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爱之樱桃

 
花果爱之樱桃
2016-12-15 00:18:48 /故事大全
不知从何时起,我认为自己是一株植物。所以,出于同类的惺惺相惜,我用了十足的关心去交好身边的草木。

在池塘边,我遂爱上了狗尾草和牛筋草,我爱上了香附子和竹节草。

在田埂上,我遂爱上了车前子和刺梨,我爱上了点地梅和野菊花。

在山坡上,我遂爱上了苍耳子和牵衣草,我爱上了曼陀罗和野蔷薇。

在沟涧里,我遂爱上了毛羽逍遥的白茅草,我爱上了枝条翘楚的天青地白草。

我爱荠菜,我爱灰灰菜,我爱蛇果,我爱狗齿根,我爱地钱儿,我爱不知名的水草,我爱无处不在的蕨类,我爱只能看不敢摸的鲜艳的蘑菇。还有,我爱所有的树:比我高的,比我矮的;比我胖的,比我瘦的;比我好看的,比我丑陋的;比我快乐的,比我忧郁的。我爱她们。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与之为伍。设身处地,和她们一起感受日月星辰的开阖、风霜雨雾的批阅、春夏秋冬的爱憎。当我渐渐汲取了朝霞晚露的精华,灵运手脚,凿开混沌,我不再局限于这样粗暴的、自外向内、侵入式的爱,我开始栽种属于自己的植物,自己的爱。

这种爱,首先发轫于我能感受到的内而深的心核,吹拂欲破,迫使自己爬高就低去寻找一种可以附着的外物,捧之,栽之,培之,灌之,修之,剪之,嗅之,抚之,呵护之,关爱之。

于是,我先有了一棵樱桃树,有了一棵桃树和苹果树。又有了一棵枇杷树和一棵柚子树。

我爱她们。以一种由内而外、细腻温和、甚于纹理滋生的方式爱着她们。或许无人知晓,或许知晓了也一笑置之。或许她们也曾给我一枝一叶一花一香的回报,我都珍藏着,像珍藏着一个宝贵的胚芽。但我爱她们并不在于这个胚芽的珍稀、宝贵和为我独有,只是因为我是一株植物,我视她们也是和我一样同在阳光下的植物。我爱她们,不论风雨。

所以,从根本上讲,我有这种坚持,是因为她们和我的心灵同源。而她们和我的心灵同源,所以我的坚持并不是坚持,而是随心随意随性。

时至今日,我走遍了四方之地,我阅历了几重之天,但我还是认为自己是一株简单的植物。我的心是花果之心,我的爱是花果之爱。

最后,我的名字叫苏铁。在倾听我的故事之前,请了解我作为植物的这种属性。

(注:苏铁,又名铁树,原产我国南部和印度。苏铁生长缓慢,成年植株每年仅长一轮叶丛。喜温暖和充足阳光,为常见的雌雄异株植物。)

1、樱桃

学校在一个半山坡上,笔直修长的青石台阶。我忘记了那时我有多大,或者说我有多小。反正我经常单脚咯噔着去上学。并且我开始学吹口哨了,一路咴咴咴咴地自得其乐,下意识地吸引着女孩子的目光。学校是红砖修砌的工字形楼房,前面的院子里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姿态各异,蓬头乱发,像一群打哈欠伸懒腰的巨人。后面的院子里新栽了冬青,却整齐划一,枝枝叶叶,一丝不苟。

夏初,梧桐树还不及舒展了叶子,已经被紫色的花串儿缀满了。前一晚下了几星雨,刮了几尺风,青石台阶上就落魄了很多紫衣花客。全世界的红蚂蚁排着队来吸啜花蕊上紫色的花粉和蜜汁。我上学时,单脚从她们身上跳过去。

樱桃坐在教室靠墙的位置,和我后错一排。我和她之间是一个两尺宽的过道。阳光从她那边的方窗经过,裹住她之后,小憩在我的课桌上、手上、身上和脸上。借着光谱的传感,我能感觉她眼眉的微笑、嘴唇的翕动和发丝垂落耳际的柔力。但是,如果我想偷偷看她而不为人觉察,就必须微微后仰,还要翘起凳子来作无所事事状。

其时,讲台上有一道辉煌瑰丽的光束,从敞开的门里斜铺在地上和老师来来回回的鞋上,像一排竖琴的弦。粉笔的飞末栩栩曼舞,像琴弦上被驱动的音符。

与此不相融洽的是,那位巾帼英雄式的老师。她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用损坏了扔在墙脚儿的凳子腿儿痛击她的儿子小义,唯一的调整口味是,有时会换成缴获女同学的猴皮筋,或者从小义手里抢下来的钢笔(他总是在手上把笔转个不停)。而她对付其他同学的武器是粉笔头儿和黑板擦。女同学是粉笔头儿,男同学是黑板擦,她分得很清。我和樱桃是唯一没有领过这个特别奖的。因为我俩的学习很好,非常好,学期末的成绩往往只有半分一分的差距,甚至并列第一。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对手呢。

那天,可能是阳光多事,樱桃有点得意忘形了,玩完了铅笔玩橡皮,玩完了橡皮玩尺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课,一边如醉如痴地在桌子的边沿上敲打。我浸在她手舞足蹈的光影里,不由自主地模仿她,所以我的凳子一直是翘起来的,我也一直是无所事事的。当然我模仿的不是她的津津有味,而是她的如醉如痴。然后一颗子弹便击中了的我胸膛。

我一直无所事事翘着凳子,所以,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胸膛。错愕中,我发现,老师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樱桃,她盯人的时候,脸微微倾斜,整个头会微微颤动,给人感觉一波一波地发出令人窒息的眼光。

同学们一起诧异地张望。樱桃大羞,低下头去,齐耳的短发掩住了她的下巴。她认定那颗粉笔头是属于她的,我不过是被误伤了,因为老师若是投向我,必定会是黑板擦。而我却认为,虽然是颗粉笔头,但当然是属于我的,因为是我没有专心听讲,老师没有扔黑板擦,只是因为黑板擦恰好不在她的手上。

但其实老师是投向我们俩的,因为放学后她把我们一起留下了。在她的办公室里,她一字一句严肃地问,你们上课在干什么?一唱一和的?你们写完检讨再走!

她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这就叫做一唱一和。樱桃玩尺子,我翘凳子,多事的阳光把我们串联在一起。这就叫做一唱一和。

樱桃在检讨书上写:今后上课不玩尺子了。

我在检讨书上写:今后上课再也不学樱桃玩尺子了。

樱桃趁老师没注意斜眼看我写的,小声说,你提我干嘛?

于是我改成,今后上课再也不一唱一和了。

她不高兴地说,你还是在说我。

我挠挠头说,那我怎么写啊?

她说,你玩尺子关我什么事?主要是你翘凳子才引来老师的。

我说,好吧,我改成,再也不翘凳子了。

那是我上学以来写的第一份检讨,也是唯一的一份。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是和樱桃一起写的,她偏着头说你玩尺子关我什么事,于是我就改成了今后不再翘凳子了。她不让我提我学着她玩尺子这件事,因为我的事应该跟她没有关系。

我忘了之后上课我还翘不翘凳子,但她的确不玩尺子了。整个夏天,蝉声从她那边的方窗里进来,掠过她之后,把梧桐树汁的味道洒在我的课桌上、身上、手上和脸上。讲台上的老师变幻着表情,而我始终不冷不热不动也不静。不让自己唱和。樱桃那时也不再跟我说话。因为我们俩始终是对手。

有一次,胖而温和的英语老师生孩子满月了。我和小义去看她。进门看见樱桃也在。老师很高兴,也更白更胖了,孩子在襁褓里咿咿呀呀仿佛欢迎,大家在他的诱导下都笑了。

老师给我们看她的收藏,照片,图书等等。我跑到她家的阳台上看楼下的风景。不远的低矮处有一丛白杨树,叶子翠绿繁多,小手一样地在风里打着招呼。樱桃忽然走过来说,我家就在那杨树下面。

这时,我的手碰了旁边的一盆花,它忽然缩成了一团,吓了我一跳,摸着手指闪在一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含羞草,和樱桃一起,我吓了一跳。而她开始跟我说话了。

她说,这是含羞草。你别怕,它一会儿自己会展开的。

樱桃比我大一岁,所以她说,你别怕,它一会儿自己会展开的。

我们爬在阳台上说话,她指着杨树说,她家就在杨树下面的那排平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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