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IS大本营

 
卧底IS大本营
2016-12-05 16:12:20 /故事大全


2014年11月25日,叙利亚军队对拉卡市的一次空袭中,很多车辆报废,至少130名平民在这场空袭中丧生(@视觉中国)

这是一个周六,几个人结伴走进纽约一家酒吧。“伏特加?没有商标的?”酒保问。他们笑了笑,没有应答。

酒吧的喧嚣还在继续,周围的人并不知道,这5个年轻人来自叙利亚北部城市拉卡,已经流亡美国多时。

在他们遥远的故乡,人们并不在乎酒的好坏,能喝一杯已经是件不错的事情。

拉卡,这座位于叙利亚东北部的古老城市现在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的“首都”。曾经,这里的人们过着安定祥和的日子,但自从2014年拉卡被IS完全占领后,这里就与安定祥和告别。漫天的宣传海报、当街播放的恐怖视频,错误的认知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着拉卡人民。居民甚至已经习惯了公开斩首、刑罚和枪毙。

为了告诉外界IS在拉卡的真实统治现状,“拉卡正在悄然被屠杀”(Raqqa Is Being Slaugh tered Silently,简称RBSS)组织诞生。据《纽约客》杂志报道,其中成员多为本地青年,他们定时通过Twitter、Facebook等社交媒体对外公布拉卡的人权状况,也成为大部分国外媒体关于这座城市日常第一手资料的唯一来源。

当世界将目光对准了拉卡,这些“潜伏者”们也成为IS的暗杀目标。“我不给你打电话时,不要试图联系我。”这成为所有负责对外发布消息的成员统一的口头禅。

“要么支持IS,要么死”

阿卜杜勒·阿齐兹·哈姆扎是RBSS的发言人和联合创始人。这个现年24岁的年轻人,有着瘦削的身材和温和的嗓音,除去浓黑的络腮胡子,害羞的他毫不起眼。两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学习生物学的大学生,梦想能有机会去约旦或者土耳其学习药理学,然后在家乡成家立业。

改变发生在2011年。

哈姆扎看着拉卡从“革命者的旅馆”变成“第一座解放的城市”,然后又在2014年成了受IS控制的“哈里发王国的首都”。来自澳大利亚、比利时、德国、法国等地的数万名年轻人如潮水般涌来。这些外国人在拉卡享有特权,可以在街上四处闲逛,出没于快餐店和网吧,享受巧克力酱、红牛饮料、芝士蛋糕等美食。

然而,对当地穷人而言,这些昂贵的饮食可望不可及。“IS将拉卡变成了一座监狱。”哈姆扎说。

“当你看到一栋普通的居民住宅,也许一开始并不会觉得好奇的。但当你仔细观察居住者们的生活,便会发现一切都变了。男人必须按照IS的要求留长胡子,穿短袍子,女人则全身都必须裹得严严实实。你能极为容易的辨别出IS成员,因为他们的服装干净体面,身上散发出浓厚的麝香气味。当你走出家门,便会发现社区内到处都是横幅和标语,里面充满着恐吓和震慑的意味。”哈姆扎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着从小长大的城市。

“拉卡曾是叙利亚最开放的城市之一。”RBSS成员之一的阿布·穆罕默德·胡珊说,女孩可以自由与男孩进行社交活动,而到了夏天,人们还会与朋友在泳池边游泳开派对,学生在周末时,也会去咖啡馆坐坐。

但现在,不在父亲或兄弟陪同下,女孩子甚至不能上街。而同性恋者一旦被公开,他们就会从楼顶被抛下摔死,“楼下是一群围观的高声叫喊的暴徒”。

香烟和酒精也是违禁品。按照IS的规定,若是有人第一次被发现吸烟,他将被逮捕并鞭打40次。如果他再抽烟,则将被监禁。第三次被发现吸烟时,就要被送到某个农村营地劳动改造,并缴纳巨额罚金。

“走在街上,你会看到有的人头被砍下,有人手被捆着,有人双手被剁,有人被鞭刑。”哈姆扎称, IS禁止人们从这里逃离,而且强迫他们假装这里一切都很正常。“生活在拉卡的叙利亚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支持IS,要么死。”

更为糟糕的事情是,IS开始将这种意识形态灌输到学校课程中,将年轻人变成其机器,鼓励他们去当人体自杀式炸弹,以维护城市的安定。“他们会把炸弹带到教室给孩子们展示,告诉他们不要害怕,因为他们是男人。”

在学校,课本上也再没有2加2等于几的单纯数学问题,取而代之的是,2把枪加上2把枪等于多少。“创意性写作练习时,孩子们需要写的主题往往是‘当父亲成为自杀式人体炸弹’之类的。”

“普通的拉卡人是如何生活的”

“创意性写作练习时,孩子们需要写的主题往往是‘当父亲成为自杀式人体炸弹’之类的。”

“如果你用谷歌搜索拉卡这个词,最先搜到的是IS的宣传资料。”,另一名RBSS成员对《纽约客》杂志说,互联网是IS最强大的宣传工具,它能将其历史和政治目的美化成道德层面的神圣性。“这是很多外国圣战者被诱导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们开始战斗的理由。”

2014年4月中旬,哈姆扎和十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开始在Facebook上交流,希望联合力量揭露IS的另一面。

RBSS就此诞生,加入的成员通过在城市各处的观察,以及各自亲身经历来记录拉卡的情况。由于IS切断了人们家中的网络,关掉了大部分的网吧,成员们为了发布信息,只能偷偷前往私人运营的网吧上网。

“很多居民早上5点就必须去清真寺,不能缺席。走在街上,天上会毫无预兆地抛下炸弹,震耳欲聋之后,留下的是破碎的肢体和碎石断瓦……孩子们只能呆在家里祈祷着可以活到明天。”Twitter和Facebook上,不乏RBSS成员对城市的描述。


RBSS官方网站(左)每天都会实时更新拉卡市的现状。图为土耳其加济安泰普的一间办公室内,人们将一个拉卡人的
叙述整理成文档(@视觉中国)

除此之外,RBSS会制作照片和视频材料。由于经费有限,他们没有先进的照相和录像设备,只能靠手机。由于IS在城市各处安装了监视器,因此在大街上公开使用手机拍照录像,需要非常小心。

胡珊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回忆起一名拉卡女性拍摄的画面。那是2014年9月上传至网上的,这段视频描述了一个被恐惧笼罩的城市:不能有音乐,男人们带着武器,女人们带孩子去公园都要带上AK47。一个女孩会因为头巾的款式不正确被当着父亲和其他旁观者的面被木棍杖打50下。虽然不知道这名女性的真实身份,但胡珊觉得,在这个女性不能工作,甚至出门也需要男性家人陪同的城市,“她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传递消息,真的很勇敢”。

除了公布拉卡的城市日常,揭露IS宣传资料中隐藏的真相,也是RBSS的工作之一。

一名RBSS成员告诉《卫报》记者,IS曾公布了一张照片——阳光下,果农采摘串串鲜翠欲滴的葡萄,脸上洋溢着笑容,希望以此对外界传达城市中人们衣食无忧的状况。但RBSS公布的照片,则将镜头对准了水果的价格——异常昂贵。食物价格上涨、没有燃料。虽然有水,必须得烧开冷却了才能喝。水果、蔬菜和面包贵到普通人难以承受。电力供应几乎没有,整座城市只有几个IS人员所在的区是供电的。

担惊受怕中,人们纷纷选择逃跑,成功者永远不想回来,而那些逃跑失败的人,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当你说‘拉卡’,人们想到的第一件事是IS,但人们忘记了这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平民,像我们这样的平民。我不是一个恐怖分子,很多人也不是。”哈姆扎说,他们创立RBSS,是希望通过各自的力量重建一个自由、民主的叙利亚。“如果美国政府和其他国家政府在社交媒体上和IS对抗被视为一种宣传战的话,我们也想让大家看看,普通的叙利亚拉卡人,是如何生活的。”

如今,RBSS在推特上约有超过5万个粉丝,其中不乏各国外交官和知名媒体的记者,甚至有美国国防部官员。

“IS想让我们死得悄无声息”

伴随RBSS发布内容的影响力迅速扩大,IS开始收紧了监控制度,以至于很多拉卡人仅是在社交媒体上为RBSS的文章点赞,就会被逮捕。

2014年下半年开始,IS更在拉卡设立了数量颇多的检查点,防止不同政见者的信息流入互联网。

大量警力专门负责检查人们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安全员”还不时闯进网吧搜查不同政见者。接受Vice网站采访时,RBSS成员拉卡维回忆,每当临检时,每个人都要把手放在桌上,安全员会将所有人的电脑和手机都逐个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个浏览历史。即使走在街上,也会突然发现角落里冒出一个临时检查点。“有人会把你的手机仔细筛查一遍,你的Facebook和Twitter都不放过,你不能说IS一点坏话。”


2015年11月24日,哈姆扎和RBSS获得了国际新闻自由奖,在纽约的颁奖现场,他发表了演讲(@视觉中国)

到了去年,连手机都不能随意公开使用了。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在部队中,IS会惩罚那些用手机上网的人,因为担心他们会向外界泄露情报信息。曾有个男子被安全员发现使用手机,遭受了45下鞭刑。据当地人称,他被鞭打时,曾大声咒骂IS头目巴格达迪,于是鞭刑结束后,他立刻被绞死。

其实,在哈姆扎和同伴们开始行动没多久,他们就引起了IS的关注——RBSS成立三周时,IS开始了对其成员的跟踪和暗杀。

2014年5月,RBSS成立刚满月,其中一名成员就在检查站被没收设备并逮捕。监禁3周后,这个年轻人因在个人Facebook账号上发布“不良信息”,在广场上被公开处决。

RBSS所面临的威胁日益增加。每当IS逮捕或杀害RBSS成员、或疑似成员时,都会在社交网络上公布行刑录像。其中一个视频中,两个年轻人被指控为RBSS工作。IS把他们绑在树上并枪杀了他们。而另一个视频显示 ,疑似组织成员被绑在一棵位于废弃荒地的树上,IS打爆了他们的头。“IS不断给我们传递这样的信息,想让我们死得悄无声息。”一名RBSS成员接受美国采访时说。

“一开始,我们并不认为(发布信息)是危险的,”哈姆扎说,“我们不认为他们会执行死刑,因为我们在阿萨德政权期间,被逮捕了不止一次。但当我们失去了那位成员后,大家在见面时都表示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但最终,这群充满理想的年轻人决定继续战斗,他们开始选择更安全、更让人难以循迹的通讯手段。

“任何小疏忽都是致命的。”哈姆扎举例道,2015年,一个平民曾发给RBSS一段在叙利亚边境城镇塔尔录制的联军空袭视频,尽管视频中只出现了平民的解说作为背景音,可IS还是迅速追踪锁定其位置,最后,这个平民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不单单是简单的在视频中不露出相貌和声音那么初级。你家的屋顶被看到了,IS都能很快锁定你的位置。”

于是,还“潜伏”在拉卡负责视频制作的成员,都决定使用“安全屋”的复杂加密方式,向外界传递照片、视频和报道,以此躲避IS培养的黑客。

如今,RBSS中的5名成员成功转移到国外,主要负责将卧底在拉卡的同伴提供的素材发布在社交媒体上,并接受国际媒体采访。

每个成员都极为谨慎的使用化名,并从不轻易露面。“当出现一个值得报道的事件后,小组的成员从不一起行动。”胡珊对英国《卫报》记者说:“我们会协调拍摄角度,有人站在比较近的位置,把手机藏在口袋里拍照,另一个可能会在附近一个建筑物里找地方录像,还有人会利用街边的小商品伪装记录。

2015年,哈姆扎和RBSS获得了当年的国际新闻自由奖,在颁奖现场,他表示,要将这个奖献给“之前牺牲的烈士”,和那些参与反抗IS信息封锁运动的无名斗士,以及全体拉卡人民。

对于自己被点名为“下一个死人”。哈姆扎并不感到害怕,“要击败我们,IS将不得不关闭互联网。但他们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需要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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