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故事之大青

 
武侠故事之大青
2016-12-05 17:02:50 /故事大全

茅立秋跪在地上,打开了放在床底的那个木箱。箱盖一掀起,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鼻而来。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在箱底触摸到了一个长而扁的东西。窗外射入的阳光静默地照在茅立秋手上拿着的这把刀上。牛皮制的刀鞘,铜吞口,连柄长一尺三寸。刀柄上密实地缠着青色的绷带。刀鞘镌有模糊不清的两个字:大青。

茅立秋犹豫地慢慢握住刀柄,她鼻尖上渗出的细细汗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那一年,彭定海到凤翎门向徐秀雪求亲。

凤翎门上上下下都是清一色的蛾眉佳人,因此在武林中被戏称为"千金门"。凤翎刀法一向以绵密狠辣、无懈可击而闻名于天下。数十年间,江青霞、易红珊等等凤翎门女刀手不知占尽了武林中多少风光,使无数须眉男儿既慕且惧,但又不敢稍撄她们的锋芒。

徐秀雪就是易红珊的大弟子,那一年方才十八岁,武艺精,容貌美丽,家中资财巨万,不知令多少男人垂涎。求亲的人踏得凤翎门的门槛也矮了三寸有余,但徐秀雪却高傲得连眼角也不曾向任何男人扫上一扫。

如果说徐秀雪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那么和她相比,十六岁的茅立秋实在是连一只小鸭子也不如。

茅立秋的师父王荆钗是易红珊的师姐,但是功夫平平,也没有嫁过人,只若有若无地在凤翎门中默默度过平淡的岁月,负责门里众人采买食用的活儿。有一天她到镇上去买米时,在路边茅草丛里拾到了一个被抛弃的女婴,因拾到这女婴那天正是立秋,便指茅草为姓,为这女婴取名为茅立秋。

茅立秋与师父一样在默默无闻中长大,她长得并不漂亮,一年四季都穿着师父用自己的旧衣改小缝制的衣裳。在凤翎门众多华衣丽饰的师姐师妹中,茅立秋就像是一棵长在艳丽鲜花丛中的茅草,半点也不起眼。

茅立秋跟着师父学凤翎刀法,但是她连自己的刀也没有一把。因怕受到师姐妹们的嘲笑和轻蔑,茅立秋往往只在天黑后或天明前,才拿着师父的刀在自己住的柴房旁边练一下刀法。师父有时在旁边指点一下,有时就由她自己练去。十六年来茅立秋也不知道自己的刀法到底低到什么地步,但她并不在乎,因为她觉得师父就算学好了刀法,但现在也一样并没有用武之地。那么刀法练得好不好,对她们师徒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尽管如此,但茅立秋还是觉得练刀是一件令她愉快的事情。在练刀时,她心里就像是卸掉了一切别的事情,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解脱的感觉,甚至忘掉同门们轻蔑的眼光和师父心情不好时的叱骂。

茅立秋就这样在众多同门与自己的不在乎中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没有人注意到她,有很多同门的师姐妹们甚至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凤翎门充作杂役的丫头,不知道她也是凤翎门的弟子之一。

直到彭定海来了。

彭定海是崆峒门人,是来向徐秀雪求亲的众多武林新秀之一。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高大壮实,有山一样的身躯,年纪才二十四岁。

徐秀雪刚刚练完刀法,额角上有微微的细汗,身上淡黄色的绸衣也似微润,雪白的脸颊透出了绯红,让人想起"露濯蔷薇"的比喻。她的艳光使彭定海的眼睛完全挪不开来。可她只斜瞟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眼,仰着头,连话也不愿说一句。

彭定海看着徐秀雪傲慢而秀丽的下颔线条,觉得自己似乎矮了许多。他早已听说过徐秀雪骄傲的名声,但他心想美丽的女孩子总是会有几分骄傲的,不足为奇。但没想到徐秀雪竟会骄傲得甚至毫无礼貌可言。

易红珊对待彭定海倒还算客气,她心知肚明这个年轻男人来这儿是为了向她的徒儿徐秀雪求婚的。她当年初出道时,曾因经验不足,中了巨匪任元的迷香暗算,多亏了崆峒派清流道长出手相助,方能全身而退。因此这次易红珊不能断然拒绝彭定海。

易红珊心想,最好能有法子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她便先与彭定海客套道:"彭公子,我们这儿虽不比崆峒的风光秀峻可观,但景致也还颇不恶劣,一会儿我便陪彭公子去四处看看吧。"彭定海恭敬地说道:"谢谢易前辈好意。但晚辈恐怕不能久耽,此来原是家师素仰凤翎门高名,命晚辈特来求娶徐秀雪于贵门。

而今晚辈欲求前辈赐一句话,无论允否,晚辈便当回去了。"徐秀雪红红的小嘴微扁,露出了轻蔑之色。几个站在徐秀雪身边与她相好的师姐妹哧哧地笑起来,互相交换着眼色。易红珊没想到彭定海竟开口便把话先挑明了,且说得干净决断,只好道:"彭公子错爱,敝门实在不敢当。然而这个……小徒素来任性娇纵,蒲柳之姿亦难事君子……"彭定海不卑不亢地道:"易前辈太谦了,晚辈无德无才,原不该起妄想之意。但请前辈看在与崆峒派交好的份儿上,代晚辈问一声便是。"

易红珊只好向徐秀雪瞥去一眼,却见徐秀雪别开头去,跟身边一个师妹说笑话,声音很大:"……后来我爹爹就说:'你这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那个人脸都青了,灰溜溜地走掉了。不过现在这样的癞蛤蟆是越来越多啦,也不先照照自己的样子!"这几句话清清楚楚听在众人耳中,连易红珊都觉得有点过分了,连忙转过脸轻轻干咳了几声,才低声责道:"秀雪,师父在跟客人说话,你们都安静点儿!"彭定海眼中微微有了愠意,但只一瞬间,他就垂下了眼,掩饰了这一闪而过的神色。

徐秀雪仍是连看也不看彭定海一眼,只向易红珊道:"师父,我累了,今天不练了。"易红珊点头道:"你回房去吧。"徐秀雪与身边的那个师妹径自离去。在擦过彭定海身旁时,彭定海听到那个师妹小声地与徐秀雪嘀咕了一句:"……配那个茅立秋还差不多,真是妄想……"彭定海准备离去的时候,刚踏出门口,便听到远处一个中年妇人在叫道:"茅立秋,你在那边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水提过来!"站在院中井旁的一个少女应了一声。彭定海转过头来的时候,她正好低下了头俯身提水,彭定海没看见她的脸,只看见了一条粗粗的乌黑的大辫子,滑过她的肩头,垂落到水桶的上面。

彭定海站住了,想了一下。他回过头向送他出门的易红珊问道:"请问,那位正在打水的姑娘也是前辈的高足么?"易红珊怔了一怔,道:"哦,那是我王师姐的徒儿茅立秋。彭公子问她干什么?这女孩子一直在厨房帮手,没学过什么武功。"彭定海微微地一笑,道:"前辈可否将晚辈引见给王前辈?晚辈有事要向王前辈相求。"从账房里被唤出来的王荆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一口答应了彭定海的请求,将自己唯一的徒儿茅立秋许配给了彭定海。

这件事使凤翎门很多人都掉了下巴。想不到彭定海居然会看中那个干杂活儿的茅立秋!

王荆钗把这件事告诉茅立秋时,茅立秋正在洗碗。王荆钗看着一个碗从她的手里滑落,在地下摔得粉碎。王荆钗低声说:"立秋,彭公子看上去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跟着他总比步师父的后尘要强。师父的命可不如你……"她突然顿住,半晌后一声轻叹。茅立秋心里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出嫁前夕,茅立秋收拾了师父为她置办的嫁妆——几件新衣裳,一面蛋圆的镜子和一盒胭脂。她知道买来这些东西花掉了师父大半年的月钱,一面收拾一面又忍不住想掉泪。最后她发现包袱的最下面还压着一把刀,牛皮的鞘子,铜吞口,长一尺三寸,刀柄上缠着青色的绷带。

茅立秋诧异地回过头看向师父:"师父,你的刀……"王荆钗淡淡一笑:"咱们师徒一场,好歹你也是一个凤翎门的弟子。这刀,我送给你了。反正我这一辈子呆在凤翎门里,只用得着算盘,用不着刀。"

就是这把刀,现在握在了已经三十四岁的茅立秋手中。

彭定海一直不知道茅立秋也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茅立秋的嘴角浅浅露出了一丝笑。彭定海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他虽然知道自己娶了一个来自凤翎门的妻子,但是却不知道妻子原来也是会刀法的;他不知道这个温顺柔和的妻子心里的念头……而且,他不知道茅立秋已经知道他和徐秀雪的事情。

想到这里,茅立秋的微笑里带进了一丝苦涩。她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刀。

足足十七年了,她任由它这样躺在这个杂物箱的最底下,像是已经不存在一样。她原是打算真的遗忘它的。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需要的不过是为丈夫儿子裁衣的剪子和炒菜的锅铲,就像师父王荆钗只需要算盘一样。

她错了,现在茅立秋才发现,她终究还是需要它。

茅立秋的婚事办得很简单,她并没有怨言,只是一直怀着不安的心情。她原就知道彭定海当时之所以来到凤翎门,本是为了向师姐徐秀雪求婚的,虽然不知为何后来竟娶了自己。然而彭定海对茅立秋很好。

婚后不久,他就不再在江湖上游荡,而是投身到了公门,做了捕快。做捕快的俸银虽不算多,但已足以应付日常的衣食开支,日子十分温馨融洽。茅立秋原先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她深觉上天待自己太厚,彭定海就像是上天赐给她的依靠和对她自幼不幸的补偿,能与一个如此顾惜自己的男人白头到老地做一辈子平凡夫妻,她就已无限满足了。

婚后第三年,茅立秋生了儿子,彭定海高兴地摆了两天的酒席。当时他已经是捕快班头了,虽说俸银增了不少,但是为了能让妻儿过上更宽裕的日子,他拿出一笔钱,与一个名叫杨国泰的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瓷器店。店铺由杨国泰照料,每月能分到小小的一笔利润。

茅立秋恪守着妇道,从未过问丈夫在外边的事,只知道这店铺的生意显然越来越好,彭定海带回家的钱渐渐丰厚。稳定的生活与丈夫的温情使茅立秋渐渐蜕去了在凤翎门时的瘦小单薄,她甚至发现自己变得漂亮起来了。这一过,就是十七年。茅立秋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的,但是就在这时,"她"出现了。她微微仰起了头,唇边又露出一丝苦笑。

十七年了,徐秀雪丝毫没有变老的样子,身段还是这样苗条,脸颊还是这样雪白里透出绯红, 仍然唇如菱角齿如编贝,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仍然艳光四射,只在眉梢眼角稍稍露出了一些沧桑,但这沧桑只有使她的神情更美更媚。

在这十七年里,昔日富甲一时的徐家已趋于没落,听说徐家的一个败家子将家产挥霍殆尽后便离家浪荡,不知所踪。徐秀雪嫁予一个武林名门子弟,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然而数年后却因为与别人的私情暴露而被丈夫抛弃。但这些于徐秀雪的美貌丝毫无损,她仍然似一枝俏笑春风的桃花,成熟的风韵更胜少年时。

茅立秋心想,无论是十七年前还是十七年后,自己与徐秀雪比起来,都只是一丛茅草罢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茅立秋心中有一点点割痛的感觉。她低下了头,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刀。

暗沉沉的刀刃锋利依旧,刀身上落有几星微微的锈斑。茅立秋闭上眼,以前曾快意地持刀挥洒的情景一一出现在脑中,清晰如昨日。

师父王荆钗说过:"立秋,本门的刀法并不是练来取乐的,而是用以伤人与自保的。"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却始终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亲身实行这句话,在她三十四岁的时候,在她成为一个家庭主妇十七年之后,在她几乎忘记自己会刀法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秀雪的出现。

彭定海近一个月来都显得十分忙碌,常常彻夜不归。那天他又是早早就出去了,到中午时只托了一个差役顺道来告诉茅立秋一声,说他又有公事要出去办,叫茅立秋不用等他回来吃饭。茅立秋应了,谢了那衙役。她并没有想太多,一个男人为了公事在外奔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旧汤罐被吴嫂不小心打破了,她打算到瓷器店里拿一只新的大汤罐,再去药材铺买点儿当归,下午她要给苦读攻书的儿子熬一罐当归鸡汤。

到了瓷器店,店门已下了板。茅立秋心里诧异,大白天的为什么这么早关门?她打开旁边小门进店,打算径直叫王小二取一只汤罐给她。可王小二不在店堂里,茅立秋猜测他是在后堂库房里点货,便去寻他。

还没到后堂,便已听见了有人在说笑。茅立秋一怔,站住了,因为她认出了这是彭定海的声音。侧耳听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清脆,娇媚,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悦耳动人。这女人在边笑边嗔地道:"定海,你这人真坏!人家年轻时候不懂事,得罪了你,你就记着一辈子!"茅立秋呆住了,这声音好熟。她不由得轻轻走近了后堂门边,侧过身,隐在门角的阴影里,悄悄地向里边看去。后堂里,一个女人正与彭定海依偎着,亲昵无限地笑语。

彭定海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话,茅立秋听不清楚,但听见那个女人软语说:"好吧,人家任你处罚就是了……你爱怎么罚,我都认了……"彭定海紧紧地搂住了那女人,搂得那女人娇媚地呻吟着仰起头来。

茅立秋这一刻心中却并没有愤怒,只有错愕和难以置信。

——因为那女人竟是徐秀雪!

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茅立秋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呆掉了,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失魂落魄了一天一夜。

怎么会这样?

茅立秋木头一样在床沿坐到了第二天的天明,直到她发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心里的疼痛才似突然苏醒过来,一阵一阵地咬啮着她。

外边传来了彭定海与吴嫂说话的声音,他回来了。茅立秋像往日一样,习惯地站起身来迎向走进房间来的丈夫,虽然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彭定海也像往日一样,向妻子露出温存的笑容:"立秋,怎么起得这么早?"茅立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也回报以一笑。初嫁时她曾深深感到的自卑和害怕此刻又回到了心头,而且更深刻,更鲜明。在终于得偿所愿地搂抱了他的意中人之后,他会遗弃她和他们的儿子吗?

"立秋,"彭定海的声音还是如此温存,"我买了一支钗子给你,你看,还喜欢吗?"茅立秋看向他手里拿着的一支金凤头钗,精致的凤喙里衔着一串浑圆珍珠。

彭定海走过来,为茅立秋戴上钗子,茅立秋感觉到他有力而且温柔的手。彭定海移过铜镜,茅立秋看着镜子里丈夫与自己的影子,笑一笑,苦涩地——他怎能如此若无其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了?你不喜欢?"彭定海柔声问。

茅立秋决定接受事实。当年他想要娶的本就是徐秀雪,而她已得到了十七年本不该属于她的幸福,现在也该成全他们吧。茅立秋看着铜镜里彭定海并不清晰的影子,轻轻地说:"添个人也好,若你需要,就娶个妾吧。"彭定海一怔,然后笑了,从背后抱住了她:"说什么呢!男人若非五十无子,断不可纳妾。咱们的儿子都可以娶老婆了,何况你我一向恩爱,怎么说得到娶妾的事上?"茅立秋又笑一笑,仍是苦涩地:"也许有你喜欢的呀。"

彭定海笑道:"可是我只喜欢你。"茅立秋不语了。疑惑微微地掩上心头,他没有娶徐秀雪的打算?难道他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心中有说不清的滋味,但是知道他不会为了徐秀雪而抛弃她,茅立秋倒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她便再也不提这件事,铺了床褥让彭定海休息后,她便到厨房去炖当归鸡汤了。

这时候,茅立秋还没有想到那把叫大青的刀。

茅立秋盖上箱子,重新把它推到床底下,她从地上站起来,跪久了的双膝有点麻,她坐到床上,轻轻地捶了捶膝盖,左手仍然紧紧地拿着大青。

师父曾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其实刀是所有兵器中最具性情的一种,没有剑的矜持,没有鞭的阴柔,也没有暗器的歹毒。使刀的人很容易具有侠气,哪怕从没有表露出来,但骨子里的侠气是无法泯灭的。"如果师父现在处在她的境地,会作何选择呢?

王荆钗就是那种从来也没有显露出过侠气的人,一辈子近乎窝囊地生活在凤翎门里,她的窝囊就显得有一种深深的凄凉。

当初茅立秋若没有嫁彭定海,也许也会步王荆钗的后尘吧……但她终于还是过上了与师父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今,只一念间,她的一切又都要完全地被颠覆了。

她可以不用改变她的生活,只要她把一切都嚼烂咽下肚子里,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她还可以继续做一个平凡而可以称得上"幸福"的家庭主妇,大青还会在箱子的最底层继续锈下去……

但是茅立秋还是从箱子里拿出了大青,她犹豫过,甚至害怕过,但是她拿着大青的手并没有颤抖。不管促使她要做出这件事的是不是王荆钗曾说过的"侠气",但是茅立秋心想:是的,我能做得到,而且,我必须做得到。这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啊!这也是茅立秋迄今为止,真正遇到的一桩"不平事"。它使一个平庸的中年妇女想起了自己原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刀手。

尽管茅立秋决定不提起徐秀雪的事,但是并不等于她能够完全当没有这回事情发生。已经有两个月过去了,彭定海还是经常出门"办事"。他每次出门后,茅立秋就在家中坐立不安。她没有再暗中跟着丈夫,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楚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深。

茅立秋总也想不明白,徐秀雪为什么要来这个小县镇,为什么会与她昔日弃如敝屣的彭定海成了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她仍然如此美艳动人,足以颠倒众生,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与一个小县镇上的捕快班头勾搭?

这些疑问终于有一天从吴嫂口中听到了答案。

吴嫂那日从街上买菜回来,带着发生了大事的神色向茅立秋说:"唉,太太,真不得了,朝廷运往咱们县里过的那一大笔饷银被人劫走啦!听说还是个女贼哩!这世道真是不同了!这一回彭爷可要忙坏了!"茅立秋疑惑地看向吴嫂,突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是她?难道是她?吴嫂继续说:"听说那女贼和同党今早在城外已经给拿住了,中午就要押回县衙呢。"茅立秋看一看天色,已近中午了。她很快地换了件衣服,便出了门。远远地,她就看见县衙里的差役们押着一辆囚车过来。囚车前是骑着马的彭定海。最后边还有几个乡丁抬着一具担架,上面用一块肮脏的白布蒙着。茅立秋被挤在人群的后面,她踮着脚,全神贯注地盯住那辆囚车看。

囚车辚辚地行过,茅立秋呆呆地盯着车里那个被铁链缚得紧紧的、昏迷不醒的女子。虽然那女子长发凌乱,身上斑斑点点地染满了血迹,但是茅立秋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就是徐秀雪。

茅立秋把目光移到丈夫的脸上,彭定海的脸色有点灰暗沉闷,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行人走了过去,进了县衙,差役们把大门关了起来,驱逐着看热闹的闲人们。茅立秋在街边怔怔地站了许久,才慢慢地走回家去。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徐秀雪是为了这批高达十万两的饷银,才来到这个小县镇的,而且来到后,又发现原来当年曾欲向自己求亲的彭定海是县里的捕快班头,因此便企图以私情来使彭定海在案发后放自己一马。

但是徐秀雪还是被擒了。会是彭定海亲手捕到她的吗?

茅立秋心里突然又是一拧:彭定海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虽然当时在与众人一起追捕时没有机会放徐秀雪一马,但是他会不会在后来偷偷放她脱逃?茅立秋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彭定海会这样做呢,还是不会这样做。

彭定海回家后对此事绝口不提,茅立秋提心吊胆地等候着还会有事情发生的一天。但一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茅立秋偷偷地关注着案子的情况,只知道死的那贼人乃是原就关押在县衙牢狱里的宿盗徐三复,这次在徐秀雪的帮助下越狱作案。案发那日还与徐秀雪一起从被盗一空的银库里一面持械拒捕,一面逃到了城外树林里,伤了不少县衙中的捕快,最后被彭定海力战杀死。虽然徐秀雪被生擒,但是那笔被盗走的饷银仍然下落不明。县里审理此案时为防意外,没有开堂,但听说用尽了大刑,徐秀雪昏厥数次,在刑求下供认了劫饷之罪,但是始终没有供出藏银子的地方。

彭定海明显地瘦了。茅立秋看在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没有了徐秀雪,他们的生活又会渐渐步入正轨了吧。何况徐秀雪的确是劫盗饷银,这是不容置疑的杀头大罪啊!茅立秋想着徐秀雪竟干出这样的事情,稍稍地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在凤翎门时茅立秋见过太多的师伯师叔们与男人们一样地劫富济贫,杀人无算,所以徐秀雪也会成了"女贼",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只是茅立秋离那些日子太远了,而且,她的丈夫还是个捕快班头,所以她还是觉得徐秀雪这样做简直是有些疯了。

过了一些时间,上报的呈文批回来了,因劫夺的是军饷,龙颜大怒,命从速斩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茅立秋的心猛地跳了好几下。

彭定海当晚从衙门回来时,带来了与他合伙开瓷器店的杨国泰。杨国泰一进门来,就笑着向茅立秋说:"嫂子,老杨可又吃白食来啦。"一面把手里拎着的一盒点心递给了茅立秋。

当茅立秋捧着菜从厨房走向厅上时,只听到杨国泰正低声地跟彭定海说着什么,只隐隐听到半句:"……那个徐秀雪有点麻烦……"忽然瞥见了茅立秋的身影,便顿口不言了,起身道:"真是劳烦嫂子哩,好香,好香!"上前从茅立秋手中接过菜盘。茅立秋勉强地笑了一笑,向彭定海瞥了一眼,彭定海一副若无无事的样子。她于是转身又回到厨房去了,但是心却怦怦跳了起来:他们在说徐秀雪的事情!杨国泰也知道他和徐秀雪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茅立秋早早吃完了饭,便下桌进内房去了。她在灯下坐了一会,便悄悄地起身,蹑足走到厅外通厨房的走道边,躲在门后,侧耳听厅中喝酒的两个男人的说话。

厅中的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都压得极低。烛影在他们的脸上时暗时明地闪动着,使得他们严肃的神色中似乎带着几分狰狞。

彭定海低声说:"……那婊子一直在叫冤枉,闹得大伙儿都不得安生。若不是判书下来了,只怕麻烦事情还要多。"杨国泰干笑两声,说:"只要两天后行了刑,就没什么麻烦了。现在老天爷也救不了她,由得她叫去。"茅立秋脑子里一懵,彭定海说的"婊子"是谁?行刑?难道是……

只听得杨国泰笑道:"说实话,你也够忍心的,那样一个娇滴滴掐得出水的人儿,又对你这样嗲,现在让你这一手弄的……"彭定海冷冷地道:"当初在凤翎门受了这婊子羞辱,我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当时碍于情势,翻不得脸。但我早已发誓,若得机会,我必报此辱。现在这婊子是自己来向我投怀送抱,正好撞着这样的大好时机,我这叫一举三得,既出了当年那口恶气,又痛快玩了她,还因此使你我兄弟发了一注天大的横财。"说着两个男人都低声笑了起来,充满了得意和恶意。

茅立秋不知不觉靠在了墙上,控制不住颤抖的双脚,她用力地咬住嘴唇,屏住了气息。

杨国泰笑了一阵,又低声道:"说起来,那女的是为了什么来找你?"彭定海夹了一箸菜送入口中,慢慢地道:"老杨,你知道这次被我当场杀死的那个徐三复是什么人?"杨国泰纳闷道:"不就是半年前你抓到的那个盗贼吗?这次你不是故意说他是那个女人的同党,在城外树林里被你一刀宰掉了。"彭定海笑了,拍了拍杨国泰的肩膀,低声说:"告诉你,老杨,那个徐三复就是徐秀雪那贱人的亲兄弟,半年前让我给逮了,所以那个贱人才会前来这里,想劫牢本事又不够,就上了我的床,想求我暗中给放了徐三复。我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先足足地玩了她,再订下计划,拖延到饷银解到咱们这儿的时候,县太爷不是叫我看守饷银吗?那天我支开了其他人,咱们去搬了一夜,把银子藏到店里的后仓库里,这你是知道的。天快亮时我才领了那贱人去牢里,把徐三复弄出来,故意带他二人到被搬空了的银库里躲着,说风声一过就指给他们逃走的路。天亮时换班的差役来查看,一开库门,这两人还以为是来追捕徐三复的呢,马上就动了手,大伙儿发现银子没了,他二人又呆在银库里,当然就把他二人当盗贼拿了。哈哈哈!"杨国泰佩服道:"高!高!毕竟是彭兄,这主意实在高明至极!徐三复被你当场杀死灭了口,徐秀雪一个女流之辈,说得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过得两天砍了头,更是一干二净。这批银子,咱们哥儿俩来个三七分,彭兄出了大力,自然分七成,小弟三成。"彭定海笑道:"那怎么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才是。咱们好兄弟,相帮相扶已久,还要分什么彼此吗?"二人笑声中,站在门后的茅立秋浑身发抖,脸色比纸还要白,紧咬着的嘴唇已沁出了血珠。

那一夜,茅立秋终夜醒着,听着身旁彭定海的鼾声,心中一阵寒栗。她在夜色里大张着眼睛,却不敢扭头看身边的人一眼,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地攫住她的心脏,生怕一转头,看到的并不是她所想要依靠终身的良人,而是一头暗中磨着利牙随时择人而噬的怪兽。

茅立秋缓缓地从髻上拔下了衔着珍珠串的金凤头钗,褪下腕上的镯子,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用一根布带把头发紧紧地束好绑紧。她心里想着儿子。彭扬今年就要参加乡试了,塾里的夫子常说他异常聪慧,去赴考一定能中。去年年底又给他订下了镇上毛家的小女儿,两家商定等彭扬应完试后就可完婚。孩子都已可成家了,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茅立秋脱下了身上面料精致的绣花绸裙,穿上粗布衣衫,她用青布腰带束住了腰身,大青就插在腰间。一闪念间想起了丈夫的面孔,茅立秋心中猛然地一痛。一会儿丈夫见到自己时会怎样反应呢?

茅立秋凝视镜中的自己,想起了少年时,看见那些到江湖上历练的师伯师叔、师姐师妹们从外回来时,也都是这样装束的。这一次轮到她这样装扮了。真不知道师父王荆钗若看见的话,会说些什么。

可是王荆钗已经死去三年有余了,这消息是两年前一个路过这里的同门告诉茅立秋的。她漫不经心地说王师伯大概是病死的吧,葬在了一个小山冈上,现在不知道哪一座坟是她的了。王荆钗默默地生存,默默地死去,做了一辈子凤翎门的弟子,但从没有机会行侠仗义过。

"师父,"茅立秋微微地闭上了眼,像是要压下正向眼眶中涌来的泪水,轻声地说,"你没能做的一切,你就看着弟子做吧。"

这一天的天气很是晴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阳光射在街道上,十字街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中间清出了一块空地,县官坐在一张铺了红布的桌子后,空地四周围着县衙的众衙役们,神色凛凛。县里的捕快班头彭定海手按着腰间佩刀的刀柄,肃然立在县官的身后。

各处里正早已筛着大锣到每一条街道上叫过:"各位居民百姓听着:今日本县勾决劫夺朝廷饷银重犯一名,以正国家法纪。午时开斩啦……"将近午时,十数名衙丁押着囚车从县衙方向过来。街边簇拥着的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争看这个竟敢劫夺饷银的女贼的模样。

身穿白衣、五花大绑站在囚车里的徐秀雪此时已是面色枯槁,表情木然。一支用墨笔书写了罪名的长木条插在她的领后,上面鲜红的勾批分外刺人眼目。

囚车正要来到行刑的十字路口时,蓦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那头响起,直奔十字路口而来。马上人的心跳得就像这马蹄声一样的急促。茅立秋覆在面巾下的脸庞已被涌上的血气涨得通红。囚车就在前面!茅立秋的心几乎立时就定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眼中,只有站在车上那个受了冤枉的女人、她的同门师姐……她的情敌!

所有的人都转过了头惊诧地看向这匹发了疯般的快马和马上的蒙面女人。县官吃惊地站起了身,彭定海微微张大了嘴,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人群发出的喧哗声中,快马泼风般冲到了囚车边,茅立秋霍然勒住了马。马长嘶着人立而起的同时,刀光一闪,映着灿烂的阳光,几乎所有人都眼前为之一花,咔嚓一声,囚车的木栏已被斩断,茅立秋探身抓住了徐秀雪的衣服,用力一拉,将她拉到了马背上,顺手一刀削断了徐秀雪身上的绳索,一声喝叱,回马便走。

彭定海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来劫法场了!决不能让她逃脱了,不然一旦事泄,要被砍头的就是我自己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彭定海拔出了刀,纵身而出,向那二人一马追了过去。虽然他已经四十一岁了,但是身手还是相当的好。别说在这个小县城,就算是在整个府郡,他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几个起落,他就已经赶到了马后。

徐秀雪就坐在劫法场的蒙面人身后,彭定海赶上,挥刀!刀势劲疾,眼看便要落在徐秀雪的背上,却见那个蒙面人倏然一返身,手中刀扬起,两刀相砍,叮的一声,几点火花溅了出来,两把刀双双被相击之力荡开。

蒙面人的眼神比火花更亮!彭定海吃了一惊:她是谁?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彭定海展开了刀法,攻了上去,只想速战速决,目前只有将这两个女人立毙于刀下方为上策!

他看到那个蒙面女人亦似意识到了只有先击败自己,才能顺利脱身,只见她突然地从马背上掠起,一个倒翻,落在了马后,挡开了自己的一招,反手便以刀背在马臀上敲了一记,叱道:"快走!"马臀受击,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驮着徐秀雪便疾驰而去。

彭定海心中一急,正欲追赶,那蒙面女人却闪身而上,刷地一刀迎面斩来。彭定海忙偏身一避,心下一凛:这是凤翎门的刀法!

难怪这个女人会来救那婊子,原来是她的同门!想来一定是在别处听说了那婊子要被砍头的事才赶到此地来的。这样想着,彭定海更是觉得这个劫法场的女人也决不能留下来!他出招愈来愈狠,步步紧逼而上。

这个蒙面女人的身手似乎不怎么样,刀路显得很滞涩,堪堪几招间,已险象环生,全凭左避右闪,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渐觉自如起来,刀法开始流畅,不出十招,已能反攻。

彭定海渐渐惊异。这蒙面女人的刀法竟比徐秀雪好得多,徐秀雪初与他勾搭上时,他曾似开玩笑地与徐秀雪交手过招,试探她的本事。徐秀雪的刀法已算精妙,然而巧而不实,他还想过原来凤翎门的刀法也不过是一群女子们的花拳绣腿而已。但现在这个蒙面女人的刀法路数虽与徐秀雪一样,可是彭定海却从中看到了真正属于凤翎门刀术的绵密狠辣的功夫。

这么一分神,陡然听得哧的一声,彭定海的一片衣袖被削了下来,他的肌肤感觉到了刀刃擦过时的冷意,一片鸡皮疙瘩立时随着冷汗冒了出来。

天啊,我竟能斩下他的衣袖!与这个念头同时闪过茅立秋心头的,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惊异与快意。正这样想的时候,茅立秋眼角余光瞥见了有人影一闪,向徐秀雪乘马逃走的方向追去,正是彭定海的同谋杨国泰。

彭定海刚避开了一刀,便见这个蒙面女人突地抽身后纵,截住了杨国泰,杨国泰连忙从腰间拔出了刀,迎头便砍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蒙面女人只稍稍一侧身,似全不费力地让开了这一招,同时她手中的刀轻轻易易在杨国泰的左大腿上造出了一朵血红的大花。杨国泰惨号着滚倒在地。

便在这同时,彭定海已欺近,刀无声地在空中画出一道短短的亮弧,蒙面女人惊觉欲闪,但已慢了一步,那刀嵌进了她的右肩肩头上。血迸溅而出,那蒙面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喘,听起来倒不似叫喊或呻吟,倒像是惨然的一笑。她反过手还了一刀,但是右肩重伤,这一刀已无力。彭定海向后一跳避过,手中刀再次刺落,十分漂亮地搠进了蒙面女人的腹中。

蒙面的女人踉跄了一步,她没有低头看自己的伤,只是看着彭定海,她的眼里有一种奇怪而可怕的神情。这神情令彭定海背上突然一寒,手腕竟似一软,那刀没能拔出来。蒙面女人带着彭定海插在自己腹腔中的刀再次踉跄退出了两步,血滴跟着她的脚步洒落在地上。

众差役们看到头儿重创劫法场的贼子,登时大了胆子,纷纷围上来,手中水火棍指住了重伤的蒙面女人。县官看情形已不会有什么危险,过来喝道:"你这贼子是什么人?为何要从法场上劫走女匪徐秀雪?"彭定海看着蒙面女人凝视着自己,她颤抖的手慢慢抬起来,抓住了蒙在脸上的面巾下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大祸临头般的不祥感觉,只觉嘴唇干枯,四肢发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面巾从女人沾血的手指间滑落,飘然堕地。

片刻窒息般的停顿,然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捕快班头彭定海猛然发出的一声伤兽似的狂叫,撕心裂肺般惨痛,令所有的人心头蹿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一刹那天地都似变色,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精干强悍的彭定海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地向这女人冲上了两步,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搀扶她,又像是想要捉住她。但是只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张大着嘴,如同一条被人从水中提起的濒死的鱼,急促地喘息着,嗄声道:"你……你为何……你为何……"这个劫了法场的中年女人深深地凝视着彭定海,眼中有一份决绝与深深的悲凉。

片刻,她的目光慢慢移向惊愕的县官,声音微弱地说道:"大人,徐秀雪不曾劫夺饷银,她是冤枉的……那银子被藏在镇上杨彭记瓷器店货仓之中,你……你问彭定海和杨国泰便会知道……"彭定海的喉咙里迸出了一声破碎的嘶喊:"不!不!……你怎能……"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呆了的县官看看彭定海,又看看这个劫法场的中年女人,不由自主地再次问道:"你是谁?"大量的血从中年女人的伤口涌了出来,在她的脚下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湖。

她的身躯衰竭地摇晃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字地说:"我是凤翎门的弟子,刀手茅立秋……"说完这句话,茅立秋露出了最后的笑容,骄傲、快意、却又凄楚悲哀的笑容。大青从她浸满了血的手中铿然滑落。然后她扑倒在了脚下的血泊里,雪亮的半截刀尖从她的背脊上透了出来。

夜色苍茫。一轮圆月悬在深潭般的夜空之中,寒冷的清辉正照着一匹孤独的马踽踽地在山道上跋涉。

徐秀雪骑在马背上,她已离茅立秋倒下的地方很远很远了。过去种种宛如一场乍醒的噩梦,徐秀雪看着眼前的明月夜雾,恍如隔世,百感交集。

她想起前来救她的女人在拉她上马时,曾用很轻的声音叫了一声:"徐师姐……"徐秀雪知道,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只有一个人是自己的同门。徐秀雪现在已完全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当年彭定海将她带走时,自己曾用那样轻蔑和嘲笑的眼色来睨视着那个瘦小单薄的背影走远……

一阵寒冷的夜风将所有的记忆吹得时亮时灭。徐秀雪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捂在憔悴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抽泣从她的喉间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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