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宁
走廊静得怕人。
毛豆和叶桑桑提心吊胆地向走廊深处走去，光线越来越昏暗，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终于在一扇大得有些夸张的门前停住，小得可怜的名牌上写着小丹尼的名字。
叶桑桑似乎有些害怕，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叶桑桑，你怎么啦？”毛豆问。
叶桑桑用尖细的声音哼哼：“我、我现在居然跟小丹尼只有一墙之隔……”
毛豆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看到了大门旁的警告牌：“化妆间重地，非提前预约，请勿打扰！！”
看着两个硕大的感叹号，毛豆愣了一下：“叶桑桑，这大概是小丹尼经纪公司贴出来的告示。咱们没有提前预约就贸然闯入，恐怕太没有礼貌了……”
叶桑桑的眼神始终黏在门上：“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单独见到小丹尼！”
话音未落，叶桑桑一头撞开了化妆间大门，毛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叶桑桑连眼睛都不敢抬，嗫嚅道：“你好，小丹尼，我是你最最忠诚的粉丝叶桑桑。请、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见一面。”
一口气说完，叶桑桑抬起了头。
灯光照亮叶桑桑脸庞的那一霎，毛豆的大脑嗡地一片空白，时间仿佛突然停滞——
穿戴整齐的小丹尼乖巧地站在一个简易的台子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人公。一堆工作人员围在他身边，其中一个人掀开小丹尼颈后的肉色盖子，正举着铝壶“咕嘟咕嘟”地往里面灌着什么，浓重刺鼻的怪味呛得人喘不过气；另一个人解开了小丹尼衬衣的纽扣，他的胸膛被掀开，里面是一团红红绿绿的电线和高速运转的齿轮。
所有工作人员一齐望着门外的两位不速之客。
小丹尼对叶桑桑友好地挥挥手，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你好，叶桑桑！我现在真想和你握握手，可惜我有点儿不方便。”
小丹尼胸腔里的红色电线亮得耀眼，齿轮也发出了夸张的吱吱声。
叶桑桑身体颤抖地看着小丹尼。
一个强壮的男人蛮横地往小丹尼的脑袋上捶了一拳：“闭嘴，你这堆破铁！我们还没有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小丹尼的头发出“咚咚”的金属声，可他依然保持着标准的微笑。
一个凶巴巴的女人向毛豆和叶桑桑走来：“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给我出去！”
化妆间的大门被“嘭”的一声狠狠摔上了，毛豆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桑桑：“这人怎么这样啊……没想到你的偶像小丹尼居然是……叶桑桑！叶桑桑！”
叶桑桑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晕倒在毛豆身上。
毛豆把受刺激过度的叶桑桑拖到空气流通的开阔地，很多参加翻唱比赛的选手都围上来看热闹。毛豆正犹豫着要不要打120，叶桑桑忽然叹了口气醒了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急促地喘息着，然后开始低低地啜泣。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选手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毛豆看着可怜巴巴的叶桑桑，愤愤不平地说：“各位，你们不知道——”
“住嘴！”两个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
一个声音的主人是叶桑桑，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是刚才化妆间里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叶桑桑耳边低语了几句。
“毛豆，扶我起来。”叶桑桑手抖得厉害，勉强站起来后，声嘶力竭地大声说，“大家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准备！一会儿要是演砸了，小丹尼……可不跟大家见面了。”
当叶桑桑说出“小丹尼”三个字的时候，几滴滚烫的眼泪掉落在了毛豆的肩上。
叶桑桑擦掉眼影，换上校服，坐在观众席里，举着深蓝色的应援灯牌，随着歌曲轻轻地摇晃着身子。
毛豆偷偷看着叶桑桑的侧脸，她虽然笑着，眼中却滚动着泪光。
自始至终，工作人员都没有来让叶桑桑准备表演。似乎她和那女人在简短的对话中，已经达成了某项约定。
新的一周开始了，毛豆旁边的座位依旧空着。
毛豆上课总是走神，眼睛老是不经意地转向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毛豆没等到同桌叶桑桑，却等来了一条爆炸性新闻。
“未来的天皇巨星、如今的当红偶像小丹尼罹患绝症，病情迅速恶化，现已病入膏肓！”相关新闻铺天盖地出现在网络和电视中。
毛豆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上个周末小丹尼还神采奕奕的，怎么短短几天之内就“命不久矣”了？再说，他怎么会得绝症呢？他明明连“人”都不是呀……
这天早晨，毛豆走进教室，忽然发现叶桑桑正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是叶桑桑戴着一顶硕大的、去海边度假才会戴的遮阳帽，看上去怪怪的。
毛豆心急火燎地说：“叶桑桑，小丹尼他——”
叶桑桑摆摆手：“我知道，我比你更清楚。”
毛豆坐下来才发现，叶桑桑的脖子后面空荡荡的。大帽子盖不住的地方本该是黑黑的头发，如今却露着青青的头皮。
毛豆倒抽了一口冷气：“叶桑桑，你的头发呢？！”
“大惊小怪干什么？光头是小丹尼的最新造型。作为他的粉丝，我当然要坚定不移地支持。小丹尼的粉丝们都换了发型，包括不少女生——我们是为了给病痛中的小丹尼加油打气。”叶桑桑微笑道。
一切开始变得像是一场盛大的聚会。半个城市都被蓝色的条幅淹没了，许多头顶光溜溜的女生穿梭在条幅之中。她们时而大喊口号，时而合Ⅱ昌小丹尼的经典歌曲。当许多人在做同一件怪异的事情时，便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毛豆发现了叶桑桑熟悉的身影。
她摘下了太阳帽，后脑勺儿上赫然是一个利用短发剃出的二维码图案。好奇的粉丝们争先恐后地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他们盯着屏幕，狂喜的表情渐渐变得平淡，然后默默地走出了集会的大队伍。
叶桑桑发现了毛豆，高兴地对他挥挥手：“怎么样，我的二维码发型不错吧？”
毛豆皱着眉：“叶桑桑，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叶桑桑望着疯狂的歌迷们，缓缓开口道：“小丹尼是经纪公司和橙子卫视联手打造的智能机器人。还记得那个总是伴随小丹尼出现的二维码图案吗？那是花高价请国外的催眠大师设计的，我们在扫描时，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对小丹尼的狂热崇拜。只要小丹尼推出新作品，粉丝们便会无条件支持，经纪公司和橙子卫视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叶桑桑狠狠咬着嘴唇，“更先进的机器人问世，可以给公司带来更多利润。”
“所以，小丹尼其实是被新机器人取代了？”毛豆理出了头绪。
“对。”叶桑桑点点头，“公司正犹豫着是否要让小丹尼退出公众视野，恰巧被我们撞破，于是决定马上更换机器人，并且一手策划了小丹尼得绝症的事件，最后再利用他大赚一笔。”
“我一直想知道，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我保持沉默，就能见到小丹尼。经纪公司送我去了他的小公寓，其实只是一个小仓库。”叶桑桑的眼神有些冷，“他躺在实验台上，一只胳膊已经被卸下来了。哀求了好久，他才和我说上几句话。虽然他是机器人，但融入现实社会这么久，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小丹尼对我说，他不希望看到孩子们为他痴狂，不希望任何人把生活重心放在別人身上，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而活。然后，他给了我这个二维码。”
“小丹尼暗自研究了好长时间，终于破解了催眠。这是他绘制的反催眠二维码。现代人对这种东西无法拒绝，只要看见，便会好奇地扫一扫。最终呈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图案，可以彻底消除催眠。”
“他太棒啦！”
“小丹尼很快就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可是对我而言，他将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有些人出现的意义就像是让你做了一场美梦，梦醒了，就该以正确的方式长大了。”
叶桑桑回头看了看被深蓝色淹没的城市，又看向如城市一般深蓝的天空，几团自云紧紧挨着，如同小丹尼的笑脸。
“小丹尼，谢谢你。再见啦！”
（全文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