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九十三(2)

 
母亲今年九十三(2)
2014-05-12 20:22:47 /故事大全

老四终于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连连称是。

两眼红红的,刚从柏生病房过来的万妹和儿媳妇听见了,吵架似地说,还要怎么样啊?每天都是我们在喂她,一天一片,皇太后样的,还不行啊?

母亲回到家,一脸羞愧,像个犯了错的的孩子,说话细声细气,缩手缩脚地靠在床头上,对埋头收拾床铺的老四,边呻吟,边埋怨,唉哟,你们还去救我做什么啰?让我走了算了唦,我一大把的年纪了,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走得了,也该走了,这死又不死的,尽在拖累后人,磨你们哩!老四头也不抬地说,姆妈,你就莫讲这些好不好?养你,是做儿女的本分。你看,这一家人,没哪个在嫌弃你啊。你就安心养着吧!

就莫操这份空心,要得吧!

这一次,你又用了好多钱啊?母亲转过头,不安地问。

嗨,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老四显然有些不耐烦。

母亲像个童养媳,小心翼翼地抹着泪说,唉,我老了,没得用了,一个灯干油尽的人了,活着,只能是折你们的寿,磨后人,娘心里过意不去啊!

老四低头不语,从隔壁拿过一个乳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一粒淡黄色的小药丸,又端过一杯水,递给母亲说,来,吃药。

又吃药?母亲抬起头问,两眼像蒙上了一层雾,浑浑浊浊的,暗淡无光。

跟在身后的小孙子见了,急忙抓住老四的衣襟,踮起脚,伸着小手,急忙叫,爷爷,我要我要!莫吵莫吵!孙子吵得老四心烦,他一边躲闪着,一边扒开蝈蝈的小手,沉着脸说,什么东西你都要,这个你也吃得的?

我要耍!孙子叫嚷道。

咦,这有什么好耍的?老四说。

孙吔!那是娭毑吃的药喔,你吃不得吔,满孙啊!母亲百般怜爱地看着小重孙。她服完药,边揉着胸口,边呻吟着。她并非疼在哪里,痛在哪里,而是一种衰老的表现。九十多岁的人了,身躯佝偻得就像一棵枯萎的胡杨;手上青筋暴突,皮肤皱成了一张松树皮;一头枯草一样的白发,在晨光中闪亮,摇曳;眼眶深陷,脸上沟壑纵横,苍老得就像是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脆弱得犹如灯苗,在风雨中飘摇,忽明忽暗,稍遇强风劲雨,就有可能风吹灯灭。

老四将药收好,过来问母亲,你想吃点什么不?

母亲无力地摇摇头。

下碗面给你吃好吧?老四又问。

母亲还是摇摇头。

开一碗瘦肉汤,要得啵?

也不要。

那就蒸一碗蛋羹,这总吃得吧?

母亲继续摇着头,唉———算哒!我没得胃口,一点都不想吃。

唉!这怎么办?老四没了耐心,他粗重地叹了口气,把杯子往旁边重重一顿,数落母亲说,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怎么要得?你刚出院,身子虚弱,不吃东西怎么要得?好歹你也吃一点呀!

母亲被数落得做不得声,勾着头,在一旁暗自垂泪。

老四有些不忍,又轻声细语说,要不,熬点稀饭给你喝?清淡一点,要得吧?

母亲闭上眼,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老四就扭过头,冲厨房里大声喊道,万妹,快,给姆妈熬一碗稀饭来。

半天没人应声。老四又喊了一嗓子,还是不见动静。没奈何,正准备自己去,才一转身,就听到厨房里乒乒乓乓地,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老四装聋作哑,倒是母亲耳尖,在床头长吁短叹,暗自饮泣。虽锅碗声远若钟磬,却像鼓一样地,擂在她的心上。

南方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进三月就有了暖意,河边早长满青草,河水清澈见底,虽然清凉,却是不冰手的了。河堤边的柳树上,早抽出了新枝,绿油油的,随风摇摆;房前屋后的几棵桃树上,也暴出了朵朵花蕊,小小的,嫩嫩的,不几天,花苞就大了,就开了,一朵接一朵的,满枝满头,恣意张扬,开得欢喜极了。田埂地头,也是一片的绿,像铺上了一床绿绒毯,鸟雀在上面欢快地啁啾,跳跃,飞来掠去的,好不热闹。

母亲的精神也见好转,在老四的搀扶下,可以摸索着下床了,手拄着棍,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挪来挪去了。

然而,她尽可能地呆着,少动,少麻烦人。每天呆呆地坐着,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看禾坪上的猪和狗和屋檐下飞来掠去的紫燕,或望着河滩边那一片青草地,禾坪前的那一片祖坟,出神,发呆。

早上,鸡叫头遍,母亲就醒来了,她憋不住地想排便。近年,老年性便秘、大小便失禁,一直困扰着母亲,令她难以启齿,而又不得不面对。在乡村,是没有室内卫生间的。就在房前屋后搭一座茅棚,里面挖一个深坑,埋一口大缸,上面搁两块木板踏脚,这便是茅房了。不分男女,谁空谁用。但母亲蹲不了茅房,老四便找来一张木凳,将中间挖空,正好容下一个臀部的位置,在木凳下搁上一废旧脸盆,这便是坐式马桶了。就摆在母亲的床边,挪动自如。如想小便了,他就将母亲抱到木凳上一坐。用毕,又迅速将便盆端到茅房去,涮干净,依旧塞回来,接着再用。要是便秘了,他就将从医院买来的吊瓶和导管,以及灌肠液,在床边架好,给母亲灌肠。每当老四帮母亲褪去裤子,给肛门插管时,母亲那一份难为情真是难以言表。总是冲老四絮絮叨叨地说,老四呀,这些事,就喊你媳妇来吧!喊她来做要得吧?老四总是低头不语,也不搭理母亲,默默地做着这一切。要是唠叨多了,老四就会发火,冲着母亲吼,你硬要喊她来做什么?你是想找气受是不是?特别是老四因躲闪不及,被喷涌而出的粪水溅得满身时,母亲那一份愧疚,那一份难受,犹如在大街上被人剥光了衣服,任人观瞻,而无地自容。

可昨天,老四偷偷抽空去医院看柏生去了,筹钱去了,不在跟前。母亲便急了,一时憋不住,哗啦一下,就拉身上了,一时动弹不得,又不敢喊,就急得在床上哭,不知如何是好。登时,那一份恶臭就充盈整个房间。万妹闻到了,冷着脸走进来,一脚划开跟前的凳子,把脸偏到一边,憋住气,一把扯过母亲,哗地一下,使劲褪下裤子,将母亲在床上扯来扯去的,没个好声气。母亲被弄得痛了,也不敢做声,像是欠债似地自责,唉,我这样子,死又不死,活着在作孽,要死了也好啰,免得在这里磨人!万妹也不答言,依旧冷着脸,将换下的裤子用棍子挑着,也不洗,走到荒地里,扔了了事。走出门外了,才冲屋里,没好气地大声说,就死唦!在这里讲什么空话,把哪个听!母亲听到了,那一刻,死的心真有了。晚上,老四回来了,母亲半个字也不提。

倒是老四心情沉重疲惫不堪的。这一整天急得一时也忘了过问,母亲是否上过厕所。

入夜了,四周悄无声息,万籁俱寂,母亲却难以入眠。她靠在床头上,望着房梁上垂下的一截绳头发呆。那是去年晾挂腊肉腊鱼时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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