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花和一朵柳絮(6)

 
蒋小花和一朵柳絮(6)
2014-06-11 23:34:44 /故事大全

我划掉的也是我的年华,划到最后,一生也就结束了。

我站在镜子前,抱住我的脑袋。谁会爱我?谁是那个有眼无珠的男人?秦守再也不来了,今晚就是证明。他忘记了要来。他不觉得今晚来或不来,有什么区别。

抑郁症最初在我这里是一小片柳絮。它长在左眼角。在遇见秦守的那个雨天,它已经生长了。有一阵我左眼老跳,跳得细密,快速,弱得别人看不出来。有时我指着左眼尖叫,看,看看。可是左奴没有反应,她一向跷着指头往嘴里塞东西。她物质得迟钝,十年前她就省略了一切精神反应。她管这叫进化叫返璞归真。一开始,我假装对它漠不关心。这样它可能会退出我的生活。它触角那么多,一定体会到我的意思。它赖着不走,非但不走,还有长久驻扎的意思。我把眼球转到右边,它跟到右边,转到左边,它就老老实实归位。后来,它叫我弄烦了。春天过去,它越来越懒了。现在,它有长大的趋势,触角毛茸茸的,妖娆,慢动作地飘摇着。它一天天长大。每天都和昨天不同,当我闭上眼,它总好好地在那里,比谁都诚恳。如果它曾让我不安,也是预期之中的可靠的不安。如果有一个早晨它不见了,我会感到失落。

就像秦守不来,我会感到失落是一个道理。

蒋小花将衣服扒了一地,自己站在中央。天快亮的时候,三个箱子大致装好了。打了电话,不出半小时,有人来帮她搬东西。她指挥着,扎手撸脚,一夜未睡,看上去元气充沛的样子。有白雾的早晨,左奴在楼道口迎接,面如死灰,一副直接被人从床上拎起来的样子。她往嘴里丢着什么,懒懒嚼着,拖着步子过来。你干嘛来了!左奴说,今天叫什么刺激了?前一阵死哪去了?蒋小花一笑,我想来,就来了。左奴跟她上楼,在后面嘟囔说,我知道你,不撞南墙心不死,真撞墙了呢,你倒活过来了,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最后一句在楼道里传送,尾音低抑如一句密语。蒋小花把房门踹开,大声说,没错,我爱吃菠菜!

于是早餐桌上摆了一盘菠菜。左奴一副主妇的派头,笑笑地看她,欢迎你,三八。你不屌我们好多年了。色拉直挺挺端坐桌前,显得一本正经,欢迎小花同学和我们同流合污。正鼓掌,左奴给他一肘子,谁跟你我们?蒋小花抱拳,然后专心吃菠菜。色拉还在揉他的肋骨,趴桌前,用忍着痛苦的表情问,味道还好吗?还习惯这口味?左奴笑,别抢我风头,你只会做爆肚大排。色拉还在继续,要不要加点儿什么?盐,油,味精?左奴同学记性不好。左奴放下筷子掐他戳他。色拉直起身子抵挡,边用电视里那类照本宣科的口气说,左氏水焯菠菜的配料有,水,水,和水。蒋小花扑地笑了。色拉拍手,哎,好。小花笑了。我知道小花,遇强则强,高人一个。那些明枪暗箭啊困难啊烦恼啊,在她面前小菜一碟。左奴说,耶,干了这杯奶。让他妈烦恼见鬼去!

三人碰杯。左奴说,耶。腿都挂彩了。色拉放下杯子说,哪个不长眼的流氓欺负我家小花,直接跟我报警,我见一次打两回!逮一个揍一双!

色拉额头照例耷拉下一缕金色的头发,还是猛地朝后一摔。然后抬起水汪汪的两只眼睛漠然环顾,自我感觉超酷超绝色的那种。左奴还是懒得不行的德性,左拖鞋右赤脚,常年搞得像自由女神般衣衫不整。早晨的光辉打在他们俯下的背脊上,把他们刮盘子扎馅饼的姿势也弄得那么温情脉脉。蒋小花突然就感动了。她推了推鼻尖,开口说,我早想来,这两年———哗啦一下两个人同时向外跑,一个抓外套,一个抓坤包,情形如同一盆120 度的水从天而降。眨眼客厅剩下蒋小花一个。蒋小花拍着桌子,对着被通通两声撞上的门大喊,回来,你们这帮没义气没心肝没感情的动物———今天周末!窗口,色拉一边跑,一边倒退着频频向上飞吻,亲爱的,潘多拉有约———回来接着聊啊!驾着他的甲壳虫绝尘而去。左奴扭近车子,用了五分钟,一出大门,她立马像个名门闺秀,步态和吐字都打着绝对别扭的叉叉,很有点林志玲了。她冷血得都没有朝窗子看一眼,带着甜美的微笑将车子飚出大门。

一天他们都没有回来。晚上电话响了,蒋小花躺沙发上闭目接听。

谁?我欠你午饭吗。哪天。我撞车后就没记忆了,对。我撞过车,被砖头砸,掉进井里,叫猎枪击中过。我也就是记得自己名字吧。你是谁啊。不知道跟美女吃饭要预约吗。偶像?算了吧。

是特别的饭吗。能治头疼吗。没有。我不吃药。最讨厌吃药。从不吃药。你他妈谁啊这么关心我

这个电话持续的半小时里,蒋小花记起自己没吃晚饭,寻思要不要见这个人,把午餐处理成夜宵。当然她只是想,不会动。蒋小花何许人,能一屁股陷在沙发里一天不挪地,能躺决不坐,能坐决不站的人物。何况,她的膝盖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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