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中篇小说】死亡漂泊(7)

 
【好看的中篇小说】死亡漂泊(7)
2015-02-05 17:42:28 /故事大全

那是一个月零五天前,他在市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

我市科研所五十八岁的副研究员郑乃雄夫妇二人,历经三十载炎暑寒霜春秋,把汗水洒满生命的旅途,夫妇二人用力量、智慧、信念建造了一座事业和荣誉的丰碑——他俩共同研究的一项科研成果,今年在日内瓦世界学术研讨会上已被认可,荣获金像奖……

郑乃雄,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把汗水洒满生命的旅途……真是恬不知耻!”他愤怒地将报纸一扔。

就在那页纸片飘飘悠悠落地的瞬间,他心中突然骚动起一个念头:何不去拜访一下这位郑乃雄?

那一晚,他喝下了一海碗的陈年老窖,酒烧情烈,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找到了郑教授的家。

按过门铃,里面长时间没有反应,主人不在家。不行,既然来了,那就不能白跑一趟。

他伏下身,用一只被酒精烧红的醉眼观察着门锁。对于这玩意他可不是外行,在特种兵部队受训时就专门设有这一门科目。

经过几分钟的观察后,他判定眼前这锁属于弹簧式。他从衣袖上摘下一枚别针,拧弯了,插进锁眼,朝四周探索着慢慢转动。只听“哒”的一声,锁开了。他就这样打开一重重的门,进到了主人的卧室。一路畅通无阻。

他亮起微型手电,淡绿色的光柱在房内四处游动,最后停留在组合柜的台面上。那上面摆了一只水晶玻璃罩,里面罩着一尊五寸来高的小老人塑像,下面一行英文字母。他识不得那洋码字,但他猜想,这个外国小矮人,很可能就是郑乃雄夫妇获得的那个金像奖了。

他走上前揭开罩子,将那小老头拿在手上掂了掂,挺沉,大概是纯金打造的罢。这玩意到底能值多少钱?怎么会引人灵魂锈蚀……他正要将那金像朝兜里装。“啪!”有人拉开了电灯开关。

电灯暴亮的闪光使张斌感到目眩。短暂的,五分之一秒。也就在这同时,他发现门口站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

“你是谁?”高贵的女主人瞪大一双仍不显老的秀目,迟疑地望着这位闯进她家的不速之客。突然,她的目光触碰到了对方手上握着的鎏金像:“啊,你是贼!”

“我是贼!”张斌一个寒噤,浑身的毛发倏地竖起,一双被酒精染红的血眼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张高雅的粉脸,一股无名火腾地蹿了上来,点燃了久已压抑积闷在心窝的“沼气”。他朝前逼进两步,眼里射出一道xAF}人的目光:“你说谁是贼?”

“你!还想赖吗?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看你也是位受过教育的人,怎么就干出这种鸡鸣狗盗的苟且之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好一个人不可貌相!”不知何因,这句话强烈地刺激了他那颗尚未愈合的负伤的心,他双眼猛然射出令人心跳的凶光:“今天我倒要教训教训你这位贵夫人,今后也好记住‘人不可貌相’!”

他挥起握过枪的宽大铁掌朝她脸上扇去。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一掌的力量呀!可怜娇小如银枪鱼般的贵夫人,似被风吹的飘篷,旋了三旋,一头栽倒,太阳穴恰恰撞在冰箱下部三角铁上,顿时血如泉涌。

这时,他的酒一下子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完啦……”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叹:赶快走,趁着还未被人发觉。

他匆匆回到宿舍,草草打点了一下行装,便急急南下……

“你心中大概有什么隐情吧?”荷莲洁从他的眼神里隐隐感觉到一点什么,联想这几天来和他的接触,他的一些反常现象更是令人生疑。“向你提个问题行吗?那天我坠崖,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脱,却反而要向我伸出救援的手?这样做的后果你考虑过了吗?我的生还,就是将来对你生命的威胁呀!”

“说不上为什么。当时,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声尖厉的炮弹穿越空气的声响,一缕缕冲天的烟柱,一片片火海,一声声呐喊。那烟腾火海中升起了一个伟大的灵魂。或许就是受了那个伟大的灵魂的感染和驱使吧。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伟人的故事……”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他已径自进入了角色。

“或许你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但我还是要说,憋在心里,难受!我从未向他人吐露过,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也许是最后一个听众。我知道,我前面的路不会长久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他开始沿着记忆的旧路,去寻找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位伟人,是我们的班长。我称他为‘伟人’,一点也不过分,他是我儿时的伙伴,我一生中最敬仰的人。我们同住一个村,从八岁开始便光着腚儿在牛背上一道长大,后来又一道儿参的军,一道儿被派赴老山,一道儿分在一个班。总之,全是一道儿。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我们无话不谈,彼此间交换心的钥匙。班里那些个不地道的哥们儿都笑话我俩是裤衩里一对孪生的那玩意儿……哦,对不起,下道了。好,现在让我来着重讲一件事吧。

“那是1981年6月16日晚,我们侦察连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当时雾很大,湿漉漉沉甸甸地叠成了夜幕。我们走在峭壁间,向敌后穿插。脚下不时被横斜的朽木和葛藤缠绕。突然,我一脚踩空了,从峭壁上直落四十米的深沟。我的心里只叫出了‘完啦’二字,只觉梦一般直落下去,无数火星在眼前飞迸——不知是武器与石头碰撞迸溅出了火花,还是骨头被凿出了磷光。

“三天后,我方醒了过来,那一仗负伤的还有另外四名战士。

“伤员要马上后送。可是山下有一段公路被敌人的炮火盯死了,一有车它就打。部队说附近山上藏着敌人的炮兵观察哨,已经搜了两遍,还没搜到。可是伤势不等人啊!上级决定,再搜不到就不等了,叫救护车硬冲过去。

“我心中清楚,这又是一场生死考验。

“在选派警卫护送伤员的时候,我向连长要求,我要求我们班长送我。‘为什么?’连长沉沉地问,‘至于派谁护送,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不!’我突然激动起来,‘我以一个共产党员和伤兵的资格,要求派选我们班长跟车!’连长大概已看出了我的心情,也知道我和我们班长的关系。他的目光与指导员对视良久。指导员点了点头,这事儿就这样决定了。

“车内一共放了五副担架,我的一副靠在后门处。班长装束停当,别了众人爬进车来。救护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下山,拐上公路后,猛地加大油门狂奔起来。车后一条黄色的尘龙翻滚。

“敌人发现了目标,炮弹追了上来。我眨上了眼睛,暗暗在心里数着前后左右一个又一个震耳欲聋的爆炸,猜测着该是第几发打中我们。救护车被气浪拍击推搡,像狂涛里的一叶薄舟。我忽地感觉到班长扑了过来,整个儿胸腹压住我,双臂紧紧抱定我。我挣了挣,想把班长护到怀里,便觉得迎面一片白灼的亮光,似乎一个巨掌,夹着碎石玻璃碴迎头猛扇过来。那一方天地倏地悬空了,又猛沉下去。身后一亮,又一暗,车的后门被气浪冲开,又重重砸拢。一亮之间,身上的重压忽地减轻,连同一声短促的哼叫直送出去,被车门远远地断在外面。随即是软软的人体和硬的担架劈头扣下来,我便不省人事了。

“很快我又醒来。救护车已经停下。车内浓烟弥漫,混着呛人的汽油味和人体的焦糊味。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作,是一个人由后穿过两腋抱着我,耳边响着‘吭吭’的用力的声音。我睁眼侧头,看见一蓬乱发和半张血糊糊的脸。门又开着了,是班长双膝跪着,正把我从另一名伤员和担架的卡压下拼命往外拔。他显得很吃力,我想,他一定在刚才负了重伤。火呼呼地在烧,军装已经被烤得焦硬,碰一碰就成片掉落。我想挣开他,却没有一丝力气,便喘喘地说:‘松手,松手,你快走……’那双手却不松,死死地卡牢我,耳边的‘吭吭’声更急,那声音听了好揪人的心。忽地,我下身一松,两人一道栽出车去。班长砸在下面,胸中‘啪’的一声脆响又‘嗤’地一声钝响,就听他喉咙深处挤压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大概是胸肋骨被撞断了一根。他眉头痛苦地皱起,又蹬又推掀开我,歪歪斜斜爬起来,把我往安全地带拖,我xDBm起那条未负伤的好腿,帮他向后蹬……

“班长将我拖到了安全地带,放下我,又欲去车内救人,那里面还有四位伤员。我一把抱住他的腿:‘黑子,你不能再去,危险!’他一听这话,忽地瞪圆了双眼,好像不认识我,那眼神好可怕,我至今也不会忘记。那愤怒的目光分明是在斥骂我:你这个胆小鬼,可怜虫!‘松手!’他低沉地说。声音不大,却像截断钢铁般铿锵有力,震慑人的神经。我打了个寒颤,松了手。他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走向救护车。我想喊,一团泪堵住,喊不出声。

“那辆炸瘪了头的救护车在猛烈地燃烧着,淡黄的火舌舔着车底,卷起墨黑的烟柱,直溜溜地伸向蓝天。班长军装褴褛的身影被阳光照着,变成一个极小的绿点,慢慢移向烟炷根部,慢慢爬进燃烧的车门。我没能听见,也没看见那最后的爆炸。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那淡黄色的火舌烧着他的身体,油箱在炸开以前我的心一直在突突狂跳。后来无数火龙四溅开来,飞向天空,化作亿万颗晶亮的泪珠……

“我被第二次抬向救护车,附近隐隐地流动着哭声,我叫停下担架。我看见一棵树下,山泉旁边有一副担架,白被单下一段焦黑的小小遗体。四周散立着战友、指导员、连长、还有女兵、护士,以及那四名被他救下的伤员。连长示意抬我过去,在那遗体旁轻轻放下,我撑起身体,细细地看我儿时的伙伴。

“他全然炭化了,浑身再无一滴液体可流,整个人缩成了五十公分手提包一般长,四肢挛缩作拳头状,又像依然在火中拼力拉人。

“我没再掉泪,只觉得泪水早被烧尽。我忽然看见,在他那曾经是一双虎虎大眼睛的地方,分明颤颤地盈着两滴泪水。那是怎样的泪水啊!我倏然间明白了,那两颗泪水分明是嘱托我去替他完成他终生未了却的夙愿。我在心里暗暗发誓:黑子,我的伙伴,你放心吧,这辈子我就是踏破铁鞋,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完成你生前未了却的心愿!

“三天之后,连里把他安葬在了他牺牲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望见矗立在边境线上的界碑,他将永远守护着那界碑,像个永远不肯下岗的哨兵……”

刑警姑娘完全沉浸到故事的情景中去了。她并不清楚老山前线将士们作战的真实场面,张斌讲述的事迹,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心灵。

“好啦,”张斌从自己的故事中走了出来,“谢谢你听完了我的故事。这件事闷在心里有些时日了,今天总算找到了一位听众一吐为快。请你把这些记下来,今后要是能遇上记者作家之类的人,你讲给他听,让他写成小说,也好让生活在安逸环境里的人们记住我们的班长,记住那些为了祖国的尊严在老山前线献出了生命的将士们。”

张斌立起身来,拍了拍腚上的土,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警觉起来,竖起双耳,屏声敛气。

“怎么啦?”姑娘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嘘——听!”张斌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x86~x86~x86~……”地上的落叶被踩动的声音,伴随着一种轻微的“嘎、嘎”类似于鸭子的鸣叫声。

“这是什么怪物呀?”

“白山鸡!”张斌的脸上露出明亮的喜色。

“这有啥可乐的嘛?”荷莲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你不熟悉大山!”张斌兴奋起来,“咱们的命运就要出现转机!白山鸡的生活规律,每日里两个时辰结伙到固定的地点饮水。找到了它们,就是找到了水源!走,悄悄地跟在它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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