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梅
十、蓝色的回忆
一连几个傍晚，米粒和小眼镜安迪都会悄悄地来到桥洞下看望水怪小西。
水怪小西开始焦虑，他远远地望见这座城市里的人们都穿着蓝色的衣服。蓝色，到处都是蓝色。
“最好，人们能忘记你。”卖报纸的老爷爷说，“就像我，已经被人们忘记了。我一个人住在桥洞下，自由自在。”
城市里总有一些人，他们似乎在流浪，独来独往，从不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可是有一些人，或者是水怪，他们因为与众不同，一出现就会引起人们对他们的好奇，就会成为新闻。
有人要围观他们，有人要捉住他们，有人要研究他们，有人要……对于一个与众不同的新鲜种群，人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很多年以前，也曾经有两个水怪来到这个桥洞下，他们在桥洞下住了很久。那时候，桥下的水清澈见底，他们在这么浅的水里藏不住，总是藏在报纸下。我给了他们两个水壶，他们就用水壶灌满水，艰难地活着。”
“水壶？我妈妈前几天刚刚拿回家一个水壶，上面刻着‘蓝蓝两个字。”米粒说。
“还有一个刻着‘灰灰两个字。”小眼镜安迪说，他是在灌木丛中的泥洞口捡到的。
“那是我给水怪蓝蓝和灰灰准备的。”卖报纸的老爷爷望着远方，陷人了回忆。
“蓝蓝、灰灰是我的妈妈和爸爸。他们和小雪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水怪小西说。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闪着深蓝色的光芒。
“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你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乡蓝水河里应该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原来，当年的蓝蓝和灰灰丢了水壶，难怪呀。”卖报纸的老爷爷叹着气，“他们本来藏在我这里，谁也不知道。我让他们藏着不要离开，会有机会的。可是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带着水壶走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听说他们消失在了阳光下……”卖报纸的老爷爷说完，呜呜地哭了。
消失在阳光下，就像小雪一样。
留下的只有水壶。米粒和小眼镜安迪把两个水壶拿到桥洞下，这对水怪小西来说，是最珍贵的。离开蓝水河，小西能寻找到的，除了米粒，就是这两个水壶了。
水怪就应该躲在某个角落里，不要去想外面的世界，孤独地面对透明的、茫茫的水，伸出手不知道可以抓住什么。水怪小西应该这样生活，透明、简单、孤独。
蓝水河应该成为一个永远的谜。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角落为某一些喜欢安静的生命留着。
桥洞下报纸堆的角落肯定不是好去处，小西在这个地方常常有些无力——报纸不适合他，他身上渐渐有了报纸的油墨味。尽快帮助小西回到蓝水河成了小眼镜安迪、米粒和卖报纸的老爷爷共同的想法。
这座城市的人们对水怪的热情还是那么高涨，他们的生活太平淡，水怪小西的出现打破了平淡，引发了他们对未知世界的猜测，对金钱的向往，还有对曾经水怪故事的回忆。
“请关注天气预报。”田教授揪着头发，对学生们吼着。他把自己的发型弄得乱七八糟，就像他的内心一样。
叶老师说：“田教授，我理解您。这几天，我和您一样。这次不能再重复过去了。后天，也许就是最好的时机。”
“一整天，将要下大暴雨。这一定是水怪小西离开这里的最好时机，但我可以管住自己吗？我们都可以管住自己不去想水怪的事情吗？”田教授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放弃对水怪的研究，放弃追求真相，对于田教授来说是一件难事。
“田教授，市长来电话了，请您接听。”叶老师说。
“田教授，这几天，我们磨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关注水怪，我也在思考关于水怪的问题。我认为，水怪的话题应该结束了，这个世界应该给善良的、神秘的水怪留下生存的空间。”
“也许我们都错了，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水怪消失在阳光下。”市长说出了田教授的心里话。，
“可是，我们不去找水怪，会有其他人去捉水怪呀，水怪仍然会面临很多困难。”
“放假，一定要放假。电视里播放大家感兴趣的节目——比如那些情节又长又惊险的电视剧。哦，对了，播放结束再加一些有奖问答，奖品丰厚一些，让人们看电视、回答电视里的问题、获得奖品，然后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水怪。大家也许想不到，水怪会在这个时间逃离这座城市，大雨之后，水怪的故事就变成了回忆。”
“可是，万一水怪还不愿意离开，万一水怪也不知道下雨天是个好机会，仍然滞留在这里，该怎么办？”田教授仍然有很多疑问，“万一有坏人捉住水怪，又该怎么办？”
“水怪在这里无法生存，人类的城市并不适合他。他只是偶尔闯入，还是想要回去的，至少这是一次机会。坏人捉住水怪的可能性不大，悬赏金被我们换成惩罚——凡是捉住水怪的人，将会面临监禁。”看来，市长已经想好了一切。
田教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深深地感到，水怪的两次短暂出现，改变了人们很多的想法。
大雨果然来了，整个城市白茫茫一片，水汽弥漫了整个世界。
窗户关起来了，猫也关起来了。
磨城的街上静悄悄的。
米粒和小眼镜安迪穿过雨幕，来到大桥下。他们扔掉了手中的伞，水怪小西冲进雨中，仿佛进入了自由自在的空气里。他们一起向磨城的喷泉走去。
米粒的爸爸站在窗口，他的手里拿着一张蓝水河的照片。他看见米粒和小眼镜安迪向远处走去。他猜测着，这座城市应该是有一条秘密的通道，一直通往蓝水河。
“到了，这是磨城唯一的喷泉。”卖报纸的老爷爷说，“很多年了，我一直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走。”
喷泉的水汩汩地喷涌，从磨盘一样的四周流出。大石磨被水怪小西搬开，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水怪小西站在漩涡边，回头看着米粒他们。
“再见，小西。”米粒有些伤心，“冬天来的时候，你还会见到小雪。”
“再见，小西。”小眼镜安迪替水怪小西整理好蓝色的衣服。
“再见，小西。”卖报纸的老爷爷递过来两个小水壶，“把这个带回家吧。”
“再见了，米粒，安迪、爷爷。”水怪小西比画着，伸出手。
米粒、小眼镜安迪、卖报纸的老爷爷和水怪小西的手握在一起。这是一只黏糊糊的手，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水怪小西。
雨，模糊了一切。水怪小西走进了喷泉的漩涡。漩涡下，一条回家的路正在他的面前，穿过黑暗的淤泥，他就可以回家了。
大雨过后，水怪的话题真的就变成了过去。那些因为水怪产生的坏念头随风而去，善良让磨城宁静了下来。人们依然脚步匆匆，生活还在继续。
冬天再次到来的时候，雪花又开始飘落。
米粒的爸爸带着米粒去了蓝水河边，他坐在河边摄影。
米粒在河边堆了一个雪人，這个雪人的名字，仍然叫小雪。她把那条蓝色的围巾帮小雪围上。
夕阳西下，他们回城前，米粒在冰面上留下一行字：“再见，小雪。你的好朋友小西会重新找到你，他是你永远的好朋友。”
汽车开走的时候，河面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他站在雪人身边，挥着蓝围巾。啊，那是水怪小西，他远远地向米粒挥着手，然后他揉揉眼睛哭了。水怪的眼泪落在雪地上，蓝色的一片。
米粒的爸爸飞快地拍下了这个镜头。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开始亮起，他们要回到城市里了。
城市里，每天都很热闹，每天都会发生许多让人遗忘的故事。
只有蓝水河，静静地在偏僻的山谷里流淌。它终将成为米粒生命中最美的蓝色回忆。
春天的时候，雪融化了。雪底下的泥土上，长出了一棵棵的小苗苗。不久，小苗苗长大了，开出了一朵朵蓝色的小花，像蓝水河一样蓝，像眼泪一样透亮。
每一朵蓝色的小花都是蓝色的眼泪变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