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者之绣春刀

 
踏雪者之绣春刀
2016-12-21 12:44:49 /故事大全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黑与白,还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整日在风雪狂澜中奔走,然无论其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冰雪掩盖。既不显赫与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谓之踏雪者。

楔子

雨、乌云压顶。

“求你,求你放过我。我还有女儿。”女人瑟缩于角落苦苦哀求。啪!啪!巴掌连续扇在她的脸上,头发被人拽住,拖走了很长一条路,雨水敲打的街面冰冷泥泞。有力的大手按在这个清丽苦涩的女子身上,手上青筋暴起,浓重的呼吸声带着一丝兴奋。一道闪电在楼宇顶端划过,女人艰辛地挣扎,头顶的飞檐将视野压缩得极小,点滴雨水落在她苍白无助的脸上。“救我,救……我。”她呜咽着。那双大手扣住了她的喉咙,女人眼睛朝外凸起,用手拼命抠着对方手里的绳索。“救我啊……”

啊!男人从睡梦中挣扎惊醒,手掌扣在自己脖子上,脖子被他的指甲抠出几道爪印,满头是汗急速喘息。求你,救我,救我……睡梦中的惨呼依旧在耳边回荡。他翻身起床,窗户外天光微亮,却是万里无云。男人打了盆水,洗了把冷水脸,慢慢平复住情绪。

求你,救我……他看着洗脸水,里面模糊地出现那张绝望凄楚的脸。男人大叫一声,将盆砸在地上,铜盆发出刺耳的落地声。洗脸水洒了一地,仿佛噩梦里的雨水。

袁彬一脸烦闷地看着街道,嘟囔道:“我怎么记得昨晚没有下雨。”他站在右军街和泗水街的路口,看着被雨水浸泡的尸体皱起眉头。

蹲坐在尸体边上的老仵作宋铭笑道:“袁少,昨晚南城没下雨,但这里下了啊。夏天嘛,随时飘飘阵雨,打打雷。”

袁彬看了眼被雨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冷笑道:“这样子都能被认出来,他最近是真的有名了啊。”

“袁野少爷虽然……”宋铭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死人的坏话,换了话题道,“他和你不是亲戚吗?这几天在天下第一擂上表现抢眼,前两天刚入了六十四强。能被人认出来不奇怪吧。”

“他那把剑最近很出彩,能被人认出不奇怪。”苏月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身蓝白相间衣裙的美人,刚将周围的情况画成草图收入记录,“你杜哥呢?”

袁彬指着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巷子:“老大说那边有点问题,就自己去看了。我在等老宋装车。”

苏月夜点点头,绕到巷子后,看到杜郁非正半蹲着查看什么。

“老宋说,袁野是在街中心被砍的。但打斗发生的位置应该不是那里。所以我就到处找了找。”杜郁非手里拿着一截丝绒串起的小珠,指了指巷口的水塘,“不意外的话,打斗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么说凶手身手不弱。”苏月夜将这些细节记录下来。

杜郁非笑道:“能多不错?”

苏月夜用毛笔比划着道:“袁野昨日在比武大会入围六十四强,作为顺天府刑部的代表,已成为风云人物。凶手能正面格杀他,武艺应该很不错。”

如今是宣德三年。乐安之乱后,天下太平了好些日子,今年适逢宣德帝朱瞻基立太子,所以朝廷内外一片喜气洋洋。武林联盟里颇有地位的天涯会,其许多子弟分别隶属于锦衣卫、东厂、军队及刑部,在朝里已是不小的一股势力。而东厂新任督主张顺年,并不像前任金英那样独揽大权,身为元老的楚利典在东厂的威望反而凌驾其上。一日楚利典选了个宣德帝心情好的时机,向其请示,询问能否将武林联盟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安排在京师。

爱热闹的皇帝朱瞻基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于是今年的武林大会被“钦定”在北京,大会的重头戏是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宣德帝甚至宣布,全天下所有的武人都可参加比武,最后的胜出者将得到“天下第一高手”的头衔。而皇帝会亲临最后的对决,颁发钦赐金牌。

从四月开始,光海选比武就持续了三个月,最终决出了五百十二名“武者”参加正赛。从海选到正赛引出了一项新的群众活动“赌擂台”,赌的内容分多种,如“赌胜负”、“赌胜负时间”、“赌门派”即第几轮哪个门派入围者多。甚至用剑的赢得多还是用刀的赢,等等花样百出。

从平头百姓到官场大员,简直是全民总动员,从小赌几文到豪赌破产,一时间天下风云涌动,会武的青年武者携剑出征,不会武的赌博下注。锦衣卫里有种传言,说有人对擂台的胜负估得极准,但那神秘人是谁则没人知道。

海选时有不知天高地厚者更放出豪言,若是得了“天下第一”,就要挑战“刀君”梦星辰。还有江湖传言道,梦星辰在两年前紫禁城一战中身受重伤,最近两年蛰伏不出,已不复当年之勇。来自天涯会的卫凝眉和铁衣山庄的夏铁衣,都摆出对“天下第一”势在必得的架势。更有赌坊开出了卫凝眉挑战梦星辰的赌局,卫凝眉的赔率还略占上风。

袁野能进入六十四强,已是极大的荣誉。

“这要分怎么看。”杜郁非轻轻咳嗽了两下,走出到巷子口,立于杂货店的隐蔽角落,那边有一个破裂的货箱,“雨夜,凶手预谋杀人,选择偷袭。他站的大约是这个位置,此人信心不足。”

“面对六十四强的高手,信心不足也情有可原。”苏月夜笑着拍了拍杜郁非的背。

老杜苦笑了下,他这几年官运一般,财运普通,身体则就大不如前。两年前,杜郁非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怪病,罗邪说是他从前中过的毒最近压不住了,毒源是来自当年泉州时受的寒毒。这是一种旧疾,导致杜郁非体力变差,经常不停地咳嗽,弄得酒也不太能喝。杜郁非纵观自身的情况,私底下将这些归咎于《大艰难书》的副作用。“天剑”朱岩岚曾经说过,书如其名字,是会给修习者带来厄运的一件东西,拥有它的人日子会变得异常艰难。杜郁非自忖这两年武艺上的确有所突破,所以若只是如此,还是可以坚持的,

杜郁非敲了敲胸口,继续道:“天下第一比武大会的六十四强,并不是天下最强的六十人。而其实就算是天下最强的六十人,又怎么样?”

苏月夜笑道:“好啦好啦,在你眼里当然都不算什么。要不你也去拿一个天下第一的头衔来看看?”

“你以为我是罗牙儿?光是为了和看得上的人动手,在海选时就换了五六个身份。弄得一批正儿八经的高手都进不了五百强。”杜郁非说来也觉得好笑,他们走回尸体所在的位置。

袁彬正拿着死者的宝剑,做了个袁野在比武大会上一贯的起手式。袁野是他的同宗远亲,在顺天府刑部任职,职务上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但志向嘛,当然是志向高远。曾多次托关系想要袁彬照顾,但袁彬的性格向来看不起开后门的人,另外就是不知为何他从小就看袁野不顺眼。但如今袁野死了,就是另外回事了,刑部的人是不能随便死的,而亲戚更不是能随便死的。

“剑穗断了一截。”袁彬抬起剑柄,左手拂过半截剑穗,亮了个起手式。这是每次比武,袁野必做的一个动作。每次起手式一做,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不同。

杜郁非将另半截剑穗递给他,问道:“他那么早走这条路,是今天有比武?”

袁彬点头道:“是的,今天一早决三十二强。”

杜郁非看着断掉的剑穗,这条多彩的剑穗足有一尺长,远超过普通的尺寸:“难道这也算是件兵器?”

袁彬摇头道:“没见他当兵器用过。”

“死亡于寅时前后。死因一刀致命,那把刀……”仵作宋铭对杜郁非施礼道,其实他一直很纳闷,官做到杜郁非这个级别,他这老头子按道理没资格见到了才对。

“是什么刀?犹豫什么?”杜郁非问。

“是绣春刀。”宋铭苦笑道。

绣春刀是锦衣卫的标准佩刀,京师的大汉将军和锦衣卫人手一把,许多东厂的人也配的绣春刀。这还真不好查了。杜郁非拍了拍老头的肩膀,道:“别担心牵涉大,查案是我的事。还有什么线索?”

老头子道:“死者身上有些新旧伤口,我要回去才能弄明白都是什么。”

“寅时前后,起得早的人家已经开门上街了,去周围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杜郁非对周围差役吩咐道。袁彬带头领人去往左右的街面。

“苏姐儿……”杜郁非转身寻找苏月夜,却发现女子已心有灵犀地将马车驶到近前。“来,我们走一遍袁野前往天下第一擂的路线。看看凶手到底为何选在这里埋伏。”他笑道。

这几个月,全国各地涌来的人几乎把皇城给挤破了头,城里的流动人口多了不止三倍,治安和卫生都成了问题。官府虽然要求前来比武大会的武者不能在公开场合带武器,但实际执行起来并不容易,大街上仍旧有许多带着兵器的江湖人晃来晃去。

接近袁家时,杜郁非微微皱眉:“从他家到比武大会,不该经过刚才案发的地点。凶手作为埋伏的人为何会选在那里等,难道他知道袁野的行踪?”

“知道行踪也很正常,但那就说明是熟人作案了。”苏月夜道。

杜郁非问:“目前我们对袁野了解多少?”

“二十一岁,单身。平日洁身自好,从不和公门里朋友出去鬼混。武艺不错,属于京师年轻一代的翘楚。”苏月夜思索道,“他名下没置办什么产业,但如果他不住家里,又不鬼混,总该有个去处。”

“他那么优秀,有仇人吗?”杜郁非问。

“作为新晋捕头,当然有点江湖上的仇敌。但说要明确到谁,倒也没有。”苏月夜手指点了点档案,只看这些,袁野并不是那种有料可挖的名人。

在袁家接待杜郁非的是袁野的父亲袁强,老头子有三个儿子,袁野是有出息的一个。他说,袁野很懂事,各方面都很优秀,脾气好性格好。唯一的问题是还没有娶妻生子。这次进入了比武大会六十四强,媒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在刑部的职位也将调动一下了。但如今……如今一切都没了。袁强深深叹了口气,儿子一大早出门去比武,都没和自己打招呼。

杜郁非要求去袁野住的院子看一下,于是在总管的陪同下,他去到了那个有些偏的院子。总管告知这边没有仆人,一般好几天少爷才会让人过去收拾一次。

苏月夜奇怪道:“他是二儿子,也不是庶出,怎么像被丢在角落里一样?”

杜郁非淡淡一笑,等总管离开后,才道:“父母眼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完美的。我们认真看一下。”

这是个僻静的院子,在这里喊一声,正院那边未必能听到。门锁响动,院门打开。空旷的院子其实是个小练武场,角落的兵器架上零散地放着几件兵器。练武场朝里走,杜郁非一皱眉,正中央屋子窗户响动,紧接着从围墙上掠出一道白影。杜郁非急掠跟上,那白影速度奇快,连续穿过数道围墙出了袁宅。

两人一前一后将各种房屋店铺甩在身后,杜郁非深吸口气脚步不断加快,逐渐拉近了距离。贴着飞檐,二人腿掌交换瞬间交手十余招,白衣人在青瓦上滑起,一个跳跃,仿佛闪现般掠到巷子对面,但他刚踏足另一边的屋顶就有一股剑气驾临后背。白衣人剑眉一扬,于半空中突然回手打出一枚弩箭,杜郁非眯着眼睛侧身避让,那弩箭却划出弧线飞向他面门。杜郁非一掌接下淡金色的弩箭,脚步也略微放慢。对方再次将距离拉开,奔向下一个街口。杜郁非冷笑加速奔到街心,对方已踪影不见。他回头看看来的方向,短短时间里,居然跑出了三个街口……

杜郁非把弄着金色的弩箭,发现这支箭打造得极为精致,而且是乌金锻造的箭头。这到底是什么人?当他回到袁野的院子,苏月夜已查看得七七八八。

“我也想跟你一起追,但我出院墙时,你们已经跑很远了。”苏月夜苦笑,她轻功不弱,可那两人实在快得太离谱。

“此地有收获吗?”杜郁非笑道。

“部分凌乱的地方,我认为是刚才那人翻动的。排除他翻动的地方,屋内东西摆放整齐,东西丝毫不乱,甚至床铺也是那样。”苏月夜面色变得难看,低声道,“杜哥,若不是我知道这是死者的屋子,还真以为查的是某个凶手的屋子呢。男人的房间怎么会那么整齐,而且看这样子,他昨夜都没回来睡过吧。”

“白衣人翻了哪些地方?”杜郁非问。

“他其实只翻了书房,目测并未缺少什么。”苏月夜指了指书房的书架,“但我发现袁野有收集仕女图的爱好。”

“看上去是新绘的画。”杜郁非看了一下。

“是的,最旧的也不过半年左右。”苏月夜道,“我对这间屋子有不好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在家人和仆人眼里都是优秀的青年。”杜郁非仔细查了一遍屋子,走出院子轻声道,“若只是表面看到的这些,可不能平白辱没死者的名声。袁野另几个兄弟是什么情况?”

“都已娶妻生子,老大早就搬出去自立门户。老三跟着父母住。老大娶了五个,老三娶了三个。老四还小。其他庶出的就不说了。”苏月夜翻看着卷宗,叹气道,“娃都生了好几个了。当然,他们没有袁野那么优秀。话说,袁老爷子娶了九房。像袁野这样的独身的,在家里有点不正常。”

杜郁非摸摸鼻子,笑道:“那你就去找那些女眷打听一下。我去刑部和袁彬汇合。”

“今天罗牙儿六十四进三十二,你不去看看?”苏月夜笑问。

杜郁非撇嘴道:“她是用别人身份,帮人代打。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何时开始,青年武生在比武大会的排名成了各行业的一个晋升凭证,高个两名的风评就会大不同。而罗邪为了与某些高手过招,自然积极地到处接单代打。

苏月夜和袁家的女眷聊过后,发现众多女眷一致觉得袁野有些古怪,但并非觉得他不好女色,因为据老大家的女人说,袁野曾多次在烟花巷过夜。但除此之外,就没其他收获了。苏月夜心存侥幸地将仕女图拿给袁野的大哥和三弟看,没人能认出画上的女子。

杜郁非将那白衣人的侧脸画了肖像,袁彬表示在案发现场围观人群里曾见过此人。这人一身武者打扮,鼻子笔挺,嘴角挂着微笑,侧面颇为文秀。

“作为被你追逐的逃犯,他倒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是个好杀手啊。”罗邪笑嘻嘻地出现于门边,接过画像点评了两句。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问题。”杜郁非将那支金弩递给罗邪,“能看出来历吗?”

“和他交手十余招也没看出来历?”罗邪问。

杜郁非道:“完全看不出,每一招都很实用绝不花哨。”

罗邪仔细查看了金弩,说:“这是古董,工艺非常古老,近几十年的弩箭都不是这样的。如果找个古董行家来看,说不定说是几百年前的物件。谁那么阔气用它作暗器?”

“几百年前?”杜郁非皱眉道,“你能说出具体来历,我才信你。”

“那我说不出,这种怪东西有的只是传说,哪里来什么具体来历。”罗邪沏了杯茶水,皱眉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擂台打得怎么样?”

杜郁非笑道:“你难道会输?”

“那也多少问一句嘛。”罗邪哼了声,骂道,“你们锦衣卫就是那么不通情理,今天我还被锦衣卫要求重新确认身份,就因为我和顶替的那个人身高有点不同。”

“打擂台本来就不能代打的。你后来怎么过关的?”袁彬觉得好笑,“如果最后你用假身份拿了天下第一,那真是天大的笑话,皇家的耻辱。”

罗邪得意道:“我自然不会易个容就去代打,肯定是里里外外都打点过了的!而且我才不会拿什么第一,总要给皇上面子的对吧。”

袁彬心里想,就凭她那修罗宗掌印人的身份,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敢惹她。

这时,苏月夜过来道:“仵作的报告送来了。他说袁野手臂上有多条新旧不一的抓痕,看痕迹不是来自同一只手。但这些伤口和他被杀无关。杀他的刀,的确是绣春刀,但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旧款。”

“这样就和现役的锦衣卫无关了。”袁彬微微松了口气,查自己人是最麻烦的。

“这却不一定。”杜郁非道,“将这张画像发下去,若凶手和袁野有仇,那他一定多次出现在袁野周围。甚至可能参加过比武大会。而且我想过了,凶手动手的那个位置,未必是偷袭,也可能是相约见面。”

但是袁彬带着“白衣人”的画像去比武大会的会场走了一遭,并没有什么收获。管理比武大会治安的是杜郁非和袁彬的老上司刘勉,他表示麾下有千余名锦衣卫,不排除会有几个和画像有些像的人,但抓人还是要有证据,尤其是抓自己人。

之后第三天,又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在上次案发地下一个街口的狗尾巷,准备前往比武大会参加三十二强战的司空狂龙被斩于巷口。血水从巷子里一直蔓延到外面街道的排水沟。

袁彬看着巷外围观的人群,这次没找到那白衣人的身影:“又是守在敌人去比武大会的路上。难道这凶手杀人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杀比武大会的高手?”

“那么多参加大会的武林高手,他为何偏偏选这两人?”苏月夜思索道,“这两人除去比武大会,可没有别的共同点。”

“少帮主就这么被人砍了。青龙帮这下抓狂了。要我说,该!司空狂龙这小子在黑道名气不小,平日跋扈无比,自己没多少斤两,仗着有个厉害的老爹横行霸道。早该死了。”罗邪是听到消息专门来看热闹的。她笑盈盈拍了怕杜郁非的肩膀,“老杜你怎么看?”这架势让仵作以为她是哪里来的上差,于是对其格外恭敬。

杜郁非观察着尸体上的刀伤,低声道:“凶手作案比上次有信心,下手也更坚决。”

“他仍旧选择的伏击,哪里看出他更有信心?”袁彬奇道。

“司空狂龙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是个大个子。用的是大环刀。”杜郁非指着周围,不停转动步伐道,“这条巷子是支路,凶手必须在街上拦住敌人,并且将其引入巷子。这一切要勇气,也要技术。凶手这一次做得很好。这条巷子里到处都是大环刀划过的痕迹,但几乎没有绣春刀的刀痕。”

“也就是说,如果之前他杀袁野显示是差不多的武力,这次他的武力却压过司空狂龙一头。”苏月夜苦笑道,“谁能在短时间里,忽然武艺飞跃?”

“老宋,你具体说一下。”杜郁非问仵作。

宋铭微微吸口气,低声道:“这次凶手用的也是绣春刀,下手没有上次的那种犹豫。他杀袁野用了两刀,杀司空狂龙只用了一刀,还是正面劈杀。不过小人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把刀。看杀人的时间和击杀的手法是很相似的。上一次是杀人后下了大雨,所以脚印什么的都被雨水冲掉了。这次是雨后杀人,巷子泥泞,周围留下了一些脚印。除了司空狂龙的快靴外,血泊里另外的脚印是一双官靴。脚印显示凶手是中等身材。”

“官靴,绣春刀。”杜郁非寒着脸道,“凶手好像并不想掩饰身份。”

苏月夜道:“还是说,他以锦衣卫的身份为荣?那他就该身着飞鱼服行凶才对,如果他身着飞鱼服,周围一定有人见过他。”

“没那么简单。”杜郁非抬头看了看巷子上方狭窄的天空,“但一定有什么理由让他这么做……”

突然,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有人喊道:“杀人啦!”

众人面色微变,杜郁非、罗邪相继掠上屋顶,朝叫声传来的位置奔去。

案发地在风华棚前,“风华”虽可做风华绝代来讲,风华棚却是附近城区最大的一片贫民区。

杜郁非他们飞奔而至,就见拥挤的集市上一架马车撞在水果摊上,车夫死于车边,拉车的那匹马倒于地上挣扎不起,把烂水果踩得到处都是。边上路人发疯般的大叫和奔逃。马车后坐着三个目光空洞的少年,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倒于血泊中。

凶手在哪里?杜郁非和袁彬同时看到了之前那个白衣人,袁彬不由分说冲了上去。那白衣人微一皱眉,身子斜掠向屋顶,却遇到好整以暇的罗邪。

此人并无同伴,但方才他站在十五步外的屋檐下,并不是凶手该在的位置,而更像个旁观者。杜郁非看了眼尸体的刀口,又是绣春刀。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视四周,混乱的人群里,男女老少四散奔逃,有人抱着孩子奔向屋子,有人顺手牵羊趁乱拿走地摊上的商品,有人拦在自己的摊位前,防止被人趁火打劫,还有从远处跑来的府衙官差。并没有他想找的“锦衣卫杀手”。这混乱的场面里,只有斜对面的一间店面门开着,但无人走动。

罗邪和白衣人在半空中变换六七个方向,罗邪一掌击中其肩膀。白衣人略有愤怒地闷哼一声滑开两步。罗邪十指连弹,层层叠叠的刀网挥洒而出,风中的刀丝忽疾忽慢忽东忽西。白衣人眯着眼睛,身行变幻一霎那连变十余个位置,轻松躲开修罗刀阵。罗邪轻哼一声,突然拉近距离,一缕刀风从袖底甩出,速度快出之前三倍。白衣人脚步一沉踩塌屋顶,坠下地面夺路而逃。

这不可能……那么近的距离刀丝却落空了?罗邪难以想象那一瞬间,对方仿佛在眼前消失了一样。而下面袁彬冲入屋子紧追白衣人,他手抛脚踢将各种家具砸向对方。

白衣人微微皱眉,轻声道:“静止。”周围一切仿佛皱起了水纹,而后所有的家具都停在了半空,白衣人轻轻拨开数件家具,将它们飞行轨迹一变,然后有些不服气地看了袁彬一眼,但还是转身离开屋子。

袁彬眼中所有一切都朝他倒转而来,他一个匍匐在地面滚过,躲过棱角分明的众多桌角椅腿。屋顶上罗邪一跺脚,踏着砖瓦疾步追去。

杜郁非独自走向那无人看管的店铺。这店铺空荡荡的,前屋无人看管。杜郁非穿过狭窄的庭院,看到里屋有一个大通铺,看大小足够睡五六个人,但已经收拾干净。杜郁非回到院子,发现在西面角落有块新翻动过的土地,他小心翻开潮湿的泥土,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那是一张僵硬的小孩脸。粗看了下,死亡时间应该没有超过一天。

杜郁非走出屋子,外面苏月夜已带着官差控制住了现场。不多久罗邪和袁彬空手而归,两人前后堵截仍旧没有抓住白衣人。

“白衣人没有绣春刀,穿的也不是官靴。他未必是凶手。”罗邪道,“另外就是,他和我交手有所保留,有点怕伤了我的意思。真是够自以为是。”

袁彬道:“他每次都能出现在案发现场,一定有问题。”

杜郁非道:“看死者的伤口,凶手的确和先前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不过我不理解的是凶手在清晨已经杀了一个,按照他前两次都是计划周详才出手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在同一天,并且在闹市二次出手。”

罗邪和袁彬同时沉默,这的确是不合理的。

一旁苏月夜带来了三十来岁的卖把式的王老汉。袁彬笑道:“把式王,你看到凶手了?”

把式王笑道:“袁少,咱家不是就住在风华棚吗?昨晚赢了两局,就多喝了一杯,没想到今天刚出门就遇到这种事。”

杜郁非道:“你看到了什么详细说来。”

把式王躬身施礼道:“大人,我保证一个字也不会瞎说。”

事情发生时,这片集市刚开始一天的生意。黑衣人到这边的店铺叫门。这个店铺是间临时仓库,常被转租给不同的商户,马车是从店里出来的。车里装的什么王老汉不知道,但现在看起来,可能只是那几个孩子。车子里面的孩子很安静,周围的商贩们并没很在意马车。

车要离开仓库时,有一个蓝衣服的男子出现在街上。那人脚步匆匆,看到马车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和黑衣人交涉,双方发生口角后,黑衣人命马车起步。蓝衫客拔刀,先杀了车夫,马车失去控制撞在水果摊上。然后黑衣青年拔刀,但也被杀了。蓝衫客打开车门带走了一个女娃。

把式王居然说得颇有条理,杜郁非等他重复说了两遍,才道:“你说得那么详细,多少是看到的,多少是想象的?你怎么会把全过程都看在眼里的?”

把式王正色道:“我今天是到前头铁匠铺拿我的兵器,铁匠铺的张老头拖了我的活。所以我在那边等了一会儿。大人您看,在那个位置,差不多可以把事情经过看全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铁匠铺,距离案发现场有二十来步。

“这么远,你可看清蓝衫人的相貌?”杜郁非问。

“只是看到侧面……”把式王略有犹豫。

“尽你所能就行。我们也会问其他街坊。”杜郁非转身问苏月夜,“那些孩子能说话吗?”

“都被下药了。我已命人去查,看是不是本地孩子。”苏月夜回答。

杜郁非将想了想,将众人召集到仓库的屋檐下,吩咐道:“下面我们要做几件事。第一,画一张蓝衫人的画像出来,这要找附近的街坊,除了把式王,一定也有其他人看到。第二,风华棚这里的杀人事件,不是按蓝衫客的计划走的,这个案子一定会有破绽。他带走了一个女孩,我们要查清那个女孩是怎么落到这里的。死掉的黑衣人是关键,这几个孩子也是关键。查他们的身份,彻底搜查这个仓库。第三,白衣人或许不是凶手,但不排除是帮凶。除了蓝衫客,我们也必须找到他。第四,目前有三个死者,我看不到他们之间的联系。苏姐儿,挖他们老底的事就交给你了。调来府衙的卷宗,将最近两个月所有的碍眼事翻出来,看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苏月夜小心进言道:“绣春刀和官靴的线索,涉及了锦衣卫。我们是否先查和比武大会有关的锦衣卫?”

杜郁非慢慢道:“近半年那么多外来人口。我们锦衣卫也被抽调负责京城治安,比武大会里有锦衣卫轮值守卫,涉及的人太多。这张网要等我们有明确方向了才收。不然会出大乱子。京城可不是能出乱子的地方。”

袁彬和苏月夜点头领命,分头行动。

罗邪拉了拉杜郁非的衣角,小声道:“青龙帮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定会有人来过问此事。他们或许不敢直接来问你,但一定会在城里闹事。”

杜郁非捏着拳头,沉声道:“你帮我看着点江湖上的风声,谁闹事我就抓谁。”

“很好。”罗邪笑道,“我忽然觉得,有点我在泉州初见你的感觉啊。”

杜郁非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茬,而是忽然道:“要想办法弄一个名额去参加比武。凶手杀的前两个人都是比武大会的参加者,不排除凶手也参加比武。”

“我吗?”袁彬一怔,他望向罗邪,那大小姐不是明明已经在参加了吗?干吗一定要自己去。

“罗邪从来不关注案子,我要办案人的视角。”杜郁非压低声音道,“你手边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再去打擂。只能我去了。反正平日里那些会,可不开就不去开。”

袁彬苦笑了下,之前杜郁非一直不让手下“赌擂”,更不许去打擂台,因为不说打赢了如何,输了就一定会伤筋动骨,一旦进入正赛更是生死无论的真家伙。现在为了破案,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杜郁非,如果你运气不好,在擂台上遇到了我,我可不会让你哟。”罗邪一本正经道。

苏月夜看完所有卷宗,窗外夜色已浓。她左手边摆着的是从袁野书房带回的仕女图,右手边的则是刚看完的一份刑部卷宗。她心底浮起一丝寒意,重新扫了一遍报告,想到袁野手臂上的抓痕,心底一阵恶心,急匆匆前往顺天府刑部的殓房。值班的差役没想到会有上差深夜到此,手忙脚乱地帮她找出要查看的尸体。

“只有这一具?”苏月夜皱眉问。

“这天气,其他的时间久了,都不能看了。”差役怯生生道。

“还没结案,尸体却没想办法存好?”苏月夜瞪起眼睛。

差役赶紧道:“据小的所知,这些死者都是外来人口,无有名字,无有身份,无主认领。最近衙门里人手很紧,她们死在城里各地,没有哪个老总专门负责这些案子。”

苏月夜知他说的也是实情,她靠近了面前的尸体,将手里那截剑穗贴上尸体的脖颈。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和剑穗居然完全契合。脑海中浮现出袁野每次比武前,手抚剑穗的起手式,她拳头微微攥紧,吩咐道:“把我点的那几具尸体,全都送去北镇抚司。”

“是的,大人。”差役躬身领命。

苏月夜瞥了对方一眼,皱眉道:“你是新来的?”

“人手紧,小人临时来帮忙。”差役微笑回答。

苏月夜美目闪动,盯着对方道:“来了几天?跟的哪个仵作?”

“你……”差役一怔。

“你几次光临我们的案发地,如今又夜探殓房。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苏月夜认出对方就是白衣人。

那差役眯起眼睛,侧脸借着烛光打量面前的美人,低声道:“美人儿,有些事,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信。”

“试试看?”苏月夜问。

差役低声道:“我隶属于锦衣卫,永乐组。我们这个组高度机密,仅对赛哈同负责。单人办案,只对付那些传说里的怪物。”

“永乐组,你鬼扯吗?”苏月夜没好气道,“锦衣卫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鬼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但这个案子和鬼无关。”差役脱去外头的常服,露出那一身白色武士服,“这个案子我已查了很久。我敢断言这个凶手还会继续作案。”

“你等于什么都没说。”苏月夜斜跨一步,站到了房门前。

“美女,这夜深人静,你堵住房门不让我走。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吗?”白衣人微笑道,“好吧,我给你一份大礼。你晚些同样要还我一份。这凶手,和两年前开封麒麟河的一件旧案有关,但他每次杀人的理由都不同。”

苏月夜手扶剑柄,冷笑道:“说得好像你知道是谁干的一样。但我觉得你不知道。你老实点,跟我去见杜郁非。若你真是锦衣卫我们就去见赛哈同。”

“这绝无可能!”白衣人对女人摇了摇手指,脚步滑行而出。

苏月夜立即出剑,敌人手指点在她剑锋上,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而起,女人撞碎了门板落到屋外。白衣人突然出现在身边,搂着纤腰又送了一把,将她平稳送到地面,才消失于夜色中。苏月夜吃惊地看着前方的黑暗,生出荒谬的感觉,这真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破碎的门板表明刚才那些确实发生了。

一天的时间,包括苏月夜的文书在内,各方面的消息就雪片般地汇总到杜郁非的桌上。

青龙帮派人来认领了尸体,但没有谁能给杜郁非解释状况,更没人来给衙门施压。罗邪说的青龙帮不好惹,并没有被证实。

死在风华棚的黑衣人叫曹九,和车夫都属于一个叫“沙狼”的人贩子组织,租用那个地方是为了临时存放几个小肉票。锦衣卫将“沙狼”的本地成员一网打尽,其头领供认说几个孩子是外地运来,准备在运到北方出手,只是在京城稍作停留。那个埋在院子里的女孩,大约是昨晚忽然病故。头领并不知道仓库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谁新抓来的什么女孩,对蓝衫客更无了解。

蓝衫客的画像居然画出了多个版本,街上那么多路人描述的样子千奇百怪。最离谱的一个版本是那是个身高过丈、青面獠牙的凶神,手提砍刀连杀五人。最简单的版本是把式王提供的,一个相貌平凡的蓝衫客,但拿的是不是绣春刀则不确定。

至于那些被拐来的孩子,都被不同程度地下药,问不出什么线索来。

杜郁非看着苏月夜道:“所以,白衣人说自己属于永乐组,但没报姓名?”

“是的,真有永乐组这个东西?”苏月夜问。

杜郁非皱眉道:“有的。传说中的三大锦衣羽卫,其中一个就是永乐组的人。但有一点他说错了,永乐组并不是单独行动的。”

苏月夜道:“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的卷宗。而且,现在已经不是永乐年了,还叫永乐组?”

“因为没有卷宗。但我很久以前遇到过一次他们的人。”杜郁非并不多说那个问题,他手指敲了敲桌子,对袁彬道,“你那边,没查到蓝衫客带走的女孩?”

“在附近几个街区查访了一下,没人提过有女孩失踪又失而复得的事。”袁彬苦笑道,老大交给他的事都没有办好,这就是要挨骂的节奏。

杜郁非没有发火,起身走到苏月夜做好的事件板前,低声道:“如果袁野是因为乱杀外地女子而被杀,如果曹九是因为拐卖儿童被杀。司空狂龙被杀的原因不详,但他的确一直都恶名在外。那么的确符合白衣人说的,凶手每次杀人的理由都不同。”

“但我们依旧搞不清,他是如何选择杀人目标的。”苏月夜道。

杜郁非道:“所以我们要有人去一次开封,调查那个麒麟河的案子。”

“你信那家伙的话?”苏月夜皱眉道,“或许我让开封卫所把卷宗送过来?眼下我们很缺人手。”

杜郁非道:“永乐组做事的确神神叨叨的。我也不想跑那么远去找线索,但我们手边的三件事,没有一件可以突破。还是有人去实地看一下较好。罗牙儿,给你五天时间跑个来回。”

一直在旁打着棋谱的罗邪,皱起鼻子道:“人家还有擂台要打。”

杜郁非对她温柔一笑,抱拳一礼。

罗邪摊手道:“好吧,我知道你实在缺人手。不用五天,四天我就回来。”

“多谢。”杜郁非笑道。

“所有我们了解的和凶手有关的事,只有比武大会还在进行。”杜郁非拿起一支朱砂笔将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圈住,轻轻咳嗽道,“如果再有一个打擂台的被杀,事情就会闹大了。必须要去和楚利典打交道了。”

“喂!”罗邪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把我支开,好去比武大会玩?”

杜郁非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苏月夜道:“白衣人那条线呢?”

“依旧通缉他。”杜郁非看着事件板上的时间线陷入沉思。

火!四面八方都是火。

“着火啦!”

“他娘的,着火啦!”

“快跑!你还拿什么行李!”

“娘啊!”

“救命!我们出不去!”

“救火啊!”

“救救我的孩子!”

客栈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但更多的则是睡梦中的亡魂。一些住客从房里冲出,却发现逃离的道路被燃烧的家具堵死。另有一些住客因在过道中稍作犹豫,就被汹涌而来的火光吞没。

浓烟滚滚,土墙在高温中慢慢倒塌,“太平客栈”的牌匾被大火烧作焦木,一个冷漠的背影于烈焰中缓缓转身……

“这位大人,你兵器检查好了吗?”华山派大弟子岳霆有些烦躁地问道。

面前那个锦衣卫这才回过神来,略带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是岳霆。华山弟子?”

岳霆点头道:“是。”

那锦衣卫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长剑还给对方,轻声道:“身份已确认,你可以去擂台了。”

岳霆接过长剑,发现剑柄上湿哒哒的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心里不由直犯嘀咕。而那锦衣卫目送对方前往擂台,他揉了揉眼睛,手掌抹去脸上和额头的冷汗,一阵风吹来,那被汗水湿透的后背冷得一哆嗦。是什么样的火,会死那么多人?

周围大旗飘飘,远处有人大声喊出上场比武者的名字,又一场六十四进三十二的比武即将开始。当比武大会进入到这个阶段,海选中的一些特殊的江湖人都逐步被淘汰,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名门大派武林世家的子弟。

会场的另一边。

天涯会的楚利典命左右退下,微笑对杜郁非道:“我说杜大人,你以为想要参加比武就能参加?你要查案,在这里常驻就是了。为何一定要参加比武?”

杜郁非笑道:“我想经历那些死者经历过的事,站在风暴外围会漏了线索。据我所知,大会预留了三个神秘武者的名额,随时可以打一场附加赛,取代正式选手出战。”

“是的,这是为了增加比武大会的噱头,其实让谁做神秘嘉宾还不是看我高兴。”楚利典笑道,“万一你打了一轮,案子就破了。你是不是又弃权?”

杜郁非摸摸鼻子道:“楚大人,你只要给我名额,别的不用管。”

“皇上其实一直很希望你能参加这次比武。武林大会可以临时给锦衣卫一个名额,但我有个条件。”楚利典眯着眼睛,慢慢道,“要知道,打到这个局面,就算梦星辰来找我要个名额,我也只能是没有。如何?这可别说我不给杜大人面子。”

“请说条件。”杜郁非早知道事情不会简单,破案什么的和东厂没有一点关系。

“我把你分在卫凝眉的半区。等到四强,你要故意输给卫凝眉,一定要不露痕迹。”楚利典看看左右无人,笑道,“卫凝眉在大内颇受圣上欢喜,若他能赢了你,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至于什么顶替其他人的附加赛,你不用打。”

“可以。”杜郁非轻轻咳嗽,“不过卫凝眉既然是你们东厂第一高手,你没信心他能光明正大地赢我吗?”

楚利典笑道:“这世上除了自己作弊,有什么事是稳赢的?”

“怎么都好,反正我对天下第一没兴趣。”杜郁非笑了笑,走出东厂的大棚。正好看到岳霆战胜对手,得意走下擂台。他目光跳过岳霆,望向擂台后的锦衣卫大棚,对着老上司刘勉挥了挥手。

楚利典看着杜郁非的背影,自语道:“对名利都不感兴趣的人最该死了,因为你这种家伙只会挡路啊。”

当年为了照顾杜郁非,被圣上贬官的刘勉,这几年来过得平平淡淡。原来他已任职副指挥使,如今被贬为千户的他职位却比杜郁非还低了。杜郁非多次向赛哈同提出给老上司调调位置,但赛哈同显然没那个兴趣。一来二去杜郁非连见刘勉都不好意思,关系自然就生疏了。

二人寒暄了两句,刘勉同样命退左右,才低声道:“最近又死了个江湖人,所以连你也到这里查案了吗?但上次袁彬带来的画像,可不算是什么线索。”

“的确是伤脑筋的案子啊。”杜郁非毫不隐瞒地将案情说了一遍,并且将蓝衫客的画像一并递给刘勉,“绣春刀这东西,我们用,东厂用。算上给京城弟兄们配发的,和在库房存着的,何止万余把?甚至那些街面上的人也有自己打造的。”

“这蓝衫客居然有三张肖像?老百姓还真是眼睛雪亮啊。”刘勉调侃了一句,才沉声道,“画像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你说像就像,但说不是就又不是。若如你所言,凶手杀人不是为了私仇,那就真如大海捞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要找这个怪物可不容易。”

“说到怪物,为查这事我们还遇到了永乐组。先前那个白衣人号称自己是永乐组的。”杜郁非微笑道。

刘勉一怔,恍然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来找我。”

杜郁非道:“当年是你告诉我,那个捉鬼组是确实存在的,现在我要确认一下白衣人是谁。除了来找老大你,实在没其他法子。”

刘勉挠了挠头,换了个坐姿,又拍了拍已经瘦下去的肚子,低声道:“我可以帮你联系下,但对方可不容易约。”

“老大不愧为老大!”杜郁非大喜。

“我职位丢了,但人脉还在。约到人我通知你。”刘勉替杜郁非倒了杯茶,“你不用为了我的事不好意思,应该多来看看我。”杜郁非尴尬一笑,老脸微红。刘勉道,“你为我的职位努力过好多次,我会不知道?自家兄弟,和别人不同对吧?”

“我错了,老大。”杜郁非举起茶杯。

刘勉揽着杜郁非的手臂,笑道:“几年前,我以为那次你被贬官,是老皇帝要历练你。结果发现被历练的还有我自己。”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慢慢走出锦衣卫的大棚,东厂那边车水马龙,不断有人去拜访楚利典。“这就是名利场。最近东厂又到我们头上了。”刘勉笑道。

杜郁非则望着锦衣卫在擂台前摆放的检查站道:“整个场子里,是不是那边和比武者接触最多?”

刘勉点头道:“是必经之地,每个上擂台的都要确认身份检查兵器。但因为之前报名时每个人都上报了资料,所以这里无非是问一下名字,走个过场。”

“有没有特殊的家伙?”杜郁非问。

刘勉笑道:“你是问锦衣卫里?这可难说了,但我觉得这里没有特别惹眼的人。锦衣卫里能干的人可不会被分来这里做保安。”

杜郁非笑道:“别的先不说,把检查站弟兄们的卷宗给我一份吧。”

忽然远处有人尖声尖气地道:“杜大人、刘大人。这是多大的福气啊,能同时见到你们两位。”

杜郁非努力望向那阳光下的马队,来的居然是紫禁城里的大太监王振。王振是来确认比武大会日程的,因为擂台已到三十二强,距离最后决胜越来越近。毕竟皇上会来看最后那场擂台,大会的安排就会变得非常繁琐。王振原本是去找楚利典,看到杜郁非就特地过来打了声招呼,摆出一副很殷勤熟络的样子。

“这个王振未来会是太子伴读,你知道那个位子意味什么吗?”刘勉最后对杜郁非说了一句,就去应付王振了。

杜郁非一贯不喜欢官场里的这些事,只是听过就算。锦衣卫大棚下一个神情木讷的青年校尉看到王振,却忽然面如土色。

漫天尘沙翻滚而起,不知哪里来的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军阵前方,众多大明甲士想要出战,却无大将统御。慌乱中他们无助地向后飞奔,数万大军将后背完全交给了剽悍的异族,士卒、军官、大臣纷纷倒于异族刀下,甲胄破碎,刀枪无力,整个沙场变成了无休止的屠杀。

雨水不期而至,四周尽是哭喊声,钢刀入肉,血花飞溅。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脸上手上全是鲜血,放眼望去那是鲜红的炼狱。天啊!残肢断臂的士兵在地上挣扎蠕动,嘴里不断嘶吼呻吟。愤怒癫狂的异族挥舞长刀大声咆哮,马蹄高高扬起,满地都是尸体。

“萧,你怎么了?中暑了吗?”有队长过来将校尉推醒。

灼人的日光重新布满眼中,萧姓校尉恍若还魂,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我没事,没事。”

队长道:“满身虚汗了,还说没事!先前就看你脸色不对,身体不舒服就到后头休息。今天日头是大了点。”

“是的大人。”青年校尉手掌颤抖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为何每天都会遇到这些怪事,这该死的比武大会何时才是个头。

不远处杜郁非看到了这一幕,轻轻咳嗽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萧校尉回到棚后换了身衣服,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方才那阿鼻地狱般的杀戮画面,他深吸几口气,用力擦去眼中泪水,请假离开了比武场。

杜郁非向检查站的队长简单问询了日常情况,得知此人名叫萧剑心,二十三岁,住天桥附近,身体并不太好,经常头疼脑热,但做事还是很勤勉的。刚才杜郁非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此人和把式王提供的画像有七分相像。为防止打草惊蛇,杜郁非并没刻意询问他更多资料,而是不急不慢地远远在其身后一路尾随。

萧剑心并没有急着回家,先是去米店买了一袋米,又在经过花鸟市场时,盯着一只画眉站了好一阵,最后还看了会儿路边小孩做游戏,才慢慢走回家。他横穿半个城区,走了有一个多时辰。

杜郁非发现对方经常无缘无故发呆,发呆后有时面露微笑,有时则是眼中射出愤怒。与其说他像个杀手,更多的是像个疯子吧。只是这个疯子是知道自己跟在后面?还是一贯如此悠闲呢?他在对方发呆的间隙,找到街上的卫兵,让他们通知袁彬带萧剑心的资料,来天桥附近找他。

萧剑心又溜达了两个街口,终于拐入了一片尽管贫苦但还算整齐的民居。作为一个锦衣卫,住在这种地方并不多见。杜郁非飞身上房,隐蔽在屋檐和砖瓦间继续跟随,目送对方进入一间在当地算是比较宽敞的房子。

杜郁非微微皱眉,从围墙上望去,萧剑心是一个人独住的,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情况。杜郁非的目光向左右扫去,东面的小院子住着的是一对老夫妻,婆婆正数落老头昨天输了多少文钱,下次下注一定要看清楚局面,西面的院子则很安静。

忽然,萧剑心推开了西面的篱笆,他拎着那袋米步入西院。一个温婉的妇人走出门扉,微笑接过了米袋,妇人脚边跟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萧剑心和她们随便说了两句话,就又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很久屋门都没打开。那叫小兰的女人看着他的目光很温柔,但并无那种感情。而那个小女孩,女孩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笑容。

杜郁非听到屋内有男人的哭声传出,这哭声仿佛来自受伤的野兽,痛苦悲伤更带着诡异。他是个疯子吧,疯子会那么有计划的杀人?杜郁非皱眉退出了这片民居,在一个街口外看到了锦衣卫的马车。

“杜哥,你要的萧剑心的资料。”苏月夜将两页资料递给他。

杜郁非面无表情道:“东面有一个种了无花果树的院子,屋顶是黑色房子,抓住他。”

袁彬带着二十多个锦衣卫,从两边包抄奔向萧家。

苏月夜见杜郁非面色不佳,低声问:“怎么了?”

“这不像是会主动杀人的家伙。见到这个人后,我觉得原本清楚的线索乱了。”杜郁非翻了翻资料,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失望。萧剑心一年前从洛阳卫所调职到京城,中间办事妥帖从未犯错。洛阳卫所对其评价为忠诚可靠,之所以调来京城是因为他所在的小队集体调动。这里的住所,是他来京城后自己找的,此人并不适合群居,所以没有住锦衣卫提供的宿舍。所有资料都没把他和开封联系到一起。

嘭!远处传来篱笆墙倒塌的声音。杜郁非浓眉一扬,飞奔向事发地。两个锦衣卫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萧剑心两手空空飞奔在民居间。袁彬从侧后方飞起一脚踢向他后背,萧剑心从容回身一拳拦住,但袁彬的脚力远超他想象,被其踢在别人家的墙上。萧剑心额头出血面色微变,试图拐出巷子。袁彬早就蓄势待发,站在墙上雷霆万钧地又一脚踢来。萧剑心闷哼一声,双手忽然摆出奇怪的姿势,脚步倒踩七星,手掌架上袁彬小腿,整个人潇洒一转。袁彬感到所有力量分从七个方位推回了自己,他微一皱眉想要收回飞腿,人却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冲出六七步。萧剑心趁机夺路狂奔跑向大街。

杜郁非淡定地来到街口拦住去路。萧剑心皱眉看着他沉声道:“杜大人。”

“你认识我?”杜郁非问。

“今日在比武场见过你。大人,为何要抓我?”萧剑心问,也许是哭多了的缘故,他两眼血红。

杜郁非道:“怀疑你和一连串杀人事件有关。请跟我会北镇抚司。”

此时袁彬已堵住萧剑心的退路,更多锦衣卫出现在四周街道。

萧剑心苦笑道:“我没杀过人,但我跟你回去。”

杜郁非并不多说,让袁彬将萧剑心锁住带回衙门。

“是觉得抵抗没用,还是他真的没做过?”苏月夜不禁皱起眉头。

“先搜了他的房子再说。”天色已悄然变暗,杜郁非重新打量前方那栋有些寂静的民居,耳边仿佛再次响起那男人的哭声。抓到了人,但他并不高兴,“我要他周围邻居,尤其是那家叫小兰的女人的资料。”他又补了一句。

“没问题。”苏月夜有些担心地看着杜郁非,她很少看到男人情绪如此低落。

萧剑心的家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仅有的几件东西也都是他自己打造的。邻居说萧平日里靠小兰母女照顾,家里经常传出哭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但他对小兰和外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温和的。做木匠是萧的唯一爱好。

锦衣卫在他家没有收获,这里没有凶器,没有血衣,没有沾血的官靴。萧剑心表示他的官服都留在比武场,袁彬将在比武场的绣春刀拿回来比对刀锋,并不能证明是凶器。

袁彬道:“至于他为何在家莫名哭泣,萧剑心回答说过几天就是他父亲的忌日,想到自己一事无成,所以控制不住情绪。”

苏月夜道:“小兰母女也证明了他的不在场说明,每天早晨他都是固定的时间从天桥去比武场,每天早晨的早饭是小兰替他准备的。这里除了他的队长,锦衣卫百户赵安来过,平时没有同事来。他是有些孤僻,但对她们母女很好。”

“她女儿失踪,被萧找回来的事,她怎么说?”杜郁非问。

苏月夜道:“她说没有这事,女儿每天都在家。女儿从小多病,她在家靠替人缝补衣服度日。赵安让她照顾萧剑心的起居,给的酬劳不算多。但我看女孩不是多病那么简单,应该是有些轻度智障吧。我也问了她们的街坊,没人知道女孩曾经失踪。但我把人贩子的画像给周围邻里看了,他们的确见过那个车夫。有邻居说小兰是烟花女子,是暗娼。当然那人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即便他们都不承认,但所有线索都指向萧剑心。”袁彬板着脸道,“我说该用大刑了,不用刑他们是不会开口的。”

“他的队长赵安没有跟你过来?”杜郁非问。

袁彬道:“天已经很晚,他们还在准备明日擂台的事。他被招去见刘勉大人和楚利典了。”

“赵安是萧的队长,出那么多大事居然不主动过来。查他的底。”杜郁非揉着面孔,低声道,“就我们看到的这个萧剑心,很多事他一个人做不来。至于用刑,不需要用刑。我们将小兰母女分开,将萧和她们母女分开。关个两天再问。”

袁彬微微皱眉,明明有更干脆的办法为何不用?

苏月夜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案情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你们自己看一下!”杜郁非忽然提高嗓门道,“萧剑心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生活自理能力有限,经常在各种场合表现得神智不清。他有什么能力制造这些凶案?即便这些凶案是他做的。昨天清晨,萧剑心发现小兰的女儿失踪,若不是在诱拐时当场发现,他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找到人贩子的?若是当场发现,不论是发生了争斗还是一路尾随,那一定会有别人听到看到。若这些都不是他自己做的,那么他的同伙又是谁?”

忽然拘留室那里传来萧剑心疯狂凄惨的叫喊声。杜郁非他们赶到现场,就见他抱着头瑟缩于角落不停地狂叫。

守卫道:“刚被带进来就这样了。我看他只是摸了摸床就开始狂叫。”

外面有其他守卫轻轻嘀咕,说这间就是以前常说闹鬼的拘留室,这疯子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这时苏月夜道:“比武大会那边发来通知,今日三十二进十六的擂台,是你对北少林的关岁月。是三十二强战的最后重头戏。你差不多该去比武场了。”

“赌擂,盘口,庄家怎么赚钱,赌徒怎么赚钱这些事你懂吗?还有就是这次赌擂把全城人都搅和进去,会涉及多大的资金?”杜郁非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苏月夜皱眉道:“按说不会很复杂,但最好找个原本就精通这些人来做。”

“万能的苏姐儿也不懂吗?”杜郁非挠了挠头道,“另外,我想了一下,发现两件反常的事。””

袁彬道:“一件肯定是那个赵安到现在也没来我们衙门报到。胆子也忒大了。另一件呢?”

杜郁非道:“青龙帮的人没有来找过我。司空狂龙的爹不在京师,但他们除了领尸体,其他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很奇怪?”

“的确。”袁彬点头。

杜郁非笑道:“让青龙帮的到比武场见我。还有,找到他们说的那个户部侍郎,那家伙一定很清楚赌擂的门道。告诉他,只要帮我们弄清这些事,债务我帮他平了。”

杜郁非到了比武场,验过身份后,径直前往武者的休息区。按规定上擂台前还要验一次身份,要让锦衣卫看一下用的兵器,用暗器需要特别申报。休息区的人并不多,因为今日差不多只剩下最后两场比武,周围的武者远远地对他指指点点,仿佛在议论其身份。杜郁非扫了眼日程,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归入卫凝眉的半区,而是在另一个大热门,铁衣山庄的夏铁衣这一边。赵安仍旧没有来和他见面,据他手下说,宫里又有公公来检查这里的安保,所以赵大人去了东厂那边。

赵安和楚利典有关系吗?杜郁非拳头轻轻敲了敲胸口,将临行前苏月夜递来的关岁月的资料打开。

关岁月,二十五岁,为北少林俗家弟子。他是少林寺塔林之役的幸存者,当年是排名前十的俗家弟子,如今已是大师兄了。擅长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达摩剑”和“斩魔剑”,后者即剑掌。由于少林寺已经式微,所以他是经过海选一路杀来。据说他打擂台只是为了证明,少林寺依然有高手,依然能在天下占一席之地。而京城最大的赌坊“十方赌坊”将他们此战的赔率定为二赔一,杜郁非胜。

才二赔一吗?他们真是不看好我啊。杜郁非心里叹了口气,他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在休息区的边沿看到了那个一身布衣,背负长剑的落寞青年。杜郁非忽然记起几年前的泰山武林大会,在侠客山庄的宴席上有一个少林僧人也有相似的背影。梦星辰的那一战究竟毁了多少人生……

但随即涌到杜郁非脑海的却是杜晋玄那撕破天幕的瞬间,武道如天……我们都太渺小了啊。在杜郁非出神时,远处传来了铜锣的响声,有人大声叫着杜郁非和关岁月的名字。他深吸口气,心里犹自道:梦星辰也对付不了那个女人吧。

杜郁非走到检查站时,袁彬带着几个青袍人出现在边上,青龙帮的人毕竟是来了。那赵安要躲到何时?杜郁非对青龙帮的人一抱拳,大步去向擂台。

从三十二强开始,所有的擂台赛都在最中央的天下第一擂台进行。擂台高三丈,四面都有阶梯通向比武区,比武区五丈见方,并无绳圈。擂台正上方的牌匾上有御笔亲题的“武道第一”四字,另一面则同样是御笔亲书的“天下英雄”。四面的观众席只有一面有座位,有座位的这面分为三层,可容纳八百人。另三面都是站席,据说最多可同时有万人观看。

比武公正大声宣布比武事项后,擂台上就只剩下杜郁非和关岁月。

“我们这些海选过来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神秘特选。”关岁月左手绑着一层绷带,年纪不大却已是皱纹满额头,“但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赢的。”

杜郁非笑了笑,并不废话,只是摊开手示意对方放马过来。

关岁月宝剑出鞘,他的剑锋比普通长剑宽了一指,他双手握剑猛地腾空而起。杜郁非剑眉轻扬,对方若一只猛禽停在半空,大剑就如猛禽的利爪,凌空浩荡而下。这是什么达摩剑法?杜郁非连退五步,避开五剑,对方每一击过后都能回到半空。

是蜻蜓点水,加达摩剑的变化。杜郁非再次避过一剑,在对方翻身升空的一瞬,忽然脚步闪动……关岁月原本只是做着自己的动作,却看到杜郁非已贴近自己身边。他勃然变色,而大剑过于巨大,居然无法翻转。

杜郁非探出手掌搭在对方肩头,一下将他按下擂台。关岁月感觉一股温和而庞大的力量将自己托起,人如断线风筝飞出三丈,眼看就要摔出擂台。关岁月大吼一声,突然身子急向下坠,双脚落在擂台边沿,将地面震碎了一片。

台下青龙帮的人笑道:“还好站住了,刚才真那样掉出去。不知多少人要上天桥了。”

袁彬道:“为何?杜哥本就稳赢他的啊。”

青龙帮的老者道:“但盘口没说十招之内就能赢。杜郁非最近两年都没和什么人动武,而关岁月可是一路打上来的。”

袁彬扫了眼周围,果然方才这一幕让许多观众惊出一身冷汗,他忽然看到赵安出现在擂台边。

青龙帮的其他帮众小声道:“粗算才过了六招,还是够呛。”

台上关岁月微微吸了口气,他轻轻解开左掌的绷带,手掌散开一层森然的剑气,闪过晶莹的剑芒。

杜郁非低声道:“何必?”

“少林不是不能输,而是不能随便输。”关岁月瞪着眼睛疾奔冲起,擂台上剑气漫天。

这样的关岁月他并不想将其重伤,杜郁非轻轻叹了口气,但又如何能留手?他微微斜跨一步,人若飞马踏雪,在半空连续换过多个位置,踏入层层剑网。用剑背扫在关岁月的背上!

关岁月居然硬受一击,转身喝道:“斩魔!”他双手一合,剑掌化作大剑长啸斩落。

白驹过隙,不舍昼夜……杜郁非凭空出现在他身侧,一脚将其踢落擂台。

青龙帮的老者轻轻叹了口:“少林终究是式微了。天下没有了少林武当总感觉少了什么啊。”

老大变强了,而且不是强了一点。袁彬能感觉到杜郁非身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见的锐气,是被什么刺激了?

“向后拦截,不能让他跑了!”赵安喝道。

这些锦衣卫刚要转到后街拦截,杜郁非突然凌空掠向赵安,三五个锦衣卫奋力拦在赵安身前,被他这一冲之力全都撞开。

赵安冷笑着双手摆出奇怪的姿势,脚踩七星阵法,一道诡异的气劲拦在了杜郁非前方,踏雪剑被带去另一个方向。剑虽然被挡住,杜郁非的身子却突然奇妙地一拐,他一个倒钩正踢在赵安的肩膀。赵安大喝一声,硬受了一脚,双掌箍住了他的小腿。杜郁非迅速借力晃动胳臂,踏雪剑旋向对方脖子。赵安闷哼一声,将杜郁非向后抛出。

杜郁非一个空翻站在街心,笑道:“你居然会慕容家的移星换斗,真叫人吃惊。萧剑心的武功是跟你学的?”

“去问阎王吧!”赵安面色凝重地拔出绣春刀,硬受一脚的味道并不好。

“你就是用这把刀,杀的袁野吧。”杜郁非看着那把旧款的绣春刀笑道,“刀是好刀,洪武年间的工艺,我老家也有一把。”

“那种靠杀女人来让自己兴奋的垃圾,不该杀吗?”赵安将绣春刀耍了个刀花。

“但司空狂龙却不是你杀的,你这算是为谁背黑锅呢?”杜郁非淡淡一笑,对着周围的锦衣卫,提高嗓门道,“我是锦衣卫同知杜郁非,赵安以下犯上,以谋反论罪,罪无可恕。”

“不用你管。”赵安沉声道,他的呼吸变得缓慢悠长,绣春刀扬起一片灿烂刀光,刀法老辣而精准。伴着他展开攻击的,还有提着盾牌护在他左右的锦衣卫。这些悍不畏死的锦衣卫虽然不能接他一剑,却为赵安争取到出刀的空隙。

杜郁非接下赵安三刀,突然一声暴喝,踏雪剑力拔千钧旋动而起,一剑将赵安震出十来步。而后踏雪剑水银泻地般地杀入敌阵,在人丛中衣甲平过,方才无懈可击的敌阵顿时击破。

赵安他那套怪异的“守招”关键时刻能救命,但却无力压制杜郁非。他紧锁眉头,打打停停,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却没什么办法。外围的东厂番子并没靠近此地,几番厮杀后,此地战事演变成了杜郁非追着一大群锦衣卫在打。眼看靠近街角,赵安再次被杜郁非追上,那踏雪剑纵横捭阖,发次凛冽的剑芒。赵安深吸口气,试图再次转移对方的剑招,但这一次绣春刀却推不开剑锋!杜郁非一声长啸,踏雪剑化作暴风,一剑将那绣春刀劈断!赵安眼中射出恐惧,却勉强忍住并不后退,手持断刃仍旧砍向杜郁非。

此人行为有异!杜郁非心中生出警兆,远端屋顶一个白衣人凛冽站起,那是卫凝眉……杜郁非心念刚刚转动,忽然在他侧后方剑气冲天!

原本倒毙不起的关岁月忽然诈尸!在最靠近杜郁非的位置,剑掌斩出!

杜郁非闷哼一声,长剑斜指,平掠三尺,背后被剑掌划开七寸长的一道口子。关岁月冷笑着贴身而上,少林绝学一苇渡江的轻功,紧追白驹过隙身法。杜郁非长剑一立,突然停步迎向关岁月。

“斩魔。”关岁月轻吟道。一种天旋地转的怪异剑气从他的手掌发散开,那简单的掌刃被附着了灿烂的金光,四面八方弥漫起漫天梵音。

杜郁非身子飘忽而起,看看闪过那层层金光,歪歪斜斜的一剑点向关岁月的咽喉,而眼睛的余光仍盯着屋顶上的人。高处的卫凝眉全身上下散发着一层霞光,立于夕阳中一派仙风道骨。但他却一直等到踏雪剑刺入关岁月的咽喉,才长啸出手。他一出手就带起漫天风云!

白衣的卫凝眉后发而先至,杜郁非的剑还没拔出,那一掌就印在了他的背上。杜郁非喷出一口鲜血,陡然转身刺出一剑。卫凝眉原以为杜郁非中了一掌不粉身碎骨,也要被击飞,而这一剑……

杜郁非的身子平飞而起,踏雪剑扬起层层残影,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只有绝情、绝念、绝影,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一剑。

卫凝眉双掌一合,却被刺破了掌沿,他大叫一声“沧海桑田心法”运转如飞,朝后飞退同时层层叠叠踢出三十多腿。杜郁非眼中闪过一丝淡漠,突然身形回转斜飞上房,飘渺飞扬的身法追风而走。白衣人吃惊地看着杜郁非的背影,慢慢长出一口气。

“追啊!说好联手杀他,你最后才出手!”赵安大怒吼道,“卫凝眉,我日你娘的,老子死了那么多人!我……”

卫凝眉捡起地上那半截绣春刀一刀砍在赵安眉心。赵安脸孔抽搐了几下倒在街心。“楚利典让我杀两个人,这就算杀了一个吧。”他目光扫向周围被吓呆了的锦衣卫,叫道,“楚大人有令。杀杜郁非者赏银一万。”

“袁彬、苏月夜,都已拿下。杜郁非麾下的锦衣卫拿下二十七人。袁彬只问了一句抓捕的理由,并未拒捕。”卫凝眉缓缓道,“杜郁非尚未被抓获。赵安的手下萧剑心,已转到我们手上。青龙帮的何庸未见踪影。差不多就是这样。”

“袁彬以为我们不敢杀他?”楚利典笑了笑。

卫凝眉道:“我们确实不敢,现场有北镇抚司衙门近百双眼睛看到这一幕。他老子袁忠在大内地位依旧稳固,我们可以拘押,不可滥杀。杜郁非的罪名你都想好了吗?”

“杜郁非与赵安联手,控制京师赌坊赌局,赵安因赌擂发生纠纷,杀死袁野、司空狂龙。”楚利典微笑道,“二人分账不均,杜郁非杀死赵安,及其同伙关岁月。这是一。”

“还有二?”卫凝眉奇道。

“杜郁非涉嫌在办案过程中,将大内御用的妙法石占为己有。罪同谋逆。”楚利典慢慢道,“现在就等他们能不能在杜家找到那东西了。”

“如果找到那东西,袁家也一起完蛋。但如果没找到……”卫凝眉问。

楚利典淡然道:“只要格杀杜郁非,其他都是后话。”

卫凝眉推开窗户,看着街对面的茶社,问道:“会主,你觉得杜郁非会逃到这里吗?”

楚利典低声道:“修罗宗和刘勉,他总要选一个能信任的退路。换你,选哪个?”

这时,外头有东厂的档头来报:“对面有动静了。”

“对面我去过多次,从没想过会是修罗宗的地盘。”卫凝眉苦笑道。

“对东厂来说,世上无秘密。”楚利典拿起桌案上的天涯刀。

杜郁非虽然并不悲观,但的确曾经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亡命天涯,毕竟干了那么多年锦衣卫得罪了那么多人。在认识了罗邪后,他更有心理准备,有一天会为了这个爱打架的女杀手远走他乡,但他从未想过会在京师街头成为亡命徒。东厂的人迅速封锁了街道,不论是去往北镇抚司,还是去自己的家,都注定不会是坦途。

罗邪竖起三根手指。

“三千万两?”杜郁非扬起眉头。

罗邪笑道:“这仅仅是目前为止的数字,等到最后四轮开始,我看接下来数字将奔着五千万两去。这还是因为擂台出的是即时结果,消息一旦延迟到两日以上,就可能被人造假,这样外地的州府不好操作,要不然全国各地滚起来……”

“那如今京畿周围的银两加一起……”杜郁非的头顿时大了。

“别算银子了,你又不是账房先生。接着准备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动员宗门弟子,杀得他东厂鸡犬不留?”提到杀字,罗邪就杀气腾腾。

“三千万两银子一旦出乱子,势必将动摇国本。”杜郁非眯着眼睛,慢慢道,“我们和东厂的账该算一下了。但东厂有神龙营和铁甲营两大精锐,我们不能逞匹夫之勇。”

“呸!你才是匹夫!”罗邪嗔道。

楚利典的弱点到底是什么?杜郁非眯着眼睛思索着。

不知不觉过去两日。

尽管擂台附近有些路口仍有血迹未清理干净,但寻常百姓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两日的血腥风雨后,京城里各大势力正在迅速重组。青龙赌坊为首的多家赌坊被东厂查封,青龙帮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京畿各大赌场无奈向天涯会妥协,银子一车又一车地运往东缉事厂。

刘勉走在擂台周围的大道上,面色阴沉地看着几乎全都换上新人的检查站。这两日天下比武大会正常进行,十六强打完后,即将开始的八强战万众瞩目,盘口的雪球越滚越大,很多人孤注一掷地压上自己的所有。而杜郁非仍然在逃,东厂也并未在杜家搜到他们想找的东西。

刘勉这两日用了所有从前秘密联系杜郁非的办法,但都没有回应,事情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愁容满面的刘勉回到锦衣卫大棚,忽然看到桌上多了份公文。他皱眉打开后,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今夜子时,东城老宅。他顿时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合上公文,望向远端的东厂大棚,然后小声问左右道:“谁送的公文?”

“什么公文?小的不知。”卫士摸不着头脑道。

东城老宅,就是杜郁非的家。这栋宅子是几年前泉州之乱后,杜郁非被调回京城时,刘勉送给他的。据说刘勉任百户时,就是住在这里,将它送给杜郁非,是代表将杜郁非看做了左膀右臂。宅子不大,无非是前后两进,带个小花园,但对孤身一人的杜郁非来说已是足够。

刘勉还记得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千户时,初见杜郁非的场景。刚在泉州立了大功的青年一脸的落寞,于萧瑟的秋风中敲开了自己的门。后来才知,在立大功的时候,这个大男孩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娇妻。

“大丈夫……当以功业为重。来日方长。”刘勉话到嘴边,把那句大丈夫何患无妻换成了这句话。

刘勉还记得,杜郁非在京师一年半,锦衣卫上上下下一片赞誉,小子却想回家。“你一年时间办了那么多大案,现在回去不是前功尽弃?”刘勉怒道。

“我不喜欢这里的复杂。而且,我爹老了,我要照顾他最后两年。”杜郁非回答。

“京里太复杂?你有点出息好吗?世上哪里不复杂?”刘勉敲着桌子道,“郁非,你爹也希望你出人头地吧。”

杜郁非道:“我爹不是要我出人头地,他只是要我做个好官。我怕留在京师别说好官了,我连好人都做不了。”

刘勉还记得,杜郁非从泉州返回京师时的样子,当年的青葱少年眼角多了些许皱纹,但眼神依旧清澈,腰板依旧笔直。这小子在这个肮脏的官场存活下来了啊。刘勉忽然有些嫉妒。

一阵大风吹过,大树上几片落叶飞舞而下,耳边的虫豸之声悄然停滞。夏日的夜晚,居然有了几丝阴冷。

刘勉深吸口气,坐于后院的石凳上,高声道:“我来了,杜郁非。”

杜郁非手提踏雪剑,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刘勉打量着对方,沉声道:“你没事真太好了。但为何还留在京师?两日的时间,我以为你远走高飞了。”

“事情没有了结,我哪里都不会去。”杜郁非笑道。

“你要怎么了结?你一天不死,楚利典就每天都带着那么多保镖。你还能越过几百人,把他砍死?”刘勉认真劝道,“而且出了那么大事,赛哈同那老东西又装聋作哑了。他不仅没为你出头。就连袁忠让他一起过问袁彬的事,他都没有回复。锦衣卫现在对东厂完全落入下风,没有衙门的帮衬,你杜郁非武功再高,又能如何?”

“所以我不是来找大哥你了吗?”杜郁非笑道。

刘勉道:“此话不假,你也只能来找我。我马上安排你出城,向北去关外。”

“不。你误会了。”杜郁非道,“我来找你,是因为只有你能帮我把楚利典引到这里来。”

“什么?”刘勉面色微变,先是做瞪眼状,但看到杜郁非那淡定的表情,遂微微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天,我确认了楚利典在北镇抚司抓捕的锦衣卫弟兄名单。大半是你的旧部。”杜郁非道,“第二天,东厂带走了五个归我管辖的锦衣卫千户。”

“那说明什么?”刘勉奇道。

“我手下的锦衣卫,也大多都是你的旧部。你和我向来交好,楚利典和你之前也一度对立。他为何不动你?”杜郁非慢慢道,“最近苏姐儿的情报网出了问题。对她的暗桩网最熟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只有你能屏蔽我的耳目,让我不知道东厂的动向。毕竟东厂在擂台那天打我的埋伏,调动了那么多人,正常情况我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收不到。”

“就因为这?”刘勉微微皱眉。

杜郁非咳嗽了两下,笑道:“不够吗?尽管老头子赛哈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也值得被怀疑一下。但你能做的,他做不到。”

“的确。能绊倒你杜郁非,只有我。”刘勉长长舒了口气,“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用虚伪了。舒服多了。”

“可是,为什么?”杜郁非苦笑道。

“我老了。不想再等了。”刘勉拍了拍这两年瘦下去的肚子,“几年前,我做到副指挥使的时候,已经中年发福。而现在,你看看。我比你杜郁非还要瘦。贬官之后,清闲了很多,但我这人最怕寂寞。和你一起被贬官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当你复起了,而我仍无动静。人啊,就真耐不住了。我今年已经五十三。还能当几天官?如果再等三年,那就到了随时都会撒手的年纪了,还有什么意思?”他抬头看了看星空,慢慢道,“我不是恨你,但我必须抓住楚利典给的机会。他在比武大会之前找到我,说会想办法让我和他一起管大会。说他很尊重我,我不该是这个结局。如果我愿意,东厂可以给我机会。我说……我不要东厂的位置。我只想做锦衣卫指挥使,我要赛哈同死。他说,要杀赛哈同,就要先杀你。我承认他说得对,但你不容易杀。他说,我们慢慢等。”

杜郁非、罗邪、袁彬、苏月夜,组成了一个梭形阵,如潮水中的巨岩接受着东厂甲士一次又一次冲锋,罗邪不断飞掠而起击杀远处的弓箭手。但尽管杀了一批又一批敌人,经不住东厂的人实在太多,楚利典动员到此的怕不止千人,而杜郁非这边已战到不足十人。

苏月夜皱眉道:“你们俩不会就这点计划吧?打定主意一个打一千个?”

“姐姐莫急,计划自然是有的。但我现在,实在是想去杀楚利典。”罗邪有点愤怒地看着数百人后的楚利典,“老杜,我们两个同去,说不定直接把他杀了!”

杜郁非还没回答,罗邪就倏地冲出老远,他只能紧跟其后。罗邪两手化出重重袖影,前方的铁甲营根本无法阻挡她的步伐,东厂番子组成的军阵仿佛被她一袖劈开。隔着十多丈远,汹涌澎湃的刀风狂飙而至!楚利典眯着眼睛,突然将边上的刘勉推了出去。刘勉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刀阵吞没。罗邪收刀也来不及,默然一怔,她答应过杜郁非不杀刘勉的。

楚利典趁势脱出刀阵的攻击,但杜郁非已到了近前。杜郁非眼见刘勉惨死,心中一片黯然,踏雪剑直取楚利典心口。楚利典尽管身在百余人的护卫中,却仍然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他双手握定天涯刀,猛地一咬舌头,一口鲜血从舌尖溢出,体内真气瞬间如万马奔腾般汹涌而起。天涯刀发出凄厉的刀鸣,凝聚起浓厚的杀气,天地间一片肃杀!

这是什么魔功?当啷!踏雪剑和天涯刀碰在一处,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杜郁非倒飞三丈,在风中留下一串咳嗽声。而楚利典两眼充血,冷笑着提刀追击,刀锋扬起半尺暗红的刀芒,斩向杜郁非的后背。罗邪从侧面要拦截楚利典,却被东厂的番子拼死拦下。

杜郁非身处无边的杀气中,身不由己地被吸往天涯刀,他身形闪动,反手一剑原该刺入楚利典的喉咙,剑锋却被黏在了刀锋上。

楚利典刀锋回转,狞笑着斩向杜郁非胸口:“原本找到《大艰难书》前,我不想杀你。但事已至此!”

大艰难书……他为何知道?狂暴的刀风中杜郁非使出白驹过隙身法,于命悬一线间绕过刀锋,面向天空时,天地悠悠,大地苍穹尽收眼中,骤然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渗入心底。杜郁非剑锋指天,刺出了飘逸出尘、无拘无束、寂寥如雪的一剑。踏雪剑柔和的剑锋,划出灵动的弧线绕过天涯刀,刺入楚利典的心口。

此剑一出,天地间一片惊雷……

楚利典茫然地看着心口,又看看周围那么多的东厂手足,倒于尘埃之中。

尾声

“刚才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有‘绝影’和‘踏雪’两剑。刚才是什么?一直没掌握的第三剑吗?”罗邪问。

杜郁非略有纠结地看着长剑,低声道:“仍旧一知半解。《大艰难书》似乎是必须在困境里领悟的武功。”

周围那数百东厂子弟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在那几个大档头的带领下,再次冲向罗邪和杜郁非。真要杀到最后?杜郁非等人紧握兵器面色凝重。

忽然周围有隆隆马蹄声响动,东厂众人望向马队的旗帜纷纷露出喜色。站于高处的袁彬也不禁变色,那是东厂督主张顺年的人马。

“督主有令,杜郁非无罪,拿下楚利典!不服者同罪论处!”有太监在前高举令牌叫道。

东厂各营甲士一片哗然,但旗帜下那个中年太监的确是督主张顺年,为首的东厂档头无奈上前禀告情况。

张顺年皱眉,远远看了眼杜郁非,微笑道:“既然楚利典已经伏诛,真是辛苦杜大人了。”

杜郁非微微欠身,向对方施礼告谢。

看着这场面,袁彬一头雾水,却见杜郁非和罗邪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刚想发问就看到东厂督主大旗边,出现了锦衣卫的旗帜。锦衣卫指挥使赛哈同骑着高头大马,淡定从容地现身于灯火下。

杜郁非慢慢道:“楚利典闹出那么大动静,我注意到张顺年一直没有出面。众所周知,这两年由于天涯会势力日大,东厂督主的权力实际是被楚利典架空的。任谁做督主都不会高兴被架空。”

“而再怎么架空,楚利典也无法做督主,因为督主必须是太监才能做。”苏月夜恍然道,“这就是楚利典在东厂最大的弱点。我想这两年他大概去做太监的心都有了。”

“除掉楚利典,将权力收回,是张公公日思夜想的事。”杜郁非道,“我确准刘勉有问题后,连夜拜访了赛哈同,由他去和张顺年打交道,梳理各方面的关系。我是和他们说好子时在此会合的。”

罗邪冷冷道:“但他们怎么那么晚才来?是想看我们斗个鱼死网破吗?”

袁彬道:“杜大哥在赛哈同心里的地位,说不定和楚利典在张顺年那里的地位是一样的,所以之前一直袖手旁观。”

“来了总比不来好。”杜郁非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赛哈同走去。

赛哈同亲自将准备好的飞鱼服给杜郁非穿戴上,笑盈盈地一顿夸奖。杜郁非小声应对了几句,命人将刘勉的尸体小心收敛起来。他亲手替刘勉整了整遗容,眼中闪过些许哀伤。杜郁非当然了解被贬官后,会遇到的那些嘴脸。只不过有些事他并不在意,而刘勉却很在意。到底是谁先做错了什么?二人的恩怨,实在是一言难尽。

苏月夜看看杜郁非,又看看罗邪,忽然感觉两人的关系似乎有所不同。一时间,再没心思关注别的事了。

楚利典死后,张顺年正式接手了东厂所有的事务。天涯会表面看仍然在主持武林大会,实际上影响力将大不如前。比武大会的赌局正常进行,所不同的是,赌坊的保护人由东厂变成了锦衣卫,赛哈同很大方地允许三七分账,并把大笔的分红转给了张顺年。顿时京师各界一副皆大欢喜的样子。东厂和锦衣卫的纠纷,仿佛从未发生过。

杜郁非重新提审了原名李寒的萧剑心,这一次萧剑心很配合地将事情的过往全盘托出。

赵安在代替萧的父亲照顾他没多久后,就投靠了东厂。他是东厂留在锦衣卫的棋子。由于萧剑心有预测的能力,所以能替赵安更好地预测赌局,赵安通过萧的帮助几乎完美地操控着比武大会的盘口。为了保密,赵安甚至安排萧住在远离比武大会的天桥附近。但在一百强进六十二的时候,萧剑心的预测忽然失灵,导致东厂损失了数十万两银子。赵安发现,让萧陷入混乱的是一个叫袁野的人。之前赵安和袁野商量好在下一场比武中合作,但擂台开始前袁野突然提价,而且是狮子大开口。赵安一怒之下杀了袁野,用的是他自己的绣春刀。袁野死后,萧剑心也恢复正常。

事后,赵安将此事禀告了楚利典。楚利典不但没有责怪他,更鼓励他若还有要动手杀人的情况,就继续用绣春刀杀人。因为这是东厂在万岁面前斗垮锦衣卫的方法之一。之后,青龙帮和东厂发生冲突,楚利典派关岁月杀了司空狂龙。也就是那天,萧剑心为了陈兰的女儿在早晨被拐走,去求助赵安。赵安也认识那个孩子,而且他一直将萧置于自己的保护下,待之有若亲子,所以立即帮助调查。他们在风华棚前杀人,杀人的是赵安,救人的是萧剑心。赵安杀人时带着面具,因此街坊描述他们画像时,画出了好几种的样子。

事情的经过大约就是如此。萧剑心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一再重复自己有预测的能力。其父李坤就是依照他的预测杀人,最后不堪重压选择自尽。

“这么说来……有人说李坤作为名捕,有些神神叨叨,是有理由的。”苏月夜皱眉道。

杜郁非道:“这就说不清了,毕竟他的那些预测,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比如说,他预见到陈兰会被袁野杀死,所以很困扰。但最后袁野并没有杀死陈兰,这才是事实。”

“但袁野的确杀了很多女人,也是事实。”袁彬低声道,“我听东厂的人说,萧剑心落到楚利典手里后,楚让他预测在哪里能抓到你。结果萧剑心说,楚会死在一把特别的剑下。而且他预测比武大会最后的胜者也对了,胜者是夏铁衣。”

杜郁非挠了挠头,低声道:“预测什么的和他是否有罪无关。现在既然知道人不是他杀的,放了他吧。”

袁彬道:“可是他给了我许多噩梦的细节,我们能通过他的预测抓到很多坏人啊。大哥!”

“我们不能因为别人没做的事,给人定罪。否则那还成什么世界?”杜郁非没好气道。

袁彬叹了口气,萧剑心曾经多次提醒他要小心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但他查了地图,实在没看出那里有什么好当心的。

杜郁非走出北镇抚司衙门,罗邪戴着面具在长街的远端等他。

“对了,那天在楼兰,你一个人在黑暗里怎么没戴面具。”杜郁非问。

“真的想知道?”罗邪问。杜郁非点点头,罗邪慢慢道,“我怕那是见你的最后一面,自然不能戴着面具见你。”

杜郁非心里一暖,小声道:“上次我去无尽崖没见到你师父。我想再去一次。”

“你……想好了?”罗邪怯怯地问。

“是的。”杜郁非温柔笑道,“所以,别戴面具了好吗?”

罗邪沉默不语,走出老远,轻轻摘下了面具,回眸一笑。

半个月后,萧剑心被放出了诏狱。他和陈兰母女离开了京城。

但是……一年以后,不知为何他又独自回京,在大太监王振外出办事的路上试图伏击。被大内侍卫乱刀砍死……

两年后,他预言的那个会纵火的岳霆,在纵火时被当场拿获,之前已放火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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