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记(2)

 
金神记(2)
2016-04-29 16:52:31 /故事大全

“老兄,请教一下你,这鱼叫什么名字?”未央生问道。

“黄牯鱼,每年的正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它们都会由潭下地洞里游出来上钩,傻子似的拖着鱼饵往深水里拖,好钓!黄牯鱼与河边沙地上长出来的白萝卜煮在一起,再加上金神庙集上马寡妇磨的豆腐,味道颇不俗。二位客人远道而来,是为看今天元宵节金神庙上的‘抬故事’吧,午前祭献一毕,两位得暇,可来寒舍小酌几杯,在下姓梅,单字名皓,在堤上梅家村里教几个蠢孩子,糊口度日,村里人让我住在磨坊之中,还送了这头蠢驴给我,忙时拉磨,闲时代步。昨天晚上正月十四,月明如昼,群星如雨,我骑着驴子去村里梅裁缝家喝烧酒,一直到鸡鸣头道才打折返,骑驴过桥,驴蠢人困,霜浓石滑,江山如画啊……”梅皓说完,又将目光重新投到水面,不再理会未、李二人。

“这黄牯鱼果然长得像黄牛似的,一身蛮劲不说,头顶的两根刺,不就是两只弯角吗?”可莫小看人家李师师,她在入京都的教坊学艺、遇到她的那些大名鼎鼎的臭男人之前,也牵着牛绳在乡村的小池塘边放过几天牛呢!

未央生却没接下她小时放牛的话题,扭身跳到柿子树上,李师师以为师父是要将几颗干瘪得像平康巷里老鸨的乳房似的柿子,摘下来赏给苦闷的黑驴,未央生却是挥刀霍霍,电闪雷鸣,剑气纵横,神光离合,正是他已告大成的“虚无之剑”。其间的阴阳造化、卦象纷呈、五行更替,师师已能看出一点眉目,只是师父如何能将剑挥动得这么快呢,“就是要比‘想’更快,比‘光’更快,比‘快’更快!到后来,你觉得刀是慢的!门前流水尚能西,你的刀剑让时间倒流,就能天下无敌!”玄之又玄的老家伙吧!未央生那把黑沉的砍柴刀好像变成了一条龙,自己在舞动,在它的扭动之中,柿子树在发生变化,好像由隆冬在返回初秋,手掌一样的叶子由苍黄变回暗绿,一片片重新簇立起来,在树叶中间,那些已经枯萎的果子又重新变得饱满,充满了汁液,引来阳鹊在枝间踏枝呼唤。未央生甫一收刀,李师师就游身进入枝繁叶茂的柿子树间,将那些柿子摘出来,扔到目瞪口呆的黑驴面前。

黑驴埋头大快朵颐,酱红的柿汁涂溅一脸。它的主人头也不回,继续钓着他的黄牯鱼。未央生牵起李师师,跳上梅家桥,径回金神庙集的客栈,一路李师师抱怨她师父为一头黑驴吃柿子花力气,还不如早上起来,朝着她的脸来一通“虚无之剑”,将眼角那些蚊子腿一般肉眼难辨的小皱纹替她除掉呢,或者师父你老人家,将虚无之剑再往前练到第九层,将我李师师重新变回十八岁,乡下池塘旁边的一朵野蔷薇似的,由着隔壁村放牛的小子摘回家去,多好。可惜未央生繁复的剑招,也只能向着过去,在大千世界之中,凿出这么一个小小的洞,在这个虚无的空洞里,一棵树,返回秋天。

热粥

在这样清寒的早上,吃一碗热粥多么幸福!未央生与师师打尖的悦去客栈,虽然是三层的木楼,却是金神庙集中最高的屋宇,三楼几间客房,二楼摆着三张八仙桌,早中晚供过往的客人吃饭,平时大概就是由镇上的闲人来打麻将推牌九了。游侠没有钱,可李师师有的是银子啊,他们出汴梁,过淮安,到安州,再由安州转向崇宁山,一路上花天酒地,师师流水似的花钱——过几天师父将她送到崇宁山,这些金子、银子、银票、百宝箱,吃不得穿不得,有什么用!就是为了喝下这一碗热粥,师师让老李去买来赵家的腊肉、钱家的腌鱼、孙家的风鸡、李家的臭豆腐、周家的干萝卜、吴家的压生菜、郑家的呛黄花、王家的小花菇,整个金神庙的婆娘们能弄出来的有名的下酒菜,现在都团团摆在师徒两人面前。

老李讲:“我婆娘鸡叫头遍,就起了床,洗净手脸,烧灶动锅给你们夫妇煮粥,用一根杉木劈柴,拨出最小的火,熬了一早上,才得这一小锅粳米粥,香!”师师听得直撇嘴:“他是我师父,我可没嫁给他!”老李继续讲:“这熬粥的功夫倒也罢了,这粳米却是太子冈上种出来的,方圆十来亩地,一年也就两三千斤米的收成,一大半都要送到东京去给皇帝吃!为什么皇帝会知道呢?一百年前,太祖他老人家千里送京娘,路过金神庙,就落脚在我这个悦去客栈,那时候服侍他的,是我的高祖爷爷。太祖他老人家吃了三碗,又给京娘盛了两碗,没口子地夸好!”

师师哧溜哧溜地吸粥,拿眼睛瞪未央生,未央生掩在一堆胡子里的脸,也有一点红。他知道师师的意思,人家赵匡胤送京娘是怎么送的!你这个老家伙送徒弟,却天天晚上将徒弟往被子里扯,难怪人家做了皇帝,你连一个丐帮分舵的舵主都做不上。还是老李弥缝给力,他接着讲:“当年京娘正好怀着儿,太子嘛,后来回到京城,对这碗粥念念不忘,太子后来做了皇帝,他在娘胎里,就吃过金神庙的粥啊,念娘恩,一道圣旨下来,将出这碗粥米的稻田封成了‘太子冈’,每年进贡,也是纪念太祖送京娘这一段浓浓的恩情!”未央生听得好开心,一脸胡子都藏不住他的得意,盯着老李问:“你这个老砍头的,人家讲太祖爷送京娘,一路秋毫无犯,晚上睡在一张床上,都要将他的玄铁大棍,搁在两人之间。”老李直摇头:“那是上半夜!我那高祖爷爷与高祖奶奶下半夜被三楼的动静吵醒,男的像集上的冯铁匠扯着风箱打铁,女的一个疯婆娘又是哭又是笑,我高祖奶奶点灯上去问,是不是谁犯了羊颠风,集上陈大夫能治。人家也不开门,说用铁棍在打老鼠呢!我家的客栈哪里有什么老鼠,你老赵家的皇宫才到处是老鼠呢。谁知道太祖爷在舞弄他的哪一根棍子,又在哪里捣腾!他要是秋毫无犯,这太子冈,就应该青天白日地叫义子冈才对啊!”未央生若有所思地夹起一块风鸡;“难怪蒲城县的陶家庄,自从送走太祖爷与京娘,郑恩与陶三春就管他们瓜园出的瓜改名叫嫂子瓜了!”这一回,倒是听得师师的一张俏脸,慢慢回了一脸的血,是啊,粥好烫,好热,好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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