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的汉子(5)

 
守村的汉子(5)
2014-05-12 21:13:11 /故事大全

主人哪去了?它觉得该去找找他,得跟他说说它的想法了。

它到了村委会门前,在村子的小广场上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雪人,他胸前的衣袋里卡了支破损的钢笔,两只手捧着张皱皱巴巴的旧报纸,视线稍稍有点下落,好像正在看报,这,这不是它家主人吗?主人常常说,那些年他很喜欢读书看报,上边发下的文件他总要深刻领会一番。这个雪人是谁堆的呢?是主人他自己,还是村子里哪个不显山露水的高人?它围着这个酷似主人的雪人跑来跑去,真想把主人喊出来,让他好好看看,这堆的是谁?主人看了后,脸上的阴云肯定会一扫而光,捧着肚腹大笑起来。

但是,它却看到一群人闯进了村庄。

几辆豪华的大客车拉的都是人啊,车一停,他们就嘻嘻哈哈拎着东西挤了出来。它夹着尾巴汪汪汪地叫。它真的好害怕,主人哪去了?他不是成天嚷嚷说,村子里连个人毛鬼圪渣都看不见吗?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他又躲到哪里去了?它一边汪汪叫,一边看他们说笑,他们也发现了它,冲着它拍手,跺脚,想把它吓跑,又不敢靠过来。可能是怕它突然冲过去,咬伤他们的腿,咬下他们的手指吧。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它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扑上去啊。他们进了村,究竟想干啥,想干啥呢?

这群人都打扮得光光鲜鲜的,有男有女,它觉得那个穿红套裙的年轻女子最好看了,她个子高挑,长发披肩,真像个模特啊。她走在雪地上,就像一枝鲜艳的山里红。它想,要是自己是个男人,肯定也会为她动心的,可是她高傲得看都不看它一眼。那些汉子都争着向她献殷勤,逗得她咯咯咯直笑。它看到她的右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亮闪闪的白金手链呢,它不由就想起了主人那跑了的女人,听主人说她也想戴一串这东西,可是主人一直没钱给她买,一直到她跑了他也没了却了这个心愿。

他们在靠近村口的一片空阔地停下了。

它看到他们从车上搬下一些木箱子,搭了个简单的台,又在台上支了个话筒,喂喂喂试音,声音放得很大,传得很远很远。他们都聚到了台下,有个肉乎乎的人上了台,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讲起来。不对,这不是唱戏,是开会呀。怎么就不是唱戏,是开会呢?它看到这个肉乎乎的人不停地做着手势,讲到最后,他伸出一只手臂,对着远处划了个大大的圆圈,好像要把那些银白银白的老火山都划进自己怀里。他的手刚刚落下,台下的人们就使劲鼓起掌来,有的用左手拍打右手,有的用右手拍打左手。就连它身边这些还挂着白雪的树,树上的红嘴鸦好像也受了感染,跟着激动起来,轰地从枝杈上炸了开来,像一颗颗子弹射向村庄的上空。

它觉得自己的眼前立刻羽毛纷飞,落下了一片片黑雪,还有白色的鸟屎。真没运气,有一摊鸟屎正好落在了它的皮毛上。它忍不住朝地上唾了几口。唉,它把脚下的雪都唾脏了。其实这也是它跟主人学的,主人身上要落了鸟屎,就这么呸呸呸地唾,唾了不说,还会在身上缝一条辟邪的红布。

它回过头看了看,主人还没来,这么大的响动他怎么没听到呢?

这一阵掌声刚刚落下,有个黄眼睛、大鼻子、胡子拉碴的人也上了台——怎么还有外国人呢?它又看了看那伙人,跟他长得相似的还有四五个,天啊,怎么来了这么多外国人?它不知道他们是美国人还是法国人,反正都长得差不多,就像是一个模子拓出来的。它见过几个来看火山的外国人,他们叽哩咕噜说着它听不懂的话,满世界乱跑。它和主人还陪着他们转过火山呢,转完后他们送了主人一块掉进水里还能蹭蹭蹭走的手表,把主人乐得做梦都说外国货好,结实。

突然间,它身边的树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激动起来,树上的雪大片大片地坠落下来,树上的红嘴鸦也一只只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在村庄的上空盘旋着。它朝着那伙人看去,是那个外国人结束了讲话,在众多手掌的拍打声中走下了台。会好像也开完了,他们扛着照相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开始走向村巷深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脚印。他们对着还挂着雪的浮石墙拍,对着被白雪覆盖的老窑洞拍,对着窑洞与窑洞之间那些白花花的树拍。它早知道这些城里人会玩,以前,他们在狼窝山北的那座水库拍,在老火山的沟沟岔岔拍,现在,他们又拍进村了。它又回过头看了看,主人还没来,这么大的场面他怎么不来看看,莫非还在睡大觉?

呔,过来!它听得一个大胡子喊。

它迟疑了一下,磨磨蹭蹭走过去。

去,站到那边,对,蹲下。大胡子指了指浮石墙。

它看了这个人一眼,走到浮石墙下,两条后腿一屈就蹲下了。它有点害怕,觉得不能不听他的话。

你看,多有质感的画面啊。它看到大胡子一边对着自己咔嚓咔嚓拍照,一边扭过头对那个穿红套裙的女的说。

拍完了这个镜头,它又被他们带到了老柳树下,他们让它爬上去。柳树的枝杈上积了不少雪,这么高怎么爬呀。它脖子一缩,朝后退去,它觉得就是爬上去也得摔下来。那个女的就鼓励它,小东西,快爬上去,照片出来可以上杂志的呀。她的声音银铃般悦耳,她腕上的白金手链射出迷人的光芒,它好像给灌了迷魂汤,身不由己地往树上爬。可它怎么也上不去,上一次掉一次,引得他们哈哈大笑,甭提有多丢人了。大胡子好像等不急了,索性把它抱起来,一使劲就扔到了树杈上。它卡在两个枝杈间,雪一片片落到它身上,开出了一朵朵梅花。它看到他们的镜头也一闪一闪的。

拍完了照片,他们丢下它,又跑到别的巷子去了。

他们忘了把它抱下来。

它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它知道它要这么跳下去,肯定会摔死,摔不死也得落下个残疾,像主人那样一瘸一拐地走。它不想死,也不想落个残疾,它不由得想起了主人,你哪去了,怎么不来救我?

它对着枝杈上的天空喊:老甘,老甘,你在哪里?

它对着脚下的雪地喊:老甘,老甘,你在哪里?

也不知喊了多久,它看到主人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汉子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了半天,说,你咋爬到树上去了?

不是我,是他们把我抱上去的啊。汉子听得小皮委屈地叫出声来。

汉子把小皮抱下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斥起来,还抬腿踢了它一脚。小皮瞪了他一眼,汪汪汪地叫起来。汉子冷冷一笑,你还敢咬我?咋,我说的不对吗?我踢的不对吗?你又不是天上飞的,为啥要上树?这么宽的地,不够你跑吗,你还上了树?你以为你身上长着翅膀吗?

汉子看到小皮突然抬起头来,汪汪汪地叫起来,汉子抬眼看去,他发现树顶上盘旋着那么多红嘴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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