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逃不出的命运(三)

 
萧红:逃不出的命运(三)
2016-12-23 13:35:57 /故事大全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14年第40期

  一个人

  1938年9月,萧红在冯乃超夫人李声韵的陪伴下,离开武汉去重庆。经宜昌时,她在码头上跌了一跤,半天没能起来。当时她怀有九个月身孕。“她躺在那里,那是她从来没有感到过的一种平静,四周围是没有什么人的,她坦静地望着天上的稀疏的星星”,想挣扎着起来,又一次次失败。“算了吧,死掉又有什么呢?生命又算什么呢!死掉了也未见得世界上就缺少我一个人吧……”生命最后阶段的萧红回忆这一段时又对骆宾基说,“然而就这样死掉,心里有些不甘似的,总像我和世界上还有一点什么牵连似的,我还有些东西没有拿出来。”最后,她借着一个赶船人的扶助站了起来。

  9月中旬,到了重庆。一见面她就向梅林说:“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以后去日本,又从日本回来,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似的……”语气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悲愤。

  他们在重庆先住在歌乐山的云顶寺,端木后来回忆,“山上有清风,楼下有莲池,倒也安静”。不久,萧红又和端木搬到沙坪坝复旦大学的临时校舍。北碚是重庆一带风景优美的地方,此后数月成了萧红写作生涯中创作最丰富的时期之一,她写了好几篇自传体裁的小说,《呼兰河传》的初稿也是在重庆完成的。

  1939年冬,萧红和端木蕻良搬到黄桷树镇上名秉庄,住在靳以楼下。端木有点不讨这群人的喜欢。在重庆时的邻居靳以在《悼萧红》里,毫不掩饰这种情绪。“有一个时节她和那个叫作D的人同住在一间小房子里。窗口都用纸糊住了,那个叫作D的人,全是艺术家的风度,拖着长头发,入晚便睡,早晨十二点钟起床,吃过饭,还要睡一大觉。在炎阳下跑东跑西的是她,在那不平的山城中走上走下拜访朋友的也是她,烧饭做衣裳是她,早晨因为他没起来,拖着饿肚子等候的也是她。”

  在靳以的回忆中,萧红似乎仍然没有改变她与男人之间作为被轻贱者的地位。“我极少到他们的房里去,去的时候总看到他蜷缩在床上睡着。萧红也许在看书,或是写些什么。”靳以回忆,有一次他进去时萧红正在写文章,为了不吵醒端木,他低声问萧红在写些什么,萧红一边脸红地把原稿纸掩上,一边也低低回答:“我在写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不想这轻微的声音引起了端木的注意,他一边起来,“一面略带一点轻蔑的语气说:‘你又写这样的文章,我看看,我看看……’”扫了几眼后,“便又鄙夷地笑起来:‘这也值得写,这有什么好写?’……”靳以回忆,他不顾萧红的难堪,继续发出那种笑。萧红只有尴尬地红着脸反驳。

  在重庆,胡风的夫人梅志又见到了萧红,像这个阵营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她也没有直接提端木的名字。“男的穿着他常穿的咖啡色夹克,像过去一样斜着肩低着脑袋,在街上走着,相隔两米远的后面萧红也低着头尾随着。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只当是两个路人呢。知道的也可以认为他们不和刚吵了架,都低着头不高兴和人打招呼。”梅志有一天接到萧军从兰州寄来的信,得知他已结婚。萧军还寄了一张他与新娘的照片。萧红正好来探望她,她顺手把萧军的来信拿给萧红看。看完后,“她手里拿着照片一声不响,脸上也毫无表情,刚才的红潮早已退了,现出白里透青的颜色,像石雕似的呆坐着”。

  不知何种原因,端木在胡风、聂绀弩、骆宾基等人的记忆里一直是不受欢迎的角色,他们在后来的各种回忆里,都避谈他的名字。以字母D、T等代替甚至像萧军那样只有“那个人”来代称,现在读来,总难脱狭獈之感。丁玲晚年的一番话,琢磨起来也颇有意味:“我对端木是有一定看法的,端木蕻良和我们是说不到一起,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端木蕻良一个人孤僻、冷漠,特别是对政治冷冰冰的……整天东逛逛西荡荡,自由主义的样子。看到那副穿着打扮,端木蕻良就不是和我们一路子。”

  同萧军分手时,萧红已有身孕。梅志回忆:她曾经想打胎,萧红知道后要同她一道去。可是一听打胎要花不少的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大腹便便的萧红又搬到江津,住在罗烽与白朗家里待产。产前的萧红看上去心情很好,不但细心地做了自己的衣服,还给孩子做了小衣服,“她是沉醉在做妈妈的幸福中”。

  这第二个小生命的命运没有比第一个更好。罗烽的女儿玉良回忆:两个月后,白朗把即将临盆的萧红送进医院。在这家私人小妇产医院里萧红顺利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孩子有张圆圆的和萧军一模一样的脸。白朗早早晚晚去医院送汤送水照顾萧红母子。一天,萧红对白朗说牙疼,要吃止痛片。白朗给她送去德国拜尔产的“加当片”,这是比阿司匹林厉害得多的镇痛药。第二天一早,白朗照旧去医院,萧红告诉她孩子夜里抽风死了。白朗听到这突然的消息,马上急了,说:昨晚孩子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她要找大夫理论。而萧红死活阻拦不让找大夫,并说在这里一个人住害怕,急着当天出院。

  梅志回忆,在重庆时,她又见到萧红问:“孩子怎么样了?”萧红神色凄然地说:“生下三天就死了。”“是男孩。唉!死了也好,我怎拖得起呀……”停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我一个人到码头上赶船就跌了一跤,当时我心想,孩子呀,孩子呀!你就跌出来吧!我实在拖不起了,我一个人怎么把你拖大!可是他啥事也没有……”梅志文中说,陪萧红待产的P女士(注:应为白朗)后来告诉她,“孩子生得很顺利,低额头四方脸,看去就像萧军。谁知产后三天我们傍晚从医院看了她出来,第二天再去她就告诉我们,孩子死了!医生、护士和我们都很吃惊,都说要追查原因,她本人倒反而表示冷淡,没多大的悲伤,只说死了就死了吧!这么小一个孩子要活下去也真不容易!”

  去年11月,靳以的女儿章小东又在一家报纸上提及此事,指责萧红只把改变个人生活的愿望寄托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为此竟不惜两次放弃做母亲的权利,语锋颇为严厉。大概也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夭折当年在一些朋友圈里曾引起了一些猜测。

  终点

  虽然萧红苦苦追寻和平与安定,但是她好像命中注定与漂泊和动荡为伴。重庆短暂的安定很快被日机的轰炸击得粉碎。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寻找另一个庇护所,开始又一次逃离。

  1940年1月,萧红与端木由重庆来到香港,住在九龙尖沙咀的乐道(Look Road)。这其实也是她最后一次的逃离。而这一次离开,也曾引起了一个小风波。《我的婶婶萧红》一书里提到,因为离开重庆时比较匆忙,他们走前未来得及跟朋友们解释。不久,他们得知胡风在给许广平的信里说,萧红和端木“秘密飞港,行止诡秘”,萧红非常气愤。端木在晚年接受葛浩文采访时曾提及,他们到了香港后,胡风给艾青写信,说随着汪精卫去香港,端木也去了香港。后来胡风发表的信中,说端木在香港安下一个“香窝”。这在抗战大背景下,无疑是个大污点,让端木回忆起来仍然很气愤。萧红当年和胡风一度断了联系,而胡风在《悼萧红》一文里,还提及此事,说萧红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抗日的大后方。

  对萧红来说,她的选择很简单,就像她一直期望的那样“只想安静地好好写作”。

  香港的环境很好,但萧红仍然摆脱不了内心的孤寂。她给白朗的信里先是描绘了身边景物的“恬静和幽美”,“这一切不都正是我往日所梦想的写作的佳境吗?然而呵,如今我却只感到寂寞!”周鲸文是留港的东北民主运动领袖,他邀请端木为《时代文学》当主编。在香港与他们见过面的周鲸文回忆:“端木身体很弱,中国文人的气质很重,说话慢腾腾的,但很聪明。萧红面貌清秀,性格爽朗。有人说她孤僻,我对她倒没这种印象。”

  对于萧红与端木的关系,周鲸文是这样评价的:“两人的感情并不虚假。端木是文人气质,身体又弱,小时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性,先天有懦弱的成分。而萧红小时没得到母爱,很年轻就跑出了家,她是具有坚强的性格,而处处又需求支持和爱。这两性格凑在一起,都在有所需求,而彼此在动荡的时代,都得不到对方给予的满足。”也许萧红在端木身上没有实现她要一直寻求的那种强有力的感情,但是客观说来,萧红与端木结婚后,生活变得很平静,再没有家庭暴力出现,也很少争吵,两个人在写作上也可相互扶持。萧红最有名的一部长篇《呼兰河传》就是在这一时完成的。

  这样一部充满个性化与自由化叙事的作品,依然逃不过掌握革命话语者的审视。有评论说:“萧红的《呼兰河传》乃至她后期的全部创作由于偏离了左翼文学的政治化的轨道,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个人性、自我化之路。”而茅盾的批评甚至严厉:“在这里,我们看不见封建的剥削和压迫,也看不见日本帝国主义那血腥的侵略。而这两重的铁枷,在呼兰河人民生活的比重上,该也不会轻于他们自身的愚昧保守罢?”据此,他进一步批评萧红:“这位感情富于理智的女诗人,被自己狭小的私生活圈子所束缚(而这圈子尽管是她咒诅的,却又拘于惰性,不能毅然决然自拔),和广阔的进行着生死搏斗的大天地完全隔绝了。”他责备萧红“不能投身到农工劳苦的群中,把生活彻底改变一下”,并深深为她这无边的“苦闷而寂寞”的暗影而惋惜。这种审视甚至延续到萧红死后。据葛浩文的《萧红评传》里说,据孙陵回忆,追悼会上,胡风曾批评萧红爱穿华丽服装。“此种论调在追悼词中出现,实不寻常。”

  多年的颠沛流离,让萧红的身体已接近崩溃边缘。1941年春,史沫特莱前往探望四年未见的萧红,她被眼前看到的萧红羸弱的身体和简陋的斗室震惊了。她立即把萧红带到她自己住所并劝萧红离港。史沫特莱将她送到香港玛丽皇后医院,并且不断地供应她衣服金钱。“萧红本想借史的好心只要门诊、打针、吃药就可,但自此她即病入膏肓。”在医院里,萧红的病起初有所好转。茅盾、巴人、杨刚等人也来探望过她。

  在端木的回忆里,重病中的萧红仍然乐观开朗。有一次刮十二级台风,端木忽然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说萧红病危。端木坐了船冒着风浪和生命危险,过海去看她。结果一到玛丽皇后医院,萧红睡得挺好,而且一见他来了还很高兴。端木告诉她护士给他打电话说她不好了,萧红就咯咯咯地笑。其实端木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萧红自己打的。

  1941年圣诞节,香港沦陷。萧红在沦陷前两天旧病复发,再度入院。次年1月13日,医生怀疑萧红患喉瘤,所以在跑马地养和医院开刀,事后证明她并无此病。

  萧红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是由同样来自东北的作家骆宾基陪伴的。时年25岁的骆宾基是从桂林来香港找工作,先找茅盾未果,后来找端木才谋得一席之地。因为端木忙于编辑工作,又考虑到骆宾基同为东北老乡,于是委托骆宾基一同照顾萧红。

  手术后,萧红平静地靠在病床上跟端木与骆宾基聊天。她说:“我本来还想写些东西,可是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你们了,留着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去了……你们难过什么呢?人,谁有不死的呢?总要有死的那一天,你们能活到八十岁么?生活得这样,身体又这样虚,死,算什么呢!我很坦然的。”她一边安慰C君(骆宾基)不要哭;一边却又低声说:“这样死,我不甘心……”端木站在床侧“哀哭”,“我们一定挽救你”。

  1月18日中午,在端木和骆宾基陪伴下,萧红转放玛丽皇后医院,此时她已不能言语,只好以纸笔与他们交谈。19日夜半时分,按骆宾基的记录,萧红见他醒来,示意要写字,她在纸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过了一会儿,她又留下这样一些字:“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并掷笔微笑。

  骆宾基回忆:1月21日早晨,萧红和端木及我谈话的时候,脸色红润,神情愉快。她喉部伤口周围发炎,但此时已无人可救她了,医院中所有外籍医生都被拘禁于日军集中营里,其他医生和修女不是逃走就是被抓。当晚端木留在医院陪她;骆宾基回到九龙的住处;次日黎明时分,他手里捧着一大盒面包和罐头来到医院时,却看到医院门口站着日军哨兵,门上挂着:“大日本陆军战地医院”的牌子,所有病人都被迁走。9点钟端木与他一同到红十字会设在学校中的临时医院,端木告诉骆宾基,萧红在早晨6点左右就昏迷不醒了。

  1942年1月22日11点,刚刚走完30个春夏秋冬的萧红死在他乡。1月24日,萧红遗体在跑马地后面日本火葬场火化。“在送萧红遗体去火化的过程中,端木看到露在毯子外面的头发,他几乎没用大脑地取出挂在钥匙链上的小剪子,剪了一小撮萧红的头发,放在他西服里边的小口袋里。他天真地感到萧红没有完全离他而去……”端木的夫人钟耀群写道。1992年,呼兰县政府决定重修萧红墓时,正是从端木蕻良那里收集了他珍藏的萧红的一缕青丝,葬在萧红故居附近的西岗公园。

  火化后,端木跑到有关机构,用英语和工作人员沟通,说自己的妻子生前遗言是要葬在海边,希望能实现这个遗愿。那个日本人听端木说的是英语,还比较客气,同意了端木提出的葬在浅水湾的要求。

  1月25日,端木在骆宾基的陪同下,进入日军军事封锁区,将一半骨灰葬于浅水湾畔的丽都花园附近。步行到丽都酒店花园。端木蕻良看中了一个面向大海的小花坛,四周是大石用水泥裹砌的围圈。他手握石块挖掘出一个坑,将萧红的部分骨灰埋进去。封上土后,又搬来石块堆起一个坟包,中间压住一块木牌,上面是端木蕻良亲手写下的“萧红之墓”。因为担心浅水湾的墓地保存不了,第二天,端木在中文大学一个学生的陪同下,将另一半骨灰秘密埋在了圣士提反女校东北向的一棵树下。

  1946年,骆宾基出版了《萧红小传》,曾巨细无遗地记录了与萧红相处的日子,成为后人研究萧红的重要史料。骆宾基在《萧红小传》行文中,对T君多有贬义,相反对萧军评价是相对正面的。按骆宾基的说法,他在战乱中与萧红厮守44天,“谱写着纯真深挚、为俗人永远不得理解的文坛佳话”。萧红在炮弹声中的病榻上,曾向他表示过:“我们死在一起好了!”这段感情虽短暂,却深刻,并促使骆宾基后来写了单行本《萧红小传》。

  萧红在自己的版权遗嘱里,是这样分配的:散文集《商市街》归弟弟,小说《生死场》归萧军,小说《呼兰河传》归骆宾基。而当时身为萧红丈夫的端木蕻良,什么也没有。

  骆宾基记录,葬了萧红,他与端木转道澳门前往桂林,投靠孙陵。据孙陵回忆,在此期间骆宾基与端木动手打了架,结果是骆占了上风。打完架后,骆拿出一封萧红痛骂端木的信。然后又拿出她临终前笔谈所写的“我恨端木”的小纸条,“最后骆宾基还透露一件更令人吃惊的消息:原来骆获得了萧红的爱,答应等她康复后共结秦晋之好”。

  骆宾基的儿子张书泰对媒体否认了种种传说。他说骆宾基照顾萧红,“完全是一种心态耿直的朋友之谊”,不是外界揣测的“姐弟恋”。张书泰也否认骆宾基与萧红有感情上的交往。他说,骆宾基与端木的公开翻脸不是因为争夺萧红的情感归属,而是因为他认为端木没有尽到责任。有意思的是,他说:“实际上,我父亲和萧军后来一直作为挚友来往,我们两家的后代也一直延续着这种友谊。”

  而钟耀群在《端木与萧红》里说,这个时候,端木一直在外面为萧红张罗医疗费,寻找安全的地方。至于萧红没有留版权给他,端木是这样解释的:当年萧红手术之前,就与端木蕻良交代了后事。一是要端木蕻良保护她的作品,将来不要让人随意删改她的作品,版权都由端木负责。她亲笔立一个字据,被端木蕻良当面撕掉了。“他认为自己是她的丈夫,妻子的版权理应由丈夫继承,而且突然立个字据岂不是表明萧红不久于人世吗?”萧红还要端木蕻良答应,将来有条件时,一定要去哈尔滨,把她与汪恩甲生的孩子寻找回来。另外,她与端木商量多次怎么酬谢骆宾基,后来萧红提出,不如把自己某本书的版税赠送他更有意义些。而端木蕻良则认为,《生死场》已再版多次,篇幅又不大,加起来版税不会有多少,不如把《呼兰河传》将来出书的版税送他,这是本新书,再版机会多,篇幅也长。萧红同意了,于是把骆宾基找来,当面告诉了他。孰是孰非,也永远是一场看不清的戏了。

  端木生前对外间议论他与萧红感情,基本上保持缄默的态度。端木在萧红去世18年后才续娶钟耀群为妻,由此可见他对萧红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他不仅一直保存着一缕萧红的遗发,而且经常写诗怀念萧红,这些诗都不是为了发表,只是表示他心底里对萧红的感情。当有人问起端木与萧红的关系时,端木答道:“关于有人肆意歪曲事实,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一对夫妇天天吵架,不可能和他们的创作成正比例。或者说,夫妇不和绝不是创作的动力。排比一下我们的创作产量质量,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后来端木的侄子曹革成、一些学者和夫人钟耀群都曾撰文为他辩护。曹革成认为,端木先生是个具有大师风范的人物,他之所以少写萧红的回忆文章,恰恰是对萧红的感情很深。“他不敢用情用脑,因为患脑血栓和心肌梗塞。”曹革成对后来大量涌现的丑化端木的文字非常痛心,他说,萧红死于战争期间,也是战争的牺牲品,“然而一些人不去声讨敌人,反而极力丑化萧红的丈夫端木蕻良,把萧红的死算到另一位反日爱国的作家身上”。他说意在强化那个所谓的“寂寞论”,实在是可悲的。1996年10月,端木蕻良病逝。1997年5月,端木蕻良后来的夫人钟耀群带着端木的一小盒骨灰专程来到香港,撒在葬着萧红部分骨灰的圣士提反女校内。

  按骆宾基的叙述,萧红在病重弥留之际,曾经热切地盼望道:如果萧军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在《萧军延安日记》中,他1942年4月8日得到萧红死讯当天的日记留下这样的话:“下午听萧红死了的消息。芬哭了。”芬是王德芬,1938年6月与萧军登报结婚时她才19岁,跟萧军正式认识也不过一个月零几天。1942年4月,她也才23岁。

  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情侣没有掉泪,倒是他的妻子王德芬,这个与萧红从未谋面的善良的女人,为同性命运饮泣。细细品味,竟有点凄凉。

  不知道萧军心中是否还残余着一点恨意。虽然一再表示“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但是还是能看出萧军些许情绪甚至怨言。到了1978年,萧军写了这样一段话:“作为一个六年文学上的伙伴和战友,我怀念她;作为一个有才能、有成绩、有影响……的作家,不幸短命而死,我惋惜她;如果从‘妻子’意义来衡量,她离开我,我并没什么‘遗憾’之情!”“也可以这样说:在文学事业上,她是个胜利者!在个人生活意志上,她是个软弱者、失败者、悲剧者!……”“萧红就是个没有‘妻性’的人,我也从来没向她要求过这一‘妻性’。”

  对于萧军在萧红生命中扮演的角色,葛浩文是这样形容的:“在这些年来的艰苦岁月中,萧红的心里产生了三种变化:一是强烈的女权思想的倾向;二是显著的自怜情绪;三是性情的更加内向。不可否认萧红自己的性情是她那时期或日后一切忧愁不幸的源泉。她和萧军的结合,对她那短暂的一生也有着很大的影响,萧红此后大部分所受的折磨和所享的欢乐,如不是直接由萧军所造成的,就是受到萧军的影响。”

  1986年,旅欧的东北女作家赵淑侠回国开会时,遇到了许多作家。会议结束时,赵淑侠要求与萧军合影,萧军欣然同意。骆宾基见状也说:“淑侠远道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咱们应该合影留念。”赵淑侠趁势又对端木说:“端木乡长,坐下来一起照相嘛!”于是就有了这张难得的合影。1997年3月20日的《澳门日报》上刊登了这张照片,报纸调侃他们是世纪情敌,吃的是百年老醋。后来当萧军一病不起时,端木还到医院去看望他。至此,东北文坛三老之间的恩恩怨怨终于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结局,可是关于他们以及那个年代的话题,却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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