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棉花的爱情

 
一棵棉花的爱情
2016-03-15 13:03:16 /故事大全

棉花地一眼望不到边,田野的风吹过,如绿浪汹涌的海面,似绿荫如盖的原野,足以隐藏千军万马,总有一种恢弘的气势、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撼。

我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每次都能看到这样一个画面:一个长发女孩低着头,在一望无际的棉花地里劳作着。小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在这绿色的波涛里,像游泳一样,弓着身子忙碌着,把大把大把的时光交给了这片棉花地,大半年的时间要与棉花棵子打交道。

从剔花苗、劈花叉、掐花心,到逮虫子、打农药,再到摘棉花、掰棉桃、拔花柴,每一棵棉花都要用两只手上下打理几十遍。经过盛夏、秋季、初冬,这棉花地里的色调从成长期的绿色,到收获期的白色,再到只剩下花柴棵子时的灰暗色,一年又一年的更替轮回着。

八十年代初,种棉花让冀南平原的农村人逐渐摆脱了缺衣少食的日子。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订娃娃亲之风悄然兴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街上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大都订了婚,甚至很多父母各自抱着还未断奶的娃娃去相亲。小村子里不断举办起订婚仪式,在院子里摆上几桌酒席,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纷纷登门道贺,喝酒吃菜,热热闹闹。

这种娃娃亲几乎都在本村联姻。婚姻不出村,几年功夫小村里,亲连亲,一窝亲。村里人说我再不订婚就有“打光棍”的危险了,村子里的小女孩没有订婚的已经寥寥无几。父母经不住“形势”的压力,也张罗着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提起亲来。

我订婚时十三岁,刚读初一。与我订婚的女孩儿叫燕子,大我一岁,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帮父母到地里干活了。我到乡里读初中的路上,正好途经她家的棉田地头。于是,我每次骑着自行车上学时,都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被村人公认是我媳妇儿的燕子,低着头,飘着长发,在棉花地里干活儿。

小村的学校里,一个年级里几乎成了“夫妻班”。八九岁的孩子们却不懂得其中的“奥妙”。一对儿订了婚的小学生打起架来,被小女孩抓哭的小男孩说,“俺娘给你买了一大堆衣裳哩,你还打俺,你赔俺家衣裳。”小女孩回家给家长学舌,小女孩的母亲气冲冲地翻箱倒柜拾掇好衣服,抱到小男孩家门口把这些订婚“彩礼”一下子撇到他们家的院子里,还跺着脚的骂:“俺家闺女不稀罕你们这些破玩意儿,今儿都还你们了,咱家退婚。”一段尚未来得及开花结果的姻缘,就这样在“几分诙谐、几分玩笑”中夭折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对订婚似乎没有深层次的理解,完全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和谁订了婚,长大以后就要和那个人拜天地的。不知何故,订了婚的两个孩子见了面却形同陌路,甚至躲躲藏藏,是绝对不敢对话的。大人们看到这个场景都会开心的笑论一番,有人说:“看这两个孩子腼腆的样子。”有人还故意逗:“小家伙,见了你媳妇怎么就跑啊?长大了也是个受气筒。”

燕子家的棉田是我读初中上学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每次路过那片棉田,我都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像要抓紧逃离开一个是非之地。燕子也许是有意躲在棉花田垄里,我们没有对视过。我是走读生,三年的时间里,每天都要路过那片棉田。慢慢地我骑车的速度也平缓下来,燕子个头也从棉花棵子里长出来。她只是低着头干自己的活儿,我也是远远地瞥上几眼。不知道是不解风情,还是固有的矜持,反正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到了十七八岁,情况就不同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打破了小村的平静和安宁,不断地制造一些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出来。李家的小子东东和刘家的二妮小兰自小订婚,刚刚初中毕业的东东不再读书了,经常跑到小兰家帮着下地干活儿。两个人出双入对,整天死缠烂磨在一起,棉花地茫茫一片,两个人钻进地里谁都看不到。有人发现小兰的肚子突然隆起来,双方父母对两个孩子打骂也于事无补,赶紧顺水推舟给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办了婚礼,结婚四个月小兰肚子里的宝宝就呱呱落地了。

中国民间有“猫三狗四”一说,意思是猫怀孕三个月生,狗怀孕四个月生。小村人都背后喊小兰的孩子叫小狗儿,这个绰号还真叫起来了。

还有很多打破小村平静的故事,时有发生。九爷家的闺女长到十七八岁,哭着闹着要退掉娃娃亲。九爷在村里是一口吐沫砸一个坑的人,一句“想退婚,我砸折你的腿”,封死了闺女的退婚幻想。这闺女气性大,喝了半瓶子农药,死在了自己的棉花地里。九爷坐在地头上,流着泪把自己的脸抽肿了。

李家的三儿子外出打工回家,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城里姑娘,说两个人自由恋爱。订了娃娃亲的女方听说后,兴师问罪,闹上门来,两家从此由亲家变成仇家。梁家的大妮在结婚前几天逃婚了,三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突然一天邻村一个小媳妇领着两个孩子,在小村子的墙上、电线杆上贴满了“大字报”,说梁家的大妮是狐狸精,把她男人勾搭跑了。原来梁家大妮和她男人一起私奔了,在城里同居,还生了孩子。

在小村子里,十七八岁结婚的不足为奇,让两个订了娃娃亲的孩子,早结婚,早成家,早立业,双方父母都怕夜长梦多。

这个年龄段我正读高中,没有落入小村子约定俗成的窠臼。燕子家也没有动静,也许是看到我还在读书吧。上了高中,我成了寄宿生,回家少了且没有了规律。谁知有一天我和燕子却邂逅在棉田地头上。燕子摘棉花正好摘到地头儿,我骑车过来,我们四目相碰,欲言又止,竟然都不知所措了。

燕子的脸色霎时绯红,她急忙弯下身子低下头,手慌乱地摘起棉花来,一头乌黑明亮的秀发飘浮在背上。我骑在车子上的高度,让目光无意间从燕子宽松的上衣口顺着脖颈看到了少女美丽的风光,两个比棉桃更硕大的桃子,丰满圆润,粉中透红,软绵绵、熟透透、颤微微。燕子的脖颈到胸部犹如棉絮般洁白,又如云、如雪,流淌着柔美的光芒。

我突然感到了呼吸急促,心怦怦地跳,赶忙蹬起车子,头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有了那一次和燕子的近距离接触,我经常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要与燕子聊天交流的欲念。父母也多次说,你们年龄都大了,应该互相走动走动。放暑假了,我却没有直接去找燕子的勇气,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办法,我给燕子写了一个纸条,约她见面聊天。纸条写好后,装进信封里,我在燕子的家门口转悠,找机会送给燕子。发现她从地里回来,我却又没有了勇气,便把信交给一个村头玩耍的小孩子,告诉他把信交给燕子,我躲在远处监视着,看到燕子从小孩子的手里接过了信,我兴高采烈如释重负地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我骑车去了燕子家的棉田地头,这是我在纸条上确定的约会地点。燕子出乎意料地失约了,让我空等了一下午。此时,夕阳失去了炙热的光芒,余辉斜洒在茫茫的棉田里,拉长了我的身影。晚风微起,绿油油地棉花叶子哗哗啦啦响动。青涩的棉桃花蕾,顶着一朵朵粉红的花儿,被风儿摇曳的撒落了一地。阳光下,我似乎又看到燕子飘着一头秀发,低着头在棉田里劳作。燕子是和这一棵棵棉花一起成长起来的,她和这一望无际的棉田,和这每一个日子的阳光,构成了一道散发着幽美神韵的风景。

多年后,我结识了一位农民画家朋友。我向他索要一幅画,他问我画些什么,我告诉他就画一个长发少女,在茫茫一片棉田里低头劳作的图画吧。他问我,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幅画,那个长发少女是谁。我却无言答复。妻子也经常问我,你和那个燕子订婚七年,我不相信你们就不产生一点儿爱情,至少有一定的感情吧?我感到妻子的追问很无聊,多是不予理睬。在必须回答的时候,我想了想说,如果非得用情去衡量的话,那也只是一棵棉花的爱情,我对家乡每一棵棉花都有一份感情,一份需要用生命去备加珍惜的爱。

在家乡的同学来城里到我家做客时,酒桌上,我们曾谈论起关于燕子的事情。燕子家人看到我高中转学后很少回家了,又在外参加了工作,揣摩着我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小村子里生活了,便主动向我父母提出了退婚的要求,结束了我和燕子历经七年终究失之交臂的“姻缘”。同学说,退婚的当天燕子一个人坐在棉花地里,放声恸哭了一场,当年二十岁的燕子远嫁他乡。同学还说,小村里订娃娃亲的成年后能结婚的只占到一半儿,但是结婚后离婚的又有一半儿。我痛心地问,现在咱村子里还沿袭订娃娃亲的风俗吗?同学摇摇头说,小村人都吃怕了订娃娃亲的苦头,最近几年订亲都要到十七八岁后了。但是又掀起了要彩礼之风,小女孩都金贵了,订婚向男方索要“三斤三两”,或者是“万紫千红”。

我在网上早已了解到河北部分地区的农村订婚索要“三斤三两”,就是三斤三两百元大钞。“万紫千红”就是一万张五元币和一千张百元币。这两个说法计算起来,都在十几万元。听了同学的话,我的心情沉甸甸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但我却不胜酒力,我对同学说:“老弟,我相信燕子的哭声里并不包括对我的抱怨。”言罢,我趴在桌子上,酩酊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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