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

周末收拾出一堆旧物，其中有一本米兰·昆德拉的《玩笑》，让她禁不住想起年轻的时候差点儿嫁给了一个文艺青年的事儿来。那时候她刚工作不久，因为报到时穿了一双凉拖鞋，人事部大姐对她的评价一下子降到冰点，进入单位马上就感受到和学校不一样的冰火两重天。沮丧的时候碰到了文艺青年王先生。王先生戴一副无边眼镜，对于多数女人来说，戴眼镜的男人似乎比不戴的要多一些知识，也更安全。在一种很自然的情况下，她和王先生巧遇，相识。当时她还不知道，对于新来的女同事，王先生们向来都很注意的。

王先生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不上班，每月去会计那里领一份最低工资。她不明白单位为什么要养王先生这样的人，心烦的时候，就去王先生的宿舍里泡一会儿。那时候她从王先生的嘴里听说了很多从前没有听到过的作家，比如博尔赫斯，比如加西亚·马尔克斯。她觉得王先生与她认识的男生不一样，于是允许王先生在一些小节上的不拘。有一次她和王先生在一个小超市门口聊天，王先生一边说起福克纳的意识流，一边抓店门口摆放的瓜子吃。说到激动的时候，售货员走过来打掉了王先生抓在手里的瓜子：“不买别吃了！”她有一些无地自容，脸红到了脚后跟，好像吃瓜子的是她自己。可是王先生无所谓，拉着她离开了。还有一次在公共汽车上，王先生兴致来了，搂着她亲起来，使她的头一直向后仰下去，仰到一个老太太的头顶上——老太太大约是一个见过些世面的，很有涵养地用两根手指头顶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头轻轻恢复到原来正常的位置上。这又使她羞红了脸。过后想起来，这两次红脸的感觉让她不安起来，她向来不把自己的感情生活告诉父母的，可是这一次她有一点儿拿不定主意。

话刚开了一个头，就像在水里投了一枚重磅炸弹，父母说的都是一些在文学作品里常见的那些陈词滥调：没有固定职业，不求上进，没有前途。为了你好。对你负责。虽然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坚决，可是父母为了以防万一，父亲甚至说要登报脱离父女关系。她想到父母会反对，但没想到反对得这么激烈，这一下倒真把她吓住了。她剪了头发。王先生倒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说：“我肯定不是老人眼中的乘龙快婿。”很快他就辞职南下了。

后来在父母的介绍下，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老好人，一个善良的人，总是帮单位里的老人拿东西、送东西、取东西，总是加班，总是值班，总是升不了职。这个男人符合父母的心意，很顾家，会帮着她做家务，大事小事都听她的，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休息的方式就是边看电视边睡觉。而她自己也变了，脾气变大了，有一次在外面因为丈夫买东西排错了队，她毫不留情地当着外人的面大声斥责他，像一个没文化的粗俗女人那样，骂他是“窝囊废”，“怎么这么没用！”

收废品的把《玩笑》一并收走了，她看着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离开，想着这一切不过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文 王笑猫 图 谢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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