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大巴山腹地堰塘湾村,其实就是一块三面环山的山间坪地,村里最鼎盛的时候也就200来户人,零星分布的农家房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三八线”。前面是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田地,后面是动植物的乐园。
在20世纪90年代,我们乡通了公路,通车典礼那天,全村男女老幼都去看稀奇,马达的轰鸣声着实让只识时令、不识汽油的村民吃惊不小。回家后,大家都有一个愿望,把公路修道自己家门口,当坐下来仔细盘算修路费用时,大家都缄默了。“车轮一响,黄金万两”变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当大家遗忘时梦想时,总有人为梦想苦苦坚守,为之奋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结出累累硕果。
我们村有一个五保户,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双腿,只能盘坐自己用竹编织的坐垫上,双手撑地行走,大人们都叫他“老梭”,后来我们胆子大了,也跟着大人们对着他喊“老梭”,他却笑而不语。
从我记事开始,“老梭”每天都在忙碌,要么到后山坡采集海金沙、忍冬之类药材,要么就在田间地头拾捡村民收获后遗弃在田间地头的农作物。但他对未收获的庄稼从来不顺手牵羊,也不主动要,除非是本人给他,他才接受,从不道谢,从不停留,一声不吭的离开。其实村民也很善良,知道他吃穿困难,故意将一些好的农作物丢落在田间地头,待其拾捡,或者直接塞到他的背篓里。我小时候很调皮,给他的背篓里悄悄放几块石头,我没有因恶作剧受到过大人的责罚,直到现在,回忆起此事,我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
“老梭”还有一个习惯,不管春夏秋冬,他逢场必赶。天刚蒙蒙亮,就能看见一个矮小身影由近及远或者由远及近,背上背着一个胀鼓鼓的蛇皮口袋,喃喃自语。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更没有人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每逢当场天,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总是打开挂在屋檐下的路灯,那时我还不明白大家的意思。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听到一些关于“老梭”的传闻,“老梭”在双腿未失去之前还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曾经一个人在山里猎杀过老虎,但与虎谋皮的下场是差点命断虎口,以双腿的代价捡回一条命。大家都很同情他的遭遇,怕伤了他的自尊,背地里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悄悄帮助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1995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有人在进出村的路边发现了“老梭”的尸体,他缩卷着身子,右手紧紧抓着和衣服缝在一起的布包,打开后,发现是一沓钱和叠得整整齐齐的稿纸,大家对着纸端详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是“老梭”自己绘制的村道公路设计图,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是啊,我们都期盼有一条出山的路,更希望出山的路给我们带来出路,作为残疾人的“老梭”更希望有一条宽阔的路,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而今,他的人生的路已走到了尽头,但他的路还没有走完,我们要帮他续路,帮他续路也就是帮自己续路,此时大家都感觉到自己就是瞎眼、残肢,和“老梭”的命运一样。那一夜,村里每家每户的路灯都亮着,听老人们说:“人死后要回来收脚步,他行走不便,给他照亮路,让他走得安稳些”。
第二天,父亲拿着锄头、铁锹早早出门了,后山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人越聚越多,大家在同一个梦想的驱使下,朝着同一个目标走下去,三个月后,一辆拖拉机便开进了我们村。“老梭”就葬在公路边,守着这条村道公路,后来毛坯公路变成了水泥公路,我们村种植的天麻品质好,远销海内外,上门求货者络绎不绝,我们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