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罗尔德·达尔
在童话里，女巫总是戴着傻里傻气的黑帽子，披着黑色的斗篷，骑着把扫帚飞来飞去。但现在要给大家讲的是真正的女巫，不是童话。
真正的女巫穿着平平常常的衣服，就像平平常常的女人，住在平平常常的房子里，做着平平常常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那么难发现她们的道理。
真正的女巫咬牙切齿地痛恨孩子，个个都把时间用在谋划怎么消灭孩子上面。她们从来不会被捕——别忘了，她们的手指有魔法，血液中跳动着妖术。
幸亏今天世界上真正的女巫不多了，在英国，总共约有一百个。有些国家女巫多些，有些国家少些，但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完全没有。
我姥姥曾经教过我如何识别女巫，她是为数不多相信有女巫存在的大人。
“第一，”她说，“真正的女巫总是戴着手套，夏天也戴，因为她们没有手指甲，只有弯爪子，像猫那样。第二，真正的女巫都是秃子，她们总是戴着假发遮住秃头。”
“识别女巫还得注意什么呢？”我问道。
“注意鼻孔，”我姥姥说，“女巫的鼻孔比平常人的大，边上是粉红色、弯弯曲曲的，像贝壳的边。大鼻孔是为了嗅气味。”我姥姥说，“真正的女巫有超厉害的嗅觉。即便在漆黑的夜里，她也能嗅到马路对面的孩子。”
“她们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姥姥？”
“她们吐出的口水是蓝色的。”她说，“她们甚至用口水写字，舔舔老式的钢笔尖就可以了。不过她们从来不敢在众人面前这样做，这样会暴露自己。”
暑假时我和姥姥坐车到伯恩默思去，住在华丽旅馆。旅馆底层是公用房间，我走过一条长长的宽走廊，来到舞厅，舞厅大门上的木牌上写着一则通告：
本厅已预定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在此召开年会闲人严禁入内
我側着身小心地走进去，踮起脚走到大屏风后面的厚地毯上训练我的小白鼠。正进行到一半时，我忽然听到舞厅门外人声嗜杂，很多女士叽叽喳喳地走进来，转来转去地找座位。
我好奇地从屏风的夹缝里望出去，后排中间有一个戴小绿帽的太太正不断地挠着后颈。她的手指不停地抓着头发，完全停不下来。她旁边的一位太太也是这样，再旁边的一位也是，所有的女士都在抓！
一位太太把她的手指插到头发底下，把她头发全都掀了起来——
她戴着假发！她还戴着手套！我很快地转脸去看其他坐着的听众，大家都戴着手套！
我开始全身发抖，想赶紧冲出去，然而房门已经关上了。我看到一位小姐站在门前，正弯着腰在两扇门的门把手上拴铁链子。
她个子很小，穿着一件下摆拖地的长袍，黑手套戴到胳膊肘上，看上去年轻漂亮。和其他女士不同的是，她没有戴帽子。
我觉得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女巫，但她不可能不是女巫，否则她站在讲台上干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女巫都用充满爱戴、敬畏和恐惧的复杂表情看着她？
讲台上的那位小姐慢慢地把双手举到她的脸上，我看见她用戴着手套的手解开耳后的钩子，然后她抓住两边的脸颊，把整张脸拉了下来！整张漂亮的脸一下子离开了她，拿在她的手里！
那是一个面具！
她的真面目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她是女巫大王本人！
在女巫大王的命令下，房间内所有的女巫都摘下了手套和假发。很显然，今天女巫大王的情绪不怎么好。
“今天早晨我吃早饭时，”女巫大王叫着说，“透过窗子看海滩，看到几百个几千个可恶的小孩儿在玩沙子！为什么你们不消灭他们？小孩子最讨厌，我们要把他们全部消灭！”
女巫大王尖叫道：“我想出了一个计划，你们仔细听着，不要有任何差错！散会后，你们每个人马上回到自己的城镇，辞去自己的工作，各买一家糖果店。注意，只买那些堆满高级糖果和美味巧克力的最好的糖果店，然后在橱窗上贴出通告，定好开张时间，向每一个来糖果店的孩子免费赠送用我最伟大的魔法配方‘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制成的糖果和巧克力。小孩子吃下后回家时感觉良好，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依然没事，但是它会在九点钟，也就是孩子到学校时准时起作用，孩子会缩小、长毛、长尾巴，二十六秒钟后，这孩子就会变成一只老鼠！”
“告诉我们配方吧，足智多谋的大王！”女巫们急不可耐地叫道。
“首先，”女巫大王说，“必须找到一样东西能使孩子很快地变小。”
“那是什么？”女巫们大声问。
“这很简单，”女巫大王说，“想要把孩子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小，只要把望远镜倒过来，用另一头看他就行了。因此，你需要把望远镜倒过来拿，把它煮软。”
“要煮多长时间呢？”女巫们问。
“煮二十一个小时。趁煮它时，砍下四十五只棕色老鼠的尾巴，用头发油把这些老鼠尾巴炸脆，再在青蛙汁里炖一个钟头。”女巫大王回答，“真正的难题是要放进一种东西，让他们吃下去后能在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到学校时变成老鼠。”
“这秘密，”女巫大王得意地说，“在于闹钟！你们调好闹钟，让它第二天早晨九点响，然后把它放进烤箱里烤到酥脆为止。”
“之后，”女巫大王继续说，“你们把这些一起放进搅拌器全速搅拌，把它们搅拌成浓浓的糊糊。一边搅拌，还要一边加上一只猪嘴鸟的蛋、一只蟹脚鸟的爪子、一条多嘴鱼的嘴、一只喷气兽的鼻子和一只猫跳兽的舌头。”
“所有东西在搅拌器里搅拌好之后，你们会得到一种美丽的绿色液体。在每块巧克力或糖果上滴一滴这种液体，吃了它们的孩子到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就会变成一只老鼠。但注意，不要增加剂量，超量会让他们提前变成老鼠，这样就坏事了！ ”
“等一等！”后排一个女巫猛地叫起来，“我闻到了小孩子的气味！肯定不太远！”
房间里所有女巫都抬起鼻子来，所有的鼻子开始闻了又闻。几秒钟工夫，全体女巫都可怕地大叫道：“房间里满是小孩子的气味！呸——”
女巫大王尖叫道：“不要让他逃走！如果他就在这里，他已经偷听到了最机密的东西！必须马上除掉他！”
我的头发全竖了起来，浑身冒冷汗，开始绕着房间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但是没跑几步，我就被抓住并带到了讲台那里。
女巫大王拿着那装着变鼠药的蓝色小瓶，狰狞地捏着我的鼻子，让我不得不张开嘴，与此同时，女巫大王把整瓶药水全灌了下去！
火烧火燎的感觉从我的喉咙蔓延到我的胸口、肚子和四肢，我听到女巫大王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叫道：“五百剂量！他吃了五百剂量的药，闹钟被破坏了，现在马上变！”鼓掌和欢呼声响起，我发现地板离我的鼻子只有一英寸，还有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停在地板上——
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变成了一只老鼠。
我发誓我要报仇。我飞速跑到楼梯口，一级一级地跳到五楼，刚好碰到姥姥打开房门，我趁机溜了进去。“关上门，姥姥！”我叫道，“快一点儿！”
姥姥转过脸看到了我，认出了我的声音。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突然定住了，像座大理石塑像，脸色比大理石还白。接着她开始发抖，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不要哭，姥姥。”我说，“我从女巫手里逃脱了。我知道她们干了什么，也知道我变成了什么，但是好玩儿的是，我不觉得這很糟糕。”
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我可怜的宝贝，那女巫如今在哪里？她在旅馆里吗？”
“姥姥，”我说，“女巫们从全英国各地来到这家旅馆开年会！包括那个女巫大王在内，现在她们都在楼下吃茶点！咱们得阻止她们把小朋友们都变成老鼠！”
兴奋的光慢慢地又回到我姥姥的眼睛里。
“我有一个想法，”我说，“女巫大王的房间号是454，咱们的房间号是554。华丽旅馆的所有房间都有小阳台，我想办法溜下去，偷一瓶‘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回来。一瓶药够五百个人用，我要把她们全变成老鼠。现在女巫们都在吃茶点，咱们得抓紧时间试一试。”
“好棒的主意！”我姥姥叫道，“你是个天才，我的宝贝！如果我们成功了，这将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胜利！”
我姥姥捧着我跑进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一团蓝毛线，毛线的另一头是一只没织完的袜子：“我把你放进袜子里，吊到下面女巫大王的阳台上。”
我心惊胆战地偷到了“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并且在女巫们到餐厅吃晚饭时溜进厨房，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那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侍者托着盘子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厨师们吵吵嚷嚷地报莱名，盘子和锅砰砰乱响。
我抱着药瓶猛地一跳，来了个大空翻，用尾巴钩住了一个把手。这时候，我听见一个侍者喊：“现在‘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宴会上的人都要上汤！”我探出脑袋，竖起了耳朵，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说：“用大银汤锅！”
我看到长桌上面靠近天花板处有个长架子，上面堆满了平底锅。如果我能爬上架子，就能直接位于银汤锅上空了。我又一次跳起来，用尾巴钩住抽屉把手，倒悬着摇晃，越荡越高。到了最高处，我放开尾巴，飞过厨房，正好落在了架子上！
没有人看得见我，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厨师往银汤锅里倒汤时，我趁机把药瓶里的东西全倒进了锅里。
在回到姥姥身边后不久，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压倒了餐厅里所有的喧闹。就在这时，女巫大王突然蹦上了半空！
“出什么事啦，姥姥？”
“等一等！”我姥姥说，“别说话，看着就好。”
忽然，所有女巫都开始尖叫，她们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像屁股被钉子刺了。她们全都扭动着身体，挥舞着双臂，那样子看上去古怪到了极点。
接着，猛地一下子，她们安静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开始像我原先那样缩小，有的人脸上开始长毛。几秒钟后，所有的女巫都不见了，长桌上聚集着许多小棕鼠。餐厅一下子乱了套，人们开始疯狂地用任何顺手的东西打老鼠。
“该走了，”我姥姥说，“咱们已经成功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她的手提包，挂在手臂上，用一个指头抚摸我后颈的毛，“我们今天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