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划到中间地带时,陈芳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低了头到小区另一条道路上去清扫。于世有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也还从另外一头扫起。
到了中餐时间,他们才将小区卫生责任区清扫干净了,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传来,天再冷,过年的气息还是浓郁地弥漫开来。
陈芳兰始终不开口说话,像是眼前没有于世有这个人,她自顾自地放好扫把,回到住处。于世有乜跟了去。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于世有没话找话说,哎呀,真暖和。
陈芳兰在下面条做午餐。
于世有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吃饺子好不好?再怎么的,饺子还是要吃的,对不对?
陈芳兰依旧不说话。
于世有就出了门说,你等着,我去买包饺子的材料。
于世有从小区旁的超市里买了面粉、肉、白菜、大葱等,提了一大袋子回到陈芳兰的住处时,看到桌子上摆着两碗面,他笑笑说,这是给我的?谢谢!谢谢!
下午,于世有帮陈芳兰再次清扫了一下卫生责任区,尔后两人一起包饺子。陈芳兰虽然不说话,但神情上缓和了不少。于世有也不再说话,两人你剁馅,我揉面,而后一起包起饺子来。
傍晚的时候,四处放炮竹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人们仿佛急不可耐地等待着迎新的那一刻到来。对面楼上电视里大声播报着春晚节目预告,电视里喜庆的锣鼓声一刻没有消停,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啊今儿个真高兴……
陈芳兰低头包着饺子,包一个,她就用手狠狠地捏一捏上面的摺子,捏着捏着,她忽然丢下饺子,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开始还只是低声地抽泣,渐渐地,她放声大哭。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窗外的天空升腾起一朵朵焰火,焰火的光亮一会儿照亮陈芳兰的头发,一会儿照亮陈芳兰的脸庞。电视里还在唱,咱们老百娃,今儿个真高兴啊今儿个真高兴……
于世有看着忽明忽暗的陈芳兰,眼里也慢慢湿润了,他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除夕夜一直到正月初七,于世有像固定上班一样,每天一早到陈芳兰那里报到,和她一起打扫小区卫生,然后一起下面条煮饺子。
过了初七晚就全面上班了,陈芳兰并没有忘记她到北京的目的,虽然对于世有的态度温和了不少,但她还是警惕地提防着于世有。她把申诉的材料紧紧地塞在棉衣的内胆里,准备初八一早就去上访。
所以初七这天陈芳兰有些魂不守舍,扫着地,扫一会儿就停一会儿,手柱着大扫把发愣。这个春节,北京的天气有点怪,节后竟然比节前气温还低,到下午时,气温大降,北风呼啸,小区里一位北京老大爷抬头看天说,哟,这怕是要下雪了。
果然,到了晚上,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很快就把路面、树木盖上了一层白。于世有出去买了两瓶二锅头,对陈芳兰说,你看,今晚大雪,天寒地冻的,我们喝两杯酒吧。
就着饺子,于世有喝开了酒,陈芳兰在一旁看着他说,都说你的酒量很大,你就没有醉过?
于世有说,也不是酒量很大,但还真没有醉过。
陈芳兰说,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再赌一次,我们一对一平喝,哪个醉了哪个就回去,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是想抓我回去。
于世有说,好,我也早听说你酒量很大。
两人索性一人一瓶酒,自斟自饮,你一杯来,我一杯去。
于世有说,我敬你一杯,干!
陈芳兰说,我还你一杯,干!
喝着喝着,两个人似乎都有点多了,说话也随意起来,陈芳兰说,外面下大雪,你喝多了回不去怎么办?
于世有说,那我就睡你这儿。
陈芳兰睁大了眼睛说,你又不是徐老八,你不能睡在这里。
于世有狠狠灌下一大口酒说,我当然不是徐老八,我要是能像徐老八那样就好了。
陈芳兰说,你什么意思?徐老八是个死人,你还作践死人?
于世有说,我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徐老八生前总还是个男人吧,我呢,我早做不成男人了!
陈芳兰舌头有点大了,但她心里还非常清楚,她说,什么,什么,你不是男人?
就是做那个结扎手术做的,于世有说。
陈芳兰说,结扎手术做的,哦,你们不是一直宣传,结扎不影响做男人吗?
于世有说,你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那一年,我做了结扎手术后,本来是要休息几天才能上班的。但当天因为怕出意外为及时护送你回去,我和别的计生干事一样,翻山越岭赶到了镇里。还没坐下喝一口水,又出现了一例计划外怀孕逃跑的,我又带了人去追赶。回来的路上,失脚滑倒滚到了山塘里。一身浑水泥巴回到家,当天晚上我发烧了,等烧退了,我,也就不行了。
于世有说到这里,忍不住眼泪汪汪.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他说,你知道了吧,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不是男人了。
陈芳兰瞪大了眼睛努力看着于世有,她也咕了一大口酒,说,你说的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她说着,手渐渐瘫软下去,醉倒在椅子上,嘴里还在喃喃着,于是有了刀,人家都说,于是有了刀。她忽然脸上一紧,大喊着,你这就是做刀子的下场!你不要想我原谅你!都是你害的!她说着,呜呜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