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居

 
坟居
2014-05-12 20:34:33 /故事大全

活人住在“坟”里,并守着一座坟过,这不是武侠小说。

在我的老家赵家围子,就有这么一户人家,在屯子的紧西南角,平地垒起了一个大“坟包”,一家七口人就常年住在那里边。“坟主”叫赵平雄,据说他的父亲赵金贵原本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大地主,由于吃喝嫖赌,把家业败坏个精光,最后连一套老宅子都输出去了,他自己便用一根腰带吊死在了村头的一棵大树上,却苦了他的老婆孩子,以及他儿子的老婆孩子。由于买不起木料盖房,赵平雄就领着全家老小挖了一个有三间房那么大的地窨子,再到江湾往回背“塔头”(东北江湾最常见的一种草本聚根性植物),用铡刀切成方块,在地窨子上垒砌成像赵州拱桥似的那么一个大坟顶,再用可以防雨的粘土(即盐碱土)拍打在上面,没用花一分钱,一个世界上最别具一格的“坟居”便形成了。

小时候,我经常从他家房后经过。因为我家就住在他家房后,而我大爷家又住在离他家50多米远的地方,我得经常到我大爷家找我大哥玩儿,所以就经常路过那儿,对他家的地理地貌特熟悉。他家园子里全是大树,绿森森地掩映着那个大“坟包”,很是吓人。村民们都管那儿叫“赵家坟儿”,根本就没人敢去他家串门儿,他家又很少与别人来往,就像活人住在死人坟里一样。更吓人的是,那个叫赵平雄的老头儿,经常拿着一个短把的小铁锹在拍打他家的“坟包”,“嘭、嘭、嘭”的沉闷声缓慢而悠长,就像现在收破烂儿的人不断敲打着纸壳子走在大街上,每回路过那儿,我都吓得毛骨悚然,就像身后有鬼似的一口气跑到我大爷家。特别是偶尔遇到老赵头儿的时候,他会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我,直到把我吓得一溜烟地逃走,再一回头,他还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也不知为什么。因此,每回上我大爷家,我都要先躲在一边观察观察,看那个白胡子老头是不是还在拍打他家的“坟包”,如果没有,我再去我大爷家。可有时也防不胜防,他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挡住我的去路,仍用一双锃明瓦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瞧,吓得我“妈呀”一声跑掉。

我大爷和赵家的大儿子是同学,所以知道一些他家的历史。当我问起那个老头时,他就会告诉我:“那老头可不简单!曾经念过好多年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是咱们屯儿最有学问的人!”可我怎么老觉得他是个坏人呢?我问我大爷。我大爷就说:“人家可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儿!而且他的4个孩子在“文化大革命”前全都考上了大学,你说要是个坏人,能教育出那么多的好子女吗?”那他家为什么住在“坟”里呀?我大爷笑了,很认真地告诉我:“那不是‘坟’,那是个屋,如果没有点能耐,那么大个拱形的‘坟’,还真垒砌不起来呢!一年四季不用抹,又结实,又暖和,冬暖夏凉的,比咱们住的屋还要好哩!”于是我就很好奇,总想到里边看一看,可又不敢。终于在我上到小学三年级当上“红小兵”的时候,有一次去他家破“四旧”,我才第一次走进了他家。到里边一看,我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在这个大“坟包”里,还有一个“小坟包”,就在外屋地的中央,上边还竖立着一块大木牌,上书“先父赵金贵之墓”!是魏碑,写得中规中矩,像斧凿刀刻一般整齐而有力。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大“坟包”,只见里边有三间屋,东西各一间,是住屋;中间是一大间,做厨房。厨房的地中央就是那座坟!由于没有窗口,屋里一片昏暗,只有从门口里才透进一片光亮,唯一的窗口是在门板上方有一小长条像坦克镜似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赵平雄点燃三盏小煤油灯,四处照着让我们这些“红小兵”观看,除了有一座“坟”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四旧”,我们也就没啥可破的,乱哄了一阵就走了。

可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更加“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村里有个民兵连长叫赵四虎,人送外号“八分熟”,竟领着一帮“红卫兵”又冲进他们家中,把他家的那座“坟”给掘开了,扒出了十多根尸骨,埋到了村北的“乱死岗子”。可第二天人们却发现,那些尸骨又被人扒走了,不见了,赵四虎便又领着几个民兵到他家去搜,结果却一无所获,从此,这便成了赵家围子的一桩“悬案”。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老赵头的厄运来了。

赵四虎每天都给他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示众,上写“牛鬼蛇神”四个大字,而且每次开批斗大会,都会在老赵头的白胡子上拴一只沉甸甸的大粪桶,让他弯腰撅腚地向人低头认罪,每回我都看到老赵头的脸上就像水洗似的往外冒着汗

最令人不解的是,老赵头的四个儿女,只要考出去就不再回来,最后只剩下两个年迈的老人了。是他们不孝,还是有什么蹊跷?我曾多次问过我大爷。我大爷每次都摇摇头,一脸疑惑地说:“不知道!老赵家的人都很怪,而且一个比一个怪!”直到我长到二十多岁时,有一次从大学回来,到他家去看望他,又唠起这个话题,他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他大儿子是干什么的吗?”我摇摇头,我大爷便一字一顿地说:“曾经当过国民党的高官!跟着蒋介石跑到台湾,现在是一个什么市的市长。”啊?我吃惊地望着我大爷,对老赵家更加充满了神秘感。

一晃儿又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已经40多岁了,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时,老赵头仍然健在,已经90多岁了。他耳不聋、眼不花、腰不弓、腿不弯,令人十分惊叹!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仍然住在那座大“坟包”里,独自一个人鳏居。据我大爷说,他老伴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四个儿女中的老大也已经死了,据说是要弃暗投明,和大陆都联系好了,从美国绕道香港准备回归祖国,不幸被国民党当局发觉,派遣特务将他枪杀在香港的一个大酒店里。其他一儿两女,全都成了我国几座名牌大学的教授,经常开着小车回来看望他,而且要把他带走,他却说什么也不走,说宁肯老死故土,也不客死他乡,死守着那座“大坟包”,寸步不离。

怀着一颗特别强烈的好奇心,我平生第二次来到了老赵家,又见到了这位从小就让我又惊又怕的老人。当我说出我的“小名”,并拿出我刚刚出版的一部小说集放到他手里时,他竟一把拉住我的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话:“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一天,我都盼了几十年了!”什么?您知道我会回来看您吗?我不由得大声地发问。他肯定地回答:“会的!打从小你在我家房后路过,我就经常看着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大惑不解地摇摇头。他自言自语道:“那是我看着你的面相,将来不出将入相,也必声名远扬啊!”啊?我又是一惊,老人不理睬我,仍眯缝着眼睛在自言自语:“那时我就影影绰绰地看着你像一个编筐织篓的。可我又一推算,到你长大了,还用得着编筐织篓吗?准是一个写书编故事的呀,对不对?”我再次睁大一双惊奇的眼睛,盯住他问:“您老能掐会算?”老人笑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也只不过看过几本《易经》,还有《推背图》什么的,爱相面,但从不给人算命。碰巧儿了,碰巧儿了,你还真让我给看准了!呵呵呵”老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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