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从父亲手里继承这个矿，资金不够，为了省钱，他就派人到车站和外地强骗来一些弱智流浪汉，把他们丢到井下挖矿。自己雇打手守在井口，吃饭时把玉米面窝窝头和水用竹篮吊下去。几个月下来，井下的人相继死绝，他又把新骗来的人丢下井。这样一批批不掏工钱的矿奴，才为他撑起了这个矿。
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报纸捅了出去，阎督军得知后大怒，下令查办。马大牙大惊失色，使钱托关系，最后表态要将矿井献给国家，才逃过一劫。阎督军不愧是留过洋的，生性仁慈眼界宽远，接了矿后，不仅免了他的牢狱之灾，还夸他献矿为国，让他将功赎罪，继续在矿上当了个小工头
。阎督军肚里的算盘，是马大牙熟悉此矿，让接收人跟着他摸清了矿上的情况后，再找个碴将他治罪，以塞民怨。
可那天出了件事，让阎督军改变了主意。
现在是民国了，民国政府关爱民生。针对频发的矿难，南京政府制定了各种政策，比如一次性矿难死亡超过五十人，就得上报行政院，并对地方官进行追责。阎督军知道这是上面有人故意找自己的麻烦，有些烦愁。马大牙献计说：这好办，每班下井人数控制在四十九人不就行了，就算出了矿难全死了，也不够上报条件，南京方面也不好插手了。阎督军一听大喜。
可架不住矿难多，一天少则两三起，多则七八起，消息被友邦人士得知后，弄得满世界宣传，阎督军倒不怕，南京政府的脸面又挂不住了。于是又规定，一天死亡超过百人的话，不宜大肆宣扬，要内部悄悄处理。阎督军一听乐了，每次矿难都报一百零一人，南京方面得报后，非但不能问责阎督军，反而只能动用手段帮他封锁消息。可南京政府也不好惹，感到自己受了愚弄，就想办法悄悄报复。
那次又发生了矿难，可巧整整死了一百人，阎督军按老规矩上报一百零一人。没想到南京方面这次动了真，将计就计派来了救援队，要以抢救为名挖尸验数。如果不够数的话，就准备以谎报为名敲打阎督军。阎督军不防对手来这招，正急得团团转，又是马大牙舍身救了急。
马大牙一条腿上长了坏疽，时不时痛得他乱号。这天眼见救援队要进矿，他一咬牙，让矿医用铡刀生生把那条病腿切了下来，丢进了矿洞。后来，救援队挖出一百具尸骨，加上一条没主的腿，正好是一百零一人，只好灰溜溜地撤了。阎督军得知后，认为马大牙忠心，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彻底放心地将这个矿交给了马大牙掌管。
荣升矿主后，仗着阎督军撑腰，马大牙更加肆无忌惮。他派出人手，在车站骗流浪汉，在黑巷打路人的闷棍，甚至在阎督军的示意下，在军警的配合下，将有共产嫌疑的城里学生也偷偷绑了，统统丢进井下从事繁重的劳役，任其自生自灭。
干麂子悲愤地说：我被丢下矿井时，其实已经死了。到井下，遇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是傍晚给父亲买药时，被人从背后用蒙汗药捂住口鼻，麻翻后塞进麻袋送来的。每天挖不够两千斤煤就没饭吃，可怜他身小力薄，两三天才能挣得一个馒头，后来活活饿死。可他心善，本来矿上规定，在井下见了白骨，送上井也可得个馒头，可他想着人死还是入土为安最好
所以见了矿友的尸骨，总是悄悄地抱到废巷子里埋了。我被埋在了有矿苗的地方，得地脉灵气滋养，就成了干麂子。
马大牙听到这里，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你，可也不能全怨我呀。我一个小矿主，如果正当经营，所得利润还不够给阎督军交税的。走伤天害理的歪路子，又时不时被阎督军依法重拳打击，只好献矿自保。这个矿说是国有，其实是督军的私产。阎督军关心的是怎样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收益，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我若对你们慈悯，必然惹得阎督军不满，那时我的下场，就可能同你们一样了。
干麂子擦擦眼角：所以你宁肯舍了一条腿也要讨好阎督军？马大牙点点头：阎督军杀人不眨眼，其实，当时我已看出他有杀我充人数的意思，不得已才舍车保帅啊。
干麂子闻言低下了头：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马大牙见对方有些松动，忙趁热打铁说：你看你现在，虽是干麂子，有了人形还能附体，但到底是天地间的异物，不在三界六道轮回之内，不能投胎转世，苦哇。不如这样吧，只要你不与我为难，我掏钱给你做个道场，让你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也不枉你我相逢一场。你说说，你仙乡何处，姓字名谁，我好请高僧替你超度。
干麂子突然凄厉地大叫：我就是你的那条腿啊！
众人大惊，这才明白为什么干麂子说话的口音与马大牙一模一样。马大牙倒吸了口凉气：自己丢进矿井的那条腿骨受地下矿脉灵气滋养，竟成了干麂子！
这事过于诡谲，还从未听说过呢。
干麂子见状笑了：现在咱俩是两个灵识，却只有你一个肉身，就像一个槽头拴不下两个叫驴，另一个必须自找出路。唉，本来我在地下待得好好的，可你偏从井下把我刨出来，我无处可去，才附在余大厨身上。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你的肉身才是我真正的家啊。
马大牙颤声道：你不过是我的残肢幻成的精怪，我才是本灵，你抢不去肉身的。
干麂子诡秘地一笑：你说得不错，可我的骨身制成的筷子头灰被你吃到了肚里，这样我就能随它进入你的体内了。
众人这才明白余大厨用筷子头灰给马大牙治病，不过是干麂子设的一个圈套。
三、矿中矿
见马大牙头冒冷汗，干麂子一哂：你用人骨冒充象牙做筷子时，难道就没想到要遭报应？
马大牙霎时间面若死灰。
西山煤矿在马大牙先祖手里，就常能挖出累累的尸骨。不知为什么，这些骨头纹理细腻洁白，类似象牙。因为矿小利薄，马家人就在白骨上动了念头。他们将白骨切开研磨，制成筷子，冒充安南进口的象牙筷子销售，牟取暴利。很快，老尸骨快挖完了，马家人利欲熏心，又四处将路人捉来扔到井下，任其劳累而死，几年后又成为新白骨，这样人骨筷子的原料就能源源不断了。
没想到，这次马大牙将自己丢下井的腿骨挖上来制成了筷子，而腿骨又精变成了干麂子。想到刚才吞下的是自己的腿骨灰，他连连干呕。
干麂子笑道：迟了。一般干麂子不是人的对手，可西山矿井下死人太多，充满了巷道，阴气太盛，加上井下矿脉延绵，灵气充盈，所以我比寻常干麂子多了些智慧，才能诱你着了道。现在，筷子灰已被你消化，与你的肉身融为一体了，所以我随时可循着它进入你的体内，将你的三魂六魄驱出神舍，就能独霸你的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