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烤着炭火的刘石头恍然想起，今晚好像应该是除夕夜了吧。掰着指头细算一下，果然没错儿。为首长郭参谋带路上山那一日，是立冬后的第七天，到今天为止，我在这山上已经整整度过了八十二天了这么算下来，今晚不正好是除夕吗？
山下的人们在过年，牛家沟的乡亲们也一定都在忙着过年吧。别人都在过年，我刘石头也要过年了，在这个除了我刘石头，再也没有活人的石牛山上，我照样也能过年。嘿嘿，长了这么大，过了那么多的年，在山上过年倒还是头一回呢。有意思，很有点意思啊。于是，刘石头就赶快忙活起来了。他先是在那块槐木案板上剁冻羊肉，调理馅子，接下来是和面，找到一根光滑的杏木擀面杖，笨笨地擀起面皮，一边干活儿，一边嘀咕道，朱大炮这伙土匪羔子倒替老子想了个周到，他们这儿要啥有啥，要不然我这个年还没法过呢。
包饺子这活计，对于他刘石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在牛家沟过年时都是他自己动手包的。包起饺子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巧灵妹，要是巧灵妹在这儿就好了，我擀面皮儿，她包馅，或者她擀皮儿，我包馅，我们边包饺子边说着话，哪怕不说话，就只在一起包饺子也行啊。
想到了巧灵，刘石头心里头隐隐作疼，眼睛竟湿漉漉的。想着包着，包着想着，一张桌子上就摆满了圆圆扁扁的饺子。
时辰差不多是半夜了，真正是所谓新旧交替的时刻了。刘石头想起牛家沟人过年时爱说的那句话：一年一个早，谁家先起（床）谁家好。为了讨得这种吉利，过年时人们都争先恐后早早起来下饺子，有的人家睡到半夜就起了床，吃完饺子再接着睡觉去。我呢，干脆趁这时刻先下饺子，吃完饺子把新年迎过来，再说睡觉的事，我这样干不是更早，更好了吗？
这时候，刘石头走出洞口，跪在地上，默默祈祷，向着苍天许了两个愿。他许的这两个愿，跟他等候着的那支大部队有关，跟他心中的巧灵妹有关。
把饺子下到锅里之后，刘石头拿起当初首长郭参谋给他的那支三八大盖，对着夜空接连放了十二枪，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枪。他把它们当成过年时的鞭炮了。打枪的时候，他嘴里嘟哝着，一个月响一下，一月响一下。后来这一枪是为新年而鸣放的。嘿！这可是要比那鞭炮响得多啊，也脆得多呢。干完了这件事，他甚至快活地拍起手来。
清脆而响亮的枪声划破除夕的夜空，惊醒了寂静的石牛山。
刘石头一个人的新年来到了。
这一年，是一九四九年。
眼下，石牛山真的是热闹起来了。
山上的春天来得早，野草们发芽了，树木们新绿了，山花们烂漫了，鸟儿们开始啁啾唱歌了，蜂儿们飞，蝶儿们舞，风轻了，日暖了，它们合唱着一首歌：春来了，春来了。
刘石头喜欢春天，喜欢这石牛山上的春天。春天总是给人以特别的感觉，石牛山的春天给人的感觉就更特别了。
春来了。石牛山上的刘石头等待着的那支大部队还是没来，还是没来。
刘石头决定要下山了，就在今天，就在今晚，他要下山去了。
他要下山去，可不是一时冲动啊，而是他筹划和等待了多日的结果。他要等一个好日子下山去，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而他所想的好日子，就是一个坏天气，就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这样的夜晚，他才好下山去，才不会有人看见他刘石头。为了这样一个夜晚，他等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