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的故事(2)

 
乳房的故事(2)
2014-05-12 21:12:46 /故事大全

“如果她在世的话,只怕可以做你的曾祖母。”我大笑起来。

喝酒时,我们几个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县政府办的侯主任说,第一次长沙会战前,国民党对湘北一带的民众进行过组训,帮着挑弹药抬担架什么的,估计这个荔枝姑娘也是搞这事儿的。

“色影师”却独具色眼:“我看不是这样的,破老汉一提到她就神情大异。我觉得他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我赞同他的分析。这家伙成天捣弄个摄像机,观颜察色的途径与常人不同。他说:“日本鬼子喜欢捉花姑娘,我估计她是被掳去做慰安妇了”

我得想个办法,把破老汉的记忆收集起来。他已经是吃早饭问夜路的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喘不过来,那些东西就带到棺材里去了。

第二天,我们买了一大袋苹果与荔枝去见破老汉,却被他儿子挡在屋外了。传了他爹的话,说那些事儿么?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关了门一个人在屋里睡觉,不想别人打扰。

“他是个怪脾气,你们莫见怪哦。我也不好忤他,一口气不来就去了。不过,这么一大把年纪也该走了,连我也老了,做孝子都勾不下腰啦。”破老汉的儿子说。“要不,你们先到别的地方去采访采访,说不定,他想起来了会主动找你们的呢。你们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国军和日本鬼子在我们新墙打了七年仗。我爹听说你们来拍片子,高兴得要死,喝了两杯酒,还要添杯”

这个破老汉,让我们吃了闭门羹。我猜想,那荔枝姑娘说不定与破老汉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或许还是恋人呢。这样的浪漫故事不是没有可能。湘北一带,楚风浓郁。有河的地方,水多,情也多。

这天,杨光回去陪从北京进修归来的老婆了,我一个人剩在旅馆里。晚饭后,闲得无事,便揣了一瓶酒鬼酒,三顾茅庐去探访破老汉。

他儿子见我又来了,这回没有挡驾,而是十分热情,说:“你说怪也不怪?我爹今天早上还念叨着你们呢。他在屋里洗澡,你先歇会儿。”

大约过了一盅茶功夫,破老汉香汤沐浴完毕,精神抖擞地出来了。

“我听见你来啦,听见堂屋里的人声,我就晓得是你们。”他一见我就高兴地嚷道。

“老人家好耳力哇!”我佩服地答道。

他把我领进后边的一个小院里,大声地吩咐家人,说切一个西瓜来待客。我把那瓶酒也摸了出来,他就更客气了,大声地嚷:“小伙子呀,你们城里人真是礼节多,上回带了那么多水果,这次又带什么酒啊!不就是要说个日本鬼子的事吗?好像是我破老头这么小气,舍不得说什么似的!”

我慌忙辩白:“老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是晚上没有任务,陪您老喝点小酒,随便聊聊。您这院子里真凉快哇,多好的地方!”

我当时没搞明白他那么嚷的原因,其实,他是提醒家人,要来点下酒菜哟。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头子。

夜色从低矮的天边漫过来,像铺开着一床紫绛色的毛毯。一天的燥热过后,凉爽与舒适便也来了。远处的河面上,漂起了几只乌黑的小划子,那是村子里的人在拉网捕晚鱼。夏日里的群星已经排满了天空。一群土狗子在呼朋引伴,箭一样地向河滩上射去。

不一会儿,破老汉的儿子就弄来了几个十分可口的下酒菜,有猪耳朵、腌黄瓜,辣子小鱼。桌子摆在院子里一棵年老了的桂花树下。破老汉招呼我喝酒,然后,挥着蒲扇把旁人都赶跑了:“我和小李同志讲讲话,你们都走开一点,走开一点。”

他的举动实在有点好笑,仿佛有什么秘密似的,不过,我似乎明白他那么郑重的原因。

有些话儿可以跟外人讲,跟远地方的人讲;就是不能跟亲人讲,跟屋场里的人讲。尽管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但那些事儿的尾巴延续到了现在。例如我们采访到的许多老人,讲日本鬼子在新墙“烧杀掳抢奸”的暴行时,前边四个字的内容都说得具体,但那第五个字就说得含含糊糊了。

“不好说,不好说呀。有些是有子女的,她们的后人也在,在,总而言之,鬼子是见不得女人的”说这些话时,老人们的眼神躲躲闪闪,摇头摆手,想尽快结束。

破老汉的回忆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说起的。

他家世代都住在这新墙河边上。到他父亲一辈时,有六兄弟,种的田地就远远不够了,只有两块烧纸田,又叫七升半田。我问什么叫烧纸田?他说,每年七月十五,祖父就把这几兄弟喊到一起来呷餐饭,给祖先写包、烧包,然后抓阄,抓到了的,那块田就归他种一年,没抓到的就另外想办法,所以叫烧纸田。

由于都没读过书,七月十五烧的包要请人写,种田的契约也要请人写。这几兄弟一商量,就决定合送一个伢崽念点书。就这样,破老汉被这几兄弟合伙送进了私塾。一天念半日书,还有半日就放牛、割草,或者到河对岸的小山上去打柴。

荔枝姑娘的爹是保长,她吵着也要念书,先生就只好收下她了。私塾里就她一个女娃子,先生是另外教的她,念的是《三字经》、《教儿经》和《烈女传》。当时,他们也就是八九岁的光景,没什么男女概念。荔枝姑娘常常从家里偷了糍粑、果子之类的东西来给他吃,也跟着他去看放牛

“知道么,一起放牛啦,反正河滩上有吃不完的青草。她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我们骑在牛背上,涉到水中央去。她一点也不怕。牛把我们搁在水里,哞哞地叫,让我们给它洗澡。这畜牲吃饱了会享清福呢。她家条件好,有换洗的衣,浑身湿精精的也不怕她爹骂我屋里穷,又是男娃,只穿条裤衩子,趴到石板上让太阳晒屁股”

“老人家,原来您和荔枝姑娘还是青梅竹马哟。”我笑着说道。气氛十分轻松。

破老汉也张着缺了牙的嘴笑起来:“什么马呀?那是放牛,放牛你们城里人不懂。现在种田地都不要牛了,用铁牛,不吃草,只呷点汽油。”

“是青梅竹马,就是小时候很相好的意思。老人家,你喜欢荔枝姑娘吧?”

“喜欢?保长的女儿当然喜欢。”破老汉瞪了我一眼,说:“但她是鲜花,我们是牛屎。她小时就多么好看,脸蛋儿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样”

破老汉只念了年半古书,荔枝姑娘却到河对岸的岳州城里念洋学去了。那是教会办的学堂。她偶尔也回来住住,但破老汉不敢去瞧她啦!他已长成了个半大小伙,知道害羞与人世间的距离了。他说,她不再是那个抱着牛角下到新墙河里洗澡的女娃子了,而是洋学生,洋学生哩!头发也剪短了,文文静静的,脸上有了一种圣母般的神情。

“圣母你知道么?我在岳州的教堂里看过,就是打着赤脚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外国人哩。”他见多识广般地说道。“她还入了地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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