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傻的鬼(6)

 
周傻的鬼(6)
2014-05-12 19:56:07 /故事大全

“今天小傻子又有什么奇谈怪论呀?”

叶老先生一来,理发馆老寿就打听。

凡是德城人都知道周傻得了顽症,叶老先生正在给他治疗。叶老先生上午喝个茶,吃过饭再睡个午觉,下午有空就去给周傻看病;但凡长眼睛的德城人,都不难看到叶老先生总是和撑把黑色油纸伞的周傻在一起。周傻手中的伞,伞边都被街墙磨破了,伞面与伞骨散了架,伞面在风中飘舞着,忽高忽低的,发出哗哗的声响。叶老先生时不时地拉他一把,让他走到街道中间来,但周傻走着走着,又贴到街墙上去。这是多么不相称的一老一小呀!但他们越不相称,德城人就越有兴趣;德城人对叶老先生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不免可怜起这个孩子来。

瞎子老安还免费给周傻算了个命,这可真正是绝无仅有的慷慨。在瞎子老安这儿,别说免费,就是赊账,也是不允许的;他可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虽然他天生就眼瞎。瞎子老安给周傻算完命后,一声惊叫,人像中风似的歪在那儿,一对空洞无物的小窟窿朝着大天瘪了又瘪,瘪得众人心里发毛,他才肯开这个金口。

“周傻在他出生时就已经死了。”

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那活着的周傻又是谁呢?”

“这是另一个周傻在替他活着。”

“荒唐!”

“一点也不荒唐。这个世界除了人的世界,还有许多其他世界,像神仙的世界、妖怪的世界、精灵的世界、魔鬼的世界,等等。周傻和我们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的身体是座实房子,房子的主人是我们的灵魂;而周傻的身体是座空房子,房子的主人是其他鬼。我这么说,能明白吗?”

“照你的说法,周傻是个活着的鬼啰?”

“可以这么说。”

德城人虽然不信,但也被瞎子老安唬得毛骨悚然。见到周傻就像见到鬼一样,很有些敬畏。

“这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心中都有鬼,只是大家视而不见罢了。其实有鬼好呀。做人就要做到心中有鬼。这样,人才会有敬畏,才会有约束,才会懂得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为什么好人一生不平安?就因为他常常心中有鬼。”瞎子老安瞎掰起来总是鬼话连篇。

德城人一向懒于动脑筋,却又非常自负,对于他们无法理喻的事物,统统归结于瞎掰;瞎子老安所瞎掰的鬼话,自然是骗不了明眼的德城人。但话虽这么说,德城人内心却是恐惧的,偏偏又在他人面前装出很自大的样子,见到谁,就高喝一声:“你心里有鬼呵!”

对方也不肯示弱:“你心里才有鬼呢!”

双方对视而笑,笑声很夸张。

临别时,一个叮咛道:“小心你心中的鬼!”

另一个也同样叮咛他:“小心你心中的鬼!”

叶老先生端起茶碗,细细品后,才开口道:“太阳是个没皮的蛋。”

大家哈哈大笑。惟独叶老先生没有笑,他并不觉得可笑,黄昏的落日不就像一个磕到碗里的蛋黄吗?昨天他们看日落时,周傻就叫:“没皮的蛋,没皮的蛋。”叶老先生复述时,怕他们听不懂,就加了“太阳是个”。瞎子老安说有意思。“没皮的蛋,有意思。”瞎子老安天生就眼瞎,这辈子没见过太阳,但他说有意思。

到了这天下午,德城人都抢着说“太阳是个没皮的蛋”。

到了明天,叶老先生又说:“连呼吸都在说谎。”

大家哄堂大笑。理发馆老寿笑得最凶,还笑岔了气,连咳数声之后,红头涨脸道:“什么屁话吗?亏这小傻子想得出来。”瞎子老安就调侃他:“老寿,你这不就是连呼吸都在说谎吗?咳什么咳吗!”茶馆又是一片笑声。

到了这天下午,德城人又都抢着说“连呼吸都在说谎”。

日复一日,韩家茶馆里老人们的阵阵笑声,都长了翅膀和双腿,飞的飞,跑的跑,满城出没,它们逮到谁就往谁的心里钻;笑声就是这么种东西,看似像一阵烟岚般消散了,却又从他人的体内长出来。于是乎,德城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莫名的笑声中。

周傻就算活上八辈子,也料想不到自己曾经让德城人如此敬畏过,又如此快活过。

叶老先生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始终以保护患者隐私为天职;但周傻只能算个例外,他的病人人皆知,无从隐瞒。但即便如此,叶老先生最初也没有在韩家茶馆这样的公众场所透露片言只语:是瞎子老安无视叶老先生的存在与他的权威性,大谈特谈周傻的鬼、以及人与鬼和谐相处等等,惹得叶老先生奋起反驳,竭力维护自己的地位。叶老先生说周傻的鬼,只不过是个影子;与瞎子老安所说的鬼完全是两码事,他的鬼话将不攻自破。

周傻二十三四岁时,刚四十出头的周金涛屋里头还真的死了。她死得平淡无奇,死得毫无故事性。让德城人很失望。就连她的死对头老马也纳闷,这个神经质的精力充沛的一天骂到夜的女人,怎么就一声不响地死了呢?她要死也得先赚足了德城人的眼球再死呀!老马是打算着这辈子要与她抗战到底的。尽管那次意外的“死猪跑”抑制住了她嚣张的气焰,周金涛屋里头从此不再踏进他的店,不再在他的店里走来走去,用手指乱戳案板上的精肉、腿肉、五花肉和排骨等,尤其是那只含着自己尾巴的猪头;但她并没有因此而罢休,而是搬了有靠背的竹椅子,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家门口,冲着隔壁骂山门,其持续时间的长度和所用语言的宽度,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周家与马家仅一墙之隔,开出门来就是经二街,所以她在自家门口谩骂跟她到老马店里骂山门,也就没什么区别。所谓成亦萧何败亦萧何,老马的生意因了她的谩骂,时而生意好得出奇,时而又差得出奇:那是因为德城人隔时间就会来看看她,听听她又创造了什么新词,却又要装出是来买肉的样子,从老马店里拎点东西回去。

在大家的意识中,周金涛屋里头的死应该会有很多故事,她会把死渲染得轰轰烈烈:所以德城人就猜测,这多半是她那个傻儿子带来的晦气,也是周金涛屋里头始料不及的。只要有点常识的德城人,都知道伞丢在地上,是不能自己去捡的,不然就会带来厄运。伞也不能拿到太阳底下去撑,这样会招来雨的。在家里撑伞人是不会长高的,在床上撑伞那就更不行了但所有这一切不能做的事情,周傻却都做了,而身为母亲的周金涛屋里头,却从不制止他。周金涛屋里头有此报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周金涛屋里头的丧事是德城派出所所长金麻子主持的,棺材只收了成本费,入殓师莫清生提供的服务也是免费的。莫清生那张大嘴是什么都敢说的,他说周金涛屋里头是白虎精,下身不长一根毛;而白虎精的女人,其命运便就可想而知了。

这天夜里,莫清生在家里跌得够呛,拿自己的嘴巴去跟他家的石门槛来了个硬碰硬,结果有四颗门牙像瓜子似的躺在他的舌头上,而且还伴随着波涛汹涌的鲜血,让莫清生拿不定主意是吐出来好呢?还是咽下去好呢?第二天,德城人看到莫清生的嘴巴肿得就像成熟的杨桃,上嘴唇和下嘴唇挤得连条缝都不剩,连喝水都困难,自然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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