠的眼睛,说:“我要收你为徒,配制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一旦成为名震密支那的赌石高手,一句话就可以抵上千金万金,哪怕带进棺材也不会教人。教你赌石,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是著名医院的大牌医生,学坑蒙拐骗的赌石合适吗?我只想赚笔钱回孟芒镇,祭拜我的妻子……”芦慕云黯然神伤,执拗地思念着他的罂粟花妖。

“你竟然小看赌石!孰不知赌石里面蕴涵丰富,奥妙无穷,包括人生哲理、生意场凶险等等学问。然而这还远远不够,若想修炼成赌石高手,必须切遍密支那所有场口的石头,并且还要具备胆大包天的赌徒心态。”

谈到这里,段爷脸上洇出豪情。在密支那玉石场,只要提起段爷,莫不对他肃然起敬。别人通过玉石的皮壳判断场口,能说出七分准,就算是了不起的高手,而他看明货就有八分把握,叫无数赌石高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芦慕云感到好笑,江湖莽汉胸无点墨,个个能吹死几头牛,于是他激将道:“段爷,我们言归正传,我跟您赌一局咋样?不论输赢您都是大赚特赚。”

“你说什么?”段爷脸唰地黑沉,乜斜着眼说,“该不是赌石吧?还大赚特赚?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轻狂得可爱!”

“不错,就是赌石。但难度不小,不论您能否猜对,都叫您输得口服心服!”

“妈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出来听听?”

芦慕云从颈上取出阿香送的信物,说:“这玉佛大有来头,段爷若说出它的典故,您才有资格当我师父;如果说不出,我马上就走,给我当徒弟我也不要。”

段爷像被踩到尾巴般跳起来,说:“放肆!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接过玉佩后他大惊失色,赶紧递还,“不认得!”然后黑沉着脸,缄默不语。

芦慕云冷笑。

段爷火冒三丈,说:“你当真以为老子不认得!这宝物原本是我的,也是我给妻子的定情信物,搞不懂咋落到你手上了?”

“段爷猜不出倒会演戏,我马上就滚,看您把牛皮吹破怎么收场?”芦慕云得意地冷笑。

段爷的脸痛苦得扭曲,说:“这玉佛背面刻着生辰八字,是我前妻的生日,我的伤疤……”

芦慕云一时语塞,遂起身,决然说:“段爷,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师徒二人背起包袱出门。

段爷点燃火种,扔向窝棚。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段爷发誓道:“从此段某告别伤心地,携带徒弟周游场口,锻造震惊中缅的赌石大王!”

且说那个差点儿杀死芦慕云的敏顿,翻山越岭,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来到孟芒镇,形同乞丐般走进了阿香家的木楼。

阿香爸和阿香妈见状,大吃一惊,问道:“是敏顿吧?你怎么来了?”

敏顿接过阿香妈的大碗茶,一气喝干,喘息道:“我受林小姐委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竟在大马坎见到了芦医生,他没有死!”

阿香妈震惊道:“你说什么?芦慕云还活着?你是怎么看见他的?”

敏顿便将芦慕云救段爷的事说了。

阿香爸听完,惊呼道:“妈的,这下打屁带出屎!他闲得无聊,咋去救段爷?这下放虎归山,麻烦大了。”

敏顿起身,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将芦医生的消息告诉林小姐,还要抓紧时间赶班车回去。”

阿香爸说:“且慢!阿香正在休养,不能受刺激,等病情好转后我们再转告她。你可以走了。”

阿香妈要敏顿别听他的,带领敏顿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斋堂。

阿香正在斋堂里手持木槌,一板一眼地敲击木鱼念经。

阿香妈说:“阿香,你能不能停一下,敏顿特地赶来看望你。”

阿香充耳不闻,闭目敲击木鱼,和着节奏在念经。

敏顿说:“林小姐,你托付我查访芦医生,我在大马坎见到了他……”

阿香触电般站起,眼睛放光地说:“你是说芦慕云还活着?他现在哪里?”

敏顿又将芦慕云救段爷的事情讲了一遍。

阿香听后,激动地说:“王八蛋,他咋诈死欺骗我!阿妈,我要去找他。”

阿香妈说:“你能不能在斋堂念经,缓一天再去?”

阿香扔掉木槌,说:“我男人既然活着,我还念什么经啊?敏顿,带我去见芦慕云。”

阿香快步走出木楼,敏顿紧随其后。她打开车库门,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阿香爸从木楼跑出,叫喊道:“阿香,你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香紧急发动车子,呵斥道:“敏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呀!”

敏顿不知所措,打开车后门,刚钻进车,车子已经呼地冲出木楼大院,跃上了茶马古道,消失在巍峨的群山中。

到達了大马坎,阿香和敏顿下车,举目不见芦慕云和段爷,只见一间烧毁了的窝棚。

阿香拦住一挖玉人,问:“请问先生,这间窝棚是被谁烧毁的?”

挖玉人说:“大马坎是段爷的伤心地,他自己烧毁了窝棚,发誓不再回来。听说他收了中国医生做徒弟呢。”

阿香又说:“请问,您知道他们师徒俩去了什么地方吗?”

挖玉人摇摇头说:“他师徒处境凄凉,只能相依为命,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另一挖玉人说:“中国医生是个好人,他为送还段爷遗失的赌石,遭遇土匪抢劫,妻子病死。不到山穷水尽,医生怎么会跟随段爷去谋生呢?”

阿香听了,掩面伤心痛哭,引来更多挖玉人围观。

敏顿劝慰道:“林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呢。”

阿香起身抹泪,临上车对围观者合十道:“谢谢大家关心!如果你们见到那个中国医生,就说他妻子还活着,望眼欲穿盼他回家!”

俩人上车,离开了大马坎。吉普车沿着大马坎场口一路颠簸,朝西边落日驶去。

不久,阿香将车停稳,对睡着了的敏顿说:“敏顿,你醒醒,格莫村庄到了。”

敏顿惊醒,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据贩赌石的朋友说,在仰光、清迈见到过他们师徒!”

阿香说:“消息可靠吗?我马上去找他们!”

敏顿说:“消息千真万确。在仰光公盘、清迈,赌石场生意红火,贩石头能赚大钱。”

见敏顿赖着不走,阿香拿出十块银元,说:“这是额外赏给你的,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敏顿接过银元下车,说:“林小姐放心,哪怕挖地三尺,我也要将他拽出来。”

为了将芦慕云炼成超一流的赌石高手,师徒二人不辞艰辛,历时三年,解遍了密支那的石头。后江场是师徒解石头的最后一站,这里是密支那最负盛名的场口,它出产高档翡翠,质地以色阳、种老、水头足著称。

初来乍到,芦慕云潜心解石,听见解石棚旁边大家为块石头争论不休。

货主是个克钦人,身穿黑褂短裤,挎着一把腰刀,他走了很远的山路,疲惫不堪地坐在竹椅上休息。

石头有肥皂大小,在玉石商间传看。由于年代久远,石皮差不多被磨蚀掉了,仅隔着层白丝绸般的雾。遗憾的是上面绺太多,而赌绺风险极大,没人敢开价。

货传到段爷手上,他眯着眼问:“多少钱?”

克钦人爽快地说:“老板爱得上就开个价嘛,我远道而来,急着等钱用。”

段爷不屑一顾,说:“这不过是乔奇场口的石头,最多值五十块银元。”

克钦人火了,说:“不对不对,咋是乔奇场口的!老板开价也太离谱了!你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哪个场口的石头!”

段爷将石头递给其他玉石商,大家被上面布满的绺吓得不吭声。石头被还给了克钦人。

克钦人失望至极,说:“可惜你们都不懂货,这么好的石头竟卖不出价……就因为慕名这里有个段爷,害得我翻山越岭跑了一趟冤枉路。”

大家一听,纷纷指责货主说话伤人。

段爷高喊芦慕云过来,说:“你看这是哪个场口的石头?”

芦慕云看了一眼石头,不假思索道:“老场口的。”

大家都很惊诧。老场口的石头以色阳、种老、水足著称,于是大家争论起来,有说是雷打场口的,有认为是格乌场口的,有断定出自库马场口……

克钦人说:“你们都是背上背只死老鼠——冒充打猎的!唯独这位兄弟有眼力,确实是老场口的。”

段爷叮嘱芦慕云:“你再仔细看清楚,给货主开个价。”

既然是老场口的石头,价就不低。芦慕云拿着石头掂量了一下,说:“一万块吧!”

“兄弟好眼力!”克钦人跷起大拇指,“这种货至少要卖两万五,看在你说话凭良心,这石头我亏本卖了,到时包你大赚。”

大家失声叫道:“看不到!看不到!芦医生胆子太大,这是赌绺啊!”

段爷也惊诧道:“你凭什么开这么高的价?没看见上面布满了绺?”

芦慕云说:“我赌的是里面的色。段爷,这价开得并不高啊!”

段爷恼火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这可是赌绺啊!”

在场人又议论纷纷。赌绺属高难度技巧,并具备包天大胆,因为绝大部分绺在石头表面,一旦解开,里面绺变裂,就全垮了。于是大家劝芦慕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芦慕云将钱交给克钦人,开动小电锯切下一个角。在场人惊叫起来——绺没渗进去,里面是透得流水的玻璃种、皇冠绿!他将石料磨了枚戒面,像绿晃晃的水珠,被人开价三万买走。

克钦人怒斥段爷道:“你这人不地道,我今天被你害惨了!”他不敢看下去,掉头就走。

芦慕云从中又切了三块料,磨成戒面卖掉,将有绺的料剖成三片,中间一片无绺的如艳绿玻璃,是做收藏级雕件的绝佳材料,他随手卖了四十万。

芦慕云说:“话虽如此,但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教我赌石?”

段爷拭泪说:“赌石就像吸毒,把人变得人鬼不如;我也不知道这是教你求生,还是把你害了?可是在缅甸,华人不赌石哪里还有活路?”

芦慕云说:“够了!别说了!就算回国我也要把您带走,要不然您逞匹夫之勇,会死得很惨的。”

段爷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了,劳累了一天,你去休息吧。”

芦慕云起身说:“我相信您说话算数,能让我睡个安稳觉。”

段爷坐在窝棚前流泪,直到鸡叫三更,月向西垄,段爷赶紧起身走进窝棚。

芦慕云仍在梦乡之中。

段爷横下心,将钱箱搜刮一空,趁夜深人静悄悄出门,背负着行囊,消失在夜幕中。

清晨醒来,芦慕云惊觉钱箱空了,对面床上段爷失踪了。愣了半天后,他疾呼道:“有贼啊!我的钱箱被盗,段爷被谋财害命了!”

听到呼喊,杨老板和挖洞子的伙计纷纷跑到窝棚。

杨老板察看了现场,嘿嘿笑道:“芦医生太天真啦!你对段爷了解多少?他既是赌石高手,也是亡命之徒,更是江湖骗子,一旦危及他的私利,他说翻脸就翻脸。”

芦慕云说:“段爷确实具备您说的恶习,这是丛林法则,被赌石场逼出来的。但我仍然认为他本质善良,我只担心他被仇家绑架杀害。”

杨老板说:“医生能治别人的病,却不能治自己的病。你以为对段爷有救命之恩,他就跟钱有仇、爱你这个假儿子兼徒弟吗?”

芦慕云说:“段爷说与您有八拜之交,您竟然对他抹黑,这算什么?”

杨老板说:“我不跟你扯淡!现在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芦慕云说:“我只求您结算工钱,现在我已陷入绝境,只有靠工钱赌石赚路费回国。”

杨老板哈哈大笑,说:“段爷走前,要我不把工钱算给你,逼你在地狱练绝地逢生的赌石技巧。”

芦慕云说:“别打算赖账!狗急也会跳墙,您付清工钱,我立马就走。”

楊老板说:“我派你选美女,演月下美人灯下玉,给洞子冲喜,挖到好石头就付给你工钱。”

见杨老板离去,大家也跟着散场。

一伙计挨着芦慕云坐下,问:“你知道月下美人灯下玉吗?”

芦慕云疑惑道:“这与杨老板付工钱有什么关系?”

伙计说:“月下美人更有韵味,玉经灯光照射,璀璨夺目。每当洞子挖不到好货,老板就在洞口设香案请和尚念经,挑选美女在洞子跳舞,勾引玉精出来。”

芦慕云说:“选美女跳舞给洞子冲喜,真能挖到好石头吗?”

伙计说:“其实,老板派你选美,演月下美人灯下玉,就是想逼你卷铺盖走人。”

芦慕云不解,说:“难道演月下美人灯下玉很凶险?这与赖工钱有什么关系?”

伙计起身就走,说:“反正对你横竖一个样,你已经大难临头,只有靠老天才能救你。”

且说敏顿回家,对他的妻子阿慧一顿暴打,并骂道:“臭婆娘,说好今天去后江场的,可是教了你三个月,你还没学会勾引男人!”

阿慧痛哭道:“敏顿,我求你了,只要不逼我卖身,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敏顿说:“我并非逼你卖身,是养不活你,教给你一条赚钱发大财的路子。”

阿慧说:“你成天在外吃喝嫖赌,竟不顾廉耻逼自己的妻子卖身,你还是人吗?”

敏顿接着暴打阿慧,说:“你这贱货还嘴硬!现在我要你去勾引芦医生,只要你勾引他上床,并怀孕生子,就能赚到一万块银元。”

阿慧哭泣道:“敏顿,你这个畜生!我已经受够了,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干!”

敏顿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只有做这种事才能赚大钱,拿到万元银钱,我们就远走高飞!”

这时,黄阿妈走进屋子,劝慰阿慧说:“侄女儿,芦医生不仅长得帅,还是读过大学的赌石高手,你能勾引到他,那是你的福分呢!”

阿慧流泪道:“想不到我阿慧貌美如花,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黄阿妈说:“唉,做女人是前世有罪,要想脱离苦海,趁着年轻貌美找个有盼头的男人吧。”

阿慧拭泪起身,说:“算我瞎了眼,活该倒霉!女人卖身是收山容易回头难,以后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敏顿和黄阿妈一听阿慧同意了,顿时面露喜色。

于是,敏顿带领阿慧出门,匆匆去后江场寻找芦慕云。

后江场洞子那边,杨老板请来高佬和一帮玉石商来买货。芦慕云策动挖洞子的到场,等候杨老板卖赌石发工钱。

高佬叫嚷道:“你啰唆什么,快把石头拿出来吧,开价合理我就现切现卖。”

杨老板拿出石头,说:“这件藏货叫两个哑巴一头睡——好得没话说,我开价一万块银元。”

高佬说:“妈的,真是漫天要价!这石头不过是一个婆娘两只奶——你要我猜不成?”

杨老板笑说:“依高佬之见,你能看到多少?”

高佬伸出五指,说:“我最多只能出到五千,多一分钱你就留着发财吧。”

杨老板惊道:“高佬你能不能再加一点?不然我就亏大了!”

高佬说:“我最恨流涎搭鼻子,你亏不起就不卖嘛!”

杨老板烦躁道:“好吧好吧,今天是客大欺主,五千就五千吧。”

高佬高喊:“伙计,拿五千银票付给杨老板。”

不等交割,高佬蹲着给石头画线,说:“今天一刀不切出绿,高佬我就爬回家!”

芦慕云看着石头上的划线,说:“高佬今天捡了个大便宜,这石头最少值两百万啊!”

高佬的马仔拿出银票跟杨老板结账。

杨老板却拒收,说:“高佬,你能不能加一千,不然我亏不起呀!”

高佬一把将石头推下锯台,说:“妈的,石头成交了你竟然反悔,我不要了!”说罢,带领一帮马仔扬长而去。

挖洞子的伙计当即翻脸,吵嚷着要工钱。

杨老板说:“我会继续联系买主兑现工钱的,大家不要走极端,都去干活吧。”

一伙计说:“大家罢工,都别干了,付不起工钱,你开什么洞子呀!”

其他伙计紛纷附议,大家即刻罢工不干活了。

这下杨老板确实犯了愁,便逼着芦慕云尽快给洞子演月下美人灯下玉,否则要他滚蛋。

芦慕云一连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中意的“美人”,杨老板一气之下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无奈之下,芦慕云打算去皮肉场选个漂亮的妓女糊弄一下杨老板。

太阳西沉,山川静默。月亮升起来后,皮肉场开张了,娼妓们穿得花枝招展,像赶集一样。芦慕云混迹于衣不掩体的挖玉男人中进了场,来这里的男人形同燃烧欲火的野兽,个个焦渴地盯着猎物。

皮肉场环境幽静,四周竹林掩映。里面展销缅甸、印度、巴基斯坦、傣族等不同肤色的卖春女,坐着的是包夜的,出得起高价她就跟你去住地拼命;靠在树杆上的是现钱现货,随你钻进竹林野战;便宜的是“打飞机”,两人作对摸捏排爆。

嫖客们盯着女人转来转去,相中了就上前开价,一旦谈妥就搂在怀里手忙脚乱地赶本。

女人们用异样的眼光跟着芦慕云,待他走近,故作风骚对他勾勾指头,或招手对他暧昧眨眼,或像叫春一样地挑逗。没有一个看得上,芦慕云感觉那胸罩里塞着的是两只肥硕的死老鼠。

时间入夜,皮肉场人影稀疏,站着几个经不起推敲的歪瓜裂枣,等待捡便宜的人来“打飞机”。

芦慕云厚着脸上前搭讪,自言自语道:“奇怪,今天货源咋这么紧俏?不到两个钟头美女就被抢光了。”

一娼妓说:“有位大佬预先将美女搜刮干净了,估计是搞百鸡宴呢。”

芦慕云惊诧道:“那大佬坚壁清野,莫非是冲着我来的?”

娼妓笑道:“今天你是来找脸蛋,还是要解决下半身?”

芦慕云说:“我是给洞子演月下美人灯下玉……我付介绍费,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漂亮姑娘?”

另一妓女忽然惊叫道:“快走——,生意来了!”

眨眼间,剩下的几个小姐也被人一窝蜂地带走了。皮肉场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下芦慕云一个人。

芦慕云急得火烧火燎的,心想,今晚若是空手回去,我怎么向杨老板交差啊!

这时,黑暗处走来一位丰乳肥臀的女子,对芦慕云说:“大哥,我是黄阿妈的侄女阿慧。”

芦慕云一惊,说:“原来是阿慧呀,是谁叫你跟踪我的?”

阿慧说:“大哥,同是天涯沦落人,被命运驱使,尾随大哥来这里不正常吗?”

芦慕云说:“你千万别误会,我今晚选美女是给洞子冲喜的。”

阿慧说:“这事我知道,时间不早了,难道你把我朝火坑里推?其实女人活得不容易呀!”

芦慕云说:“你说得我也心酸起来,那就领你回去交差吧!但是老板能否看上你,全靠你的运气。”

阿慧哭了,说:“谢谢大哥,阿慧只跳舞不卖身,办完事我拿钱走路。”

于是,芦慕云将阿慧领到了江场口。

洞口香案已摆好。见芦慕云带回一个丰乳肥臀的美女,杨老板对阿慧一个劲地打量。

芦慕云催促道:“你咋像医生检查身体一样,是否用她表个态嘛!”

杨老板将芦慕云拉到一边,说:“你半路睡没睡过她?”

这话太露骨!芦慕云蔑视道:“我总算明白你的用意,现在赶走她还来得及!”

奇怪的是,杨老板对阿慧很满意,继而像传讯小偷一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小得可怜,说:“我叫阿慧。”

杨老板呵斥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澡换身漂亮衣服!”接着叫喊,“开始上香!”

顿时,案上香烛齐明,和尚敲击法器,开始诵经。

芦慕云心情全无,径直回到窝棚。他在黑暗中点燃乡愁与寂寞的烟头,沉浸其中,遥想茫然的往事——他金色的少年,远大抱负的青年;故乡宁静的老屋,父母远方的呼唤;还有他的罂粟花妖阿香——这辈子心灵难以愈合的创伤!异国孤旅,今后路在何方……感谢命运的眷顾与诅咒,给了他苦难的财富,使生命之舟四处漂泊……

夜深人静,陡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芦慕云打开门,见是阿慧,便问:“你来干什么?”

阿慧头发散乱,衣裙被撕破,神色慌张,扑上前抱住芦慕云,说:“大哥救救我,杨老板撵来了!”

芦慕云一把推开她,说:“你说你跳舞不卖身,杨老板能把你怎样!”

阿慧痛哭道:“杨老板要强暴我……我死活不从,他就暴打我,骂我骗钱,先跟你睡了……”

芦慕云警觉道:“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阿慧哭泣道:“我说我是芦医生今天刚娶的老婆,求他放过我。”

芦慕云愤怒道:“你咋能这样说!这不是合伙叫我说不清吗?”

阿慧痛哭道:“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跑来躲难?至于我值多少钱,你最好去问杨老板……”

芦慕云开始抽闷烟。在这里,老板花钱你卖身,天经地义;演完月下美人灯下玉,他不一石二鸟睡你才怪!一个韵味十足的女子,半夜找来叫他不自在,自从她跑进来,就已经说不清了。

阿慧低头啜泣道:“这世道,有钱人逼良为娼,可怜我钱没赚到,衣服却被撕成这样……”

芦慕云道:“我会付给你钱的,但你必须回去,不然老板要栽赃的。”

阿慧解衣露出伤痕,说:“这是证据,他兽性大发没有得逞,大哥咋忍心将我推进火坑……”

两座高耸的乳峰触目惊心,遍布被抓出的血痕!芦慕云愣住了,心如紧弦弹起“十面埋伏”。可想而知,这般旖旎风景,老板见了不疯得吃人才怪。

阿慧抱住芦慕云,痛哭道:“大哥,我无路可走,求你收留!以后大哥看不上,我再找地方谋生……”

芦慕云不知所措,说:“别……别这样,我还有几个小钱,你先拿着……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阿慧的泪水沁湿了他的肩头,楚楚可怜地嘤嘤哭道:“我落得如此凄凉,大哥你要负责任的……”

瞬间两人如火山爆发,忘情地热吻。芦慕云抱起阿慧放倒在床上,一把褪下她的笼基。阿慧坠着长发慢慢仰倒……他浑身烧着火般上床,悚然胸前坠下阿香的信物—— 一枚艳绿剔透的玉佛!他眼前即刻闪现出与阿香私奔的情景!现在他和阿慧只有一面之交,却要……这与无耻的老板有什么两样!于是,他拿过笼基给阿慧盖上。

阿慧陡遇寒潮,遭此羞辱,甩掉笼基站起来道:“你戏弄我,认为这身子不干净?”

芦慕云穿上衣服,垂头掩面坐下,说:“对不起,阿慧,我不能这样……”

阿慧泪水溢出,说:“我当你是中国人,指望有个依靠……哪晓得你不是个男人!”

“其实我心里有人,不能对不起她……”芦慕云羞愧得不敢正视阿慧。

“你心上人死了!想不到你是个懦夫、伪君子!把我朝火坑里推!”阿慧抹着泪,穿衣就走。

芦慕云拦住她,说:“你说什么?讲清楚了再走,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上人死了?不然我送你回家。”

阿慧掩面哭泣道:“我没有家!别碰我——你当我是哪样人啦!”

芦慕云埋头抽烟,昨天他在谋划一夜暴富,现在却被阿慧的悲情所迫,终于决定铤而走险。他扔掉烟头,站起来道:“阿慧,我答应你了!明天断生死,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

见阿慧满眼疑惑和期待,他吻着她的额头,悄悄告诉她他的暴富计划。一听要她赌命,阿慧吓得浑身哆嗦,可是她实在没有退路,只好惊恐地含泪点头,一下扑在他的肩头,呜呜地哭泣起来。

芦慕云对天祈祷,说:“愿苍天睁开眼,可怜我们沦落天涯的华人吧!如果能死里逃生,我俩就远走高飞!”

清晨到来,场口渐渐苏醒。老板的吆喝声刺破晨雾,将伙计们赶进洞子。

见到芦慕云,杨老板凑过来坐下,问:“昨晚玩得开心吧?那阿妹的奶子美得扎眼,像喂娃的挤得出奶。之前你肯定干了她,不然她昨晚咋钻进你屋里?”

芦慕云冷笑道:“你咋把我当成吃斋的和尚?老板花钱我享受,连憨包都会占便宜,我为什么讲客气?如果辜负你一番好意,到时会骂我狗子坐轿不受人抬举。”

杨老板颈子僵硬,憋气似的说:“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把我当猴耍了?”

芦慕云郑重其事地说:“我正准备找你呢,把工钱一算,我今天就走。”

杨老板哈哈假笑,说:“工钱没有,给海洛因你又不要,等挖到好石头再给。准备去哪里发财?”

芦慕云说:“别哭穷啦!你卖给高佬的藏货呢?那不是钱吗?”

杨老板扔掉竹筒水烟,说:“我卖给你要不要?提起这件赌石我就恼火。”

芦慕云指着杨老板,说:“这可是你说的!你把高佬叫来,这石头我买了,说不定你大赚。”

杨老板心想,高佬是场口如雷贯耳的人物,他看石头是一口价,眼力比解石头的锯子还厉害。你想借我的石头与他赌,那是老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要我给工钱,你就等来世吧!

于是,杨老板一伸手,说:“给钱!你骗得了谁呀?段爷走时只差没把你的裤子脱了,当我像你,是猪头啊!”

“不要在门缝里把人看扁了嘛,我叫你看看这值多少钱!”芦慕云朝窝棚喊叫,“阿慧,出来!”

门“吱嘎”一声打开,阿慧风情万种地走了出来。

芦慕云冰冷地说:“这是我婆娘,你看她前凸后翘的,性感着呢,哪个男人见了不流涎?你说,她值不值一万块?”

杨老板色迷迷地说:“我不信,一夜情就睡得这么亲热、执著?别逗啦,要我上当啊?”

阿慧故作惊讶,一跺脚,说:“你咋把我卖了?你搞没搞错啊?”

芦慕云神色凝重,说:“只有先担此风险,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吃住,还奢谈什么夫妻!”

杨老板阴笑道:“阿慧,赌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准像吹猪尿泡,一不小心嘣嚓:吹爆!”

阿慧叹息道:“大哥你能不能说具体点儿,让我有个选择?”

芦慕云说:“那块石头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将你暂作抵押,是借他的石头把高佬叫来。只有孤注一掷赌石暴富,我们才能牵手远走高飞。”

担一万块风险赚到阿慧——值得!杨老板乜斜着眼问:“此话当真?不同意就是王八蛋!”

阿慧追问道:“大哥,赌石暴富之后呢?”

芦慕云的话从牙缝里挤出,说:“赌垮了,我俩结伴下地狱!暴富了,我赎你远走高飞上天堂!”

阿慧饱含泪水,说:“为了那一线生机,我变成砧板上的一块肉,大哥你就去剁吧。”

杨老板一听捡了个大便宜,赶紧拿出纸笔写合约,然后疾呼伙计快去找高佬。

高佬很快来了,后面跟着马仔和玉石商。

芦慕云骤然有些紧张。

落座后,高佬伸出手,问:“石头呢?”

杨老板屁颠屁颠地跑进屋,抱出赌石放在桌上,说:“还是那件藏货,请高佬过目。”

高佬驗完货,打了个响指,叫马仔给钱。

一沓沓的钱摆在桌上,杨老板沾着口水数,数着数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钱货两清,高佬起身,马仔赶紧打开麻袋装货。阿慧急得惊叫,被杨老板一把捂住了嘴。

芦慕云抱起石头问:“切不切?”

高佬摇摇手中的雪茄,说:“我看过的货还会错吗?不切,留着卖个大价钱!”

芦慕云笑道:“把牛吹死还怪它发瘟呢!如果不是杨老板为千元差价,高佬早就垮掉了短裤。”

大伙哈哈大笑。

高佬指着杨老板吼问:“他是哪个洞子钻出来的屎壳郎?”

杨老板惊吓道:“是我洞子解石头的中国佬,没料到关键时刻他来打横炮。”

芦慕云将石头塞进麻袋,说:“抬走吧,以后就靠这麻袋给你牛屁老脸遮羞了!”

玉石商们纷纷叫道:“这伙计太张狂!如果高佬不切,就是让他在头上屙屎撒尿!”

杨老板大喊冤枉。

高佬“啪”地搧了杨老板一耳光,说:“两人一唱一和,欺负老子!”咬着雪茄吼道,“过来,杂种!咋个赌法?”

芦慕云说:“您实在要赌,我只好奉陪。我赌垮,这石头送给您;高佬输了,自己看着办吧。”

“照原来的线切,一刀不见绿,石头白送你!不然就切下你一条手臂!杂种,你敢不敢揭榜?”高佬呼喊马仔过来,“把他的手按在锯台上!”他想用血腥的赌法吓阻芦慕云,以便趁机脱身。

“滚开!”芦慕云推开马仔,将石头抱上锯台,“不就是锯手臂吗?高佬,我答应您。”

阿慧惊恐失色,这不是切石头,是切她啊!

芦慕云一按开关,锯子呜地旋转起来,吓得阿慧颤抖不止。

神仙难断寸玉啊,逼他赌命!芦慕云的心像是在擂鼓,抱着石头直打寒战,一旦推上锯口,嘎地撕心裂肺怪叫,顿时手臂酸痛发麻!不像锯石头,倒像锯他的骨头。

大伙像看枪毙人一样,裆里的两个蛋被丝线一下扯到嗓子眼!直到嘎的一声石皮切飞,露出雪白一片——垮了!扯蛋的丝线被驚叫崩断,在场的人才松了口气。

芦慕云突然仰面跪地,发出恐怖的号叫:“垮了!高佬,垮了啊——”

阿慧当即瘫倒,拍地哈哈大笑,接着捂脸痛哭。

芦慕云蹲在地上重新划线,抱起石头朝锯口切了一刀,嘎地露出一汪银钱大的绿。

有玉石商惊叫道:“十万我买了!”

芦慕云又切了一刀,切出筷子长的一段绿。

“二十万!二十万!不切了!”芦慕云改擦,将切出的绿推大。

正要切第三刀,锯子嘎地停止。高佬拔掉电源,抱起石头假笑道:“不要切啦,这石头我买了。”当即甩给芦慕云三十万,“老子算认识你这个中国佬了!”说罢叫马仔将石头装袋,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

芦慕云将杨老板叫出,甩给他一万赎金,要回卖身契撕碎,迎风一撒,然后朝后江场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地呼喊道:“段爷!儿子终于练成赌石大王、亡命赌徒!我要去找您!”

他一抹泪水,牵着阿慧的手,跪对后江场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苍天作证,不然我芦慕云罪不可赦!”

然后,二人背负着银钱,牵手走了。

芦慕云决定去瓦城找段爷,此前他已打听到,段爷携款逃走后,去瓦城找他的仇人赛当那赌石复仇去了。

二人刚要上班车,忽听后面有人叫喊道:“芦医生,我总算找到你了。”

原来是敏顿。

阿慧不悦道:“讨厌,他跑来干什么?”

敏顿跑得气喘吁吁,说:“你们不是要去找段爷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芦慕云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知道他在哪里,我们一起走吧。”

三人很快到了瓦城。

瓦城不过十来个酒店,待他们找到段爷的住处后,服务生却说:“段爷耗尽盘缠,已经走了。”

三人赶紧掉头朝垃圾场跑。

经过城西的贫民窟,突然看见垃圾场有一老人在搭窝棚。

芦慕云跑上前,失声惊叫道:“段爷,您这是怎么搞的?”

见芦慕云赶来,段爷老泪盈眶,说:“全垮了……我找赛当那赌石,结果遭了他的暗算,钱没了不说,还差点儿进了监狱……你看我这张老脸,只能羞得钻地洞……”

芦慕云强忍悲痛,扶着段爷仰天长叹,不能言语。

敏顿扶段爷坐下,说:“您垮了没关系,还有芦医生呢,他赌赢了高佬,就跑来找您!”

段爷说:“现在我一贫如洗,病魔缠身,你何必找个累赘,回去吧。”

芦慕云抓住段爷的手,说:“段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赛当那吞的不是钱,是我父子的血泪。有您儿子在,这血海深仇哪有不报的道理!”

段爷咳出带血的痰,说:“赛当那与钱庄、狗官勾结,找他报仇是与虎谋皮,何况这是人家的国家……我六十多岁了,已经病入膏肓,这闲事你管得了吗?”

芦慕云给段爷拿脉,诊断完,说:“您这是被气病的。走吧,我们马上去买楼,供您安心调养。”

三人找到介绍房屋买卖的地方,芦慕云出手大方,倾囊买下了瓦城西郊的一栋小洋楼。

这天,一辆高级轿车嘎地停在芦慕云买的小洋楼前。

车门打开,走出一位丰姿绰约的女郎,其华丽的时装上别着一枚“鸽血红”宝石胸针,衬托出不凡的风度。

女郎经刻意打扮,显得高贵富丽,光彩照人。她打量着这座陌生的洋楼:大门紧闭,听得见蜜蜂在花木间嗡飞。

她信步走近,按响了门铃。

“谁呀?”门“吱嘎”一声打开,走出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

摩登女郎仔细打量对方,合十深揖道:“请问,这是芦慕云的家吗?”

女子先是一愣,接着会意地一笑,说:“是啊。请进,你是……”

摩登女郎反应奇快,说:“我是芦慕云的中国妹妹,这次借出国找来。我哥他人呢?”

女子正是阿慧,她说:“你哥哥出门去了,一时回不来,请进来坐吧。”

楼上传出咳嗽声,询问道:“是谁呀?”

阿慧回应道:“段爷,是慕云的妹妹来了。”

段爷蹒跚着走近窗口,朝楼下一望,赶紧隐身到窗口侧面,久久地凝望着摩登女郎。

摩登女郎靓丽的脸已经起了愁云,她警觉地问阿慧:“请原谅我的冒昧,小姐与我哥是什么关系?”

阿慧微微一笑,说:“我是他妻子、你的阿嫂,不如就叫我阿慧吧。”

摩登女郎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揶揄道:“我哥也真是的,既然托人带信,结婚咋不叫我有个准备?”

“我们这事确实有些仓促!”阿慧搜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卖身契,“给你看这个真不好意思,好在它是患难中的心酸血泪,换来我和你哥的今天……”

摩登女郎瞥见卖身契,触电般一颤,仰望洋楼悲叹道:“阿哥啊阿哥,你咋不事先说清楚……我真该恭喜你……”说完,转身匆匆走出了院门。

阿慧撵出道:“阿妹能否留个地址,你哥回来好去找你呀!”

“不用了!”车门咣地关上,轿车骤然发动,绝尘而去。

段爷这才拄着拐棍走出来,说:“人呢?你咋不留住她?他们是多年没见面的兄妹呀!”

阿慧转身进屋,说:“我又不是没有挽留,她要走,您叫我有什么办法?”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接着芦慕云走进了大厅。

见段爷郁闷地坐着,芦慕云问:“您咋不舒服?”

段爷忧郁地问:“你刚刚看到一辆奔驰轿车了吗?”

芦慕云点点头,说:“看到了呀。”

段爷一脸愧疚地说:“你妹妹找来了……”

芦慕云震惊道:“段爷,我没听错吧,我哪有什么妹妹!”

段爷沮丧得想哭,说:“你去问阿慧吧。慕云啊,你的麻烦来了……她,其实是阿香!”

芦慕云跌坐在沙发上,失声惊叫道:“天啦,怎么会是这样!她竟然还活着!想来这些年她一定在四处寻夫,今日与阿慧见面,她咋承受得了这致命的打击啊!”

对了,敏顿不是打听过孟芒镇的事吗?他既然去找她,咋不事先告诉我?于是他问:“敏顿人呢?”

段爷摇头,茫然不知。

芦慕云上楼推开房门。

阿慧拦腰抱住他,说:“大哥……我等着你……”高耸的乳房紧贴他的胸口,用脚咔嚓将门推上,抱住他倒在床上,一甩长发解他的衣扣。

芦慕云按住她的手,说:“我们坐着说话,好吗?”

阿慧的脸灿若桃花,吻着他的额头,说:“大哥……我们躺着聊天嘛……”

“对不起,阿慧,你知道我今天没有心情。”芦慕云起身坐到沙发上,点燃烟打量她,“我想问你,到底对我阿妹说了什么,使得她那么伤心?”

阿慧不以为然,说:“我只是极力挽留,但是她执意要走嘛。”

“还是我帮你回答吧,你说你是我妻子,是这样说的吗?”

阿慧凄然一笑,说:“难道我不是你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懂,这可是大哥对后江场发的誓,言犹在耳啊……”

芦慕云忧伤地说:“你知道来客是谁吗?她找我找得那么苦,你明知我欠她的一辈子还不清,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上一面?”

阿慧流泪说:“你也知道,我时刻害怕失去你;天下人为爱自私,我只有这点儿可怜的戒备……”

见芦慕云收拾衣服准备走人,阿慧从背后抱住他,哭诉道:“大哥,我连女人的尊严都给了你,这样对阿慧太不公平!只求你给我留点儿面子,有没有名分无所谓!一旦失去你,我会疯的……”

芦慕云放下衣物坐下,说:“你不要再说了,我心里乱糟糟的……”

阿慧哭得如凄风苦雨,说:“不能啦大哥,我没有错!没了你,阿慧的天是黑的……”

这时,楼下传来段爷质问敏顿的声音,段爷怀疑是敏顿将芦慕云的消息透露给了阿香。

敏顿直呼冤枉,说:“我一日三餐都在家吃饭,哪里都没去啊!开车到孟芒镇要大半天,除非我会飞!我就没见过阿香。”

芦慕云起身下楼,坐进沙发一言不发。

段爷说:“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孟芒镇,毕竟你们相爱了一场,并看望一下她阿爸阿妈,顺便也可以弄清敏顿做马仔有没有二心。”

芦慕云点了点头。

孟芒镇,车如流星一般驶进大院。

阿香下车,咣地关上车门,穿过客厅上楼。

阿香爸阿香妈慌忙追问道:“阿香,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香关上房门,扑上床,决堤般痛哭起来。阿香爸阿香妈在外拍门哀求,她充耳不闻。哭过后,阿香失神地坐在床沿上,卸下首饰,啪地摔得金玉飞溅。

听到高绿玉簪一声脆响,阿香爸像摔断老骨头般哀号道:“我的祖宗,你晓得做了哪样傻事哟!”

阿香一脸冰霜地打开门。

阿香爸含淚将断簪拾起,递给她看,说:“这可是稀世珍宝啊!”

阿香呵斥道:“什么稀罕东西!以前把王八蛋当活佛,现在明白不过是垃圾,给我扔掉!”

阿香妈战战兢兢地劝慰:“好女儿,有什么事说出来,憋在心里,叫阿爸阿妈更加难受。”

阿香放声痛哭,说:“我历尽艰辛,寻回的却是无尽的伤痛、满腹的辛酸……当得知他仍活着,我激动得大哭了一场。可见到的却是他抛弃山盟海誓,与娼妓另结新欢!”

阿香爸一脸忧郁地说:“你们连面都没见,他咋会疯得抽筋,叫娼妓来羞辱你?”

阿香妈马上附和,说:“你阿爸说得对呀!要不我亲自去瓦城找他,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阿香含泪呼喊道:“不要再提那个王八蛋,我真的快疯了,之前是爱之愈深,现在是恨之欲死!”

突然,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声,嘎然停在院外。接着,楼下传出呼喊:“阿香,我是芦慕云!”

阿香爸阿香妈惊叫道:“是慕云!阿香,是慕云来了!”

阿香冷冰冰地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不想见王八蛋!”

“毕竟慕云随后赶来,说明他心里有你!”阿香爸见阿香伤心流泪,拔腿朝楼下跑。

阿香妈哀求道:“女儿啊,就算你们缘分已尽,毕竟相爱一场,作为朋友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阿香极不情愿地起身,脸色冰冷愠怒地伫立在楼梯口。

芦慕云向阿香爸解释了其中的不幸和误会,一眼看见阿香,他倏地站起,说:“阿香……”

阿香正眼不看他,走下楼,说:“你是谁?我不认得你!”落座后,她冷冰冰地望着户外的青山。

“我是你阿哥——芦慕云呀!返回格莫村庄,黄阿妈说你……瓦城的事是……”

“住嘴!不要说了——”阿香眼里大滴的泪滚出,“你别跟我提格莫村庄!”

芦慕云满腹酸楚,说:“能相见该是多么惊喜的事啊,阿香,难道你忘了……”

“没有!”阿香抹去泪水,“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份情和爱,谁知道竟是一场噩梦……现在看到你这个王八蛋还活着,我也就放心了……从此,我要把你从心里彻底忘掉。”

芦慕云掏出玉佛,紧握在手,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每当拿出信物,我就思念如潮水。可是,想不到这份情是如此沉重!阿香,难道我们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谈?”

阿香冷若冰霜道:“有什么好谈的!把信物放下!心已死,留它还有什么用?”

“难道给一次机会都不行?”芦慕云仰望天色,下起了大雨,“就因为这信物,芦某才活得有廉耻……我扪心自问,从没玷污至爱的人。阿香,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阿香哭喊道:“你芦慕云还有廉耻?为一张卖身契,去嫖娼妓,竟把千金情义当儿戏!你已另寻新欢,为哪样还厚着脸皮来找我?”

芦慕云赶紧解释:“阿香,你听我说……”

阿香愤怒地喊叫道:“你走!别脏了我的耳朵——,听到没有!”

芦慕云被吼得蔫头耷脑地走出了门。

雨越下越大,阿香爸阿香妈扶门呼喊他回来。

芦慕云很伤心,朝院外一直走进了夜幕。

阿香妈推开阿香的闺房,说:“转眼快到子夜,慕云仍坐在雨中,他一直在等你的话呢!”

“放他妈的屁!”阿香抹泪,“你去叫他,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话音刚落,楼下“嘎吱”一声像撕心裂肺——汽车骤然发动。三人悚然站起,接着,阿香爸像拉警报一样朝楼下边跑边呼喊。可是,车带着凄厉的发动机声,一路呜咽而去。

闺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阿香坐在床边,双手捂脸,泪从指缝间溢出。过后,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阿妈,我要走了,我去瓦城找那个王八蛋,我的玉佛还在他那里……”

芦慕云抵抗不了一夜的寒风冷雨,驱车返程,中途发起了高烧。阿慧为他买药治病,日夜操劳,每天还忙于做饭洗衣,将家务收拾得井井有条,以至洋楼越来越离不开阿慧。

在阿慧的精心调理下,芦慕云的病渐趋好转。然而,他的积蓄所剩无几,必须赶紧与段爷去赌石场找钱。想到欠阿慧的太多,芦慕云对阿香的感情也就淡了下来。

阿慧每每坐在客厅里就会发呆。目前这种尴尬处境令她揪心,考虑到自己的前途风雨飘摇,她思索是否该马上告辞,以及今后该去哪里谋生。

这天,阿慧去市内买菜返回。

在必经之地,阿香出现了。阿香用奔驰车堵住阿慧,说:“我们能不能谈一下条件?”

阿慧回敬道:“如果谈钱你就免开尊口,我可不是人贩子。”

阿香鄙视道:“你连那种丑事都做了,还装出待嫁的纯情阿妹?”

阿慧反击道:“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

阿香被激怒了,说:“你不过是个娼妓,就是把心挖給慕云吃,他终究是要抛弃你的!”

这话极大地刺激了阿慧,回到家后,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挎着包袱走进了芦慕云的房间。

阿慧说:“大哥,我漂亮吗?给你看最后一眼……以后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芦慕云一脸震惊,道:“阿慧,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走?别闹了,大家生存不易……准备去哪里呀?”

阿慧摇摆着身子,说:“我年轻漂亮,大哥不用担心,天地之大,想活还怕没办法?”

芦慕云从床上爬起来,说:“阿慧你要干什么?那可是一条死路啊!”

阿慧顿时泪如坠珠,说:“大哥你没资格羞辱我,这是阿慧的不幸!知道我为什么以身救你,因为同是沦落异国的同胞……阿慧真的不欠你的了!”

段爷闻声,慌张地跑进房,说:“好好的,咋散伙呢?阿慧,你任劳任怨,说走,段爷的心都碎了……”

芦慕云悲伤道:“落难缅甸,大家活得人鬼不如……现在手中的钱,连赌块小石头都不够,输了就得卖洋楼……到那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各自逃生……”

这时,门口有人探了一下头。

芦慕云叫道:“进来吧,敏顿,你是不是找到新东家了?”

敏顿尴尬地进房,说:“芦医生说哪里话,这些时你要我跑赌石场搜集信息,今天特地赶回……”

芦慕云说:“人往高处走是好事,我要恭喜你才对,怎么说大家也是朋友一场嘛。”

敏顿脸红道:“我再说一遍,我真的没去过孟芒镇!今天我赶回,是得到重要信息,赛当那得了一批小件货,在翡翠酒店赌石场坐庄。”

芦慕云对段爷说:“还清了买楼的欠债,我手头已十分拮据,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您说去不去赶场?”

段爷当即起身,说:“去!与其坐吃等死,不如破釜沉舟!有赛当那坐庄,风险大不到哪里!”

芦慕云转头对敏顿说:“那我们走吧。”

芦慕云转身出门,阿慧从背后拦腰抱住他,头蹭在他肩窝,说:“我能够等,真的不在乎输赢和贫富……”说着将一件东西塞进了芦慕云的口袋里。

芦慕云抚摸着阿慧的头发,说:“不早了,阿慧,祝我们好运……”

车开到翡翠酒店,三人穿过大厅。

一登上顶楼的赌石场,段爷又大摇大摆起来。芦慕云和敏顿像马仔紧随其后,段爷像威风十足的大佬,逢人就装腔作势地打招呼。

大佬高手见段爷到场,顿时眼睛晶亮,惊讶不已,想不到老怪物还养着两位马仔!

段爷连连拱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虎死不倒威!昨天捡到半人高的金元宝,段爷我一下活过来了!”掸掸新波索,“漂亮吧!叫赛当那出来,看看他段爷死没死?”

大家哄地大笑。

赛当那跑出来,嘿嘿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段爷带来几个小钱?”

段爷哈哈大笑,说:“只要你在赌石圈子混,我就不能言富!在伤天害理上,段爷是寡妇抱着夜壶哭——不如你,但你要明白,结交官吏自然高贵,也能借刀杀人,可里面的杀机比明火执仗的强盗还凶险龌龊!这就是今天段爷特地来教你的原因。”

赛当那蔑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十天前看你在垃圾场发财,吃了两天剩饭就对人打馊嗝!瞧你揣几个小钱,一身垃圾臭,根本就不配进赌石场。”

段爷说:“老子挖过洞子,当过亿万富翁,天堂地狱都走过!昨天在捡垃圾,今天进场赌石,大起大落正是人生之乐,你有我这种气概吗?”

大家叫喊着开场。

赛当那将拳头大小的赌石摆上桌,恶狠狠地说:“今天要你这老东西死得没地方埋呢!”

段爷“咣”地放下茶盅,说:“赛当那,你就照直说吧,把你那坑蒙拐骗的把戏挑明不就得了!”

赛当那奸笑道:“你这老赌棍,只要看一眼这些石头,还用我解释吗?”

在场的人都是在血与火中炼、经刀口上滚出来的高手,大家拿起赌石一看,倏地感觉石头像断头鬼发出恐怖的嚎叫,顿时个个口贴封条不吭声。

赛当那凑过身子,说:“你竟被赌石吓成这种鬼样,哼,这些抗日滥调,你威风个屁呀!”

段爷说:“这种小事还用段爷操心?今天是我马仔赌,给学费我就叫他收你当徒弟。”

赛当那故作惊诧,说:“是马仔赌?此话当真?段爷,你不会耍赖吧?”

段爷说:“看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死相,段爷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赛当那说:“这可是你红口白牙说的!开场——”

段爷呼喝芦慕云:“马仔,别在我后面像站桩鸡,去帮你徒弟看几件破石头!”

芦慕云出场,将石头看了一遍,说:“这不是赛当那的货,倒像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段爷慌忙坐起,将赌石看了一遍,嘿嘿笑道:“你竟玩到段爷头上来了!”咚地放下石头,“听我马仔的,我们走!”

“这得要看货主答不答应!”话音未落,阿香冷若冰霜地走了出来。

芦慕云失声惊叫道:“阿香,怎么是你?”

赌石场的大门轰地关上,一队枪兵拉动枪栓喊叫道:“没有赛老板的命令,谁也不能走!”

段爷将芦慕云拉回座位,说:“你去把那赛王八给我灭了,不然我们走不了!”

阿香捂住嘴笑,说:“憨包师父与傻徒弟珠联璧合,两人真是活宝一对!”

芦慕云说:“除非赛老板将价码提高五倍,不然我师徒决不从命,要命有两条!”

赛当那将银票甩上桌,说:“这是两万块,我答应你了!”

阿香对桌上的赌石一一开价,都在两万左右,然后讥讽道:“马仔,你看货千万别忘带眼睛,今天你能否死里逃生,就靠你的运气了。请吧!”

手中的钱不够,刚才说好货在千元左右,一旦诱他上钩就变卦!看完十几件石头,件件惊心动魄,芦慕云靠在椅背上冥思苦想。

段爷挑来拣去,选出两件石头递给芦慕云,说:“你看这两件咋样?”

芦慕云摇摇头,说:“不用看,只有一件仅两成把握。”

阿香洋洋得意,说:“干脆认输吧!当年连假窗口都认不出,叫憨包赌石,不如赶母猪爬树。”

段爷抓起点点松花的赌石,说:“听我的,就拿这件。”

赛当那大吼一声:“到底是你赌还是你马仔赌?”

阿香摇晃着身子说:“谁看都无所谓,只要不怕丢人现眼。”

芦慕云拿出聚光电筒,说:“段爷您看。”大家围拢,他关掉电筒,“您再看这石头。”

段爷吓得目瞪口呆——铁片隔在两点松花之间,聚光电筒一照,两点之间没有绿;关掉电筒,又还原成鲜艳的绿松花。石头切开必垮无疑,因为磨成戒面旁边没有绿照映,就是废品。

阿香报复性地笑道:“您这老赌棍,咋像哭呢?这大把年纪还想不开,不就是交代后事吗?”

芦慕云拿起带有癞点的赌石,说:“段爷,给钱!”

段爷插上插头,说:“钱跑不了,欠你一万块,赌涨了给。”

阿香气得拔掉电源,说:“这不是买小菜,你咋老没记性?”

赛当那抽出匕首,猛地插上桌,说:“按行规,没有钱就赌命!”

芦慕云掏出玉佛,说:“赛老板,你见过这种宝物吗?给你开个眼界,说说它值多少钱?”

阿香瞥见,侧过身,说:“赌石场不是当铺,没有现钱就抵押楼契!”

枪兵和地痞闻讯,持刀枪进了场。

赛当那叫嚣道:“现在要见钱和楼契,不然砍掉他一条大腿!”

场面顿时紧张,大家都惊恐地看着芦慕云。

段爷急得直叫唤:“这可怎么办啦!”

芦慕云从衣袋里搜出阿慧临行时塞给他的“护身符”,啪地压在桌子上。然后,他盯住对手,慢慢揭开。大家眼睛一亮,竟是一张楼契。

“阿香,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芦慕云拿起选中的赌石,“看遍这些石头才明白,什么叫尽在不言中!恳请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我一馬。”

阿香背过身子,说:“可恨的马仔,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现在是恨之欲其死!”言罢转身跑掉。

芦慕云接着追出门,可瞬间阿香却不知去向。

原来,阿香去了隔壁的客房,正坐在沙发上掩面流泪呢。

阿香爸阿香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抬起泪眼,说:“他鬼使神差选中了那件石头……阿爸,怎么办啦?”

阿香爸惊得脸变了形,说:“难道他切遍密支那的石头了?当然,如果他用错工具,也会赌垮……”

阿香妈说:“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然干脆撤了这赌局。”

阿香爸说:“不行!段爷会反手置你于死地,现在只有硬撑,说不准他垮在兵不厌诈呢。”

阿香焦急道:“可是赛当那会行凶的呀!”

阿香爸叫苦不迭道:“你咋串通敏顿蹚赛当那浑水呢?慕云炼成了赌石的最高境界,我们没救了!”

恰在这时,杨三跑进房叫道:“芦医生将石头擦垮了!”

阿香爸一听,哈哈大笑,说:“一定是他用错工具了!”

阿香马上回到赌场。

原来,在阿香和她阿爸阿妈说话的空当,赌桌上的段爷已经打湿了石头,只见石皮下现出隐藏的绿松花。

段爷指着芦慕云,说:“你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芦慕云将石头用砂轮擦,打湿水的地方现出绿色的松花。接着再擦,绿松花变淡,他当即关掉了电源。再擦恐怕要擦垮!可势成骑虎,他只有硬着头皮又擦了几下,竟擦出白皮壳。

“垮了!”在场人惊叫。

场子里的气氛骤然紧张,伴随砂轮机哭丧的空转,段爷哀号道:“没擦几下,咋就不见了呢?有松花下面就有绿啊!”

赛当那指着段爷哈哈大笑,说:“世上有什么比垮石头还开心的?可是越是垮得钻心,我就越有快感!”他从桌上抓起银票和楼契,“妈的,爹亲娘亲不如钱亲!不好意思,今晚段爷只有睡狗窝了,里面冬暖夏凉,睡着可舒服呢!”接着拍案而起,指着芦慕云,“还不动手卸他一条腿!”

請来的枪兵和地痞蜂拥而上,不由分说,将芦慕云掀翻按倒,举刀就要剁。

芦慕云猛地挣脱,说:“我还没有输呢!我要将这石头切了!”

切石头更加凶险,这家伙疯了!在场的人提心吊胆地望着锯片。

芦慕云抓住石头推向锯口,嘎的一声怪叫,直到石皮啪地锯飞,露出了玻璃底的艳绿。

全场哇地惊叫起来。

段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癣下高绿啊!还有什么比赌涨更开心?大家看赛王八,像死了男人的寡妇!”接着,他撩动波索,“哦嗬哦嗬”地跳起舞来。

逃过劫难,芦慕云切去石皮,果然全部癞点消失。接着将石头打磨抛光,从水桶里洗出一枚硕大的“绿荔枝”,不用说,这石头大涨特涨。

芦慕云拿过楼契揣进怀里,说:“谢谢赛老板,你还得交出十万!”言罢抬眼看向阿香。

阿香甩过十万元,说:“锯你个头啊!”转身掩面就跑。

芦慕云追出门,不见了阿香,接着他跑下楼搜寻,还是遍寻不见。

赌场里,在场的人争先恐后开价,最后赌石以二十万元成交。

段爷捧着银票,喜极而泣。

散场后,三人穿过大厅。芦慕云踌躇不前,要敏顿开车送段爷回家,他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敏顿拉段爷走,说:“估计林小姐住在翡翠酒店里,如果芦医生和她会面,我们应该回避。”

段爷醒悟道:“慕云,今晚你一定要回来陪我们喝庆功酒啊!”

芦慕云坐在大厅里沉思默想,突然前面飘过一个熟悉的倩影,挎着绣包快步走出大厅。他腾地站起,快步追随而去。

阿香停下脚步,说:“这样不好吧,像贼一样,听脚步声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芦慕云长吁一口气,说:“这不是脚步声,是心灵感应;没有刻骨铭心,哪会感觉得到?”

“我们已经形同陌路,还有什么好说的?”阿香转过身,一脸冷漠地敌视着他。

芦慕云仰望高天流云,说:“阿香,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若不是看中我的人品,怎会有当初?”

“你还有人品?金屋藏妓,你当我是什么人啦!”阿香泪花闪烁,“你走吧!我不想想起那些伤心往事……”说罢转身就走。

“阿香,你已经叫我没自尊了,难道还要我死皮赖脸,一直跟在你后面纠缠?”

阿香只好止步。

芦慕云递上手帕,说:“这样让人看见不好,我们找个地方,心平气和地谈一下,至于你相信也好,恨也罢,我都心满意足。”

阿香一把夺过手帕,擦拭起了泪水。

二人走进了一家茶楼。芦慕云向老板要了间包房,点了绿茶和果汁,然后紧随阿香上楼。

面对阿香固守的冷漠,芦慕云找不出破解之策,他从脖子上取下玉佛,说:“你几番索要这信物,我执意留着,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等我讲完事情的经过,你再考虑是否送我。”

阿香一把抓过玉佛塞进绣包,恨恨地瞥了芦慕云一眼,起身要走。

“听我解释,阿香!”芦慕云脱下上衣,露出塌陷的肋骨,“这是我去密支那买药时被山兵打的,我在山中昏死了几天……有它作证,难道你还不相信?”

阿香跌坐在座位上,侧过身,说:“你把衣服穿上!我不想看……”又伤心啜泣,“一场劫难,换来三年的生离死别……你为什么不回孟芒镇,害得我四处寻找……”

“我买回药,黄阿妈却说你被死神带走了。我是医生,没法不相信,从此我最怕见到的是坟……”

阿香掩面痛哭道:“阿哥,你不要说了……”她想不通,黄阿妈为什么棒打鸳鸯,这样歹毒?现在,他的阿哥逃出苦海,终成大器,并组成了幸福的家庭,而她寻夫三年,只落得凄凉梦断,孑然一身……

想到此,阿香悲不成声,说:“为了你,我失去了贞洁,现在老大不小,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阿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芦慕云酸泪盈眶,说:“阿香,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呢?我敢对天发誓,我与阿慧只有患难情,真的没有那回事……”于是,他又讲起在后江场利用阿慧骗杨老板,借其赌石赌赢高佬,带她逃出火坑的事。

阿香听后很震惊,也是百感交集,说:“谢谢阿哥没有忘记阿香,这海誓山盟重比千金,经历再多的磨难也值得!”她拿出玉佛套在芦慕云的脖子上,“信义之物,只有阿哥才配……”说罢,她解开乌云般的发髻,目光热辣,传递着灼人的渴望和期待。

芦慕云与之拥抱,双方企盼的爱火迅猛燎原。

阿香闭上眼呻吟道:“抱抱我,阿哥。”

两人颤抖缠绕,化作缥缈的轻云。

阿香抚摸着芦慕云,说:“阿哥,我们去酒店吧,这样弄得都难受……”

缠绵悱恻良久,阿香顿时紧张,这样下去太危险,一旦弄得擦枪走火,定会身败名裂!她赶紧坐起,不怀好意地说:“看阿哥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有哪样不满足的?”然后理好发髻靠在他怀里,“阿哥,今晚我们去酒店,明天清早回孟芒镇吧。”

芦慕云颇为踌躇,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阿香坏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一位?想找两个老婆呀,你就不怕我吃醋?”

芦慕云说:“段爷是我的再生父母,哪能不辞而别?阿慧帮我逃出火坑,欠下孽债是要了结的。”

阿香坐起,说:“你可不要叫阿香难堪!今天我是被你的诚意打动了,阿慧的事,不用你操心……”

芦慕云一筹莫展,说:“我回去找阿慧商谈,打算给她一大笔钱,然后送她回国。同时我还要抓紧时间为段爷赎别墅养老,并借机会安抚他。只有将这些事了结,我才会安宁。”

阿香哀叹道:“并非我不通情达理,只是担忧你与那妖精分手变成了牵手,骗得阿香一直等白了头……”

芦慕云抚摸着阿香的手,说:“相信我,阿香,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阿香挽着芦慕云的手起身,说:“走吧,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阿香又不能拿石头砸破天。”

出了茶楼,阿香送了芦慕云一程又一程,直到见到城郊的洋楼,她才轉身洒泪而去。

芦慕云当天赶回,阿慧喜出望外将他迎进门,说今天买回好多酒菜,为大哥庆贺,随即忙进忙出将菜端上桌,拿出“人头马”酒,要大家围着桌子坐。

芦慕云给阿慧斟酒,说:“今天大哥要敬酒谢你,如果不是你塞给我楼契,今晚我们都得讨饭。”

阿慧起身与芦慕云碰杯,说:“酒没喝人先醉,祝阿慧能年年伺候大哥,永远幸福!”

段爷和敏顿抢着叫嚷道:“罚酒罚酒,你应该敬你大哥,哪有自己敬自己的?”

阿慧眉眼一挑,捂住酒杯道:“其实我敬大哥,你们没听懂。我和大哥生死患难,夫妻缘分,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也是阿慧的福分。你们认为我说错了吗?”

段爷拍案叫绝,说:“阿慧这话说得好!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段爷我早抱孙子。”

阿慧马上起身回敬:“谢谢段爷吉言!我借花献佛,代我大哥祝您当爷爷!”

芦慕云转移话题,说:“我最大的心愿是帮段爷收回别墅。”接着问敏顿,“你摸清赛当那的情况了吗?半月之内我要与他了断恩怨。”

敏顿说:“赛当那是个无赖,他清楚玩不过你,就会在背后磨刀,你可要提防他下毒手。”

段爷一饮而尽,说:“这世界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待你变成亿万富翁,用钱就能砸死赛当那!”

大家喝到高兴处,就没有节制,你一杯我一盏的,不知不觉段爷和敏顿都喝醉了。

趁芦慕云扶俩人回房,阿慧赶紧打扫场地,装满一桶热水提上楼。她推开芦慕云的房门,见他正坐在床沿上看书。

阿慧轻轻掩上门,说:“洗澡水打来了,你看还需要什么?”

芦慕云放下书,说:“你坐吧,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谈心了。”

阿慧挨着他坐下,靠在他肩头暧昧地一笑。

芦慕云脸微微一红,抚摸着她的手,说:“阿慧,如果有天堂与地狱,你会选择哪样?”

阿慧搂着他的肩头,说:“我会选择大哥,因为大哥既是天堂,也是地狱,怎么选择都不会错。”见他窘得茫然无措,她忍不住咯咯直笑,“别绕弯子了,大哥,我清楚你今天的用意。乖,胆子放大点儿,不妨说出来让阿慧听听!”

芦慕云万万没想到阿慧如此精明,将他剥得光光!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低声细气地说:“对不起,阿慧,大哥想送你回国过安逸日子,你要多少钱,只管开口……”

房间里陷入沉寂,令人窒息。

突然,阿慧笑得泪流满面,说:“谢谢大哥说了真心话,就像蹲在牢笼里的死囚,终于等到宣判,我晓得,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芦慕云被笑得不知所措,说:“真对不起,阿慧,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阿慧缓缓起身,眉眼多情流芳,吟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吟罢又道,“我不是唐婉,但比她幸运。一个曾堕落风尘的女子,能攀上大哥并度过难忘的时光,分手还要送钱,值得!”

芦慕云羞愧难当,说:“如果你真想回国,大胆开口,哪怕卖掉这栋洋楼……”

阿慧神情凛然,说:“那我就大胆开个价,大哥你听着,心值多少钱?我挚爱的人要走,心也变了……大哥,你说需要多少钱买回?如果不够,我去卖身……”

此话犹如蜂针毒刺,芦慕云无奈哀叹道:“一个是我事实上的妻子,一位是我没还清的孽债!千斤信义只能兑现一次,丢下哪个我都郁闷终生!唯有遁入空门才能解脱……”

阿慧掩面痛哭,说:“我有个办法,不知大哥是否同意?我们虽有名无实,但有缘千里,沦落天涯不堪回首……这一别山高水长,弦断琴亡,阿慧不免相思难忘。大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阿慧孤独寂寞,一旦想起,如在眼前……”

“说真的,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条件,你说吧。”芦慕云为自己背信弃义倍感羞愧。

阿慧拭去泪,说:“钱,我可以一分不要,但大哥欠我的不能不答应,过完半个月的夫妻生活我就走……大哥正值壮年,与阿香享有天长地久……”

芦慕云心灵震撼,现在终于发现,聪明是一种美,一旦被漂亮女人拥有,就注入天使般的神韵,变成勾魂摄魄。顷刻间,他之前的防线幻灭,萌发起对温馨的渴求。

阿慧脸上挂着泪水和微笑,说:“等我怀上大哥的孩子,每当回想起异国的蹉跎岁月,我怀抱孩子就如同见到大哥,品尝美好和苦难,回想结伴走过的生死路,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芦慕云顿觉热血沸腾,他抱过她酥软的身子,与之忘情热吻。很快,欲望像脱缰的野马,冲垮了一切羁绊,在高峰峡谷中奔腾,二人在天作地合中近乎疯狂……

这天,芦慕云和阿慧在外面沐浴归来。

走进大院,芦慕云感觉诧异,段爷坐在客厅里,眼光甚是古怪。

跨进大门,他吓了一跳,几个枪兵像黑头青蛙藏在暗处,用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

阿慧端着木盆进门,也吓得惊慌失措。

“你!还有你!都是非法移民!”当官的指着芦慕云和阿慧吼叫道。

芦慕云问段爷:“他们是诈钱还是要命?”

段爷哭丧着叫喊道:“自古兵匪一家,他们只会欺负华人!”

芦慕云叫阿慧快去清理衣服,接着对段爷说:“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阿慧抱着包袱惊惶地跑下楼。俩人随即被押上了吉普车。

段爷追喊着说:“我会救你们的……”

吉普车一路呼啸穿过瓦城,竟然开进通往边境的崎岖山路,最终停在边境深山中的一处监狱。

铁门訇然打开,芦慕云和阿慧被分别押进了牢房。

靠着阴湿的墙壁,芦慕云百无聊赖,这不是你的国家,文化不同,难得与其融为一体;越走下去越迷茫,不知是通向地狱还是坟场?他心如止水,只有恨满腔。

“咣啷”一声,铁门打开,芦慕云从昏睡中惊醒,终于盼到有人来过问了。狱警打开脚镣,将芦慕云带进了审讯室。

审讯官五十岁左右,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一番,也不提非法入境的事。然后,他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医生吗?密支那的那场瘟疫是不是你治好的?”

芦慕云灵光一闪,说:“对!我当时还治好了当地的一位高级军官!”

审讯官盯着他说:“你既然有高超的医术,就可以赚大钱,为什么在赌石场赌命?”

芦慕云像抓到救命稻草,说:“挖玉的穷,病得要死也没钱看病,所以我只好靠赌石谋生。”

审讯官冷冰冰地说:“给你看个病人,治得好就放你,治不好就毙了你!”

芦慕云满口答应,说:“另外我有个条件,放了我妻子,她是无辜的。”

审讯官不接他的话,转头对秘书说:“先带他去吃饭。”

秘书诚惶诚恐地躬着腰后退,带着芦慕云出了门。

到了饭厅,芦慕云惊诧得不敢相信,桌上竟然有肉有鱼,还有酒。

秘书伺立一旁,等着帮芦慕云盛饭。芦慕云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放下筷子问:“喝完这顿断头酒,是否送我上路?”见秘书缄口不言,他扔下筷子站了起来。

秘书为难地说:“你不会有事的,上司的事我不能乱讲,不然我要掉脑袋。”

芦慕云将卤菜、饮料塞进荷包,说:“上路前,求你让我见我妻子最后一面。”

“没问题,这事我能办到。”秘书二话不说,带他去了女监。

秘书在上司面前佝腰夹裆像被劁了的,一旦出了门,腰板立刻挺直,威风八面,他一叫唤,大小头目皆肃然起敬,监狱的铁门接连打开,一路畅通无阻。

到达现场,芦慕云不禁毛骨悚然,只见一披头散发的女鬼被锁在地桩上,地上锁着几个头颅!他对着头颅凄厉叫喊道:“阿慧,你在哪里?”

地上所有的头颅都在动,有一个猛地扬起,惊叫道:“大哥!”接着号啕大哭。

原来阿慧被关在了土牢里,地下挖的是地窖似的坑,她身子蹲在坑里,颈上锁着木枷。

芦慕云抓住秘书,哀求他放了阿慧。

秘书呵斥管监的,說:“把这女人放了!”

管监的慌忙开锁,将阿慧扶出,然后给阿慧安排了单间。

秘书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监号了,我只有这点儿权力。”

两人在监号里抱头痛哭。

芦慕云连忙拿出卤菜和饮料。阿慧抓过卤菜塞进嘴里,仰颈一气喝干了饮料,然后失神地坐着流泪。芦慕云劝慰她,说不久他们会被释放的。阿慧泣不成声,绝望地直摇头。

时间到了,芦慕云抓住阿慧的手,说:“答应我,阿慧!如果重见天日,我们一定要生死结伴,远走高飞!”

阿慧擦拭着泪水,点了点头。

秘书对管监的严词交代了几句,然后带领芦慕云出了女监。

芦慕云和阿慧突然被人带走后,段爷和敏顿都慌了手脚。敏顿说他可以找人疏通关系,救出芦慕云和阿慧,但需要花一大笔钱。段爷二话不说,立刻四处筹钱。于是,敏顿每天像催命鬼一样,逼得段爷像没头的苍蝇,拿着楼契跑钱庄求抵押。可是,钱庄的老板们都见死不救,众口一词:“监狱是个无底洞,段爷这是拿钱打水漂呢!”

这天,段爷又是无功而返。正走着,突然后面有人叫喊,原来是敏顿派人来报信,说已经联系到了钱庄,要段爷马上带上楼契和已经筹到的部分现金,敏顿正在酒店等他去监狱赎人。那伙计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段爷如闻金鸡报晓,立刻携带着楼契和现金去找敏顿。

走到半路,一辆奔驰车嘎地停在段爷面前,阿香走下车来。

阿香说:“段爷,我到处找您呢!”

段爷恼火地说:“我看见你就晦气,你找我干什么?”

阿香拽住段爷说:“我先是听说芦慕云和阿慧出事了,又听说您带着楼契和钱要去监狱捞人?这主意是谁出的?他这是要一次性把您吃干榨尽啊!”

段爷固执得像块冷铁,唯恐阿香要抢他的钱,挣扎着疾走。

阿香死死拽住他不放,说:“今天不论是谁,只要提用钱赎人,全部由我付,但您必须带我去见他!”

在阿香一再追问下,段爷说出抵押楼契借高利贷,有神通广大的人带他去监狱赎人救命。

阿香将他拉上车,说:“既然如此,那我陪您去监狱。”

奔驰车一路狂奔,直抵瓦城监狱。

阿香带段爷进监狱大厅问芦慕云的情况。

时逢监狱长到值班室,听完阿香的陈述,他说:“我们监狱已经有半年没收押过犯人了,你男人肯定是被绑架了!”

接着,监狱长要守监官给俩人看收监记录,果然记录簿上半年是空白。

阿香吓出一身冷汗,说:“好危险,差点儿中了圈套!也不知出这主意的人是敏顿还是赛当那?”

段爷摇头说:“敏顿有占便宜的毛病,但是为了救慕云,他也在出谋划策,四处奔波,应该不是他在捣鬼。”

两人出了监狱,阿香发动汽车,一路驶到酒家停下。

阿香打开车门,说:“段爷,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我陪您进去坐坐吧。”

段爷满肚子苦水正想找人倾吐,便随阿香进了大厅。

杯酒入愁肠,阿香泪水盈眶,说:“满以为能带阿哥回家,没想到祸从天降,他被绑架了!”

段爷迷惘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好事呢!除了你和赛当那,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陷害慕云?”

“不仅是段爷,换了谁也会这样想。以后我与阿哥见了面,怎么说得清?”阿香叹息着,含泪讲起了她与芦慕云相知相爱、在茶楼和好如初、约定半月回孟芒镇的事……于是抹泪发誓,“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把这事查清楚,叫那无耻小人还我一个清白!”

为了救芦慕云,段爷今天险些将老命搭上,他紧握酒杯,虚弱地说:“命运真的捉弄人……我老了,与慕云的缘分也快走到尽头……”接着仰颈一饮而尽,起身离席,“阿香,段爷今天真的感激不尽,并谢谢你这杯酒,我先走了。”

阿香上前搀扶道:“段爷,您醉了。回家的路太远,您看这外面已是万家灯火,我送您吧。”

段爷摇手拦住阿香,说:“我现在就想一个人摸黑走走。”

早晨,秘书满面春风地进门,要带芦慕云去用早餐。

芦慕云断然拒绝,说:“你们要么杀了我,要么快定罪,叫我度日如年,比钝刀割肉还难受!”

秘书还是不肯透半句口风,场面十分难堪。

想到人家帮了自己大忙,芦慕云便找梯子下台,说:“我总得知道你上司的官衔吧,你不介绍一下,我怎么称呼他?”

秘书肃然起敬,说:“他是边境X帮的司令!你叫他将军就是了!”

芦慕云这下更加困惑。

随秘书来到餐厅后,芦慕云更是惊诧,桌上满是洋烟洋酒、山珍海味。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秘书赶紧制止,凑在他耳边说:“等一等,有人要来与你面谈。”

片刻后,审讯芦慕云的人进来了,正是秘书口里所称的司令。

司令一进门就热情地招呼道:“芦医生,叫你久等了,请坐请坐!”其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美貌、华丽盛装的女人。不用说,她一定是将军的小老婆。

芦慕云赶紧站起来向司令问好。

落座后,司令拿起筷子说:“从今天起,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这里有一流的厨师。”

司令的小老婆却不动筷,只是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坐着。在缅甸,女人是不上桌陪客的,今天算是例外。

芦慕云只须看一眼司令小老婆的脸色,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举杯敬酒,说:“谢谢将军盛情款待!您的病人得的是肾病,治好需要时间。”

司令惊诧道:“我并没说病人,你怎么知道病情?该不是吹牛吧?”

芦慕云说:“我在大学读了五年西医,临床研究中医,只要观察对方的脸色,对其病情就有七分的把握。”

司令脸色凝重地说:“我夫人确实得了肾病,看的医生也不少,他们都说这病很麻烦,不是建议开刀,就是换肾,把人吓得不知怎么办!”

芦慕云诧异道:“难道缅甸连这种常见病都看不好?”

司令叹息道:“缅甸割大烟看石头堪称一流,就是没有好的医生。你说吧,如果能换肾,我去抓一个来毙了,把他的肾挖出来!”

芦慕云说:“你以为肾脏是能随便换的么?没有治疗排异的药物和血液透析设备,病人会死得更快。”

“那可怎么办?你说这病没救了?”司令小老婆吓得直颤抖。

接下来,芦慕云翻阅了小老婆的病历,对司令说:“夫人的病历反映,她是不需要换肾的,只是炎症很厉害而已。”

司令舒了口气,面露喜色,说:“你总算没把我吓死……你只说这病有没有希望?怎么能治好?”

芦慕云自信地说:“先给她消除炎症,然后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化解结石后将它打下来。”

司令开怀大笑,说:“我像寻宝一样才打听到你!只要芦医生打掉石头,开医院的费用我包了。”

司令小老婆附和说:“奈枝,你要重谢芦医生,他可是我們的大救星啊!”

芦慕云听到“奈枝”二字,心里一惊,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他跟阿香在一起时,阿香就曾提起过“奈枝”这个人!于是他问:“请原谅我的冒昧,将军的尊名是不是‘奈枝?”

“是啊!”司令感到很突兀,接着反应奇快,“芦医生问我的名字,有什么讲究?”

原来如此!芦慕云心里的谜底揭开了,他遭绑架,并非是军阀司令为了给小老婆看病,而是有人蓄意陷害他!这个人,是他此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芦慕云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保证将夫人的病治好,但是,将军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放了我妻子。”

司令笑道:“芦医生你太小气,对我来说这是条件吗?”接着命令秘书,“半个月后,只要夫人的病情有好转,放他们一起走。”

芦慕云欣然要来纸笔,开了处方和清单,要司令照单将药和所需的器材买回来。

半个月时间很快到了,这天,秘书来到单人号间,要阿慧打好包袱准备走。

阿慧诧异地说:“怎么不见我大哥?不是说好放我俩一起走的吗?”

秘书帮她提上包袱,说:“小姐快走吧,汽车喇叭在催促呢。”

阿慧抹泪说:“不见到我丈夫,我哪里都不去。”

秘书警告说:“这里没有人能活着出去,唯独你是个奇迹。”

阿慧说:“就算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秘书叹息说:“实话告诉你,芦医生活不了了,马上要被绑赴刑场了!”

阿慧吃惊地说:“大哥治好了司令老婆的病,难道司令恩将仇报?我不信,我要亲自去刑场看看。”

秘书拗不过阿慧,要枪兵将她押到临近刑场的走廊里。

秘书指着刑场说:“这里隔着铁丝网,能看见芦医生,以免你干傻事。”

阿慧以泪洗面,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们怎么能卸磨杀驴?”

秘书命令枪兵控制住阿慧,说等一会儿见到戴黑头套的死囚,那就是芦医生。

交代完后,秘书疾步去提死囚犯,布置刑场。

这时,芦慕云正在犯愁呢,昨天他提醒秘书,司令承诺半个月放他走,今天是最后期限。

秘书赶到,说:“夫人感觉不舒服,已赶去仰光请专家会诊,你要等她的检查结果。”

芦慕云诧异地说:“经过我的精心治疗,夫人的病已日渐好转,可你竟说没有变化,这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司令陪着小老婆回来了,他对芦慕云视而不见,拿出专家会诊的结果,说:“你自己看吧。”

芦慕云看完结果,震惊地说:“将军怀疑我治病敷衍塞责?我哪敢拿性命当儿戏,请将军明察。”

司令大发雷霆,说:“会诊报告写得很清楚:你害怕兔死狗烹,故意拿我夫人的病当护身符!”接着一拍桌子,“给他戴上黑头套,拉出去毙了!”

秘书立刻给芦慕云戴上了黑头套。

站在临近刑场走廊上的阿慧一眼看见芦慕云戴着黑头套,被两名枪兵押着赶赴刑场,便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芦慕云,我的夫啊!苍天老爷,冤枉啊……”

芦慕云听见阿慧的哭喊声,猛地扭过头呼喊道:“阿慧,我要先走一步了!”

枪兵塞住芦慕云的嘴,将他拖到刑场。不久,里面傳出行刑的枪声。

阿慧天旋地转,昏死了过去。秘书叫枪兵将她抬上吉普车开走。

吉普车开出深山,向中缅边境开去。快到腾冲时,押车的枪兵叫停,将阿慧赶下了车。

倔强的阿慧并没有回中国,而是搭上一辆缅甸货车返回了瓦城。

其实,芦慕云并没有死,子弹是从他头顶飞过去的。

秘书喝令枪兵给芦慕云松绑取头套,然后将他带到刑场旁的休息间。

司令坐在桌前等候,说:“我亲自赶来监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芦慕云说:“我救死扶伤,问心无愧,将军为什么演这场闹剧?”

司令说:“前几天用药,我夫人的病情确有好转,但之后结石就无动于衷了,我借请专家会诊,戳穿了你的老底。”

芦慕云说:“中医治病本就如此,病情好转后,首先需要稳定,再来变换药方。若是贸然行事,只会适得其反,闹出人命。”

司令说:“我知道你是条硬汉,我也可以赦你不死!但你要道出实情,怎么才能将结石治好。”

芦慕云考虑良久,说:“我承诺给将军夫人治病,就如履薄冰;难办的是,要将夫人的病治断根,必须采集到几味中药。”

司令说:“你怎么不早说!秘书,你根据芦医生的要求,准备车辆前往山里采药。”

秘书领命,带着枪兵,押着芦慕云出门,登上吉普车,开出了监狱。

吉普车驶进了原始森林的山路,辗转到达目的地后,停在了山脚下。

秘书下车说:“你们两个,一前一后监视芦医生采药,如果他逃脱了,我们都得死!”

两枪兵子弹上膛,说:“您放心,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开枪!”

芦慕云背上采药工具,与监视他的俩枪兵开始爬山。

枪兵前后夹着他攀爬山崖。

爬上崖顶,芦慕云援手将后面的枪兵朝上拽,等他攀到崖沿时,芦慕云突然一松手,将其踢下绝壁。前面的枪兵大惊,马上朝芦慕云开火,芦慕云滚入草丛,亡命逃窜,消失在莽林中。

枪兵持枪在林中搜索。芦慕云持棍藏在大树背后,乘其不备,跳出来将其击倒。秘书听见枪声赶到,等着他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芦慕云将秘书缴械,取下车钥匙,朝山下疾跑,然后驾车逃离了大山。

段爷正在家里心急如焚,忽见阿慧一脸憔悴地走进大厅。他惊问道:“阿慧,你回来了?你咋一个人回来了?慕云呢?”

阿慧坐在沙发上,埋头哭泣了半天,才说:“大哥他……不会回来了……”

段爷惊道:“你是说慕云遇害了?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谣传?”

阿慧哭道:“段爷,我是特地回来报丧的,大哥他被绑赴刑场……回不来了……”

段爷只觉天旋地转,昏厥了过去。阿慧急忙掐住他的人中,将他救醒。

段爷号啕大哭道:“慕云啊,我的儿啊!你万里迢迢来寻父,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谁下毒手绑架了你,叫我孤老终身!”

阿慧拿出白布,在大厅里布置灵堂,摆上灵牌,点燃了香烛纸钱。俩人在灵堂前痛哭流涕。

敏顿来了,进门就喊:“我已经打听清楚,芦医生在给土匪司令的小老婆治病,不久就会被放回!”见到大厅里挂着白幔、阿慧披麻戴孝,他不由大惊,“阿慧,你咋被放回来了?难道芦医生……”

阿慧起身上楼,进房打好包袱,推开芦慕云的房间,坐在床沿流泪。

敏顿轻巧地走进来,说:“阿慧,你还蒙在鼓里呢,知道绑匪为什么把你放回,却将芦医生杀害吗?”

阿慧拭泪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敏顿得意地说:“我现在就是百万富翁,不久还会坐拥亿万!芦医生死了,我要带你回家!”

阿慧发怵道:“你咋有这么多钱?芦医生难道是被你害的?哼,如果要想破镜重圆,你总该透个底吧!”

“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但这是事实,天机不可泄露!”敏顿叼着烟,神秘兮兮地说。见阿慧一脸不屑,他急了,“你也不相信我?好吧,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兑现一百万,然后带你走!”

阿慧流泪道:“如果你真心爱我,就向段爷抖出我们的关系,我好一身轻松地跟你走,我不想再骗人了。”

“没问题,现在兵荒马乱的,谁顾得上谁呀!”敏顿趁机抱住阿慧,急不可耐朝她脸上啃。

阿慧指指楼下,将敏顿推开,挽住他的手下楼。

段爷见状,先是一愣,继而低垂着眼要阿慧坐,说:“这餐斋饭做得不成样子……”

阿慧起身斟酒敬段爷,说:“谢谢段爷,这餐斋饭不寻常,可惜阿慧没什么报答……现在敏顿有话要对您说。”

段爷疑惑地望着敏顿。

敏顿头也不抬地说:“反正大家要散伙了,对不起,段爷,我要带阿慧先走一步。”

段爷说:“难道不能等七天再走?慕云平日待你们不薄啊!”见两人没有反应,他将酒杯摔得粉碎,“敏顿,你这种人不配!我决不会让阿慧跟你走!”

敏顿撕破脸喊叫道:“那可由不得你!你要进棺材了,还要我们陪伴?”

阿慧背过身子啜泣,说:“我忘不了段爷的恩情……段爷是怕我受苦,您放心,敏顿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转而呵斥,“敏顿,你还不将我们的关系抖出,好让段爷放心,然后我们就走!”

敏顿一饮而尽,说:“段爷,你只知道是我要阿慧去勾引芦医生,但你并不知道阿慧是我的结发妻子!现在芦医生已死,我要带她回家,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段爷气得身子颤抖。

阿慧含泪呵斥敏顿道:“你还不快去兑现你那一百万,然后租车过来!尽在这里惹段爷怄气!”

敏顿放下酒杯出去了。

阿慧挎上包袱,起身告别,说:“段爷,您多保重,阿慧要走了……”

段爷痛苦地摇头,说:“你们真是夫妻?不是说你是黄阿妈的侄女,还没找到婆家的吗?你当真以为他是百万富翁?”

“我确实是他的前妻,是被生活所迫才……”阿慧哭泣道,“敏顿是个人渣,当过土匪,为钱财不择手段,我不会一错再错。阿慧深知没钱无法活,可是这世上情义无价,所以我历尽艰辛回来报丧,最后见段爷一面……”

段爷醒悟过来,说:“你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现在生存不易啊,你为什么要走呢?”

阿慧也不回答,对着洋楼凄然一笑,背上包袱转身就走。

“等等!”段爷一眼瞥见院外驶来的是跑边境的包租车,便掉头跑进房间里,拿出一沓港币塞进阿慧的包袱,紧握阿慧的手,“我知道你这一去,再难回来,到了边境后,别忘了给段爷写信,不然,段爷会惦记到死的……”

阿慧含泪点头,说:“段爷,以后阿慧不能照顾您了,您多保重……”

包租车在院外按喇叭催促,阿慧咚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洒泪而去。

也巧,阿慧和敏顿走了不到一个钟头,芦慕云竟驾车回到了小洋楼。

段爷出门见了,惊叫道:“是慕云?儿子,你回来啦!”说罢疯狂呼喊,号啕大哭。

芦慕云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段爷。进了大厅,见里面的灵堂供着他的灵牌,他恍然大悟,叫喊道:“阿慧——,你阿哥活过来了!”

屋子里没有回音。

段爷拭泪道:“阿慧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芦慕云似坠落无底的深渊,吼叫道:“阿慧,你咋不等两天,连最后见面的机会也不给!”

段爷劝慰道:“慕云,你别这样,阿慧快刀斩乱麻……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你可以跟阿香……”

“别再提这个女人了!”芦慕云烦躁道。

段爷诧异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你和阿香应该有个好结局呀,做人要讲诚信啊!”

芦慕云愤怒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了,我和阿慧没死在她手上已是万幸!”说罢上了楼。

段爷愣住了。

回到房间,芦慕云凭窗临风,远方静静地流淌着伊洛瓦底江。洋樓旁是巍峨的曼德勒山,肃然耸立,为江水送行。他触景生情,惊觉这无声逝去的岁月,都随一江潮汐远去……

蓦然,一辆蓝色奔驰车驶入芦慕云眼帘,车子沿公路御风而行,径直驶进了大院——阿香来了!

车门打开,坠出一束彩绸绣花笼基。接着,一双靸着精美拖鞋、性感而又熟悉的脚伸出。走出车厢,阿香依然野性灵气。她快步走进灵堂,边跪着烧钱纸,边凄风苦雨地痛哭。

见段爷脸色古怪,她惊诧地问:“段爷,我没变成鬼吧?您说,咋把您吓成这样?”

段爷憋了半天,还是说出来了:“阿香!慕云……他死里逃生,回来了!”

“啊——”阿香惊得爬起,“您说我阿哥被放回来了?他人呢?”

段爷嗫嚅道:“可是……可是,慕云有事又走了……”眨巴着眼开始撒谎。

阿香一把掀翻灵堂,说:“人活着设什么灵堂!妻子来了还装神弄鬼,你出来呀!”

段爷也叫喊道:“王八蛋你下来呀!你朝思暮想的罂粟花妖来了!”

芦慕云脸色冰冷地望着窗外,懒得回答。

阿香含泪呼喊道:“芦慕云,阿香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就算你与阿慧有那回事,老娘也不在乎!如果这样躲着伤人,那我们的情和爱就彻底完了!”

芦慕云一脸冷漠地缓步下楼,旁若无人地坐进沙发,绷着脸一言不发。

段爷讨好阿香道:“他是狗肉,你好好教训他!我去给你们做团圆饭。”转身去了厨房。

阿香几番瞥眼芦慕云,撇嘴故作不屑,轻蔑冷笑道:“阿哥,你这算什么?不像个男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见他点燃烟,懒得看她一眼,阿香一把夺过甩掉,说:“熏死人啦!抽你个头啊!说话呀,咋像死人!是哪个欠你的?”

芦慕云说:“当然有人欠我的!可怜阿慧被迫同意回国,你还不放过她,并将我一同绑架!”

“放屁!”阿香惊得委屈地喊叫,“阿香再没有人性,也不会做这种缺德事!”见他脸色冷漠无动于衷,她伤心地问,“你相信阿香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认为阿香会这么歹毒?那我为什么到处花钱求人救你?你咋要追到孟芒镇死皮赖脸地求我?还有在格莫村庄……是王八蛋把老娘骗上床的!”

芦慕云说:“你知不知道阿慧当时有多可怜?一提送她回国,就像被人扒得光光的,给再多钱也不要,只求早走!你竟在她伤口上抹盐!”

阿香满是醋意,说:“哟,还蛮怜香惜玉的。你爱上阿慧只管随她去,老娘不稀罕,但为哪样朝老娘头上泼脏水?”

芦慕云愤怒道:“之前我死都不相信是你干的,直到最后才弄清楚,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阿香气得颤抖,说:“你想冤死我是不是?难道还不清楚我把心挖给你了……现在竟借故倒打一耙!原来茶楼说的是花言巧语,是骗人!”她提起绣包哭喊,“天啦,我咋认识了你……枉费了阿香一番真情!阿哥,你把信物给我,还给我!”

芦慕云紧捂胸口,说:“我不给!那是不可能的!”

见他不肯交还,阿香气冲冲地朝外走。

“等等!你认识土匪司令奈枝,是他绑架了我!只要说清这件事,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阿香捂着胸口,痛苦不已,说:“我认不认识奈枝,与你屁相干!”

芦慕云冷笑道:“你不要抵赖!当年我俩私奔,途中被枪兵拦截,他们要枪毙我,你掏出路条哭喊,说你是什么‘奈枝将军的表妹,我才幸免于难!”

阿香痛哭道:“边民遇到枪兵谁不撒谎,谁不假借奈枝的手令避险?如果你爱着阿慧尽管去,用不着编这些骗人的鬼话!”

阿香哭着跨进驾驶室,咣地关上车门,骤然发动了汽车。

段爷追喊:“停车!停车!阿香,我有话要说……”可是车已如离弦之箭上了公路。

段爷蔫头耷脑地返回,说:“你这个憨包,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哟!”接着坐在沙发上,说起敏顿和赛当那合伙诈骗,得益于阿香拯救,他才幸免于难。

芦慕云听后,痛悔不已,天啦,真相原来是这样,竟是阿香拯救了洋楼、巨款和段爷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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