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2)

 
小姨(2)
2014-05-12 21:08:35 /故事大全

有一天,小姨要我咧开嘴巴,研究我的矫牙钢箍,看了看,摸了摸,羡慕地说:“小嫣真幸福,将来会有一排整齐漂亮的白牙。”

在我们的家族里,小姨微微突出的嘴巴是个异类,并非出自遗传,而是后天的龅牙造成的。我妈说,杨天高就是被小姨的龅牙吓跑的。我从没见过杨天高,可杨天高却像我们家族里的隐形人,一有机会就出现。“现在想想杨天高这个人最合适小妹了,可惜了”“这个人长得好像一个人耶,呃,像不像那个杨天高?”杨天高大概曾经是小姨唯一靠谱的男朋友,虽然他仅仅是个小公务员,但是,我们家里人都认为他曾经是小姨命运的特派员,是专门来拯救小姨的。可小姨却放弃了这根救命稻草。“太麻烦了,谈恋爱,结婚,生子,造一个生命到这个乌七八糟的社会再受一次罪,有什么意思?”

外婆拼命做小姨工作:“不是那样的,结了婚,结了婚就会好了,日子总是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学习那么辛苦,工作压力那么大,贫富差距那么大,整个环境那么恶劣!”

“现在比过去好多了,过去我和你爸爸,两个人工资加起来才46块钱,养四口人,一根香肠要分成四段,一口就吃光了,你们小时候真的生不逢时,现在可不一样了,不愁吃不愁穿,什么东西都不缺”

小姨懒得听外婆忆苦,她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

外婆多次严肃地警告外公:“小妹的人生观很成问题,很有必要矫正!”

可是,人生观跟人的牙齿何其相似!乳牙更换掉,新牙按秩序刚排列好,牙根还没站稳的时候,对付那几只歪邪、出格的牙齿,我的矫牙钢箍就像紧箍咒般起作用,但要对付一副已经咀嚼了几十年、牙根已经深扎牙床大地的牙齿,任何方式的矫正都是徒劳,除非连根拔起。同样,要想把小姨稳如磐石的人生观连根拔起,除非小姨的脑子被洗得一干二净!可这世界上谁发明过洗脑器?

有一段时间,我妈总把我跟小姨扯在一起。我不止一次偷听到我妈在厨房里悄悄问外婆:“妈,您说小嫣将来会不会像小妹那样?”外婆生气地打了我妈一下。“少发神经啦,小嫣又不是小妹生的,怎么可能像?你自己的女儿你都不了解吗?”“啊唷妈,我都愁死了,小嫣叛逆得太厉害了,谁都管不了她,啊唷,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小嫣不听话,整晚都不能睡了”甚至有的时候,我跟我妈顶得厉害,她也会口不择言,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出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牛鬼蛇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简直跟你小姨一模一样!”我立即就会顶回去:“小姨怎么啦?我就是要学小姨,我偏要牛鬼蛇神!”我妈气得再说不出话来。

在我妈看来,小姨的叛逆期永没过完,她做法奇怪,想法更古怪,是一个异类分子。除了婚姻问题,她最无法理解的就是小姨的运动方式——独自爬无名山。小姨喜欢找那些无人问津的无名山爬,在爬山的时候,又爱觅偏僻的山路,甚至野路来走。我跟她去爬过一次无名山。那山虽说就在郊区,却极少人去,就像被抛荒了多年的一堆垃圾,连苍蝇都没兴趣钻了,可小姨偏偏喜欢钻那山。沿着一条几乎看不出是路的路,小姨手脚并用,撩开杂草,不时踩平一根顽固的拦路枝条,她熟络地朝前方攀登,胸有成竹,仿佛只有她才知道,无限风光就在不远的顶峰。我跟在小姨后边,沿着小姨踩平的路,一声不吭,只盼望早点下山。好在,这是个小山包,并不需要太长时间,我们就登到顶了。这个所谓的山顶大概也是小姨自己命名的,仅仅是一个稍微宽阔一点的平台,只是杂草少些而已。我呼吸一口空气,环顾左右,看不到任何风光。也不知道小姨为什么要跑到这种破地方!我在心里后悔死了,还不如待在家里看几集《海贼王》!唉,小姨真是无聊。

小姨对爬无名山的兴趣一直不减,任谁劝都不停止。好几次,小姨的手机一整天都处于“无法连接”的状态,我们吓死了,想着,再接不通,明天一早就要跑到小城的无名山去寻人了。好在,通常最终都能听到小姨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响,小姨嘴里便一阵含糊——唔,到家了

我妈劝过小姨:“你这样很不安全,荒山野岭的,要是遇到坏蛋,在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谁来救你?”小姨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这个人,要啥没啥,劫财还是劫色?”我妈哭笑不得,反问她:“你说呢,你想劫财还是劫色?”小姨笑笑,干脆地说:“财没有,色倒还剩几分,拿去吧!反正荒着也是荒着。”我妈也笑了,推了小姨一把。第二天清早,我妈拉着小姨出门,也不说去哪里,走了十五分钟到时代广场。这是我们城北比较大的一个广场,紧挨着运河边。远远的,就能听到大喇叭吵吵闹闹的,舞曲带来了好多人。我妈直接扯着小姨到东边。那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在跳舞了,舞步娴熟、轻快。我妈撇撇嘴说,西区那边是老年队,这里是我们的队伍,来,你也来跳跳,很简单的,你不是要运动吗,这种运动最好!说完,我妈就加入到了那十来个人当中。小姨朝西区看过去,那里的人数比东区多出很多,她们不能说是在跳舞了,只是扭动身肢,活络筋骨罢了。

小姨并没有参与到队伍中去,任凭我妈在人群里起劲地朝她挥手。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开始沿着广场的四边,慢慢地走一圈。她走远了,喧闹的舞曲逐渐被她关小了音量,这时,她才把目光伸向了广场中央的那尊塑像。塑像不是巨型的,无须仰头,就能看到人工铸造的五官和笑容。小姨缓缓走近塑像。塑像就跟小姨站在一起了。小姨才看清楚,在他身上几个呈现弧度的地方,搭着几件运动者脱下来的外衣,在他站直的长腿边,倚傍着几把扎着红缨子的长剑,他垂下来微微握拢的拳头上,塞着塑料袋包裹的几根油条小姨朝他咧开嘴笑了。一会儿,她绕过了他。她也绕过了那群拍手扭臀,锻炼热情饱满的人们。她从广场的一个缺口处溜了出去

“老妹这种人,典型一个反高潮分子,这方面到底像谁?”我妈无奈地问。外婆极力要撇清遗传的关系,翻出一个旧相册,指给我们看。一张,小姨穿着双排扣列宁装,马尾巴梳得高高的,手握一本书,表情很是“英雄”。外婆说,这是小妹读小学,参加全省演讲比赛呢。一张,是少女时代的小姨,穿着花连衣裙,站在湖畔垂柳下,跟女同学手挽着手,头稍微侧着,笑容很甜;还有一张,是几排人的合影。外婆戴着老花眼镜,把照片拿远了仔细找,指着第二排中间的那个人说,你看,这是小妹在入团宣誓呢。果然是小姨,右手握拳,举到脑袋边,嘴巴张开,显得挺激动的。“你们看,小妹以前还是蛮合群的嘛!”外婆惋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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