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错刀秘密
四.错刀秘密
“北宫损，”怜儿道，“你还要如何?”
“我是来改正错误的。”北宫损笑道，“人非圣贤，焉能无过?整个事件我虽计划周密，却也不无疏忽。因为，孟临安那把错刀就在你的手中!我却与它失之交臂!”
北宫损盗回刀谱，百般折磨孟小怜，将她卖入妓院了事。没想到他忽然接到卧底的禀报，说是孟临安其实已经把错刀交与女儿，并且就随身带着!不免大是后悔!急忙赶到行春院时，行春院的老鸨说已经怜儿把砍死，放在木箱里扔了。然而那只木箱虽在，人却不见了。当时在左军胡同火拼的小混混，看见小丁将其抱走了。
百足帮属于北宫世家，铁舌庵则属七焚斋，北宫世家与七焚斋之间的磨擦，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就是这两个小帮派在左军胡同的打斗。所以当有著禅师得到了这个消息时，百足帮也得到了。至于卧底，因为北宫世家与七焚斋久为仇敌，相互之间伏有暗探，也是常理，否则以北宫损一人，是决难对七焚斋的事情了如指掌的。
“没错。”怜儿道，“这刀确在我手里，可我死也不会给你!”
“我要你肯么?”北宫损笑道，“我自己来拿!”北宫损长衣飘飘，缓缓地向大轿走来，他走得虽慢，却有一种奇怪的压力，令人陡然而生畏缩之意。所有的刀尖都垂了下来!只有一把刀例外。一把断刀!
北宫损止住脚步。原野如此静寂，只听见火把在热风中毕毕剥剥地响。
“杀死何白鱼的是你!”小丁道，“原来他是你的爪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北宫损道，“走开!挡我者死!”
“黄金蛋子!”小丁道，“你让他在老君茶中下毒害我，此计不成，然后又杀人灭口!”
“我要杀你，”北宫损道，“用得着这么麻烦么?凭你这把断刀，也想阻止我么?!”
小丁的笑。北宫损的笑。
这笑却比刀还锋利!
“啊呀!”小丁发一声喊，直奔北宫损!旁观众人多有博见广识之辈，见小丁这一刀直截了当，硬攻北宫损，却大是意外。初初看时，小丁这一刀未免失之直白，似乎不值一哂，仔细看时，这一刀却也多得刀之真意!剑走青，刀走黑!这一刀可谓黑得厉害!
北宫损脸色微变，想不到小丁这个左军胡同的混混，刀法竟也如此霸道!当下不敢大意，手中刀势微斜，来迎小丁。北宫损这一刀以虚击实，大有妙意，众人初看小丁那一刀，觉得若是与之对决，这一刀俗到极点，要想对付却大是不易。等到北宫损一刀既出，众人却觉得小丁所有的霸气荡然无存，北宫损刹那间已占尽先机!
岂料小丁身形一矮，断刀化直为曲，明明是正面直刺，临到近时竟然从侧面抢来，那刀势本来霸道到了极点，这一变竟以快捷见长，一刺不中，立刻横截北宫损手腕，同时刀尖下削其膝盖!北宫损“噫”了一声，刀身护住下盘，虽然避过这一刀之势，却也被硬生生地逼退两步!不由得脸色一红!若是平常相斗，退一两步，倒也是常事，但以他北宫世家第四代掌门的身份，被小丁这个混混逼得后退，却也没面子得很。
不料小丁的刀法，凌厉异常，一招得势，便不饶人。断刀一翻，青光匝地，一招“旋风扫叶”再斩北宫损的下盘，逼得北宫损又退了几步。这一退，四下里嘘声大起，就连百足帮的小混混，也都喝起倒彩，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北宫世家竟是这等货色!
“好!”北宫损道，“好刀法!”北宫损手中之刀一推一锁，刀法为之一变!那怜儿在轿中见小刀占上风，本来稍感安慰，但见北宫损刀法一变，不由得大惊失色!
“小混混，”北宫损道，“你若是挡得我三招，我便饶你不死!第一招!”
那北宫损倏的变招，小丁也吃惊不少，刀锋往上一点，北宫损却不沾而走，刀锋一转，刺他咽喉，小丁肩头一缩，左掌一拿，想硬抢北宫损的利刀，哪料北宫损的刀势，看似刺他咽喉，待小丁闪时，刀尖一送，却突然自偏旁刺出，小丁一跃，只觉寒风飒然，自鬓边掠过，头上的黑发已给削去大半。北宫损哈哈大笑。四下里的嘘声顿时停了!
《十离》刀谱!北宫世家的《十离》刀谱!
“犬离主!”北宫损道，“近缘咬着亲知客，不得红丝毯上眠!老子要你死得明白!”
“放……”小丁想要骂一声放屁，北宫损的刀圈子却越收越紧，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奇怪的是，那刀却仍然与他毫不接触!招招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夺他要害之所!
“第二招，笔离手，”北宫损道，“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刷刷又是几刀，其势如虹，似实似虚，在每一式之中，都暗藏无数变化，其奥妙难解之处，实为小丁平生所未见!他斗志虽然昂扬，肩头却给对方一刀削中，伤势不轻!
“好!”北宫损道，“第三招，马离厩，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小丁怒吼如雷，无奈《十离》奇诡快捷，他要反击却不得要领。第三招尚未使完，北宫损的刀锋已然封住他的咽喉!小丁异常失望，不是因为自己要被杀死，而是因为整个对刀过程中，北宫损竟无视断刀的存在，有史以来，小丁竟始终无法接触到对方的刀锋!
“小子!”北宫损道，“就凭你这两下，也配与我折腾!”刀势正欲向前一送，抹断小丁的脖子，却听得怜儿在轿中大声喊叫!
“北宫损，”怜儿道，“你了不起么?若非《十离》刀谱，你根本不是他对手!只可惜，你偷去的刀谱却也是假的!真正的刀谱比你这几招猫腻要强上百倍!”
“骗我!”北宫损道，“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你知道，”怜儿道，“我爹爹是个精细人，他记忆衰退时，其实写了若干部刀谱，大多数是真真假假，只有一部是真的，而这一部就在我手中，你若是不信，我便把真的刀谱教与这个小丁，他虽然从未学过刀谱，但我若是教与他真谱，立时便可以胜你!”
“孟小怜!”北宫损哈哈大笑，“你想激我放了他?”
“是又如何，”怜儿道，“只怕你没有这个胆量!”
北宫损哈哈大笑。要说这《十离》刀谱，虽然一共才十招，可是修习起来却也大是不易。北宫损是北宫盈的长孙，自小被看做接班人，修习《十离》的前三招，千辛万苦心自知之。北宫损心高气傲，刚才当着众人面前，被小丁逼得退了几步，此时也想挽回面子。不管孟小怜所说的是真是假，那《十离》刀谱的事，却也合乎孟临安的性格。再者小丁此时已经受伤，就算是他聪明十分，北宫损却也不相信，他能学了刀谱就立时胜过自己!
小丁受伤甚重，挣扎着走到轿前。怜儿取出那只黑皮囊，原来那里面所装的那柄断刀，就是天下闻名的错刀!怜儿拧开错刀把柄，那里面有一方薄薄的锦巾，上面写着许多小字。“这就是《十离》刀谱。”怜儿道，“这两样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如今我都送与你。”她将耳朵附近小丁，细细说了几句，那小丁便将那只黑皮囊拿在手里，向北宫损走去。
怜儿用期望的眼神望着小丁的背影，无论如何，她只能指望他了!
“天才!”北宫损大笑道，“确确实实是一个天才!孟小怜，你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一本《十离》刀谱，你们俩个天才只这三言两语便摆弄清楚了?倒要讨教一二!”
“受死!”小丁喝道，“你这狗东西!”
所有人都听说过错刀的传说，如今见小丁手里握着那只黑皮囊，不由得半信半疑。为何小丁不将错刀从黑皮囊里抽出?对了，从前孟临安两次对决，不也是刀不出鞘么?无论那孟小怜说的是真是假，有幸一睹错刀的风采，倒也不虚此行。不过若要大家博彩，十个倒有十个要把赌注压在北宫损身上。因为此事确是太过离谱，谁不相信怜儿能在那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刀谱传授与小丁!奇怪的是，此时小丁头发被削去一半，肩上血迹未干，模样甚是狼狈，他的神态却颇为自信，就连北宫损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然而迟疑归迟疑，北宫损刀下也不留情，这一次，为保险起见，他将前面用过的三招尽皆不用，而是从第四招开始。
第四招，燕离巢!衔泥秽污珊瑚枕，主人常爱语交交!此一招，与前三招又大是不同，北宫损使出来，身形迅如飘风，刀影就如同群燕翻飞一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那小丁如何应付，哪知小丁不挡不躲，竟也是一招燕离巢。他从未使过《十离》刀法，所出的刀势只不过是学样划葫芦，时间上便慢了一拍，样子也极为笨拙，“哗啦”一声，北宫损刀锋横扫，早已削下小丁一块皮肉来。这一招北宫损心存谨慎，未用尽全力。想不到小丁竟如此不堪，心下顿时一松，不由得笑出声来。
即是此刻，小丁手中的错刀仍然在黑皮囊中。错刀仍未拔出!
“好徒弟!”北宫损笑道，“果然了得!”
说话间第五招又到。第五招，鹰离鞲，爪利如锋眼似铃，不得君王臂上擎!北宫损提左脚倒青锋，身形斜飞，刀锋外展自上而下斩去，有如雄鹰搏兔，来削小丁右臂，同时口中大喝一声“撤手!”再看那小丁，仍然跟刚才一样，使出的那一招，亦是鹰离鞲，同样腾起，同样刀锋外展，同样去削北宫损的右臂，同样大喝一声，“撤手!”这一招使出来，真可谓愚蠢之极!他招式后发，已失先机，二则他已受伤，起落纵跳之轻捷，自然大大不如北宫损，三则，小丁的错刀与北宫损手中的刀要短两三尺之多，仅仅这一点，也足以要了小丁的命。所以，当这两人腾在空中，面面相对时，北宫损不由得露出笑容。
众人皆以为此番小丁定难幸免，不料结果却出人意料，只见那北宫损脸上笑容顿时收敛，代之以惊慌之色，身子也猛然一抖，竟然坠下地来!鲜血慢慢渗出白衣，北宫损踉跄着坐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四周陷入非常的沉寂之中!
“我不信!这是妖术!完全是妖术!”这是北宫损这辈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人看到小丁是如何出刀的!错刀仍然在黑皮囊中!这就是错刀!
再没有人怀疑了!这就是错刀!一柄神奇的，充满秘密的刀!
“丁大侠，”有著禅师走向前来，讪笑道，“你果然了得!小姐你好眼力……”
“滚!”怜儿道，“滚得远远的!不要跟着我……”
“小姐……”有著禅师道，“你不是说好了，让老奴送你回去么?”
“我现在不想回了!”怜儿道，“你若是再不滚，别怪我无情!谁跟着我，我就杀谁!”那有著禅师还要坚持，但见怜儿横眉以对，脸上杀气正盛，也只得作罢!北宫损败死，百足帮哄然散去。铁舌庵的众人也都走散了，世子墓前空空荡荡的，只余下他们三人。
“姑娘，”赵琼道，“有著禅师虽然是个脓包，却也忠心耿耿，你何必总要赶他走?”
“忠心耿耿?”怜儿冷笑道，“赵老前辈，此事你有所不知，容后再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若是迟了，又要被他们跟来，还会有大麻烦的!”
小丁与赵琼扶着怜儿下了大轿，举着火把，只挑那偏僻之道走，那时候，天越发黑了。三人来到一处破庙，已经大是疲乏。小丁受伤多处，再也走不动了。那怜儿本是受伤之身，一路走来，许多伤口也都迸裂了，鲜血溢出。赵琼细心地为二人处理伤口。
“小姑娘，”赵琼道，“老头不明白，小丁明明已经不支，为何那倒下的，却是北宫损?我的眼睛虽然睁得很大，却一点也没有看清楚!错刀到底为何这样神奇?”
“你来看这错刀，”怜儿道，“它与以前你看时有何不同?”
赵琼将错刀拿在手里看，惊呆了!原来那刀比上次看时又短了两寸!
“这就是错刀的秘密。”怜儿道。数百年前，孟都尉欲铸天下至刚至柔至阴至阳的宝刀。泰山佛照铁为天下至阳，兴安慈云锻为天下至刚，天山雪花锟为天下至阴，岭南红棉锲为天下至柔，孟都尉取四方名山之铁英精华四节，以三昧六炽之火纯炼，欲将这四种性质纯然相异的铁英融成一体。七七四十九天过去，孟都尉开炉验刀，结果却大失所望，原来他练刀之火失之纯阳，宝刀虽成，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
“这刀刚而有余，”怜儿道，“柔则不足。” 刚不能久，柔不能守。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这刀每用一次，就会自断一节。大错已成，孟都尉毕生的心血付之东流，欲想再炼，又哪里还有可能?是故名之曰错刀。至于它表面的颜色，其实也随寒暑更替而变化，司空雪桃《薄鬼录》中所说的刀色，是在冬天看到的，到了这盛夏之际，错刀却会变成黑色!这是一把至刚无比的刀，以怒气驭之，为之立断!二十年前，孟临安两次决胜，利用的其实就是错刀的这个特点。那断刀头甚至都无须解鞘，即可令对手毙命!这一次小丁与北宫损决战，所谓《十离》刀谱速成之说，只不过是怜儿用来迷惑北宫损的计策而已，只要两人面对面时，小丁用内刀震断错刀，那只断刀头就会疾速无比地射向对手的心脏!
“原来如此，”赵琼道，“这错刀能用的次数毕竟有限，若想称霸武林，还必须有其他的东西可以依赖，这也是你爹爹要去北宫世家盗取《十离》刀谱的原因吧。”
“怜儿，”小丁道，“北宫损从你父亲手中得到的刀谱可是真的么?”
“亦真亦假，”怜儿道。孟临安记忆力下降，并不知原因就在水晶棋子上面，只是怀疑他手下的某个人。此人是他的手下干将，才能也十分出众。孟临安虽然用他，却也对他十分提防。孟临安怀疑此人是为刀谱和错刀而来，于是故意亦真亦假地写下来，也故意疏于防范，让其盗走，以使其发难的时间稍稍推迟。真正的错刀和《十离》刀谱却放在怜儿身上。那北宫损骗怜儿出走，却不知道想要的东西其实近在咫尺!
“我明白了，”小丁道，“难怪你对有著禅师不客气，莫非他就是那人的爪牙?”
“不错，”怜儿道，“那人早有叛逆之心，有著禅师就是他们一伙的，他表面对我恭敬，其实是想把我当做人质而已。唉，我离开七焚斋已久，也不知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赵琼道，“这失忆之症么，治起来倒也是一件难事，不知那北宫损到底用的是什么药物?他那解药的成份又是如何?”
如今北宫损已死，只怕这一切都成了谜。怜儿一向敬爱自己的父亲，今夜却被北宫损说出了父亲的许多不是，心中感情十分复杂，虽是如此，却也不改对父亲的爱意，只是在这爱意之中，竟有了一丝丝怜悯之情!
“小丁，”怜儿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如果我讲错了，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我是爱生气的人么?”小丁道，“你讲。”
“小丁，”怜儿期期艾艾道，“你救我，我却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我脾气古怪，我，我……”原来孟临安将错刀与刀谱都放在怜儿身上，若是她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了谁，就一定要嫁给谁。她虽对北宫损心存好感，与他一道去寻找解药，却也并未将秘密告诉他。
小丁不语。这件事实是突然。小丁浪荡惯了，他虽喜欢怜儿，对这托付之事却从未想过。他只是左军胡同的小混混，而且穷得要命，除了一把断刀，别无所有。
“小丁，”怜儿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或不是，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怜儿，”小丁道，“赠刀之事，实是紧急时分不得已而为之，你是大家千金，我只不过是左军胡同的小混混。婚嫁之事，实是一生中的大事……”
“我明白了，”怜儿怒道，“你何必如此罗索?!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下贱?”
“怜儿!”小丁道，“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怜儿道，“你不用说了!你们也累了，出去休息吧，让我独自呆着!”
“怜儿!”小丁叫道，“这件事……”
“让我安静一点好不好?!”怜儿叫道，“我头疼!你想让我死么!”
小丁与赵琼只得离开她，到外面的走廊去。小丁对她异常担心，然而这一夜实在是太累，太累!脑子木木的，一会儿与赵琼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沉!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小丁一个激楞，便往怜儿那儿望去，却哪里还有人在?
破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满面灰尘的四大天王，睁着大眼在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