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老男人(6)

 
爱上一个老男人(6)
2019-01-11 16:32:34 /故事大全

6

说是一个单位了,其实向涛语和艾策策见面很少。编辑不按时上班,交了稿子,编好稿子就行了。艾策策不行。艾策策要按时上下班。她的到来,让卫生间里散着淡淡袭人的香气,满眼绿草绿茵绿萝绿藤盛开,玻璃镜子墙下的空白被面鱼缸遮盖。洗手台上,用小竹盘托起小山一样一个个擦手用的洁白小毛巾卷卷,擦完后可以扔在另一个空白的竹盘里……艾策策就坐在水房门口,一小时清除打扫一次。没事的时候,她就到杂志社的图书室里去借时尚杂志来看。看完后,整整齐齐还回去。

艾策策开始成为笔名叫蜗牛的《帅女》“看人间”专栏作者。她的女性散文是与众不同的,是欢乐的,幽默的,风轻云淡,不食人间烟火的。只有她在夜深人静时写出的日记,是真实的,忧伤的。她总喜欢回到过往岁月里去看一看,喜欢一切废弃的东西,废钢笔、废窑洞、废车场、废船场、废厂房……她会静静地对着这些被遗弃的地方、对象,看很久很久。有人问她,你在看啥?她说,也没看啥,就是去看看。一个弃妇,你说她在看啥?

在夏天的夜里,她会去小寨省军分区大院子外面散步。会进入里面东看西看,回来写的散文都是时代赞歌,莺歌燕舞,风花雪月,歌舞升平。但是夜里,她会对着心给自己写日记:

——“每次重回西北局的大院故里,有失落,很刺痛,触景生情,物是人非。那些儿时的花园已经扭曲,崛起的大厦高楼不管不顾地破坏了原来的风水和美感。大院成为地方军队的机关,原来的小院子都成为新宠的府邸。里面应该住着时代英雄,可出出入入的看上去都是草包酒囊饭袋。常常是发小们聚会,百感交集。每个人都在讲述着家庭的悲惨遭遇,大同小异却有着非常的亲切感,共同的倾诉可以化解心底的郁结。所有的合影,已经面目全非,再到熟悉的院子里漫步,那些曾经炫目的东西中楼、18 套院、窑洞楼、小北楼、西平房……成为我们的哭场,只能缅怀凭吊。夜幕降临,小寨街头满大街小巷的臭串串、羊肉味儿、伴随着年轻人中年人壮年人的游游转转,弥漫着麻醉神经的风情风骚。这是一座文人笔下内分泌失调的废都,被新的开发带来一切的紊乱,像个永无休止的建筑工地,又像个任性孩子在学习走路看看世界,东拉西扯,不管不顾,无论是否情愿,老祖宗留下来的古城清风猎场,如今都无可奈何让位给滚滚而来的商业大潮。真是:叶公寒烟月龙刹,南郊星野遍酒家,醉女不知兴国事,麦霸梦吼赢彩花。西北局是破碎的。幽怨的,哀伤的,多少女伴儿伴随着破碎幽怨哀伤跟着不幸走四方,那些古典悲怆的贵族之美,在岁月无情的荡涤中褪色,苦涩、漂泊、衰败、没落……都化作底色留在我们人生的画布上,生托着我们的未来,化作云雨轻风。我们聚会,我们追思,我们的花园永远失去了。无论留守的,还是远去的,西北局大院在我们心里面不仅仅是永不褪色的伊甸园,也是一块非常沉重当终身祭奠的历史石碑!”

到陕西北面泾阳的永乐店,冬初深秋,她喜欢去凌风踏叶,她又会在日记里对着自己深深沉沉抽抽凄凄地写道挖肺刺肝的心言:

——“这座荒芜空无一人满目疮痍的废园,将我的记忆带到34年前——这里在“文革”前是陕西仪祉农校,上世纪七十年代是陕西省委、省政府五七干校,“文革”结束后又恢复成仪祉农校了。五七干校,是一个非常时代的产物,因为它我在这里有了家和故事。34 年前的一幕一幕那么值得深思,值得回味,值得一个人身处院内,触景生情,深情再睫,孤意在眉。我低眉顺目凝望眼前的荒芜,走过瘦落的院子,抵达那个让人性失真的年代。那里有我无限想象的良辰美景,也有我父母的忍辱负重,月黑风高。如今千帆过尽,一笑而过,父母也走完了他们沧桑的一生。今天我又站在当年的家门口,那些泪滴的温度,足以烙下心底的图腾。回首处,早已风烟俱净。我只能抱着今天铭记,望尽衰微,与岁月,守口如瓶。”那时候,一切都是灰的,都是湿的,都是看不见远方的。艾策策的日记带着泪滴涂抹划过,那是中国解放后新贵族过往的辉煌和黑暗岁月,带给一个小姑娘烟雨少年的无助无奈人生。

蜗牛的散文在民间传诵。偶尔她也给一些无名小卒的散文书集写序。序,都写得文字水灵、幽默,很真诚。别人来打问,艾策策总是拒绝说出真名字。她说,她只愿意在《帅女》杂志社办公区安安静静地打扫厕所。

艾策策她说,这是一个平台,这是真真切切的500 元生活费用。写东西是在天上飞,太不踏实了。只有厕所,可以让你感觉,是脚踏实地在安稳地走。

国庆节的几天假一过,《帅女》杂志的厕所焕然一新。新厕所不分男女,原来中间的墙拆了,左右两排你选择进去关上插销即可。这样解决了过去男女分配不均还浪费空间的问题。中间有幢玻璃小白屋,很雅致。

新厕所让人感觉是细雨蒙蒙的厕所。走进去就是湿润。这让每天在干燥的西安气候环境里奔跑不停的《帅女》工作人员,都在这里得到湿润空气的滋补。天花板全是绿叶绿萝绿藤,各色花伞。墙壁是乳白色玻璃面在不断地流水。

新厕所全部换成宽板原木颜色的坐凳,后面是一道不断哗哗翻滚的溪流。人坐在宽宽的木板上面大解小手,左隔板上有大中小小四层书格架段,可以分放8 开16 开32 开32 开的书刊、手纸、湿纸巾。书格架上有个小电棒可以开关照亮。右隔板上有三个很结实的挂钩,下面是一个扶手,可以助力帮你轻松站起来。面前的门板向前推进了一米,使以往一落坐便器弯腰擦屁股时就要歪脖碰头的问题解决了。终端是污水处理器,水可以循环使用不浪费。

最可爱的是两排中间的圆柱形玻璃小白屋,这是艾策策的休息间,很像童话世界的小小宫殿。半圆固定的桌子,半圆固定的软凳子。侧面瘦长条的门是推拉式的,出入门有个一步台阶,上去进门可读书,下来出门即可打扫卫生。顶层有个小风扇,周边一圈三个日光小棒灯,很亮。艾策策面对大门坐在透明的玻璃里面低头专心地看书写字。绿色的网状纱帘在里面褶褶皱皱挡着,让外面人看艾策策是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她看外面倒是倒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

外面有个宽大的洗手间,顶头的两个三角利用起来是个封闭的透明玻璃抽烟区。三边座位,可容三个人聊天闲坐,中间是一口古香古色的铸铁香炉,炉里是粗粗的沙粒。每隔一个小时,艾策策会来清理滤掉沙粒上的烟头烟灰糖纸和细碎垃圾。

水池上长长的玻璃镜子下面向上抬了一点儿,鱼儿的玻璃箱空间就大了一些。竹编上的小毛巾厚实了一点,仔细看是名牌毛巾ABYSS爱马仕。那些色泽纯正的粉红、淡绿、天蓝、浅黄、雪白五个一组变得五颜六色。养眼的名牌毛巾一角电绣着《帅女》杂志黄红相间的火焰状的LOGO 标识。你敢说洗个手就会如临绝望深渊?凶残噩梦角杀?幻觉动漫?还是上帝隐藏鱼?艾策策的心智在创造的无限空间中疯长着,仿佛所有的过往都是深厚肥料给泥土的铺垫与滋养。

如果向涛语来如厕,她俩总是要到吸烟室里小坐一下的。和顾章霖的相处,让艾策策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坐在小玻璃吸烟室里,向涛语很高兴。因为大家和吴一钊社长都说她推荐了一个很优秀的人。向涛语顺手擦了一条天蓝色的小毛巾说,亏你想得出来!洗个手,擦个手,你至于搞得如临绝望深渊?

凶残噩梦角杀?幻觉动漫?变成上帝隐藏鱼?

艾策策笑了。她说,我就是在购买什么样小毛巾时的突发奇想。没有真正的意思。吴一钊社长说,一流的杂志要配一流水准的东西,我就开个玩笑,谁知道他真的同意了呢。我在文化环境里哪敢班门弄斧讲文化呀,这无异于是找死,对吗?

艾策策问向涛语,你不留在北京,也不出国多可惜!

向涛语说,出国干什么?中国这么好玩儿,陕西这么多小吃,我才舍不得去远方呢。一个人心里恓惶,才去远方胡球乱转呢。这里是一个点,立足好它,你就可以走遍四面八方。上得皇宫,下得泥屋。

向涛语问艾策策最近在看什么书?艾策策就推开抽烟室的双扇折叠门,一溜小跑去小圆玻璃门里取了一本《莎士比亚诗选》。让向涛语翻到《You say that you loverain 你说你喜欢雨》开始请她用英文读读原文。

向涛语说,这正是我的最爱,你听着啊: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

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when it rain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sun,

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wind,

But you close your windowswhen wind blows...

This is why I am afraid;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too...

艾策策拍手说,不错,不错,真好听呀!向涛语希望艾策策能用中文翻译出来。艾策策说那我试试:

你说你喜欢雨,

下雨的时候你却撑开了伞;

你说你喜欢阳光,

但当阳光播撒的时候,

你却躲在阴凉之地;

你说你喜欢风,

但清风扑面的时候,你却关上了窗户。

你说你爱我,我怕你对我也是如此的烦忧之爱。

向涛语说,就拿这首诗来说吧,

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像我们中文这样词汇丰富。在大学里有同学这样翻译它,说是文艺版:

你说烟雨微芒,兰亭远望;

后来轻揽婆娑,深遮霓裳。

你说春光烂漫,绿袖红香;

后来内掩西楼,静立卿旁。

你说软风轻拂,醉卧思量;

后来紧掩门窗,漫帐成殇。

你说情丝柔肠,如何相忘;

我却眼波微转,兀自成霜。

还有远古诗经版:

子言慕雨,启伞避之。

子言好阳,寻荫拒之。

子言喜风,阖户离之。

子言偕老,吾所畏之。

汉代乐府离骚版:

君乐雨兮启伞枝,

君乐昼兮林蔽日,

君乐风兮栏帐起,

君乐吾兮吾心噬。

唐代五言诗版:

恋雨偏打伞,爱阳却遮凉。

风来掩窗扉,叶公惊龙王。

片言只语短,相思缱绻长。

郎君说爱我,不敢细思量。

宋代七言绝句版:

恋雨却怕绣衣湿,喜日偏向树下倚。

欲风总把绮窗关,叫奴如何心付伊。

清代七律压轴版:

江南三月雨微茫,罗伞轻撑细细香。

日送微醺如梦寐,身依浓翠趁荫凉。

忽闻风籁传朱阁,轻蹙蛾眉锁碧窗。

一片相思君莫解,锦池只恐散鸳鸯。

向涛语说,最好玩的是地方方言版。我在大学,南方同学以上海为一派编这首诗。我们北方同学因为春节晚会郭达的《卖大米》,就以秦腔陕西话来编这首诗。特别好玩儿,你听着啊,上海吴语版是这样的:

弄刚欢喜落雨,落雨了么搞布洋塞;

欢喜塔漾么,又谱捏色;

欢喜西剥风么,又要丫起来;

弄刚欢喜唔么,搓色唔霉头。

而我的秦腔版是这样的:

哎呀额滴个咣当,你说雨沦湿塌撩咋咧,咋可打着洋伞?

你最喜暖暖可作啥寻个荫处僻暑圪蹴下咧?

你说风最撩风最爽,咋又却到屋呢,像神像塔怕怕地很

你咋一说要爱额,就叫人心里陡然一战,恓恓惶惶。

那天,我在学校对同学们说:“为什么这首诗要翻译成《你说你喜欢雨》呢?要我翻译,就是《叶公好龙》。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还有第二种语言能像汉语这样,拥有如此美丽的韵律。当我们不假思索地跟随着别人疯狂地学习英、韩、日、法语言……的时候,谁能偶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欣赏一下咱们自己最有魅力的文化?也能偶尔静下心来品茗玩味儿一下汉语带给我们的不一样的感动呢?”

艾策策说,涛语,你讲得真好!特别爱我中华!特别长我华人骨气。

艾策策想起在学校,向涛语也是个玩学习的主。她总是以要考60分为标准。考试卷一发下来,她先计算每一题的分数,然后按分数解题。要正确,要刚好60 分。有一次考了67 分,她就说,这次失败了!又有一次,考了62 分,她才表示满意。临到毕业,老师跟她谈话,说这最后的成绩是要进入档案的,希望她能认真对待。她答应老师好好考。结果就考了100 分。艾策策说,分数特别没有意思!学习要好玩,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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