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机器猫(5)

 
爱情机器猫(5)
2015-12-31 12:45:54 /故事大全

许小言的厉害却是另一种。或许她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所以显得无所畏惧,恐怖片对她也是寡淡无味的,因为她总是能从那些开膛破肚的镜头里找出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刀扎进这个部位,怎么会一下就死了呢?太假了,最多痛一下,晕过去。”无知者无畏的道理被她颠覆了,她的无畏来自于有知。不知道什么才会对她有所触动?

方卓只是偶见,许小言如何在一个撕心裂肺号啕大哭的男孩手臂上,风清云淡地扎下一根比男孩手臂还粗的针管,又胸有成竹地轻轻把针头在几乎透明的皮肤之下翘起,他便知道了许小言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男孩的哭声随着许小言温柔果断的动作而音量骤增,男孩的母亲几乎都已经落下绝望的泪水,只有许小言,面带不知是否纯属职业性的微笑,宛如收银员专注地摸索出几枚硬币。

她其实做得很好,根本无可指摘。这是她的工作,她的职业,她没有选择。她必须让男孩、方卓,让她服务的每个人都预先经历一番身体的折磨。她还可以光荣地宣称自己与他们其实身处同一阵营,她不过是为了他们的身体最终可以不被折磨。这是不消多说的道理,谁都明白。但方卓却始终忘不了她施加给他或者其他人的那些身体的疼痛与精神的不适。她是天生的铁石心肠还是后天习得,不得而知。她自己呢?不会痛吗?如果自己也痛过,又怎么会对别人的疼痛麻木呢?他想。

把自己的身体彻底交给她吧!这个惯于折磨人的小妖精,这个冷漠的小可爱——这个无端而生的想法,让方卓不寒而栗。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打母亲,用一根捞面条的长筷子,打得母亲惨叫,胳臂上一道道血痕。他想去救母亲,但他也害怕挨打。他从来没有救过她。有时候还是深夜,他被母亲的惨叫声惊醒。有一次他终于攒够了勇气,几乎都快冲进父母的房门了,姐姐拦住了他,冲他摇头。后来他当然知道了姐姐为什么拦住他,姐姐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们在做那事。那事根本就跟挨打没有区别——这个想法困扰了他很多年,所以他迟迟不结婚,直到三十岁那年遇见妻子。

他的牙齿,那时已经经过历时三个月的数次诊疗,被替换成了一颗再也不会有痛感的种植牙。这颗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儿制成的赝品,如今仍然以假乱真地潜伏在他的口腔里,并因为牙床对陌生的植入牙齿的抵制,而落下一道不会如原生牙齿一样通过牙床调节来愈合的牙缝。那个牙缝成为新的灾难的酝酿地。牙缝里落下的肉丝和菜叶,侵犯着邻近的两颗健康的牙齿。最终他不得不听从许小言的命令,随身携带牙线。这都是后话。

当时,这个对所有东西都没有感觉的麻木的牙齿,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它。冷热酸甜,到了它的领地,都一样不存在。他感觉不到它,有时候会恐慌,总担心它会掉下来,被他吞进肚子。

他怀着对诊疗台的隐秘怀念,向护士许小言电话询问,如何对待一颗没有感觉的牙齿?

许小言很专业地回答,“不要咬硬东西,不要吃太黏牙的东西,你别不信,那会把它给黏下来的,半年复查一次,每天用牙线。”

他似乎得到了明确的答案——软硬不吃?但他仍感到,不应该就是这样而已。

但的确仅此而已。这是中年女牙医和许小言的功劳,让没有感觉的牙齿一样正常工作,没有人会为此大惊小怪,连假肢都可以让人正常行走,何况一颗卑微的牙。

从来没有人敢像许小言这样对待他——她拔了他的头发。

痛——方卓叫了起来。

他突然理解了,那个被许小言挤掉脸上粉刺的年轻男人的尖叫,他或许比方卓还要痛,于是年轻男人在她手里频繁地尖叫。年轻人也许在高潮时刻都紧闭双唇。但粉刺打败了他,他终于叫了出来。不情愿地、难堪地、不由自主地叫喊,又是让人神清气爽、理所当然、酣畅淋淋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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